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述庄子的历史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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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述庄子的历史地位

2024-06-17 04:16|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庄子的历史地位已有不少的论述,本文不可能提出完全新的见解,当然也不应该简单的重复。但是感到今天仍有必要再作一番清理,因为近代以前,只是或多或少的涉及到庄子渊源和宗派等问题,二十世纪以来就开始了这方面的探讨,有一些非常精辟的论述,只是多半语焉不详。近几十年明确论述这一问题者,又由于历史的原因,往往侧重於其阶级利益、阶级意识之类的分析。本文想从学术发展史的角度,对庄子的历史地位重述一番,在这里我们不强调区分其人其书的问题,而着重以其主要思想立论。

 

一、在道家形成中的地位

  道家是古代一个学术流派,这里我想首先要谈一谈学术流派的问题,国外有的学者指出,诸子百家有没有必要分家分派。我回答说,不是有无必要的问题,而是一个客观存在。《汉书·艺文志》根据《七略》分诸子为九流十家(更早的是司马谈的论六家要旨),是客观存在的反映,虽然其概括各家的特点以及具体的归类不无可商之处,都是一种很好的总结。客观上是存在着阴阳、儒、墨、名、法、道德几个大的学术流派。

其次,我曾一再指出,各学术流派的形成和发展是颇有不同的。客观上是如此。儒、墨是两家很早就形成了派别,有祖师、有宗旨,甚至有组织等等,而其他的派别则有所不同,没有明确的祖师、宗旨和组织,其主旨的形成有很明显的发展过程,有的甚至始终只有大体相同的思想,单个的互不相同的代表人物,名家、阴阳家莫不如此。法家也是如此,无论从势力、影响看,法家都是不可低估的,但李悝、商鞅、韩非之间,似乎找不出什么渊源关系,只不过他们都是主张“明罚饬法”罢了。其中有些人是典型的法家,如商鞅、韩非,有些人的著作和思想则可分记别处,如法家中有《李子》三十二篇,儒家中也有李克七篇。而且《申子》、《慎子》的作者都可说是黄老学派形成过程中的人物,等等。总之,各家的形成和发展是有很大不同的。

  但是发展到最后,或者说发展到汉代,“相灭亦相生”的诸子百家,有消声匿迹了如墨家,有的逐渐转为暗流如阴阳、名、法各家,为儒或道所吸收利用。在以后的历史中,儒、道之分野似乎是始终存在的,虽然有儒道互补、儒道合流之类。

  儒家的道统比较清晰,道家的发展曲曲折折,从它的形成开始,就不太好厘清。关于道家的形成,我想作如下一个概述。

  老子作为道家开山祖的地位,是后世确认的,并不是像孔子、墨子那样当时即被认为是宗师。但是,不论老子其人其书如何讨论,历史上确有一个有学问的有道德的老子是可以肯定的,“仲尼学乎老聃”之类的记载不好轻易否认,至於老子书,马王堆帛书证明汉代已有了大体相当於今本的老子,郭店竹简出土证明老子书早已流传。从而司马迁的一些概述[1]是可靠的,如“言道德之意”而且“深远”的老子书,以及很多人的思想学问本于老子或者黄老,很多人学习老子或者黄老并发明其指意等等。

  司马迁断言:庄子“其学无所不窥,然其要归本於老子之言”,“庄子散道德放论,要以归之自然”[2]。这是些根本性的结论,对庄子学说的渊源及主旨所作的结论,今天来审视,应该说仍为不易之论。尽管从唐宋以来,就不断有人对庄子学说的渊源提出各种疑问,但似乎都难以改变老庄相连的基本事实。这些就不详论了。

我曾经指出,和孔子死后儒分为八、墨子死后墨离为三的情况不同,在道家形成发展的过程中就形成黄老和老庄两派,黄老学派的形成过程我作了较多的探讨,老庄学派的形成尚未深探。我的初步看法是,庄子出现就是老庄学派的开始。这就涉及到了庄子的历史地位问题。

  大家比较熟悉郭沫若在《十批判书》中的一些论述,诸如庄子“并没有存心以‘道家’自命,他只是想折衷各派的学说而成一家之言”、“事实上成为了道家的马鸣、龙树”、“庄子这一派或许可以称为纯粹的道家吧”等等。有些学者认为马鸣、龙树的比喻不确,而赞同“纯粹道家”的提法[3]。我也同意这些说法,并且认为庄子想建立的这个新宗派就是道家的老庄派。但是要论证这一点,至少要探讨两个问题:一是老庄的渊源关系,老庄一派的大致发展。

  关于老庄渊源,唐宋以来韩愈、苏轼等人发其端,把庄子往儒术方面靠,清人章太炎、廖平也有所论述,近代学者钟泰的《庄子发微》可谓集其大成,据“内圣外王”之学的发展,断言《庄子》属于儒家。只是该书出得较晚,六十年代曾以石印本问世,1988年才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发行,影响不是很大。不可回避的是,大家都能看到,《庄子》一书和黄老学派的著作一样,兼采了儒家乃至其他各家的学说,当然又有一个庄子本人或其后学所作的问题。应该说司马迁已经看到了这一点,才说“其学无所不窥”、“然其要归本于老子”。与老子的连接点是什么呢?“归之自然”。这“自然”的精神、特点、理论,也正是与儒家学说不同的根本的分水岭。老子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4],在《庄子》中得到了充分阐发。如果论述庄子的学术思想不讲其“自然”特性,那就不是庄子了。

  关于老子一派的发展,我和其他一些学者一样认为,清人关于汉代言黄老,魏晋才言老庄的说法是不确切的,至少汉初已有“老庄”相连的出现,《淮南子》中有最明显的例子。但是汉初因为黄老学派当道,不太重视庄子,那也是事实。不过至少东汉开始,已经是老庄并行了,绝不要等到魏晋玄风大畅之时。从学术发展史上看,确有一个庄子开始的老庄道家学派,它和黄老道家学派也有所不同,黄老学派是很多人假借黄帝之名,共同陆续创造出来的,老庄学派则是庄子用自己的思想所开创的,庄子的历史地位由此也可见其重要了,没有庄子,道家很难成为始终与儒家抗衡的独立学派。

 

二、在传统文化发展中的地位           

                                                                           

  历史上儒道两家始终并存,而道家两派——黄老和老庄也始终在历史上独立发挥着自己的作用。黄老派主要在政治上起作用,不仅在汉初,在整个两汉时期它都有所表现(拙作《秦汉新道家研究》作了较系统的论述)。而且不仅在汉代,在整个中国古代,不时会有人运用它。老庄派的影响和作用主要在学术和思想文化方面。

  前几年蔡尚思先生写《庄子思想简评》[5]时说:“在道家思想史上,庄子地位的重要实高于老子。儒家或可以只述孔子而不必述孟、荀二子,道家就不可以只述老子而不述庄子了。”并且说庄子“集道家思想之大成”。从在传统文化发展中的影响看,庄子的重要性确实很大。这一点也有不少学者进行过探讨,如崔大华先生的《庄学研究》中就有《庄子思想和中国历代思潮》,进行了较系统的论述,还有其他一些关于庄子各方面的论著,都涉及到这方面的问题。这里我们再按时代顺序补充说一些。老子只有五千字,庄子十余万言,同一问题,充分展开,思想更为丰富,其“汪洋自恣”的语言风格,颇为后代文人喜爱摹仿。

两汉

汉初行黄老政治,在窦太后等人的提倡下,似乎是以读《老子》为主,但人们没有忽视庄子,读庄子并从中吸取营养的人为数不少,而且都是大家。首先是司马迁父子,司马谈习道论于庄子的情况不可得其详,司马迁写庄子传,看来是仔细读过十余万言的《庄子》的,否则不可能概述得那么确切,他能够举出哪些篇的主旨、哪些篇的得失,说明读得很仔细。其次是《淮南子》“考验乎老庄之术”,引庄子之处很多,并且淮南王还有过《庄子要略》和《庄子后解》。前几年董治安先生所作《汉赋中所见(老)(庄)史料述略》[6],也是很有力的证明。其中贾谊是西汉初年人,赋中多处用庄子的典故、词语,其他三人都是东汉人,东汉人之学老庄更为普遍。东汉是一个经学统治的时代,一般学人为利禄所趋,当然是以学儒家经典为主,只有那些淡泊名利的学者,或者博学通儒,才会旁及诸子。“老严之术”自然是其所贵者,如班固的伯父班嗣就是如此[7],班固受其影响,并融入了其思想之中,董治安先生已就其《幽通赋》进行分析,其实在《两都赋》这样的大赋中也有所流露,如“永平之事,监乎太清”,《后汉书》注引《淮南子》及高诱注解为“无为之化”,其实最早用“太清”的应该是庄子,其《天运》篇中有“行之以礼义,建之以太清”。汉代学者如何学习庄子,具体材料有待进一步发掘,东汉有没有人作注,还不好说死,似乎没有,大学者马融遍注群经,仅未注《左氏春秋》,这一点他有交代。《老子》、《淮南子》他都有注,为什么不注《庄子》,这是一个疑问。庄子的章句之学虽然没有,庄子思想影响是很可说明的,如汉末大思想家仲长统在写明志之诗时说:“安神闺房,思老氏之玄虚;呼吸精和,求至人之仿佛。”[8]这后两句,就是《庄子》的词语和思想,《庄子·刻意》篇有:“吹句呼吸,吐故纳新”这样的名句,而“至人”更明显是庄子的思想,《天下篇》说:“不离於真,谓之至人。”《田子方》篇说:“……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前述董治安先生的论文,其结论是很好的:“在西汉阶段,《庄子》即时一时尚未完全能与《老子》并驾齐驱,其本身也已流传甚广,影响不可低估。”我完全同意。

魏晋南北朝

  这是一个以“玄学”著称的时代,在这个时代,庄子有非常特出的地位,极其重大的影响,这是大家所共识的。具体的论述也很多,例如崔大华先生在《庄学研究》一书中,就“玄学理论主题中显现的庄子思想”、“玄学的思惟方法源出《庄子》”以及“庄子思想与魏晋士风”等问题就作了较详的论述。这里我们再作一些补充和强调。

玄学、老庄是一较为普遍的说法,具体地讲,又有所谓“三玄”,《颜氏家训·勉学》中说:“《庄》、《老》、《周易》,总谓《三玄》。”我看这个顺序反映了庄子影响大的实际,正如近代学者闻一多论庄子时所说:“一到魏、晋之间,庄子的声势忽然浩大起来,崔譔首先给他作注,跟着向秀、郭象、司马彪、李颐都注《庄子》。像魔术似的,庄子忽然占据了那全时代的身心,他们的生活,思想,文艺,——整个文明的核心是庄子。他们说:‘三日不读老庄[9],则舌本间强。’尤其是《庄子》,竟是清谈家的灵感的源泉。从此以后,中国人的文化上永远留着庄子的烙印。他的书成了经典。他屡次荣膺帝王的尊封。至于历代文人学者对他的崇拜,更不用提。别的圣哲,我们也崇拜,但哪像对庄子那样倾倒、醉心、发狂?”[10]这个评论已经讲到以后的历史年代,包括闻一多先生本人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也是反复读过庄子的,除当时发表过《庄子内篇校释》之外,还有《章句》、《校补》、《义疏》等未刊稿可证。

  再回头来说魏晋南北朝的情况,章句、注疏是中国古代学习某一经典的重要形式。作注的人多,反映学习的人多,魏晋当时的注肯定不只上述所列名家,《世说新语·文学》中说:“初,注《庄子》者数十家,莫能究其旨要,向秀於旧注外为解义,妙折奇致,大畅玄风。……”数十家是个约数,肯定是会有一些注的,此说或可说明有些注可能东汉就有了,因为向秀是三国晋初的人,前此有几十家,非一个很短时间能形成的。

  此一时期注解《庄子》的情况,据《隋书·经籍志》记载有:

《庄子》二十卷(晋散骑常侍向秀注,本二十卷,今缺。梁有《庄子》十卷,东晋议郎崔譔注亡。)

《庄子》十六卷(司马彪注,本二十一卷,今缺。)

《庄子》三十卷、目一卷(晋太傅主簿郭象注。梁《七录》三十三卷。)

《集注庄子》六卷(梁有《庄子》三十卷,晋丞相参军李颐注《庄子》十八卷,《孟氏注录》一卷,亡。)

《庄子注音》一卷(司马彪等撰。)

《庄子音》三卷(郭象注。梁有向秀《庄子音》一卷。)

《庄子外篇杂音》一卷。

《庄子内篇音义》一卷。

《庄子讲疏》十卷(梁简文帝撰,本二十卷,今缺。)

《庄子讲疏》二卷(张机撰,亡。)

《庄子讲疏》八卷。

《庄子文句义》二十八卷(本三十卷,今缺。梁有《庄子义疏》,十卷,又《庄子义疏》三卷,宋处士李叔之撰,亡。)

《庄子内篇讲疏》八卷(周弘正撰)

《庄子义疏》八卷(戴诜撰)

《南华论》二十五卷(梁旷撰,本三十卷。)

《南华论音》三卷

《玄言新记明庄部》二卷(梁澡撰)。

  虽然有一些在作《隋书》时已经亡佚了,但多少可以反映人们爱读《庄子》的一些情况。和汉代情况相比,那是大有不同的。

  魏晋南北朝时期学老庄的达官名士很多,郎擎霄在《庄子学案》中作了一个列举:“如魏王弼、何晏、山涛、阮籍、嵇康、向秀、郭象、晋王济、王衍、卢谌、庾敱、庾亮、桓石秀、司马彪、崔譔、李颐、宋戴顒、李叔之,齐祖冲之、徐白珍、梁红紑、伏曼容、贺玚、严植之、刘昭、庾曼倩、陈周弘正、徐陵、张讥、陆瑜,北魏程骏、邱宴,北齐杜弼等其最著者也。”在这个名单中,虽然是魏晋时期的居多,南北朝始终未绝。

  人们读注《庄子》,是有目的的,简言之,就是表达自己的思想,像阮籍那样作《达庄论》是一种表达,作注疏也是一种表达。在中国古代学术史上这后者还是主要的一种形式。当然,注疏者所表达的思想,不一定与庄子的原来思想一致,甚至很不一致,钱穆先生在他的《中国思想史》[11]中,就比较详细地说明了郭象注庄与庄子的思想“绝不同”。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庄子的影响是很大的。有人说庄子由两汉潜行到魏晋走红,是一个比较形象的说法。《文心雕龙·序时》篇云:“自中朝贵玄,江左称盛……诗必柱下旨归,赋乃漆园之义疏。”庄子对中国古代文学的影响,又是一个好大的专题。

隋唐

  隋朝的时间较短,材料有限,但隋代学者也有不少人是“诸子百家无不毕览”的大儒。何妥就曾有《庄子义疏》四卷,另外张羡有《道言》五十二篇。很难说隋代庄学是否兴盛!当然不如魏晋那样风行也是可以肯定的。

  到了唐代又是另一番景象。唐初李氏王朝借神化老子而神化唐宗室,崇道抑佛,中间虽有武则天的先佛后道政策,到了唐玄宗时期不仅继续其先祖崇道抑佛的政策,并且有重大的发展,他一再给圣祖玄元皇帝老子加封,《老子》一书被尊为《道德真经》。与此同时,庄子、列子等也被尊为“真人”,其书被尊为“真经”,《庄子》就是《南华真经》。随着政治上的重视,文化教育上自然也是相应的提倡,置崇玄学,令学习老、庄、列诸子之文,像“明经”一样的可以举送。庄子和老子一样,取得了官方重视的地位。官方的重视和提倡是有很大作用的,汉代儒学兴衰的例子是最突出的,两汉书的《儒林传》对此有明确的论述,唐设崇玄学可以举送为官,自然会促使一批人去学老庄,不过未见出现突出的人才罢了。

  其次,从注解《庄子》的情况看,《旧唐书·经籍志》和《新唐书·艺文志》所录的《庄子》注总数不是太多,但遗漏(因亡佚)也是不少的,初步考查唐代的庄子注有:卢藏用《注庄子内外篇》十二卷、陆德明《庄子文句义》二十卷、成玄英注《庄子》三十卷、《庄子疏》十二卷、文如海《庄子疏》十卷、张九垓《庄子指要》三十三篇、元载《南华通微》十卷,还有孙思邈、柳纵、尹知章、甘晖、魏包、陈庭玉等人的注疏(《新唐书·艺文志》注说,甘晖、魏包是“开元末奉诏注”)数量不算少,大多亡佚了,也许因为内容平平。但也有一两种影响是很大的,如陆德明的东西,用现在学术标准之一的说法,后世引用率是比较大的。再就是唐初道士成玄英的注疏,是很有思想内容、很有影响的著作,现在学界认为,他是唐代重玄学的代表人物。他的《老子》注疏早已散佚,《庄子》疏则流存较完整,其主要思想发挥是在《庄子》之中。他自己写的序说:“少而习焉,研习覃思三十年。”是精心之作,文献学的价值也颇高,叶德辉跋慎思堂旧抄本《庄子》成玄英《疏》时说:“玄英所见六朝以前古本古书,有出陆德明《释文》外者。疏于人名,每详其字,地名,亦必实证其处,是足补郭注之所略。其于内篇《养生主》老聃死,《疏》称当周平王时,去周西渡流沙,适之罽宾,而内外篇竟无其迹。”

  唐代《庄子》的流传,庄学的发展,对文人学者的影响是广泛的、深刻的。例如唐代文学史告诉我们,由于道教、神仙信仰的流行,老庄思想自然广为渗透,大诗人李白、李贺、李商隐等人,都是崇信道教的,崇尚自然,淡泊名利以及浪漫主义等等都是属于道家老庄思想的,李白的放荡不羁,难道不可以说庄子遗风。而文学家兼思想家的韩愈、柳宗元、刘禹锡等人,都受到《庄子》思想的影响。有不少研究者作过具体比较探索,而柳宗元自己说,他“每为文章”,“参之庄老以肆其端”[12],并且教导他人说,一个人的文与行,除了先读六经,次论孔孟之外,应读“《左传》、《国语》、庄周、屈原之辞,稍采取之”[13]。韩愈在《进学解》中亦有“下逮《庄》、《骚》、太史所录,子云、相如同工异曲”[14]的言论。这些都是自己所表白的,二人颇有相同之处,说明他们无论是思想或文学技巧对庄子都有所承袭。

宋元

  在中国古代学术、思想文化发展史上,宋代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形成了宋学——史学家邓广铭先生认为应该把理学和宋学区别开来,理学是从宋学中衍生出来的一个支派[15]。作为与汉学对立的宋学,当然也有一个形成和发展的过程,其形成与佛教和佛学的影响分不开,也与道教和道家思想的影响分不开,虽然许多时候“释老”或“佛老”相连,但也常常“老、

庄、儒书”并列,甚至是“庄老”或者“庄、列、老、释”这样排列的。作为“纯粹道家”的庄子自然发挥很大的影响。

  从注解《庄子》的情况看,宋不如唐,《宋史·艺文志》所记不过三五家,但有自己的特点,如道士褚伯秀的《南华真经义海纂微》有一百零六卷,总纂郭象以来特别是宋代学者十三家之说(实不只十三家)“断以己意,谓之管见”,《四库全书总目》说:“盖宋以前解《庄子》者,梗概略见於是。”有些遣佚了的书,赖是书得以保存一些内容。林希逸的《庄子口义》也是很有特色的。

  庄子在宋代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学习和吸取向纵深方面发展,另方面是对庄子展开了深入的研究和批判。前者在崔大华先生的《庄学研究》中有较具体的论述,其他许多著作都讨论过这一问题,兹不赘述。这里仅就后一方面再补充说几句。由于道家庄老思想对儒家的冲击,维护儒学立场的人一方面努力学习、吸取,一方面设法调和或者展开反击,北宋开始苏轼、王安石等人设法调和,苏轼就致力于鉴别《庄子》之真伪,或许为了去掉那些不利于诋毁孔子之言,他在《庄子祠堂记》中写道:“余以为,庄子盖助孔子者,要不可以为法耳。……庄子之言皆实予而文不予,阳挤而阴助之,其正言盖无几至於诋訾孔子。”文中认为《盗跖》、《渔父》、《让王》、《说剑》四篇非庄子作。而这几篇“诋訾”孔子也确实比较厉害。王安石有长篇《庄周论》,其用意与苏轼大体相同,所以他在论中说:庄子“为书之心”是好的,只是“矫枉过正”,读庄子应该“善其为书之心,非其为书之说”。而“今之读者,挟庄以谩吾儒曰:庄子之道大哉,非儒之所能及知也,不知求其意而以异于儒者为贵,悲夫!”由此亦可想见庄子影响之大。宋代学者,理学家们,一方面吸取庄、老思想,另方面极力否定和批判庄子,因为如黄震所说:“《庄子》之可录者固过於《老子》,然其悖理者又甚於《老子》,盖《老子》隐士之书,而《庄子》乱世之书也。”[16]所谓“悖理”,即有悖于伦理道德之理,庄子的自然主义思想和超世、遁世的处世态度与儒家、理学是水火不容的,宋代捍卫道统的学者自然是要尖锐批评,或者在论述一些具体问题时进行否定(参见崔大华《庄学研究》),或专门地进行批评,如叶适的《论庄周》就指责他不顾人伦事、事理,“小足以亡身,大足以亡天下,流患盖未已也”。因而黄震甚至说“盖火其书”!

  金元时期,据《补三史艺文志》道家类所录除李纯甫的《庄子集解》和吴澄的《校正庄子》之外,还有赵秉文的《南华略识》、杨云翼的《庄列赋》、赡思之的《老庄精论》等数种。

明清

  这是两个大的朝代,时间都很长,照理应该分开记述,这两个朝代虽然有所不同,社会经济有很大变化,各方面都是可以分开来讲的,但也有些地方也有一贯之处,合起来讲也是可以的,例如学术思想的发展就是如此,明清两代儒、释、道同时存在,而且由于长期互相斗争、交流、吸取、融合,似乎已经各自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虽然儒学仍然是占主导地位,但对道、释没有歧视,明太祖为了寻求治国之道,在“试览群书”时阅读《老子》并亲自作注,他说:“朕虽菲材,惟知其经乃万物之至根,王者之师,臣民之极宝”[17])各安其位了。学者们似乎平心静气多了,认真深入细致地进行注解、研究、讨论。

  有关庄子的著述甚多,一一仔细阅读实可发掘出很多东西,但注解大体上仍沿着传统的考据和义理两方面继续发展,自然时不时也会有新的现象出现,例如明代学者陆长庚注意佛学与庄子的比较,以佛释庄,就可说是开辟一新途径,他在《南华经副墨》的序中明确指出:“予尝谓震旦之有《南华》,竺西之《贝典》也,《贝典》专谭实相,而此则兼之命宗。盖妙窍同玄,实大乘之秘旨。学二氏者,乌可以不读《南华》!”然后就一些主要思想一一加以比较。他的书“名之《副墨》,相与二家之说,参订异同”。开以佛释庄的风气之先,后继者有方以智《药地炮庄》之类。

  义理的发挥因人而异,有的是议论陈因,也有的累有创获。明代许多大学者如杨慎、焦竑等人都是认真读过《庄子》的,以《老子翼》特为著名的焦竑,同时也作有《庄子翼》,我们看他《庄子翼采摭书目》近五十种,即可见其用功之勤。

  明清实学兴起,“崇实黜虚”,但人们并不再把老庄作为虚的代表,而是反对“以明心见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实学”,所以顾炎武说:“昔之清谈谈老、庄,今之清谈谈孔、孟”[18]。实学的学者都能客观地读《庄子》,并读出许多新义。清初王夫之的《庄子解》和《庄子通》是很有价值的学术著作,清末曾国藩也很崇仰庄子。这里就不想一一论述了。

  随着清代考据学的兴盛,《庄子》在考据方面的成就更是极为丰富,重要的至今不可忽视的成果累累,列举书目将是长长的一串,而总结性的注释,如郭庆藩的《庄子集释》、王先谦的《庄子集解》以及刘师培的《庄子校补》,等等,至今为学界所重视。

  以上明清时期的丰富庄学已经叙述得很简略了,近现代的庄学这里更不打算多说,留到日后或他人去作,但也想初步提一点看法,读《庄子》、注释研究《庄子》,既有各个人的具体情况,更有时代条件、背景。如果说明清开始已经是在以儒学为主体的情况下平视诸子了。到了近现代,那更是孔、孟、老、庄平等看待,并且随着时间推移日益“平等”,乃至于会产生中国传统哲学的道家主干说。当然这是整整一个世纪的发展过程,其中特别是早期还会有个别少数的儒学“卫道者”,那不是发展主流。至于《庄子》的义理发挥有近代特色也是很明显的,严复既读《老子》,也读《庄子》,从《庄子》中找到西方的自由主义,就是20世纪开始时的典型例子,在近现代学术史上,庄子是受到了应有的重视的。用近代学术方法研究《庄子》是所有的思想史、哲学史著作中都表现出来的。《庄子》至今有不可忽视的学术地位。

 

三、略说当代价值

              

  当前要弘扬传统文化,如何弘扬?当然首先要弄清楚什么是传统文化并且对它进行一番清理,有些内容要重新认识、重新发掘。例如伦理道德在历史上曾经为封建统治所利用,以致于近代非反对不可。但对于今天某些道德沦丧的情况来说,未尝不是一付济世良药。例如现今有人写《孝的当代价值》就讲得很有道理。

  传统文化中儒和道两大支柱,道家的理论基础是老庄奠定的,庄子的理论深度、广度及其繁复性都大大超过老子,这是学界共识。

  历代文人从文字、文学的角度都特别欣赏庄子,但《庄子》是古文,文字虽然不是很难,然而今天青年人读起来也不是很容易,哲理很深且比较曲折复杂,不太好理解。

  那么今天还值不值得、应不应该读《庄子》?这是一个可以讨论的问题。如果不对传统文化采取虚无主义的态度,是值得读的,如果还想从中吸取一些对今天有用的东西,是应该读的。西方曾有不少学者读过《庄子》(同时也读《老子》和其他中国古籍),并从中得到启发,这有人介绍过此类情况。现代西方人也有对庄子感兴趣的,为什么?德国费南山写《现代西方人为什么对庄子感兴趣》说:“我们很欣赏《庄子》的富有比喻,富有神话传说的文体。这种写法在西方文学中很难找到,它的启发作用给我们留下很深刻的印象。”除了好奇、新鲜之外,有“启发作用”,在思想影响上是主要的,我在美国就看到“道(TAO)如是说”的小册子,就是翻译一些《庄子》的话。

  要说庄子的当代价值,那就应该首先看它的主要思想内容,对其内容“吸取其精华,剔去其糟粕”,遁世的消极思想是不合适的,放达无羁也不可取,然而其自然主义精神和理论,也许为当代社会的进一步发展所需要,或者对个人精神状况的调整有所裨益。还有,所谓与后现代理论的关系,也是值得探讨的。

 

【注释】

[1]参见《史记》,《老庄申韩列传》、《孟荀列传》。

[2]《史记·老庄申韩列传》。

[3]见张恒寿的《庄子新探》。

[4]《老子》第25章。

[5]《道家文化研究》第二辑。

[6]《道家文化研究》第四辑。

[7]《汉书·叙传》。

[8]《后汉书·仲长统传》。

[9]《世说新语·文学》中作“三日不读《道德经》”。

[10]《闻一多全集》(9)《庄子编·庄子》第7页,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

[11]台湾学生书局出版。

[12]《柳宗元集·答韦中立论师道书》。

[13]《柳宗元·报袁君陈秀才避师书名》。

[14]《韩昌黎集·进学解》。

[15]《邓广铭治史从稿·略谈宋学》,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

[16]《黄氏日抄·诸子》五十五卷。

[17]明太祖御注《道德真经》序。

[18]《日知录》卷七《夫子之言性与天道》。

 

原载《庆祝何兹全先生九十岁论文集》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  录入编辑:方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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