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看着他，微微敛目，而后说道：“我不管你是谁，这里也不是你一个生魂该来的地方。”　　颜渝栖反手抓着他的手，急声问道：“你到底是谁，和微生祗和到底是什么关系？！”　　男子看他这么不知死活，当即冷笑一声，伸手提着他的领子拉近了距离，一双雾蓝桃花眼里含着泠泠寒意：“我是这下三重天的引路人，我看你还真是不知死活，不想着怎么回去还在这问东问西。”　　颜渝栖心中被一股莫名的恐惧摄住心魂，他切声问道：“今夕是何年？”　　男子看了他一眼，似是不明白方才还问题多多的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但是他还是颇为耐心地回答道：“人界历，明宣年。”　　颜渝栖攥着男子的手缓缓松了力，他问男子：“你在这待了多久了？”　　男子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八九百年了吧，怎么？”

　　颜渝栖后退两步，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沾着微生祗的血的右手。　　“这个梦梦的也太真了。”他喃喃道。

　　“别待在这了。”男子看他还不肯走，当即就拉下脸，“赶紧走，一个生魂在这待久了届时出什么事可别赖我头上。”　　颜渝栖看着男子的脸，忽地想起微生祗之前和他说的话，而后他吸了口气，对男子说：“微生祗让我给你带句话，他说他给你种下的花开了，你看了吗？”　　男子刚要动手开始撑船，闻言看了他一眼，唇角拉出一个奇怪的笑：“我知道你是谁了，坐稳别掉下去，我现在就把你给送回去。”　　他敛下眼，转过头去看了眼长在河里的桃花树，动了动指尖，那叶小舟就如乘迎风一般在水面滑行起来。　　无论颜渝栖再怎么问，他都不发一言。

　　两岸的风光随着小船的高速行驶逐渐模糊，迷雾逐渐笼罩小船附近的区域，自河里逐渐伸出无数被泡得泛白肿胀的鬼手想要扒着船沿将船上的人拽入水中却都无功而返。　　颜渝栖好奇地往底下看了看，身后的男子一竹篙将一只快要摸到颜渝栖衣摆的鬼手敲了下去，用另一端敲了敲颜渝栖的头，冷声呵斥道：“不想死就别乱看。”　　颜渝栖悻悻地缩回头，看着男子将一只竹篙舞得生风，扒着船沿的鬼手被尽数敲下，最后不敢再冒出头。

　　河面上的雾越来越重，最后只有船头一小处地方可见。　　送到这里，神似微生祗的男子伸手将竹篙往水里一插抵住了前行的小船，他将颜渝栖拉起，思索了片刻后说道：“看你这样应该还有几年好活，你替我多看顾一下阿祗，他性子软，容易被人欺负。”　　颜渝栖愣了愣，而后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到底是谁？”　　男子摩挲着手里的竹篙，轻笑了一声：“不必问我是谁，你我终有一见，该知道时自会知道。”　　而后他一抬手，将颜渝栖推出船外。

　　没有预想中的落水，颜渝栖很平和的在床上睁开眼。

　　窗户不知道被谁打开了，金灿灿的日光洒了一地，连带着原先的桃花香都差不多散了个彻底。　　颜渝栖起身，只觉四肢百骸都充满了力量。他想了想，从床边拿了件衣服披在身上，从容淡定地出了门。　　主寝对面的廊下坐了两个人，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一身白，另一个一身蓝。两人对立而坐，中间隔了一方小案，烹着茶。　　见颜渝栖出来，一身蓝的国师抬手朝他招了招。　　颜渝栖走了过去，国师让他坐下，而后掐着他的腕子打量他的脸色，又给他把了脉，说道：“不错，都恢复得差不多了。用了既离，你身上的久病沉疴也好了。”　　微生祗坐在另一边捧着杯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水默不作声地喝着。　　颜渝栖看着他，忽然觉得眼睛有点发痒。他眨了眨眼，却看见微生祗的四肢关节被透明的丝线缠绕牵引。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生祗抬起头，国师在另一边问道：“怎么了？雀君身上可是有什么不妥？”　　颜渝栖摇了摇头，说道：“只是略微走神罢了，殿内茶粗，只怕怠慢了两位大人。”　　国师看着他，举杯笑了笑：“听闻你数月前去参加了科举，不知结果如何？”　　颜渝栖敛眸，回答道：“结果尚未公布，不过就在近日应该就有了。”　　国师：“将来若是金榜题名，你便要搬出去住了，得了空就来国师府玩玩吧。”　　颜渝栖目光平静地看着国师，道：“幸得大人邀请，只怕叨扰到大人。”　　“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国师含着笑，似是话里有话地说道，“府中太过安静，正好来热闹热闹，你说是吧阿雀？”　　雀君：“既然阿临都邀你前去，那去便是了。”

　　颜渝栖客气地笑了笑，心下却寒凉一片。他接过国师给他倒的茶，捧在手上。

　　“不如就定在三月吧，三月也该放榜了，届时颜渝栖你处理好了事务，本座也正好在府中为你设宴庆贺。”国师一拍手，当即就拍板定下。　　雀君隔着纱罩瞧不清神色，只是对颜渝栖很温柔地笑道：“阿临他就是这样的性子，你莫要见怪。若是真中了，届时你来，我们也好为你庆贺一番。”　　颜渝栖：“能得两位大人盛情邀请，自是怀瑜的荣幸。”

　　国师笑了笑，伸手为雀君斟了杯新茶，而后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刚醒不久前，楚怀安才刚走，本以为你还要再睡多一天，没想到他刚走你就醒了，真是命运捉弄人。你说是吧？”　　颜渝栖也与他笑：“确实，不过陛下日理万机，哪能日日守在我这，届时误了国事，我可就成了祸国妖妃了不是？”　　“颜渝栖你可真有意思。”国师笑吟吟地看着他，“难怪阿雀总和本座说你是个有趣的人。”

　　微生祗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颜渝栖却敏锐地察觉到他似是不舒服地蹙起眉，如玉的手上泛着点点薄红。但他却不敢再多看一眼，因为他感觉到国师虽是含着笑看他，那视线落在人身上就像被猛兽注视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他虽然不知道微生祗在他服药的期间发生了什么，但他心里也明白这个时候贸贸然地去与微生祗搭话，只会暴露更多。　　而且方才国师给他递茶水时他观察到，国师的十指关节上有一圈很淡的痕迹，加上微生祗一反常态地对国师的亲昵，甚至喊国师作“阿临”。　　种种反应来看，国师与微生祗会的同出一脉，一门技术的弱点关窍修习者不可能会敲锣打鼓广而告之。唯一最清楚的只有修习这门技术的人。　　也就是说，国师借微生祗傀儡术的弱点，将微生祗做成了自己的提线木偶。　　那他接近自己的目的也逐渐耐人寻味。

　　颜渝栖这般想着，就看见弈秋提着裙摆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对着院内的三人行了一礼，说道：“殿君，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颜渝栖与国师一同开口问道。只是一人较为迷惑，另一人却兴味盎然。　　“回殿君，国师大人的话。”弈秋缓了口气，“今日放榜，奴婢请令出去采买时瞧见殿君题名金榜，位列前三名，特来贺喜殿君。”　　国师听完后，转过头去看着颜渝栖，笑道：“你看，确实是好消息。”　　颜渝栖摆摆手让弈秋退下后，就听见微生祗放下茶杯，说道：“既然是前三，那这顿庆贺宴就定下了。”　　微生祗似是很轻地笑了一声：“三月三，府上桃花始开，你便携陛下一起来国师府赏花吧。”　　他摩挲着茶杯，那茶水略微滚烫，将他玉白指腹烫的通红一片，他却仍浑然不觉，笑吟吟地看着颜渝栖。　　颜渝栖看着他。

　　其实除两次在梦里，颜渝栖其他时候是见不到微生祗的脸的，纱罩是鲛绡制的，虽说轻薄，却瞧不见人脸。唯一可见的是那张苍白单薄，唇珠晕红的薄唇。　　微生祗生得确实好看，声音也是很清冷的美人音，说话时也温柔，这样的人……　　他看着国师，心里蓦地腾起一个荒谬的想法。

　　于是他应下了：“三月三，怀瑜定会准时赴宴。”

　　既离花的香气混着桃花香在颜渝栖鼻尖盘绕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