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尚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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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7-12 06:00|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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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唐诗》卷八六五至卷八六六有两卷鬼诗,标目作者凡七十多鬼,相应附录的还有几位,其他各卷及《全唐诗》以外还有一些,总的作者估计不超过百鬼。相对今存唐诗作者超过三千人来说,阴间的创作队伍称不上繁荣。

什么是鬼?是人死后在阴间生存状态的简称。什么时候开始有鬼?大约可以追溯到上古的巫鬼时代。佛教东来后,随着五道轮回、因果报应学说之盛行,享受现世生活的人们也相信黄泉之下还有另一个世界。唐人多能写诗,鬼应该也稍解风雅,故有如此多的鬼诗存在。不过虽然汇编于一处,统名曰“鬼”,其实每个鬼也各有个案,独成故事,曲折离奇,匪夷所思。如我之天生好奇不让于太史公,勇于断案更甚于新老侦探名家,对各鬼亦不免穷源竟委一番,偶有一些新的认知,写出来与读者分享。

一、真相不明皆属鬼

今人常因遇到意外而不可解释之事,概括为“今天真是遇到鬼了”,即指鬼是不可预料、出乎预期的。古人也经常如此。

比方“峡中白衣”,《本事诗》载,马植罢安南都护,又除黔中观察使,二处虽属方镇,但最是荒寒偏远之处,因此而“殊不得意”。其间“维舟峡中古寺,寺前长堤,堤畔林木,夜月甚明,见人白衣缓步堤上”,吟了一首诗:“截竹为筒作笛吹,凤凰池上凤凰飞。劳君更向黔南去,即是陶钧万类时。”第一句颇有西南民族音乐的特色,次句则说高人自有辉煌前途,后二句说你此行虽然辛苦,过此即可以入为宰臣。“陶钧万类”是说可以做到宰相。诗很平实,借土风劝慰马植,不要埋怨眼前的不顺。如《本事诗》所述,月明林暗,只有马植听到,也就是说这一故事最初即源出马植本人叙述。马植在开成五年(840)除黔中,大中二年(848)入相,其间悬隔八年,两度转官,并非从黔中入相。推测最初仅是友人送赴黔中诗,后来马植入相,便故意神秘其词,因有此诗此事,其间未必有神秘处。

再如“巴峡鬼”,《太平广记》三二八引牛肃《纪闻》载,唐高宗调露年间,有人夜泊巴峡,听有人高声吟诗:“秋径填黄叶,寒催露草根。猿声一叫断,客泪数重痕。”而且“其音甚厉,激昂而悲。如是通宵,凡吟数十遍”。其人认为是舟行未寝者所吟,天明访之,并无舟船,“咏诗处有人骨一具”。从诗意说,就是一首行客悲秋之诗,十分伤感。将其渲染为峡中枯骨所吟,更增加了吟者人生的悲剧意义。当然,也仅出于闻者之揣度。

再如“冢中人”,《太平广记》三五四载,河北人郑郊,下第游陈蔡间,见一冢上有竹二竿,青翠可爱,乃驻马吟曰:“冢上两竿竹,风吹常袅袅。”久而未能续出后二句,乃闻冢中有声续云:“下有百年人,长眠不知晓。”似乎有些白日见鬼的意味。今人得读王梵志诗,其意屡有所见,且从长沙窑瓷器题诗,到敦煌学郎抄诗,“青竹林”与“百年人”也属常见词语,如“上有千年鸟,下有百年人”之类,恐有人不免因此附会为冢中孤鬼成诗。类似故事,如世传贾岛《过海联句》,即是当时民间流传很广的俗诗。

《中山出游图》(局部) 元代 龚开

再如“隔窗鬼”,《太平广记》卷三五二引《闻奇录》载,明经王绍夜深读书,有人隔窗借笔,于窗上题诗:“何人窗下读书声?南斗阑干北斗横。千里思家归不得,春风肠断石头城。”其后寂然无声,王绍乃知其非人。以其为是鬼,其实仅属揣测,诗确还有味道。

再如“长安中鬼”,《长安志》卷七引《辇下岁时记》载:“俗说务本坊西门是鬼市。或风雨曛晦,皆闻其喧聚之声。秋冬夜多闻卖干柴,云是枯柴精也。又或月夜闻鬼吟:‘六街鼓绝行人歇,九衢茫茫空有月。’有和者云:‘九衢生人何劳劳,长安土尽槐根高。’”长安既是京师,也曾用为年号,鬼市其地确在长安务本坊西门,似乎以《万首唐人绝句》卷六九作长安二鬼诗更为恰当。诗虽然有些鬼气,但相信还是由生人所作,有些穿透两界的感慨而已。

二、迷离怳惚信为鬼

还有一些所谓的鬼,其生前事迹历历可考,但存诗则有些迷离,世传为死后所作,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

(清)罗聘 鬼趣图七

《太平广记》卷三四一引《玄怪录》,说建州刺史魏朋任满后,客居南昌,遇病迷惑失心,仿佛有人相引接,忽索笔抄诗云:“孤坟临清江,每睹白日晩。松影揺长风,蟾光落岩甸。故乡千里余,亲戚罕相见。望望空云山,哀哀泪如霰。恨为泉台客,复此异乡县。愿言敦畴昔,勿以弃疵贱。”且说魏素无诗思,而此诗诗意似亡妻所赠朋。后十余日,魏卒。因为有苏颋之制文,可知他确有其人,且死在南昌,大约即是从建州归京之半途。由苏颋撰制,到牛僧孺撰《玄怪录》,将近百年,不知此一故事如何曲折流传。《全唐诗》卷八六六收此诗于魏朋妻下,题作《赠朋》,似乎并不恰当。就诗看,更像是魏将终之际寄给亲友之作。清江即在南昌附近,诗写自己客死异乡,无缘回到故乡,更无从与亲人面别,设想孤坟凄凉,无限伤感,泪随情落,愿亲人不要相弃。很可能其家族有过一些变故,而有末句的规诫。

《太平广记》卷二七九引《广异记》载,大历初,监察御史李叔霁卒。他曾与兄仲云俱进士擢第,有名当时。今人编《全唐文补遗·千唐志斋新藏专辑》收天宝三载(745)撰《范志玄墓志》,署“前国子进士赵郡李叔霁撰”,就是他进士及第还未授官时的作品。他死后岁余,其妹夫梦中与叔霁相见,语及仲云,音容惨怆,读出一诗,让妹夫诵呈仲云。诗云:“忽作无期别,沉冥恨有余。长安虽不远,无信可传书。”兄弟情深,未及与兄告别就意外身亡,一直为无从告兄而遗憾。后两句,平淡中含有许多离恨。

这些孤魂野鬼之诗,有些是保存了生前的真实经历的。《太平广记》卷三三八引《宣室志》载,大历中进士窦裕,落第后将往成都,行至洋州,无疾而卒。窦裕生前与淮阴令沈生熟悉,分别后不通消息。后沈生补金堂令,舍于洋州馆亭,夜半有白衣男子入内,且吟且嗟,似有恨而不舒,吟诗云:“家依楚水岸,身寄洋州馆。望月独相思,尘襟泪痕满。”沈生由此确定是窦裕,次日在数里外找到他的殡宫,方得致奠拜泣而去。唐人有一习俗,即死在远方的亲友,应尽可能地使之归葬故土,至少应该有人设奠祭祀,亡者之魂魄方得将息。窦裕客死远方,故友至此方能倾诉相思,一洒尘泪。故事看似传奇,其实只是基本的人情。

再说些名家鬼事。唐末诗人邵谒,出生在南方,少为小吏,发愤读书,艰难应试,登第赴官后下落不明,命运确实很不幸。他日县民祠神,振铃持帻者忽自称邵先辈降,写成二十八字云:“青山山下少年郎,失意当时别故乡。惆怅不堪回首望,隔溪遥见旧书堂。”这是一位寒苦诗人一生不得志的悲苦之辞,世人可以将其理解为发愤读书而未必有大的前途,客死异乡而难以回归故土,离家之际是如此失意,一生回顾更不堪说来,末句无限悲凉。说是鬼托身巫者而唱出,也许就算一种传闻吧。

南唐后主李煜是天才的诗人,“不巧”做了国主,国亡后客居汴京而卒,遭遇值得同情。宋太宗时名臣贾黄中出守金陵,这里本是南唐国都,当然会有人怀想旧日时光。据说某日恍惚间有人递上名刺,云:“前国主李煜祗谒。”贾黄中也不敢怠慢,立即接见,乃一清瘦道士。贾也不慌,礼貌问候:“太师安得及此?”太师是李煜降宋后,宋廷给的虚官。道士说:“今为师子国王,适思钟山,故来相见。”师子国王为冥间之位。道士说着就从怀里拿出诗稿:“异国非所志,烦劳殊未闲。风涛千万里,无复见钟山。”道士倏忽不见。贾阅毕,诗稿也随手灰灭。贾黄中在《宋史》卷二六五有传,于太平兴国二年(977)知升州,即宋收金陵后二年,那时李煜还在人世。如果事情发生在他任职后期,也是李煜逝后不久之事。即便坐实了有道士冒李煜之名见贾,其中也包含有对李煜命运的同情。更可能是李煜晚年本有此诗,好事者据以编造故事,实质也大体近似。

未知人,安问鬼?先圣早有明训,鬼事是无法究明的,那就点到为止吧。

三、平生幽冤死不瞑

人生在世,春风得意、人生美满的毕竟是极少数人,大多数人回顾一生,难免艾怨难平。存有几首这样的诗,我宁可相信为其人生前所作,传着传着就成为黄泉诉怨之作了。

韩弇是韩愈的兄长,德宗建中间任河中节度掌书记,随节度使浑瑊与吐蕃会盟,吐蕃背信劫盟,浑瑊夺马逃回,韩弇不幸遇害。据说他与栎阳尉李绩为友,绩因昼寝,梦弇被发披衣,面目尽血,自称憔悴困辱,不可尽言,乃有一诗呈李绩:“我有敌国雠,无人可为雪。每至秦陇头,游魂自呜咽。”是说被敌国所杀,衔冤塞上,游魂孤苦,呜咽陇上。又告李绩,“吾久饥渴”,希望李绩为自己置酒馔钱物祭奠。此可能为李绩思念友人惨死边塞而梦得之诗,表达的是韩弇的悲苦遭遇和愤怨之情。无论如何形成,都包含对韩弇之同情和怀念。武元衡有《酬韩弇归崖见寄》,知韩弇亦能诗。

段成式《酉阳杂俎续集》卷三说到他的远房叔父曾在瓜洲舟中闻外有嗟叹声,还寝梦一女子,自称郑琼罗,因父母早亡而到扬子寻姨,在逆旅中为人逼辱,因自杀。其后抱恨四十年,无人为雪。其叔父后至洛北,内弟樊元则说他有女鬼相随,作法遣之。女鬼请纸笔书之,述遭际冤情,末附杂言七字诗,辞甚凄恨:“痛填心兮不能语,寸断肠兮诉何处?春生万物妾不生,更恨魂香不相遇。”这是一位受害女子极度冤恨的控诉,虽托言鬼书,其间自可知悉世情。

《太平广记》卷三三引《灵怪录》,说开元六年有人泊舟河湄,见岸边枯骨,因投食与之,俄闻空中愧谢之声,并传诗:“我本邯郸士,只役死河湄。不得家人哭,劳君行路悲。”这是一位河边枯骨,得路人关心之致谢之辞。其实包含的故事,恰是战士身死战地,枯骨散落,家人无从得信,更不知向何处哭奠。路人的一点点善行,就能得到其礼貌回报。战士之遗恨,政府之失德,皆可从中加以体会。

鬼的要求不高,有些关心和理解即可令他在黄泉释然。

四、人生感悟死后知

人生多歧途,不断面临选择,每一次选择都面临风险与不幸,然身在局中,一叶障目,当时未必清楚,到生命将尽时,回顾往事,不免有感慨与哀伤。留下记录,警戒后人,也不失为珍贵的憬悟与提醒。

唐代最为名家欣赏的鬼诗,是与苏州虎丘有关的两组诗。

其一署名清远道士,诗题作《同沈恭子游虎丘寺有作》。道士自称生长殷周,爱此处山色,诗云:“我本长殷周,遭罹历秦汉。四渎与五岳,名山尽幽窜。及此寰区中,始有近峰玩。近峰何郁郁,平湖渺漫。吟俯川之阴,步上山之岸。山川共澄澈,光彩交凌乱。白云蓊欲归,青松忽消半。客去川岛静,人来山鸟散。谷深中见日,崖幽晓非旦。闻子盛游遨,风流足词翰。嘉兹好松石,一言常累叹。勿谓余鬼神,欣君共幽赞。”托名鬼神而乐此山水,写虎丘景色,充满蓬勃生机。颜真卿特爱此诗,亲和其作,并亲书刻石,遂成名迹。此后李德裕、皮日休、陆龟蒙皆有和作。问题是道士诗题中的沈恭子是谁。宋龚明之《中吴纪闻》卷三即谓“清远道士,竟不知其为何人,以鬼神自谓,亦怪之甚者”。王锡九《松陵集校注》卷二谓沈恭子为陈沈炯,卒谥恭子。道士和沈诗,不知何时,可推定为陈至唐玄宗时人。颜真卿和其诗,“剑池穿万仞,盘石坐千人”,写出虎丘特色。其和诗后半云:“客有神仙者,于兹雅丽陈。名高清远峡,文聚斗牛津。迹异心宁间,声同质岂均。悠然千载后,知我揖光尘。”赞美其诗之高古,相信作者是千年以上的高人,且坐实其道号源自岭南的清远峡。李德裕和诗称“逸人缀青藻,前哲留篇翰”,不作揣度,仅称逸人、前哲,最为妥当。皮日休和诗有长序,称道士“自殷周而历秦汉,迄于近代,抑二千年,末以鬼神自谓,亦神怪之甚者。格之以清健,饰之以俊丽,一句一字,若奋若搏。彼建安词人傥在,不得居其右矣”。不疑鬼神之说,反赞叹其为神怪中之杰出者,认为其诗之清健俊丽,不逊建安诸人。所和诗末云:“嗟予慕斯文,一咏复三叹。显晦虽不同,兹吟粗堪赞。”显晦即说阴阳异途,但绝不影响自己对此诗之赞扬。陆龟蒙也相信其人为鬼,和诗末云:“吾闻酆宫内,日月自昏旦。左右修文郎,纵横洒篇翰。斯人久冥漠,得不垂慨叹。庶或有神交,相从重兴赞。”想象冥间之文学环境,虽然光照不太好,文人仍很勤奋,如果可以起道士于地下,自己愿意与他交往唱和。

另一组是虎丘山石壁鬼的传说。其事原委以《唐诗纪事》卷三四所载最为详尽。大历十三年(778),李道昌为苏州观察使。虎丘山有题诗二首,隐于石壁上。其一为《示幽独君》:“青松多悲风,萧萧声且哀。南山接幽垄,幽垄空崔嵬。白日空昭昭,不照长夜台。虽知生者乐,魂魄安能回。况复念所亲,痛哭心肝摧。恸哭复何言,哀哉复哀哉!”其二为《答处幽子》(题据《太平广记》三三八引《通幽记》):“神仙不可学,形化空游魂。白日非我朝,青松为我门。虽复隔幽显,犹知念子孙。何以遣悲惋,万物归其根。寄言世上人,莫厌临芳尊。庄生问枯骨,三乐成虚言。”这是两个鬼魂之间的对话。前一首是处幽子作,说冥间景色萧条,夜台寂寞,虽然知道生者为乐,但怎么也回不去了,内心悲哀,思及所亲,痛苦无可名状。后一首为幽独君之答诗,首句即显斥神仙长生之学不可凭信,到了冥间,游魂寂寞,更思及子孙。他劝慰处幽子,万物有生必有死,不必过分悲惋,但要寄言世间之人,尽量享受人生乐趣,不然死后后悔也来不及了。这些都是参透生死者之通达感悟。道昌以其事奏闻,奉敕致祭,乃为文云:“呜呼!万古丘陵,化无再出。君若何人?能闲诗笔。何代而亡?谁人子侄?曾作何官?是谁仙室?寂寞夜台,悲乎白日。不向纸上,石中隐出。桃源三月,深草垂杨。黄莺百啭,猿声断肠。不题姓字,宁辨贤良?呜呼哀哉,叹惜先贤。空传经史,终无再还。青松岭上,嵯峨碧山。大唐正业,已记诗言。痛复痛兮何处宾,悲复悲兮万古坟。能作诗兮动天地,声悲怨兮泪沾巾。感我皇兮列清酌,愿当生兮事明君。”这是一篇很动人的人鬼对话,作为地方官,李道昌奉旨祭鬼,不知被祭者为谁,有何遭际委屈,对他或她的冤屈充满同情和安慰。据说祭后数日,再有诗一绝显于石上:“幽明虽异路,平昔忝攻文。欲知潜寐处,山北两孤坟。”(诗据《松陵集》卷二)。按其指示,乃于寺后见二坟,荆榛丛茂,无人知晓为谁。皮日休、陆龟蒙皆曾和此组诗,这里就从略了。

·本文选自《古典文学知识》2022年第5期,原题目为《唐代的鬼诗(上)》,作者陈尚君,中国唐代文学学会名誉会长,复旦大学文科特聘资深教授。现题目为微信编辑重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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