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姐姐从老家回来，带了一小捧黄菇茑和一包红菇茑，她说这是好不容易留下的，后院的季轴子和隔壁高喜林媳妇来了就剥几个吃，她看到了就嚷着说是留给孩子的，这才保住了，不远千里拿回来，黄菇茑给宸宸，红菇茑吃了皮子她要拿回去泡水喝，败火。

宸宸不喜欢菇茑，我只留了两个红的，一小把黄的，毕竟这是大姨和姥家的一片心意。

宸宸回老家那次，我妈也给他找了好多菇茑，除了自家园子里的，前趟街和后趟街家里有小孩可能种菇茑的人家都被扫荡了一遍，回来的时候我妈满脸堆笑的把用衣服兜着的一包菇茑哗啦一下倒在炕上，献宝似的催着宸宸吃，可劲吃，一次吃个够。宸宸那时候发音还不准，我们告诉他这是小菇茑，他就笑着喊着说：“吃小姑娘喽！”

不知道菇茑算不算东北的特产，反正我们小时候菇茑可不是什么稀罕物，家家户户的园子里，地垄头，垄沟里，柴垛边，甚至粪堆上都会出几棵菇娘。刚长出的小菇茑秧和天天（龙葵）秧很像，只是茎秆和叶子上都覆满了绒毛，摸起来毛嘟嘟的，多了几分可爱，想到秋天就能吃到甜甜的菇茑，心里就多了几分期待。

把小菇茑秧移栽几棵到院子里，到了秋天以及以后的每一个秋天就有吃不完的甜菇茑了。

东北自家产的黄菇茑皮薄，个头更小，有些熟透了只有小指肚大小，成熟的菇茑会从枝干上自动脱落，有些来不及吃就便宜了地里的害虫或自家养的鸡，虫子吃了一半的菇茑又成了下一年的种子，吃了菇茑的鸡也成了行走的播种机，所以每年吃不完的菇茑就这样世世代代的长在各家的园子里，成了东北小孩最唾手可得的水果零食。

我姐小时候会吹菇茑，菇茑没成熟的时候摘一个，剥掉外皮，从果蒂处拿个小棍捅进去，把里面的果肉掏空，皮净而不破为好，放到嘴里咬出小鸟叫一样的声音，是农村小孩最淳朴的口技，奈何我嘴巴太笨，手脚也不轻巧，脾气更是没耐心，不是把菇茑捅破了，就是把皮咬坏了，总也发不出想要的声音，至今也没学会吹菇茑的技巧。

除了家菇茑，东北还有一种野菇茑，野菇茑秧不像家菇茑也不像龙葵，它的茎是一根直挺向上的，植株三十多厘米，根本不分叉，椭圆形的叶子分列于枝干两侧，一个叶丫上挂一个灯笼一样的果实，未熟的野菇茑是绿色的，果实特别苦，成熟后的野菇茑是红色的，味道甜中带苦，经霜后的野菇茑褪去叶子，光秃秃的杆子上挂满一串串红灯笼，在万物枯黄的大地里，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美，像是黄昏里的一抹残阳。

相比纯甜的家菇茑，我更喜好吃野菇茑，每年秋天我和爸爸都会去割一捆野菇茑扔到房顶等霜降，留着冬天我吃菇茑爸妈喝菇茑皮水。至于哪里有野菇茑我们早在种地时踅摸好了，有时是在某块地边的草窠里，有时是在放牛的树林边，有时是在上小学半路的火车道旁，有时是某块水田地的埂子上...因为知道我爱吃，爸妈时刻为我留意着，等到大部份菇茑都红了就迫不及待的割回来，生怕被别人抢了先。

经霜的菇茑是甜了，但是还有些沙嘴，冬天的苦菇茑是最好吃的，从房顶上够下来，放炕上解了冻，吃起来像是滑滑的果冻，没来得及解冻也能吃，咬起来带着冰茬，像炒冰又像冰激凌。八成是我们小时候没什么好吃的，稍微带点甜味的足以让我们满足，何况菇茑个头小巧，又都带着一层天然的外皮，剥皮吃果子的国产像是拆礼物包装，又像开盲盒，你永远不知道剥开的是甜呢，还是略微难吃，又可能还是苦的干瘪的只能扔掉。

来南方后在超市里水果店里也看到过黄菇茑，个大皮厚特别难吃，而且特别贵，十几二十一斤，以前俯拾即是的菇茑俨然已经摇身一变跻身贵族水果的行列，高不可攀的价格让奋斗了十几年的我望而却步。今年有幸得到了同事给的一大包菇茑，满怀欣喜的尝了一下，已然是怅然若失，那之味那粗糙口感让我更加怀念小时候的菇茑，好在姐姐带回来的几个菇茑让我找回了记忆里的口感和味道。

我和姐姐同根同源，命运却不相同。我像那家菇茑一样，小时候自由生长，长大进入大学结出了人人喜欢的甜美果实，后代也一样的甘甜；姐姐却像那野菇茑，小时候和杂草伴生，半生孤苦劳作却遇人不淑，直到老秋经霜才尝到那么点甜头，后代自然也还是苦的。

我不知道如何能帮得了姐姐，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她好一点，只是不知道我给的这点甜，能不能解的了她心里的苦，能不能冲淡她命里的苦？好在姐姐并不怕吃苦，她终于走出命运的圈套，走出了困囿她的土地，来到了我的身边。

人非草木，感谢手足之情，愿尽提携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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