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年谱》（一百五五）谤议因我为狂 乡愿狂者之辨

（接上）邹守益、薛侃、黄宗明、马明衡、王艮等/侍，因言谤议日炽[chì]。先生曰：“诸君且言其故。”

有言先生/势位隆盛，是/以忌嫉/谤；有言先生/学日明，为宋儒/争异同，则/以学术/谤；有言天下从游者众，与/其进/不保其往，又/以身/谤①。

先生曰：“三言者/诚/皆有之，特/吾自知/诸君/论未及耳。”

请问。

曰：“吾自南京已前，尚有乡愿②意思。在今/只信/良知/真是真非/处，更无/揜[yǎn]③藏/回护，才做得狂者。使天下尽说我/行不揜言，吾亦/只依/良知行。”

请问乡愿狂者之辨。

曰：“乡愿以忠信廉洁/见取于君子，以同流合污/无忤[wǔ]④于小人，故/非之无举，刺之无刺。然究其心，乃知/忠信廉洁/所以媚君子也，同流合污/所以媚小人也，其心/已破坏矣，故不可/与入/尧、舜之道。

狂者/志存古人，一切/纷嚣俗染，举/不足以/累其心，真有/凤凰/翔于千仞之意，一克念/即圣人矣。惟/不念，故阔略[ kuò lüè ]⑤/事情，而行常不掩。惟其不掩，故心/尚未坏/而/庶可与裁。”

曰：“乡愿/何以/断⑥其媚世？”

曰：“自其/讥狂狷[ kuáng juàn ]⑦/而知之。狂狷/不与俗谐，而谓/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此/乡愿志也。故其所为/皆/色取不疑⑧，所以谓之‘似’。三代以下，士之/取盛名/于时/者，不过/得/乡愿之似/而已。然/究其/忠信廉洁，或/未免/致疑于妻子也。虽欲/纯乎乡愿，亦未易得，而况圣人之道乎？”

曰：“狂狷/为孔子所思，然/至于传道，终不及/琴张辈/而传曾子，岂/曾子亦狷者之流乎？”

先生曰：“不然，琴张⑨辈/狂者之禀也，虽有所得，终止于狂。曾子/中行之禀也，故能/悟入/圣人之道。”

【注】

①【身谤】言“从游者”若自己不能身体力行，只是夸夸其谈，虚度光阴，这是在诽谤自己，叫身谤。这样是很严重的。

②【乡愿】《孟子·尽心下》：““孔子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愿乎！乡愿，德之贼也。’”指在乡里中，故意做出忠厚老实的样子以讨人喜欢，没有立场, 昧于是非的人。

③【揜】通“掩”。

④【忤】逆。

⑤【阔略】疏放，不拘束。

⑥【断】判断。

⑦【狂狷】指志向高远的人与拘谨自守的人。《论语·子路》：“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

⑧【色取不疑】做事浮于世俗生活表面的现象而不加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