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骂老天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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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骂老天的父亲

2023-06-20 06:46|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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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秋天到1966年夏天,我上小学。这六年,年头都不好。前几年,是全国性的自然灾害,后几年,我家乡接连遭灾。我家地处黄墩湖滞洪区,历史上十年十淹。

五年级那一学年,一冬一春,雨雪稀奇的少。清明前后,所有的汪塘,汪底裂了许多口子,只有几个小坑里还有蝌蚪在游动。屋后才扒的东西大沟,庄西头直通房庭河、大运河的利民河,河底都有人攉水逮鱼。庄东头,全生产队接近200口人唯一的水井,很难刮到水。四老爷以前说这口井因为通东海所以水很旺,如今的情形他也是第一回遇到。放眼望去,满湖野都是白茫茫的盐碱滩。不仅庄稼,连田边地头的杂草也不长。去年收成很差,夏季和秋后,生产队分给社员的小麦、玉米和山芋(五斤山芋折算一斤口粮),加起来只有90多斤。自留地每人一分多点,假如都种粮食,最多不会超过50斤。

从阳历年起,公社发给每家一个购粮本,连续五个月,平均每人每月十来斤粮食。这些粮食多数是山芋干和玉米,要去粮管所购买。我还记得队里分过胡萝卜和芋头,听说是上级从南方运来救济灾民的。胡萝卜和芋头装在稻草包里,我因此第一次知道还有芋头这种可吃的东西,第一次见过稻草。粮食,要拿购粮本和钱才能买到,大多数人家没有钱,关键时刻国家还要发一些救济款。三月份,队里曾经发给我家两块钱。到了立夏,队里有胆大的人装病不出工,偷偷跑到东边三十几里的骆马湖卷鱼,然后拿去街上卖。因为骆马湖干涸,卷起水草,就能抓到鱼虾。持续的干旱,春玉米、春山芋、春大豆等,迟迟不能种植。大田里的小麦长得跟大绗针似的,但得能吃的野菜也被人挖净了。各家各户自留地的小麦稍微好一些,可是每人只有一分多,收获不了多少东西。有的人家有预见,自留地种上比小麦早熟半个月的元麦,没等到元麦成熟,穗头就被揪下来,搓出麦粒,拐磨磨碎,做成稀饭糊糊吃了。

生产队也种了几亩元麦,虽然长得不好,但是也有很多穗头不见了。我们家没有元麦,青黄不接时,稀粥能照出人影。我家的饭锅很大,我一顿能喝四五大碗稀饭,肚子撑得鼓鼓的。可是不过两小时,就前墙贴后墙了。那些年,所有人家都是一天两顿饭。父亲从年前起山芋时,就被队里派去扒大河,直到要动镰割麦才回来,中间只是春节来过几天。父亲是自告奋勇去扒大河的,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身去口去,省下口粮,让我们家少挨点饿。一起去大河工的人说,扒大河非常艰苦,伙食也不好,那些年国家很穷,除了管饭,生产队记工分,再没有任何报酬。所记工分,到年终决算,一个工日10分,能值两三毛钱。折抵全家口粮,基本没有余钱。

父亲从大河工带回来一张奖状和一顶崭新草帽,草帽帽圈上印着红字:“嶂山切岭工程纪念”,特别显眼。我猜想,父亲在大河工一定干得很积极。六月初,太阳毒辣辣地悬在天上,西南风热烘烘地吹拂着大地。昨天还是绿油油的麦田,陡然间变成黄茫茫的了。黄金铺地,老少弯腰。好不容易熬到麦口,社员们眼巴眼望着有饱饭吃了。公社、大队、小队干部,纷纷召开抢收抢种动员大会。中小学学生全部放麦忙假。

六月一日正式开镰。割麦的人比之前出工的多了很多,人们的干劲也大了很多。一天之内,人们就呼哧哧地把东北湖30多亩长得差一点的小麦放到了。照这样进度,全队130亩小麦,五六天就能割完。边割边运,麦场周边码上了很高很宽大的麦捆垛,还有许多割好的麦捆躺在地里。场上的麦子,要在好天气的早晨,两个人配合一铡两段,麦头撒在场面上晾晒,麦腿扔在场面四周,留作打完麦头后,再用碌碡碾压,垛起来喂牛。小麦长得不好,麦捆也捆不大,咔嚓一声,就能轻轻松松一刀两断。父亲的工作是打场。俗话说,场上的活是眼头活,需要丢掉叉子拿起掀。他勤快,不会耍滑,谁都喜欢跟他搭伙。第二天午后,天气晴朗。父亲和几位社员,正在场上赶着牛拉碌碡,碾压麦头。听着碌碡吱吱呀呀的声音,有的人竟然忘却了酷热和烦恼,唱起了号子。突然,有人眼尖,发现东南方向有一片乌云刮过来。大家赶紧卸掉碌碡,把牛牵到场边树上拴好,其余人赶紧把散开的麦草堆起来。不多一会,乌云遮住了全部天空,狂风劲吹,飞沙走石,紧接着电闪雷鸣,暴雨如注。人们猝不及防,个个都被淋成落汤鸡。

母亲正在大田割麦,下暴雨时,跟众人一起到大树下避雨。不到20分钟,地里和场上的麦子全部泡在水里。雨稍微小点时,父母亲急急忙忙跑回家。宅上晒的自留地的麦子已经被雨淋透。母亲很无奈,不停地念叨:“这可怎么了了!”

父亲咬着牙跺着脚,对着天空,一顿大骂:“这是个什么鬼天气,不想让人活了!”家家户户自留地的麦子都是一样的命运。父亲是大老粗,不善言谈,习惯埋头苦干,为人和善,极少与人争执。此时此刻,他竟然对天发起了脾气,不停地叫骂老天。我本来跟小伙伴一起给队里捡麦穗的,也挨了雨淋,雨小的时候,才跑回家中。看到父亲正在一边忙着,一边不迭连声地骂老天,我不敢吱声,跑到东院大娘家跟小伙伴一起发愣。

我家屋子很小,母亲也到隔壁屋里,跟四奶奶说话。风雨中,四奶奶听到我父亲嘴里不闲着,就大声喊他:“你避避雨,别淋坏了身子。不要怕,老天湿的老天晒。说不定,明天就出太阳了!”可是老天却极不遂人愿,此后一连十几天,它就没有几回笑脸。有时小雨淅淅沥沥,有时暴雨倾盆,有时西边太阳东边雨。父亲又骂:“一个劲儿下雨,连档也不闪,TND老天爷要杀咱这方人啊!”

第三天,人们发现,散落在地面上的麦粒鼓芽了。以后几天,芽越长越大,有的竟然放青了。麦场上,淋过雨的麦穗也有麦芽鼓出来,垛起来没有淋雨的麦穗有的发了霉。大田里,直站着的麦穗也都出了芽。北湖一块大田,麦子长得好一点,没有来得及收割,可是暴雨过后,全部倒伏,泡在水里,全都出芽了。看到这一切,人们奔走相告,个个唉声叹气,人人都在指责老天,咒骂老天。经常去庄西头庙里烧香拜佛的表大娘说:“这是老天爷惩罚咱们啊!慈悲的菩萨,您显灵吧!让老天爷别再下雨了,让俺把麦子晒晒!”许多人家,男女老少一起行动,把麦子抱在房间里摔、砸,甚至用手一穗穗搓。还有人家把麦粒放在锅里炒。我们家房子小不能储存柴草,放在屋外用来烧锅的柴草都淋湿了,只能把搓好的麦粒,在屋里摊开晾。天气稍微放晴,队里就组织社员排水、整地。大雨把农田冲出好几条大沟,水土流失非常严重。队里只有四五头耕牛,勉强凑成两套犁耙。可是大田里要么积水,要么土壤很黏,犁耙基本上不起作用。玉米和大豆,不能等耕好地种了,只能在麦茬里点播。玉米是芦钻型(单子叶)植物,容易出芽;大豆是双子叶植物,需要土壤稍微松散一点才能点播。点播,一部分是人工刨坑,一部分是牛拉耩子。玉米和大豆种子都是去年队里专门留下来的,而且数量不多。山芋需要先打田埂,再利用下雨天在田埂上栽插秧苗。田埂都是人工打的。

直到两个星期后,中小学学生忙假结束回校了,生产队的大豆还没种完,山芋也没有栽好。更着急的是,天气不晴,麦场湿黏,麦捆只能堆在场边,无法脱粒。直到六月底,才粮归仓草归垛。麦草垛比去年小了很多,大家也担心不够牛吃的。小麦折子实在是小得不能再小了。秋后的麦种,现在收下来的麦子肯定不能用了。但是也要留下足够的麦子预备跟人家换或者买。算下来,能分给社员的寥寥无几。那年七月份,每人只领到了两斤小麦!说这数字,可能现在没有人相信,不过那是事实,老辈人都记得。面对如此严重的天灾,该怎么办啊?公社里号召社员:夏季损失秋季补。让人们加强田间管理,争取秋天有个好收成。现在可以想见,那样的种子,那样的田地,那样的种植方法,秋天能收到什么?

父母亲跟所有的乡亲一样,面对家里几张嘴,想到那荒凉的冬春季节,时时揪着心,刻刻叹着气!他们才三十多岁,正当年富力强,可是空有一身力气。母亲唯有眼泪、忍耐和坚强。父亲一刻不闲着,除了公家活,就是千方百计侍弄那几分自留地。有时他会骂几句:“NND,这万恶的老天!”此后不久,有两件事让我几十年还能记忆犹新。一是,刚到8月份,母亲说她亲眼见到四大娘篮子里有几块细长的红皮山芋,一问是从她家自留地挖的。说是实在没有东西吃了。其实,那只是刚刚膨大没有几天的山芋根。

第二件事是,到了中秋节,队长派两个人,扛着一大箢子小麦去供销社副食品作坊换月饼。我家分到了两块月饼,父母亲没有吃,我们姊妹三个分了。那是几年来,我们感觉最甜蜜的中秋节。大队党支部许支书,跟我父亲有点亲戚。有一天遇到我父亲,他说:“咱俩一般大,抓壮丁时,恰好不够年龄。打碾庄时,咱也没有上战场。比起兵荒马乱,比起那些为逃壮丁弄伤自己的,比起那几个牺牲的烈士,现在虽然生活困难,可是安稳多了。只要跟着共产党,好好兴修水利,日子就有奔头。咱们都要相信,人定胜天!”

秋后,山芋还没有起完,小麦也没有种好。父亲又跟生产队几个壮劳力一起,雄赳赳地踏上了导沂治淮水利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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