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进一步，在展览的空间中，马赛族人的塑像不再仅仅成为一个单独的能指，它们会进而配合空间场景被生产为特殊的所指。在“狂野非洲”的展厅中，参观的人们不会去思考马赛族是不是非洲人中的一个特例，他们会被认为就是非洲人。或者说，他们就代表了所有的非洲人。因而，这样的展览方式完美的契合了西方人对非洲的东方主义想象，这种想象是一体两面的：一方面是野性的、原始的非洲，一方面是高贵的，与自然和谐相处的非洲。这样的场景让笔者不禁想起了之前听说的“人类动物园”，即一些在殖民主义时期，一些西方人会将“未开化地区”的人们带回欧洲，供西方人以一种猎奇的心态进行消费。如果说“人类动物园”是一种殖民主义症候，那么狂野非洲展中布置的马赛族人及其房屋就可以被理解成一种后殖民症候。笔者会在后文进一步论述。

野生动物标本来自何方？

我们先放下马赛族展品，来思考一个更显而易见但也同样被忽略的问题。近十年来，肯尼斯贝林先生向中国的二十多家博物馆捐赠的了价值超过数亿美元的珍贵野生动物标本[1]，光是上海自然博物馆就收到了500余件野生动物标本。

既然贝林先生向中国这么多的博物馆捐献了那么多的野生动物标本，那么这么多珍贵、栩栩如生又价值不菲的野生动物标本是哪里来的呢？笔者在查阅了资料后，发现非洲动物标本制作的产业链远不像我们想象般的那样“温情脉脉”。

非洲的许多国家——如纳米比亚、津巴布韦——存在着合法的动物标本剥制工厂，这些工厂每天将客户送来的被猎杀的野生动物剥皮、填充，以做成动物标本，并收取昂贵的制作费。[2]而这些客户，大多是欧美的富裕白人。他们花重金向非洲国家的政府购买合法狩猎的凭证，然后前往非洲的狩猎俱乐部猎杀野生动物，以彰显自己征服自然的能力和勇敢的品质。他们往往将战利品制作成标本留作纪念。[3]2015年，被称为“狮王”的公狮“塞西尔”在津巴布韦被美国的一位富裕的牙医猎杀，即露出此类富人“娱乐项目”的一侧。

至此，一种事实的可能性慢慢浮现了出来。虽然肯尼斯贝林先生本人确实被爆出过参与猎杀野生动物的丑闻，但我们尽可能不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这位行善积德的企业家，姑且相信他在非洲寻找意义的几年中一直没有去体验这种残忍的狩猎活动。然而，这些标本的来历依然是十分可疑的。或许有极大的可能，这些在中国的自然博物馆展出的非洲野生动物标本，虽然被用来教育参观者珍视生物多样性、保护珍稀野生动物，但可能其本身就负载着野生动物的累累血债。

一种后殖民的症候

现在，我们尝试把呈现在“狂野非洲”这个小小的展厅中的两个有趣的现象结合起来谈一谈。在今天，西方人不再可能会以带着殖民地原住民的肉身前往宗主国展览，但他们依然可以将他们从全球各地掠夺来的“战利品”放置在自己国家最好的博物馆中展览。他们也依然可以将原始的民族与动物标本一起展出，以展现这些“他者”的野性和高贵。虽然他们已经不再能直接的统治殖民地的人民，宗主国的国王也已不能再带着随从们去殖民地狩猎游玩，但是欧美的富人们还是可以用他们的美元去猎杀动物做成标本“找乐子”。这些标本进而被送到欧美，送到新兴的发展中国家展出，告诉人们要“爱护自然”、“保护野生动物”。

是什么保证了这些前宗主国及其人们还能拥有这样的能力和权力呢？我们可以再回到“合法狩猎”的话题上去。保护野生动物花费巨大、投资颇多，积贫积弱的非洲国家政府往往在用以维护野生动物园和保护野生动物的经费上捉襟见肘。颁发合法狩猎凭证所得的收入自然不菲，自然难以割舍。在这个意义上，非洲国家的政府没有错，因为他们确实缺钱，而且这笔“不义之财”可以用来保护野生动物免遭偷猎；欧美的富裕白人绅士们也没有错，他们认为正是自己为狩猎慷慨解囊才让更多的野生动物免遭杀害。杀害正是为了更少杀害，真是一流的辩证法呀！

只有将视野扩大到整个全球政治经济秩序，这样的困局才可能被理解。在这个视角之下，表征在小小展厅的神奇现象统一为一种后殖民的症候。一方面是西方人对非洲人持续的东方主义想象，另一方面是呈现为“破坏性帮助”的合法狩猎和标本制作。这两个方面最终统一在更高的全球秩序中可以得到解释。是谁导致了非洲的积贫积弱？什么样的规则再让这样不合理的秩序持续运转？

我们似乎漏掉了什么。我们好像忘了我们是在哪里参观自然博物馆了，也忘记谁在参观了。正如最开始中提到的，这个展厅不仅是在展览肯尼斯·贝林先生的展品，也在展示着他本人。贝林先生像一个慈祥的老爷爷一样展示着美利坚文明的先进和其所信奉的资本主义伦理的高尚。也许这对于一个新兴的国家来说，未尝不是一种既有秩序的习得呢？当中国的投资者在非洲掠夺血檀等自然资源的时候，善良的人民们却依然相信我们正在无私地帮助着这些非洲的穷兄弟们呢。

作者：复旦社会学和人类学林思恒

编辑：刘怡

[1]《“竞技者”肯尼斯·贝林》，《中国慈善家》，来自网络：http://www.dooland.com/magazine/article_443135.html

[2]《非洲血腥动物标本加工场面触目惊心》，新华网，来自网络：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5-07/30

/c_128076850.htm

[3]《揭秘欧洲富人青睐的非洲狩猎产业》，《中国经济周刊》，来自网络http://www.rmlt.com.cn/2015/0818/399

495_2.shtml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