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应急新闻

2024-04-01 15:06:09

“一双袜子”背后的安全发展史

——来自浙江省诸暨市的调查

■中国应急管理报记者 徐文标 刘向伟

通讯员 钱胤迪

“大唐袜机响，天下一双袜。”享有“国际袜都”美誉的浙江省诸暨市，以大唐街道为产业核心中枢，袜子年产量约占全国的70%、全球的三分之一，先后获得世界级袜业产业集群先行区等称号。

几十年间，诸暨袜业历经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大约十年前开始，逐步探索转型升级之路，从一个模仿式、扎堆式的块状经济产业集聚区，逐步发展成一个集原料、袜机、织袜、贸易为一体的袜业产业集群，其产业链完整、产品类型丰富、技术配套齐全、拥有自主品牌和创新研发能力，其中浙江大唐轻纺袜业城已经成为全球最繁荣的袜业市场。

从一个村庄的手摇袜机生产，逐渐发展到以大唐街道为核心，涵盖周边多个乡镇的产业集群……在诸暨袜业的发展中，始终伴随着对安全生产的不断探索。

近日，记者来到诸暨市进行采访，看“国际袜都”如何统筹发展和安全。

初创阶段隐患重重事故频发

20世纪60年代末，诸暨县（1989年撤县设市）一些农户从外地购买废旧的线袜织机，改装成手摇袜机，开始纺织棉线袜。到了20世纪80年代，又引进电动袜机，袜子的品种逐渐增加，包括薄款休闲型的堆堆袜、加厚的毛巾袜、童袜、学生袜等。这是诸暨袜业的初创阶段。

1988年10月18日，诸暨县委、县政府撤销城山乡、柱山乡，设立大唐庵镇。1992年冠山乡并入，改名为大唐镇。2019年，撤销大唐镇和草塔镇建制，在其行政区域内设立大唐街道。

随着经济社会发展，以往的家庭作坊式生产及“叫卖”销售方式已无法满足市场需求。1991年，大唐轻纺市场开业，全国一些大中型化纤生产厂家在此设立销售点。次年，大唐成为全国最大的化纤丝集散地，诸暨袜业迎来首次飞跃。此时，一批个体户转型升级，发展成为袜业规上企业，生产的电脑织袜机和织袜原料不断更新，织袜相关新技术广泛应用，袜子款式更加多样。

1999年，诸暨袜业迎来“高光时刻”，第一届袜业博览会在诸暨市举行，诸暨袜业开始走向国际化。2003年，诸暨市将大唐袜业确立为该市两大国际化产业中心之一，列入诸暨市《先进制造业基地建设规划（2003—2007）》。此时，诸暨袜业形成了以织袜为主，纺丝、加弹、染整、绣花、袜机制造、产品研发等配套完善的社会化分工协作产业体系，产业集聚度位居世界第一。

在产业快速发展的同时，安全状况不容乐观。楼下织袜，楼上住宿；电线如蛛网，物料随处放；灭火器难找，烟灰随意弹……土生土长的诸暨人何晓洁在袜业干了许多年，如今担任诸暨市鸿沄针纺有限公司总经理。在他的记忆中，早年间这样的场景到处都是，“有时连走廊、过道里都是原材料，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就是诸暨袜业起步阶段的常态，当地人大多见怪不怪。

随着产业的发展和行业竞争的加剧，当地的安全问题愈发凸显。

2013年，何晓洁投身纺织行业的时候，在陶朱街道租了一间由机械厂车间改造的厂房，是上下两层的大开间，消防设施仅有消火栓和几具灭火器。在他印象中，像这样的袜业厂房当时有很多，甚至还有环境更差的。

“当时，生产袜子的厂房发生火灾是让我们最为头疼的，厂房内无论织线还是成品袜子，都是易燃品。从一个小火星发展成不可控的大火，往往只需要几分钟，火势蔓延十分迅速。”诸暨市消防救援大队大队长方森说。

“大火小火经常发生，有时候会连续发生火灾，让人心惊肉跳。”当地居民回想起曾经的场景仍心有余悸。

对于袜子，当地不少人都有着一种特别的情感：享受着行业带来的经济利益，同时也对事故产生恐惧。“太危险了，电线、线头一不小心就可能着火，一旦发生火灾根本来不及扑救。”何晓洁说。

发生在何晓洁工厂隔壁的一场火灾，至今仍让他感到后怕。“很多人给我发信息，说我的厂房着火了。我打开照片，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们厂的牌子，旁边就是熊熊大火。那个时候心想，完了，一切都完了……”当时在国外出差的何晓洁被吓坏了，赶忙给厂里的工作人员打电话确认，得知是隔壁厂房着火，才舒了一口气。回国后他就决定，一定要把安全生产放在首位。他认为，离了安全，企业注定是走不远的。

诸暨袜业逐步壮大，发展前景看好，吸引了许多来自贵州、四川、重庆、云南、河南等地的外来人口前来务工，但由于人数较多，管理成为一大难题。为降低生活成本，厂在哪里，外来务工人员就住在哪里。有些小厂房的生产区与生活区仅仅“一帘之隔”，边界模糊，有些稍具规模的工厂生产车间楼上就是员工宿舍，这样的情况在当时数不胜数。

人员管理难度不仅体现在住宿方面，安全素质培训也是一大痛点。“有时候我们去检查，发现有的工人边工作边吸烟，烟灰就随意弹在旁边，根本不管有没有布料等易燃品。从业人员文化程度参差不齐，习惯性违章太普遍了，虽然提醒之后会改正，但无法保证以后会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有很多，给我们的安全监管工作带来了很大困难。”大唐街道应急与消防管理办公室主任楼鑫说。

面对此类情况，诸暨人意识到，加强安全生产宣传、增强企业负责人与工人的安全意识，成为一项重点任务。

产业发展关键期

壮士断腕式整治

2006年9月，距离诸暨一百多公里的湖州市织里镇福音大厦发生火灾，造成15人死亡；2014年1月，位于温岭市的台州大东鞋业有限公司发生火灾，造成16人死亡……

一起起火灾事故的发生让诸暨人感到不安。以上发生事故的地方都是浙江省的经济强镇，都是劳动密集型企业聚集区，织里镇被称为“童装之都”，温岭鞋业全国有名。然而，在经济利益的驱使下，各种类型的小作坊、“三合一”场所比比皆是。而这也正是当时大唐镇的真实写照，其他地方存在的安全问题，诸暨袜业也同样存在。

2014年11月，浙江省安委会印发《关于全省重点区域火灾等安全事故防控综合治理体系建设的意见》，要求以36个县（市、区）、39个省级区域性火灾隐患为重点，持续开展隐患综合治理，大力夯实消防等安全生产基层基础，推进火灾等安全事故防控综合治理体系建设。这39个省级重点区域中，诸暨市大唐镇赫然在列。

诸暨市政府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全市动员、全企动员、全体动员，打响了“三合一”场所整治攻坚的战役。

诸暨市政府成立专项整治行动领导小组，多部门通力合作，抽调力量集中办公。诸暨市党政主要领导挂帅，分别担任大唐镇和草塔镇的专项整治工作领导小组组长。诸暨市政府专门成立督查组，定期不定期开展明察暗访。同时，该市结合实际提出了整改要求：砖木混合结构等“三合一”场所直接关停；连片棚户型“三合一”场所一律永久性关停；违章建筑一律永久性关停；不具备搭建疏散楼梯等条件的砖混结构场所，一律人厂分离。

除了明确标准，还有遍布各个角落的网格员为专项整治行动编织了一张张“大网”。“过道堆货”“灭火器下有杂物”“消防通道堵塞”……“一张网”信息指挥中心对各类安全问题进行图文并茂式详细描述，提升整改效率。

2015年，大唐镇以自然村为基本单位，将全街道划分为67个网格，每个网格包含150多家企业。98个网格员以“一格多员”或“一员多格”的形式对企业进行走访，确保第一时间发现隐患、第一时间整改。除了网格员的精心排查，大唐镇还通过微信等平台接受群众举报，实时监督辖区安全生产情况。

值得注意的是，专项整治行动还大力落实“四个必停”“四个必拆”“四个追责”要求。“四个必停”即“三合一”企业必须停产整改，存在安全隐患的出租房必须停业整改，不符合安全生产条件的企业必须停产整改，存在安全隐患的人员密集场所必须停业整顿；“四个必拆”即无证照生产企业违法建筑必须拆除，主体建筑附属搭建的违法建筑必须拆除，占用消防通道和防火空间的必须拆除，新搭建的违法建筑必须拆除；“四个追责”即企业安全生产主体责任不落实的一律追究企业负责人责任，出租房屋的单位（个人）安全责任不落实的一律追究出租户责任，安全监管责任落实不到位的单位（个人）一律追究监管责任，单位（个人）为违法建筑作为生产经营场所办理相关证照、办理供电供水供气等手续的一律追究相关责任人的责任。

这样大力度的专项整治在诸暨引起了巨大震动，企业纷纷感到政府“动真格了”，当地媒体甚至称“袜业迎来史上最强洗牌”。

“专项整治行动承担的压力非常大，不理解的声音非常多。对此，我们坚持多宣传、多警示、多教育，让企业认识到危险就在身边。”诸暨市应急管理局执法干部孙永威说。

加快转型升级

紧盯安全要素

3月21日，记者在诸暨市鸿沄针纺有限公司生产车间看到，简易喷淋装置、烟感器、灭火器、安全标志、应急指示灯等一应俱全，生产楼层和生活楼层被钢筋水泥墙彻底隔离开来，安全通道干净畅通，所有电气线路都有阻燃套管保护，配电箱配备了漏电保护器，基座采用的都是防火材料。

近年来，诸暨市不断开展专项整治、消除事故隐患、打击违法违规行为的同时，加速淘汰家庭作坊等落后的生产方式，加快淘汰能耗高、污染重、产出低的落后产能，倒逼企业转型升级，推动产业革故鼎新、脱胎换骨。

同时，该市持续推进新兴产业培育发展。针对区域性产业特点，诸暨市政府相继制定出台了《大唐袜业转型升级实施意见》《大唐袜业转型升级三年行动计划》等一系列文件。围绕“大唐袜艺”特色小镇建设，大唐街道服务外包化零为整、4个袜业精品整理园区建成投产，催生定型专业企业，建设电商示范村，打造了一个以智库为核心，包括研发、设计、投融资、电商网络在内的袜艺小镇。

2015年，诸暨袜艺小镇建设被列入浙江省首批特色小镇建设试点，技术与设备的革新是产业能否稳步发展的关键。对此，袜艺小镇利用3年时间，投入建设资金55亿元，研发出全自动织缝翻检智能一体袜机，注重开发集时尚、功能性和高品质于一体的袜子，销量呈爆发式增长。2018年，诸暨袜艺小镇被浙江省政府正式命名为浙江省特色小镇。

诸暨袜业的发展离不开机械设备的不断升级。工艺技术日新月异，智能袜机的出现，合并了袜业针织的三道工序，“机器换人”时代已悄然走进“国际袜都”。如何链接袜机机械设备制造厂与下游袜业织造企业，尤其是让下游众多的小微企业能够有充足的资金购买新型设备，提高产能、提升效率，成了诸暨袜业转型面临的一大难点。

该市政府积极推进“机械化换人、自动化减人”，重点扶持袜业企业创建“机器换人”示范企业，支持袜业机械制造企业建立“机器换人”工程服务平台，减少作业场所人员、提高人员素质，推动产业提质增效。

“我们把废旧袜机、燃煤锅炉等都淘汰掉，换成了自动化机械，同时也用上了工业燃气，不仅节约成本，还更安全了。”当时，正打算将工厂进行转型升级的何晓洁赶上了政府的好政策，新建的工厂将安全放在首位，将智能化设备引入生产线。

在浙江诸暨钇澎机械股份有限公司，记者看到几名操作工正在调试新组装好的智能袜机。该企业从生产加工老式袜机配件起步，逐渐组装整机、改进数控设备，其产品在当地销量靠前。“每一道工序我们都会将安全因素考虑在内。为防止机械伤害，在关键部位还增加了防护罩。整机组装后，必须反复调试，确保每一个环节能够安全运行。”该企业负责人说。

数字化智能化转型

融合引领高质量发展

“每台机器的实时状态、每个订单的实时进度、整个车间的实时数据，都一目了然、尽在掌控。”3月22日，在诸暨市宝歌袜业有限公司新建成的数字车间里，企业负责人谢长保站在一排机联屏幕前“指点江山”。

这家外贸袜企从正月初九起便满负荷运转，争分夺秒赶制波兰客户新增的85万双袜子订单。这几年，诸暨市连续出台传统产业数字化改造奖补政策，该企业踏着数字化转型的浪潮，在2023年新上了100台织缝翻一体袜机，企业产能从4500万双跃升至6000万双。“数字化设备在缩短订单周期、提升产能、精准管理的同时，还可以节省近45%的人力成本。”谢长保说，去年一体机上马后，他带队前往波兰、德国参展，收获了更多欧洲客户的订单。

2023年，该企业袜子出口首破1亿元大关。“订单外拓越来越‘卷’，一体机让我们的产品在国际市场上竞争力大大增强。希望今年能达成出口1.2亿元的进阶目标。”谢长保说。

从“手摇袜机、提篮叫卖”，到数字赋能袜业制造，产品网络销量翻番。经过几十年的发展，诸暨已形成世界级袜业产业集群。近年来，诸暨袜业以数字赋能，与时尚为伴，通过科技与潮流的结合，不断助推产业转型升级。诸暨袜业的数字革命，为传统制造业转型升级提供了“诸暨样本”。

目前，诸暨袜业拥有制袜企业上万家，其中规上企业200多家，电商超3000家，年产袜子超250亿双、产值超700亿元，产量约占全国的70%、全球的三分之一，被誉为“国际袜都”。

产业的稳定发展离不开良好的营商环境，仅依靠单个部门的力量进行约束效果甚微，存在治理效果不显著、职责划分不清晰、企业主体责任义务不明确等问题，亟须通过制定法律法规等手段来规范行业发展。

2023年，按照浙江省、诸暨市推进营商环境优化提升“一号改革工程”部署，诸暨市司法局、市经济和信息化局、市应急管理局等10个部门单位联合制定并出台《诸暨市袜业产业合规指引》，鼓励袜业企业提高依法经营、依法管理能力，防范合规风险，推动袜业产业持续健康高质量发展。

记者了解到，合规管理风险防范包括安全生产、合法经营、规范用工、规范用地、绿色环保、内部规范和容错免责等七大内容，建立了合规组织和责任、合规风险和处置等运行机制。其中，安全生产方面明确安全操作规程、安全隐患排查、安全生产培训、特种作业岗前培训、安全生产标志、安全生产预案、危险化学品储存、有效防火分隔、消防设施完好、消防通道通畅、防火间距规范等16条风险防范要点，每个风险防范要点阐述了企业风险点在哪里，以及如何规避风险点的合规建议。

“合规里增加了很多针对本行业的条文规范，内容更加有操作性，实用性更强。比如袜业生产厂房与普通建筑厂房不同，它有明确的车间分割要求；要求企业定期进行安全巡查、定期清理纺织垃圾等。”方森说。

近日，为确保合规指引各项机制落实到位，诸暨市应急管理局会同大唐街道应急与消防管理办公室赴袜业企业走访，就新出台的《诸暨市袜业产业合规指引》开展上门指导服务。“尽管安全生产工作我们已经抓得很细致，但对照合规指引，仍然能发现个别区域存在安全警示标志缺失等问题。这些都是风险点。”何晓洁说，有了这份合规指引，就能更精准、更规范地抓好安全生产。

“这是诸暨市首份针对产业出台的企业安全生产指导性意见，实现了安全生产从领域向产业更小单元的细分，让企业抓安全生产更有据可依、更具可操作性。”诸暨市应急管理局相关负责人介绍，该局接下来将加强宣传，督促袜业企业落实安全生产主体责任，按照合规指引，提高安全生产管理水平。

2021年，诸暨袜艺小镇进一步与时代接轨，搭上科技的“顺风车”，袜业“产业大脑”正式上线。2022年，袜业“产业大脑”APP正式投用，35个应用场景全部落地。同时，建成194个袜业数字化车间，诸暨袜业形成了以“产业大脑+示范工厂+数字车间”为主体的现代产业体系。

大唐街道积极打造“袜业大脑”，将在原有平台建设的基础上，拓展产销供应、产业配套、支撑管理、数据深度分析、行业直播、网上商城等服务功能，实现线上线下服务全流程共享，把脉企业需求提供精准服务。“袜业大脑”的政府端将整合有效资源，实现标准规范、惠企政策、资源要素快速推送服务。

记者了解到，大唐街道将积极探索“数智工厂+产业大脑”应用场景，积极推动数字经济综合应用，推动互联网、大数据等新技术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推动创新突破和技术成果转化，为袜业优化升级赋能助力。

（来源《中国应急管理报》2024年4月1日第三版）

编辑：刘蔷薇

特别声明：本文为人民日报新媒体平台“人民号”作者上传并发布，仅代表作者观点。人民日报提供信息发布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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