梁启超:孟子论狷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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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启超:孟子论狷狂

2024-07-11 02:51|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立志、存养、扩充三者,学之所以成始而成终也。然因各人气质不齐,故人道之途亦异。而孟子所最奖励者,则狂也,狷也。孟子全书之卒章,述道统之渊源;而其前一章论狂狷与乡愿之异,盖谓能任道者必狂狷其人也。孟子何取乎狂狷?孟子述孔子之言曰:“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复释之曰:“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其释“狂”之义,则曰:“其志嘐嘐,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其释“狷”之义,则曰“不屑不洁”。其与狂狷最相反者曰“乡愿”,孟子述孔子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原乎!乡愿德之贼也。”孟子进而释“乡愿”之义曰:“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又述乡愿诋狂者之言曰:“何以是嘐嘐也?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则曰古之人,古之人。”其诋狷(原文为“狂”,根据语境,当改为“狷”)者之言曰:“行何为踽踽凉凉?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孟子总评乡愿之性质,曰“阖然媚于世”,而断之曰“德之贼”。(《尽心下》孔子在陈章)读此而狂狷之价值可识矣。必狂然后能上进取也,“古之人古之人”也皆所以向上也;必狷然后能自卫,“不屑不洁”也,“有所不为”也,皆所以自卫也。狂狷各得中行之一体,(中道,《论语》作“中行”。)合之即成中行。不狂不捐,而欲自托于中行,则为乡愿而已。凡《孟子》书中教人以发扬志气坚信自力者,皆狂者之信也;凡《孟子》书中教人以砥砺廉隅(砥砺廉隅,意为通过磨炼而使品德端正不苟。),峻守名节者,皆狷者之言也。故学孟子之学,从狂狷入焉可耳。

孟子于孔子之外,最尊伯夷、伊尹。孔子中行也,伯夷近于狷者也,伊尹近于狂者也。“伯夷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治则进,乱则退;横政之所出,横民之所止,不忍居也”;“不立于恶人之朝,不与恶人言”;“思与乡人处,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若将浼焉”(《公孙丑上》伯夷章、《万章下》伯夷章)。是“不屑不洁”之极则也,是“皭然有所不为”也,是“踽踽凉凉”也。然“治则进乱则退”;其进去之气,则不盛焉,故曰狷之流也。伊尹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思天下之民有匹夫匹妇不被其泽者,“若己推而纳之沟中”,进取之极则也。“汤使人以币聘之,嚣嚣然曰:我何以汤之聘币为哉?我岂若处畎亩之中,犹是以乐尧、舜之道哉?”既而幡然改曰:“……吾岂若使是君为尧、舜之君哉?吾岂若使是民为尧舜之民哉?”所谓“其志嘐嘐然”,则“曰古之人古之人”也。曰:“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也。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非予觉之而谁也?”其嘐嘐气象如见也。然而“五就汤五就桀”,其于“不屑不洁”,盖不立严格焉(《万章上》伊尹割烹章、《万章下》伯夷章),故曰狂之流也。由狂入圣,可以为圣之任;由狷入圣,可以为圣之清。孟子之尊伯夷、伊尹,即孟子奖狂狷也。

狂者“进取”,由狂入圣“圣之任”。孟子最“进取”者也,孟子最能任者也,故孟子亦狂者也。前所述立志诸条,其语气皆所谓“嘐嘐然”“古之人古之人”也。管仲、晏子,则以为“不足为”;(《公孙丑上》当路于齐章)游夏、颜闵,则曰“姑舍是”;伯夷、伊尹,则曰“不同道”;而必以愿学孔子自程。(《公孙丑上》加齐卿相章)正人心、息邪说,则曰“以承三圣”;(《滕文公下》好辨章)三宿出昼,则曰“王如用予,则岂徒齐民安,天下之民举安”,(《公孙丑下》尹士章)则曰“如欲治平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公孙丑下》充虞章),皆一种嘐嘐之进取气象也。

狂者之弊,在自信力太过,故往往“夷考其行,而不掩焉”,所以非“中道”也。然人若无自信力,则无复进取,而世运之进化,或几乎息矣。虽大过犹愈合于己,故孔子思之。

狷者“不屑不洁”,由狷入圣“圣之清”。孟子最“不屑不洁”者也,孟子最能清者也,故孟子亦狷者也。故不肯“枉尺而直寻”也;(《滕文公下》陈代章)不肯以道而殉人也;(《尽心上》天下有道章)不肯“辱己以正天下”,而曰“归结其身”也。(《万章上》伊尹割烹章)“以顺为正”,则斥之曰“妾妇之道”;(《滕文公下》景春章)“自鬻以成”,则断之曰,“乡党自好者不为”;(《万章上》百里奚章)“求富贵利达”,则比之墦间乞食;(《离娄下》齐人有一妻一妾章)大人巍巍则藐之,为“我所不为”;(《尽心下》说大人章)色厉内荏,以言话人,则拟诸穿窬之道;(《滕文公下》周霄章)凡此皆“不屑不洁”也,皆“有所不为”也,故其结果每至于“踽踽凉凉”也。此狷者气象也。

孟子曰:“无为其所不为。”(《尽心上》)又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离娄下》)人而无所不为,则凶人也、恶人也,与禽兽无择也。然则欲全人格以异于禽兽,其必自“有所不为”始矣。孔子曰:“君子之道。譬则坊欤?”(《礼记坊记》)宋儒曰:名节者道之藩篱。(偶忘何人语)“坊”也,藩篱也,皆所以自卫也。故《孟子》一书,言砥砺名节者最多,(《公孙丑下》孟子将朝王章,致为臣而归章;《滕文公下》陈代章,景春章,周霄章,不见诸侯何异章;《离娄上》男女授受不亲章,孟子谓乐正子章;《离娄下》齐人有一妻一妾章;《万章上》伊尹割烹章,孔子于卫章,百里奚章;《万章下》敢问不见诸侯何义章;《告子上》鱼我所欲章,有天爵者章,欲贵者章;《尽心上》人不可以无耻章,耻之于人大矣章,古之贤王章,谓宋勾践章,以道殉身章;《尽心下》人皆有所不忍章,说大人章。)皆以严格自律,无一毫可以宽假,狷之至也。

人不可以不进取,而“进取”必须以“有所不为”为界,孟子是也。孟子苟非进取,则何必仆仆于梁、齐、滕、宋之郊,日与时主、俗士为缘?孟子盖热血磅礴人也,诵去齐章(《公孙丑下》尹士章,充虞章)所言,而可知也。人而终不肯小有所任以求合焉,所谓“无为其不为”也。为目的而不择手段,孟子所决不许也。《易文书传》曰:“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孟子有焉。伊尹“自任以天下之重”,可谓“其志嘐嘐”矣;然而“非其道也,禄之以天下弗顾也,系马千驷弗视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予人,一介不以取诸人”,(见前)其“不屑不洁”为何如也!孟子言“当今之世,舍我其谁”,(见前)又言“非其道则一箪食不可受于人”,(《滕文公下》彭更章)故孟子一伊尹也。

柳下惠之“和”,孟子屡道之;然又曰:“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尽心上》)然则柳下惠亦狷者也,不然,则“由由然与之偕”,“援而止之而止”,(《公孙丑上》伯夷章)柳何以异于乡愿哉?

“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宽,薄夫敦”。(《万章下》伯夷章,《尽心下》圣人百世师章)此语孟子再三反复道之,盖天下风俗之坏则顽、懦、鄙、薄四者尽之矣,惟廉立宽敦可以救之,故曰“圣人百世之师也”。“乡愿”何以谓之“贼”?以其“阉然媚于世”而已,以其“同乎流俗、合乎污世”而已。或疑孔、孟此言谓过,则胡广、冯道果何人者?故《中庸》曰:“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学者若不从狂、狷两路立脚,则虽学问日多,阅历日深,其结果必至“众皆悦之,自以为是”,然却已陷于“贼”而不自知也。

其在学派,则狂者偏于理想,狷者偏于实践。其在政派,则狂者偏于改进,狷者偏于保守。二者如车之有两轮、鸟之有双翼焉,缺一不可也。狂然后有元气,狷然后有正气。无元气则不能发扬,无正气则不能强立。

孟子教人修养之途径,大略具是矣。读此则知后儒专提主敬、主静等法门者,或专以穷理、格物为事者,或专务礼容节文之末者,皆不免偏至。孟子惟先立乎其大者。不鹜枝叶,孟子言必有事焉,不贪寂静也。

本文收入《孟子二十讲》,华夏出版社,2008年,转自“巨语文”,在此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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