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懂人名,才能真懂《罪与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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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懂人名,才能真懂《罪与罚》

2023-12-02 07:14|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今年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面世150周年。陀氏的小说,素以复杂深刻著称,就连人物的姓名也饱含深意。

 

    在俄罗斯的“人名诗人”中,列夫·托尔斯泰算是中规中矩、老老实实的代表,他主人公的人名往往只是人物原型名字的简单变体。如保尔康斯基(Bolkonskiy)就是从其原型沃尔康斯基(Volkonskiy)微调后得来,而从列文的名字中也能看出其原型就是托尔斯泰自己(列夫Lev→小名廖瓦Lёva→名变姓得廖文Lёvin→列文Levin)。

 

    而另一些人则不满足于这种简单变化,18世纪的喜剧诗人常爱为主人公杜撰一些讽喻性很强的姓,比如在冯维辛的《纨绔少年》中,反面人物叫普罗斯塔科夫(Prostakov,憨人)、斯科济宁(Skotinin,牲畜),正面人物则是普拉夫金(Pravdin,真话)、斯塔罗杜姆(Starodum,老而智)等,人物形象可谓一目了然。果戈理将这种传统发扬光大,据说当时的人们在读他的喜剧剧本时,一读到人名就会捧腹大笑。

 

    陀思妥耶夫斯基继承且大大深化了这一传统,可谓是这一派中的登峰造极者。下面我们以《罪与罚》中一些人物的姓名为例,管窥一下陀氏“人名诗学”的魅力。

 

    罗季昂·罗曼诺维奇·拉斯柯尔尼科夫

 

    Rodion Romanovich Raskol'nikov

 

    Raskol,分裂。这个词精确地抓住了小说主人公性格与世界观的特征:善良与残酷、温顺与暴躁并存,凡事好走极端,在信仰与怀疑中艰难徘徊,心中怀有高尚的救世理想,却又坚信为达目的可不择手段。

 

    在历史语境中,raskol特指17世纪中叶俄国发生的教会分裂,拒绝接受宗教改革的分裂派教徒(raskol'nik)受到沙皇政权残酷迫害,不惜以极端形式反抗,誓死坚守信仰。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苦役营中便与受迫害的分裂派教徒有了深入接触,他笔下的分裂派往往是一些狂信者,认为苦难是通往救赎的唯一道路,甚至愿意无条件地追求苦难(小说中把别人犯下的杀人罪揽到自己头上来的油漆匠米科尔卡即为一例)。拉斯柯尔尼科夫的母亲提到过:“拉斯柯尔尼科夫这姓为人所知已有两百年了”。她写给拉斯柯尔尼科夫的信中提到,他们的家乡是R省(指梁赞省)。从小说故事发生的年代往前推两世纪,正好是教会分裂的时代,梁赞周边则是分裂派腹地,这都微妙地暗示了拉斯柯尔尼科夫与教会分裂的联系。难怪警探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曾向拉斯柯尔尼科夫暗示,后者内心深处也有分裂教徒自愿承担苦难的倾向,而斯维德里盖洛夫也如此看待拉氏的妹妹杜妮亚——这分明是拉斯柯尔尼科夫的“家族遗传病”!在陀氏的作品中,分裂不仅仅和宗教史联系在一起,更被视为彼得大帝改革的双重结果——在底层,加剧了教会分裂,催生更多分裂派教徒,在上层则导致贵族、知识阶层与人民的分裂,产生了虚无主义。而在拉斯柯尔尼科夫身上正集中体现了这两种分裂。

 

    主人公的名、父称、姓都以Ra-音开头(名与父称中的Ro-需弱化为Ra-),如同不祥的雷声轰鸣。分裂甚至出现在其姓名的结构中。罗季昂的词源来自希腊语“罗得岛人”,而父名罗曼则来自拉丁语“罗马人”,希腊与罗马、正教与天主教同存于一个人身上。考虑到陀氏对天主教充满敌意的态度,它们的关系只能是你死我活的斗争,而不是和谐共存。与此同时,拉斯柯尔尼科夫的母亲和妹妹总是用罗佳(Rodya)、罗坚卡(Roden'ka)这样的昵称形式来称呼他(多达百余次)。而在没有语言学知识的普通俄罗斯人听来,“罗佳”很容易让人联想到rod(族、种)、rodnoy(亲、亲人)、rodina(故乡)等充满“向心力”的词(这种“民间词源学”在陀氏的“人名诗学”中十分常见),象征着主人公与土地、人民、俄罗斯的内在联系,与“拉斯柯尔尼科夫”中强调分裂、离心的虚无主义倾向截然相反。

 

    于是,“罗季昂”与“拉斯柯尔尼科夫”之间的斗争就成了整部小说的线索。当主人公最终下定决心前往警局认罪时,也就是“罗季昂”最终战胜“拉斯柯尔尼科夫”之时。

 

    索菲娅·谢苗诺夫娜·马尔梅拉多娃

 

    Sof'ya Semёnovna Marmeladova

 

    Marmelad,柑橘果酱、软糖。父亲自甘沉沦、终日酗酒、惨死车轮下,母亲死于肺病,大女儿被迫去当妓女,年幼的几个孩子注定进入孤儿院,并重复长辈的悲惨命运。陀氏将自己在彼得堡贫民窟所见闻的苦难浓缩在一个家庭中,却送给他们一个如此甜蜜的姓。这种反讽背后透出的是作家对人类苦难束手无策的痛苦和深刻同情。

 

    Sof'ya源出希腊语“智慧”,而在陀氏的创作中,基督徒的谦卑、恭顺是这种智慧的同义词。除了马尔梅拉多娃,陀氏作品中还出现过几位索菲娅:《群魔》中的福音书推销员索菲娅·马特维耶夫娜·乌利金娜、《卡拉马佐夫兄弟》中老卡拉马佐夫的第二任妻子索菲娅·伊万诺夫娜·卡拉马佐娃、《少年》中主人公的生母索菲娅·安德烈耶夫娜,她们都是和马尔梅拉多娃一样的“温顺的女人”。

 

    阿尔卡季·伊万诺维奇·斯维德里盖洛夫

 

    Arkadiy Ivanovich Svidrigaylov

 

    俄语读者一下就能听出这不是一个俄罗斯姓。曾有一位叫什维特里盖拉(svitrigaila,俄语Svidrigailo)的立陶宛大公。陀氏很清楚自己父系一支的立陶宛起源,因而一直关注立陶宛史,想必知道这位大公的存在,此君名字中的-gail-或许让他联想起德语geil(好色的)一词,于是便为笔下的淫棍挑了这样一个姓。

 

    彼得·彼得罗维奇·卢仁

 

    Pёtr Petrovich Luzhin

 

    相比起复杂、深刻的斯维德里盖洛夫,他的老乡卢仁的名字就简单粗暴得多:Luzha,水塘。卢仁的灵魂就是这么一个水塘,渺小而肮脏。彼得,源出希腊语“石头”,彼得·彼得罗维奇,石中之石,心肠冷酷可见一斑。卢仁是作家心目中俄国新一代资产者的集体缩影。

 

    丽扎维塔·伊万诺夫娜

 

    Lizaveta Ivanovna

 

    这个名字让俄罗斯读者立刻联想到俄罗斯文学中一位著名的丽扎维塔·伊万诺夫娜——普希金《黑桃皇后》的女主人公。名字的相同呼应了两个人物境遇的相似:两位丽扎都要看一个恶毒老太婆的眼色生活,普希金的赫尔曼害死伯爵夫人的同时也毁了丽扎的幸福,而拉斯柯尔尼科夫在杀害阿廖娜·伊万诺夫娜后,又把无辜的丽扎维塔·伊万诺夫娜灭口。

 

    德米特里·普罗科菲耶维奇·拉祖米辛

 

    Dmitriy Prokof'evich Razumikhin

 

    Razumikha,理性的(女)人。就拉祖米辛的文学形象而言,这里的“理性”与其说是思想、哲学意义上的,毋宁说是性格上的,更精确地说,这种“理性”其实是指审慎(rassudok)。难怪卢仁在一次对话中误将拉祖米辛称作拉苏德金(Rassudkin)。让一个局外人不小心说错某个人物的名字,表面看像是个多此一举的插笔,实际上却通过这个犯错、纠正的过程来揭示人物姓名的内涵,这是陀氏常爱玩的文学游戏。

 

    安德烈·谢苗诺维奇·列别贾特尼科夫

 

    Andrey Semёnovich Lebezyatnikov

 

    Lebezit',巴结、讨好。在手稿中,拉斯柯尔尼科夫告诉拉祖米辛,一定要先拥有一笔财产,才能为未来的理想铺平道路,否则就要“谄媚、巴结(lebezit')、附和。想象一下赤贫的时候要在卢仁面前巴结讨好(lebezyatnichestvo)的那幅景象”。针对小说的主要论战对象,60年代以车尔尼雪夫斯基为代表的激进进步主义青年,陀氏在手稿中写道:“虚无主义是思维上的奴颜媚骨,虚无主义者是思维上的奴才”。列别贾特尼科夫是作家为当时的虚无主义者们绘就的一张漫画:他们既是自己思想的奴隶,也是卢仁这样的新兴资产者的奴隶。

 

    米科尔卡

 

    Mikolka

 

    《罪与罚》中有两个米科尔卡(Mikolka):一个是凶案现场楼下的分裂派油漆匠,揽下一桩别人犯的凶杀案,只为了背负苦难,迎接救赎;另一个是拉斯柯尔尼科夫行凶前所做噩梦中的马车夫,兽欲发作的他把自己的马活活打死。这两个同名人物其实是拉斯柯尔尼科夫双重人格的化身(陀氏常用的表现手法)。另一方面,米科尔卡是尼古拉(Nikolay)在民间,尤其是在农村的昵称形式,而尼古拉在俄罗斯是一个很常见的人名。没有父称,没有姓,只有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在这一意义上,两个米科尔卡不仅象征了主人公的双重性,更象征了俄罗斯人的双重性——任何一个俄罗斯人在内心深处都既是天使般的油漆匠米科尔卡,又是魔鬼般的马车夫米科尔卡。

 

    总而言之,“人名诗学”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没有对其创作整体的把握,就无法理解他的“人名诗学”,而要更好地理解其创作整体,“人名诗学”就是个不可回避的方面。

 

    (《北京青年报》10.28 糜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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