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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刘虎 巫英蛟

“妈让孙亮进去吧，我觉得对我们有好处”，“多花点钱吧”，“人埋伏好，孙亮还钱行，谈的不好让王璐哥抓他，你王璐哥真好完全站在我们的立场考虑问题”，“能不能和王璐哥商量一下，回扣照样给”，“啥时候抓孙亮啊？（王桂荣说）孙亮主观要件不够”，“小白怕不批捕”，“妈找姜玉红”，“宋队和我说后，我就通过关系找到皇姑检察院负责批捕的，已协调完，不会出现宋队担心的事情。”

王桂荣母子的微信对话。受访者提供

以上，是轰动一时的辽宁高院退休女法官王桂荣被诈骗一千万元的案件，王桂荣和儿子的聊天记录。

被告人之一是抚顺市望花区检察院原检察官孙亮。该案经沈阳市皇姑区法院一审后，沈阳中院发回重审，因皇姑区法院不适合审理，将管辖权指定到了铁西区法院。

2023年4月4日，该案在铁西区法院开庭审理。孙亮家属称，请求在大法庭开庭，因为很多人想旁听，但主审法官吴东洋称要搞庭审直播，所以只能两名家属参加庭审，其他人在网上看。但在审理当天，全国网友并没有看到该案的直播。

01

中途冒出来的报案人

2018年10月12日，孙亮在抚顺市望花检察院以做证人的名义，被沈阳市皇姑区民警白旭东没有任何手续异地带到沈阳华山派出所，从此再也没有回家。

此前，辽宁高院退休女法官王桂荣向皇姑警方报案称，自己被干儿子李俊均和儿子硕士同学孙亮诈骗了1001.7万元。被她报案诈骗的孙亮非但否认自己构成犯罪，还在看守所内对王发起了“徇私枉法收取当事人巨额贿赂、非法倒卖外币、行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等多宗犯罪实名举报。

2019年12月24日，皇姑区法院一审认定李俊均、孙亮属共同诈骗，其中李俊均诈骗金额752.57万元，孙亮诈骗金额94万元，二人分别领刑14年6个月、罚金50万元和10年6个月、罚金10万。

二被告人均不服判决，提起上诉。2020年9月8日，沈阳中院作出《刑事裁定书》，认为原审法院存在违反法律诉讼程序问题，撤销一审判决，发回重审。

沈阳中院出具给皇姑区法院的一份函件显示，李俊均三份具有同步录音录像的讯问笔录均系同一侦查人员所作，且该侦查人员与王佳荣具有利害关系，其中两份供述确实存在问题，已被原公诉机关当庭撤回。故建议召开庭前会议对李俊均供述的合法性进行审查。原判依据被害人王桂荣的陈述认定诈骗事实，在仅有言辞证据的情况下，“本案在证据方面确实存在一定问题”。

此外，沈阳市检察院检察员也出具意见，要求更换侦查人员，重新制作李俊均询问笔录，待完善证据后重新进行举证质证。

2021年5月14日，沈阳中院将本案指定铁西区法院管辖。“律师到铁西法院去阅卷，显示没有该案。后来到铁西检察院阅卷，在移送的皇姑法院卷里看到了已经被和平区法院认定的严锡培、李俊均、孙亮之间的民间借贷纠纷，该民事案件经过一审，二审，再审执行裁定都下发了，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没有报案材料，没有报案回执，没有报案录像，就被铁西公安立了刑事案。”孙亮的母亲李焕英说。

“2018年在皇姑警方侦查王桂荣案件的时候，警察就找严锡培做笔录了，为什么严锡培2018年时不报刑事案件？严到和平法院民事起诉，皇姑公安也认定严锡培案就是民事案件，所以没有将严锡培案和王桂荣一并起诉，在王桂荣案二审进行不下去的时间节点，2020年5月27日严锡培去王桂荣外甥王璐的单位铁西公安报案？报案人没有出示任何证据就被警方就受案了？”

李焕英质疑：本案的重要证据借款协议都是在立案10月后警察才调取，《受案通知书》没有部门负责人签名，受案、立案均超过法定时限，立案挂案一年没移送检察院？所有程序全部违法。涉嫌人情案、关系案。

“民警问严锡培为什么来报案，他答复称：皇姑法院找我核实孙亮、李俊均诈骗案，我听说了简要案情，才知道我被骗了。严锡培报案明显是皇姑法院指使。

“一年以后，铁西公安非要把民事变刑事，不排除王桂荣和其外甥王璐深度干预该案件的可能性。”王桂荣微信聊天记录显示，王桂荣曾给外甥王璐转款4万元，让其联系孙亮案的侦查人员。

“铁西公安两个民警没有经过公安厅领导或公安部领导批示，就推翻了法院判决将民事案件变成刑事案件立案，目的就是怕发回重审后孙亮诈骗案定不上，怕追责，就强行推出这个案件。”

王桂荣母子对话提及的沈阳市皇姑区法院领导姜育红。王桂荣找她打招呼对案件进行批捕。受访者供图

律师认为，铁西区公安局的做法，违反了公安部关于《公安机关办理经济犯罪案件的若干规定》二十条第三款“民事案件判决生效变刑事案件立案需要省级以上公安机关负责人批准”之规定涉嫌滥用职权犯罪。同时也违反了《辽宁省公安机关办理经济犯罪案件的规定》“对法院判决的经济纠纷又对同一法律事实以涉嫌经济犯罪为由向公安机关举报的不予立案”之规定。

对于公安机关插手经济纠纷，公安部曾经发出《关于严禁越权干预经济纠纷的通知》、《关于严禁公安机关插手经济纠纷违法抓人的通知》及《关于公安机关不得非法越权干预经济纠纷案件处理的通知》加以规范。其中要求，对于把经济纠纷当成诈骗案件办理的公安机关且不予改正者，要追究主管领导责任，并通过新闻媒体曝光

《公安部关于严禁越权干预经济纠纷的通知》把不属公安机关管辖的经济纠纷、债务纠纷立为诈骗案件，为一方当事人追款讨债，有的故意混淆经济纠纷与诈骗案件的界限，谋取私利；个别地方竟以已经检察机关批捕来转嫁责任，应付上级公安机关追查，严重侵犯了公民人身权利和合法权益，造成严重后果和极坏的社会影响。对这种严重的违法办案、越权办案的事件，各级公安机关负责同志必须高度重视，坚决查处，要做到对法律负责，坚决维护国家法律的统一和尊严。

‘’铁西公安在没有侦查权的情况下取得证据都是非法证据，公安应当立即撤案才能挽回司法的颜面。’’孙亮母亲说。法院应当排除非法证据。对严锡培案件不应当进行开庭举证质证。

铁西区法院（资料图）。巫英蛟 摄

2021年6月23日，公号“巴蜀独立评论”发布文章《高院女法官被诈骗1002万案疑云：微信复盘其大量权钱交易》，对该案进行了详细披露。此后，《财经》杂志也以《一起诈骗案，曝出退休女法官的秘密》为题进行了深入报道，引发全国舆论关注。

02

十几次的讯问笔录公诉人不举证，仅举二被告人的一次口供

李焕英说，皇姑公安制做的二被告人十几次笔录，铁西检察院公诉人全部没有举证，在铁西公安在侦办案件中五次询问录像看不到办案人，存在着“有的只有一堵墙，一个办案人讯问，录像存在剪切”等问题，所以铁西的公诉人不举证，仅仅留了11月27日李俊均的口供和孙亮一次口供，而这两次口供录像显示不是看守所设备录制，看不到办案人，在李俊均的询问录像里能看到警察多次给李俊均递纸条，而且办案人员说发回重审给他们造成麻烦，他们是针对孙亮，用李俊均父亲给李俊均加罪等威胁李，和李俊均达成利益交换。

“递字条后，李俊均的口供发生变化，符合公安的要求。李俊均按照公安的提示指控孙亮，律师也提出非法证据排除。”

“严锡培案是假案，通过审讯录像就可以看出。”李焕英说，李俊均、孙亮诈骗案发回重审期间，铁西区公安局办案人在对李俊均审讯期间，存在明显的威胁、诱供、串供行为。

例如，一份审讯录像显示：2021年11月27日11点20分，办案人往里传给李俊均几张纸，李看字条答：对，和转账前后差不多。12点55分58秒，办案人又给李俊均传递了纸条，并告诉李俊均“完事了之后再（写）”。

随后，李俊均把刚才办案人给的材料从上衣兜里又拿出来，对照着在上面写。接着办案人又给李俊均几张纸，并说“这个给你，你留好”。

李俊均和一边低头看办案人递给的纸条，一边笑着夸奖办案人“字写得真好看”。

孙亮母亲李焕英称，类似这样的违规办案行为在审讯录像中不断出现，甚至直接通过话语引导李俊均，例如——

办案人：其实不是严锡培告诉你的打给孙亮，是孙亮告诉你剩下的钱给他的，孙亮骗你的呗？其实不是你想给孙亮的，是他想套的。

李俊均：孙亮想得这个钱，就说严总这么整得，当时他俩一个干爹一个干儿子，谁说话我都得听。

办案人：其实后期是孙亮让你转的。

李：后期我发现并不是严总要的这钱，是孙亮要的。你说你真要是用钱你就直说，人家毕竟是玩文字的。（低头看纸条）这个钱我认为是给严总的钱，孙亮始终在强调严总欠他钱。

巧合的是，与李俊均同监室的孙某某证明称其看到王桂荣和李俊均的父亲也给李俊均递纸条。“这样的话，里外的供词就一致。孙某某已刑满释放，他愿意出庭给孙亮作证。”

孙某某在一份证明材料中提到：

“我与李俊均、孟某某等人同住南三监室……李俊均通过在押释放人员向看守所外李振友（李俊均的父亲）传递案件信息。李振友给李俊均存衣服为名，在裤衩儿内夹带信条予以回复，孟某某多次指挥策划李俊均陈述虚假案情，将孙亮诬告陷害达到判其无期徒刑的目的。

“因为孟某某贪污被查，最恨检察官，妄图因此方法报复在押公检法人欲以泄愤。另一方面，孟某某多次干预伪造案情，帮李俊均带书信，口信、指使在押人员张辉予以帮助，唆使李俊均与监外上游犯罪洗钱同案王桂荣予以串通掩饰王桂荣被放贷诈骗款项为赃款，此款为受贿款好处费的真相，并通过王桂荣串通严锡培一起建立假案攻守同盟，把孙亮诬告陷害到无期，让孙亮永远回不到正常人的生活。

“李俊均案转变铁西查办期间违禁信条往来频繁，并通过其父亲李振友传入假案模板，李振友、王桂荣指使李俊均接假案模板，造成看守所内外供证一致，导致内容一字不差。我亲眼看见李振有两次串通传递完整假案信条模板，事后扔进垃圾桶毁掉。

“王桂荣向李俊均说，李俊均你要配合我，否则我通过关系判你无期。王桂荣还说，你配合我，我就可以保你现在的刑期，甚至还可以减刑。你要是配合我和严锡培案再还我100万，我就给你出《谅解书》，保证你在监室羁押的生活过得舒适。以上证言属实，具体以监室录像为证。”

03

“受害”女法官曾遭到纪委调查，目前仍平安

李焕英说：该案发回重审后，在铁西区法院开庭审理过一次。孙亮的辩护人当庭指出王桂荣操纵案件的微信聊天记录，没念一会儿就遭法官打断。

“王桂荣对这部分证据质证称，是请警察吃饭了，因为怕李俊均不批捕，通过关系找检察院了，纪委也找她了，认为没问题，否则政法队伍教育整顿他们都进去了。”

庭审中，关于王桂荣给其在铁西区公安局工作的外甥王璐转款4万元一事，王回答是孩子上学随礼钱。7月29日，王桂荣给王璐转款；8月1日，王桂荣报案；8月6日，再转款，王璐说“我这就转给他”；8月7日，皇姑区公安局下发《立案决定书》。

早在2021年笔者撰写《高院女法官被诈骗1002万案疑云：微信复盘其大量权钱交易》一文时，曾向王桂荣质询孙亮对其的实名举报，王答复称是“犯罪分子对我诬告陷害”。

“随着舆论发酵，王桂荣遭到了辽宁省纪委监委的调查。王桂荣开庭作证时称纪委找她，她才知道她的钱是房子抵押贷款的钱。”李焕英说，但是纪委至今没有对外公开对王桂荣的调查结果。

“王桂荣有一个大门市价值600万元，其微卡币投资400万元，还有海南的房子、大连的房产、沈阳的房子……孙玮泽名下有个184平的门市，最少也得300万，新西兰给孙玮泽买的房子等。微信记录能看出这些钱。”李焕英说，不算王桂荣家其它投资损失，她的家产不低于3000万元。“这么巨额的财产，她到底是怎么来的？”

“刚刚辽宁省政法委处理了两个法官，均移送司法机关了。”李焕英认为，王桂荣完全也具备被移送刑事立案的条件。

据了解，孙亮还在看守所内对当初的办案警察白旭东发起了刑事控告。

辽宁高院，王桂荣原工作单位。刘虎 摄

孙亮被抓时，白旭东系沈阳市皇姑区公安局禁毒大队五中队民警。孙亮在其《举报信》中提到：

“王桂荣《手机取证报告》显示，2018年7月王桂荣通过外甥王璐（铁西公安）行贿皇姑公安局白旭东。等抓获李俊均，但看拿不回来钱，就在李俊均的笔录里添加了和孙亮共谋的有罪供述，还重新伪造了一份与孙玮泽签订的《借款协议》，想让孙亮替李俊均还钱，以挽回自己的损失。白旭东警官在侦办此案过程中涉嫌违法刑事手段干预经济纠纷，违法立案违法侦查，收受贿赂、接受吃请、泄露办案机密、滥用职权、伪造证据，非法制作虚假讯问笔录，和证人串通伪造证人证言。隐匿证据审讯的所有光盘，捏造犯罪事实，涉嫌侵犯公民信息罪，明知孙亮主观要件不够构成犯罪，故意构陷，使无罪人受到追诉。”

在伪造证据方面，孙亮认为，皇姑检察院退侦提纲明确认为证据不足，在这种情况下，白旭东竟和证人、报案人串通做虚假陈述。李俊均的手机中孙亮无罪的证据被白旭东破坏，白旭东还伪造虚假的银行流水等陷害孙亮。

早在一审时，孙亮的辩护人就强调，本案存在两套证据，一套是提交到法庭上，法官、检察官看到的证据；一套是被侦查机关“加密”，检察官、法官看不到的证据。

“依据‘看得见’的证据，被告人孙亮‘貌似’有罪。李俊均的所有笔录供述都存在被白警官诱供、骗供、添加和孙亮预谋的有罪供述，公安机关至今也不敢提供其所有录音录像，涉嫌隐匿证据。

“孙亮没有虚构事实隐瞒真相，没有收到一分钱，反而将自己的钱也借给李俊均，本身也是受害者。王桂荣没有被骗，作为刑事法官，她借款给李俊均是为了洗钱，放高利贷，所谓和孙亮有关的100万借款，《审计报告》显示，到期后李俊均已经还了128万，孙亮根本不具备诈骗犯罪的构成要件。”李焕英说。

据了解，孙亮对白旭东的控告，沈阳当地检察院已受理，目前仍在侦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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