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振华

对于数字，我一直持有较高的关注度。比如冬天窗外寒风呼啸，家里穿一件羊毛衫，室温最好调在19℃，暖意融融，如坐春风。大热天空调设定26℃，湿度45%，树阴照水，凉爽惬意。又如煮鸡蛋，想得到一颗蛋白弹软饱满、蛋黄嫩滑细腻的金沙蛋，蒸煮时间需控制在14分钟。家中厨房里的计时器、量杯、量勺、电子秤、食品温度计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有朋友来访时不无疑惑：你们这是把搞烘焙、做咖啡的标准带进生活日常了？

生活是五彩缤纷、轻灵流动的，在其中掺入刻板的数字，按部就班，会不会带来淤滞的体验？就说食品加工，肯德基、麦当劳是有一套既定程序的标准化制作，永远是那个口味，而中式菜肴则是千变万化，流派纷呈，而且还是开放式系统，容纳创新，但酸甜苦麻辣咸，是有章法的。一个好厨师，会将食材配置、调料比例、火候掌握、时辰控制等烂熟于胸，更有烹饪大师，眼是尺手是秤，练就了“一把抓”“一刀切”绝招，因为稍有偏差便会毁了一锅菜，就像我有时掌勺，手略一抖动，多撒了一点盐，怎么补救都无济于事了。于是计量器具一手在握，借助精确，十分便捷地让日常事务变得顺滑流畅。

有许多事情是量化的。在标准的大气压下，水烧到99℃不会冒出蒸汽。人体温度在37℃是正常的，但37.5℃就是低热了。文字中的踯躅红、暮山紫、朱颜酡等确实很美，但制作颜色时必须有色号，一种颜色用一组数字表示，保证了色相、明度和纯度。我买过一台智能料理机，它用时间、温度和速度三个参数的不同组合，将切碎、混合、研磨、搅拌等十几种功能合而为一，尤其是它最高温度被限定在120℃，保证了操作过程中不会产生油烟，从而让我们相信，中式烹饪也有一方明净健康的空间。

记忆中有一爿中药店，三面墙全都竖立齐整的抽屉柜，老药工拉开一个抽屉，抓上药材，放进戥子秤盘，稍一拎起，旋即倒在包装纸上，再返身拉开另一抽屉……那戥子秤杆是纯黑色的乌木，用点点白银镶嵌刻度，秤盘是黄铜制成，秤砣呈圆柱形，也是黄铜铸造的。那时还是16位进制，戥子上的分度值（最小量程）可达30毫克（旧制一厘），而今天药房用的台秤，分度值通常为0.1克（约旧制三厘），若论精密，传统称量器具戥子丝毫不输现在的电子台秤。戥子是让我敬畏数字、敬畏标准的最早启蒙。

审美意向有赖于视觉效果，而视觉是有尺度的。我国古人对美女的描绘是“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不偏不倚、不蔓不枝、不矜不盈、不皦不昧，生活的精粹在于一切都恰到好处。柏拉图说，美是永远不会缺乏比例的。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万物按照一定的数量比例而构成和谐的秩序，他们提出黄金分割线0.618，严格的比例性，造就了无与伦比的艺术性、和谐性。不说建筑、雕塑和音乐，即便小至在家中墙上挂一幅画，照此定位，也是事半功倍，赏心悦目。

尺寸也可以运筹盘算，体玄识远。比如要取得绝对控制权，不必非得占有51%股份，一些上市公司董事长或者大股东持股量很少，只占总股本的10%、5%，有的甚至更低，无须占用更多的资金，就可以牢牢掌控公司。其中的奥妙就在于摊薄股份，让尽可能多的小股东持股，而每个小股东的对公司的话语权，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众建诸侯而少其力”，这也是古已有之的门径。如果他人想增持股份，还有举牌的反制：一旦持股比例达到5%及以上，需3日内通告周知。“量多少者不失圭撮，权轻重者不失黍累”，此之谓也。

对于数字的关注，也是因人而异的。我们掰开一块巧克力时，谁会在意那里面究竟含有多少克糖，而糖尿病患者必定会关心、要弄清的。有研究表明，冬季房间里的温度每降低1℃，人体收缩压升高约1.14mmHg，舒张压升高约0.58mmHg，气温骤变血压波动更大，因此高血压患者要特别注意保暖。也有人质疑数字化，主张对生活含糊一些、感性一些，一把米有多少粒，非得去数一数？其实这是两个课题，享受生活的宽松和轻松，并不排斥规范和规矩；况且容量和重量精于数量，煮饭熬粥即便数米而炊，也绝不会比量杯、比电子秤更准确。

今年年初疫情期间，我买了两个手动洗鼻壶。家中刻有蓝色线条的玻璃量杯1000毫升，称上9克食盐，搅拌均匀，片刻配制成浓度为0.9%的标准生理盐水。值得称道的是，商家还赠送了一张“盐水液晶温度贴”，蓝色区域水温太低，红色区域水温太高，只有当水温在36℃—38℃居中的绿色区域，才会显示“OK”。倾水入壶，涌进鼻腔，细流涓涓，映带左右，感觉有一种奇妙的舒适畅快，也算是一次精准的数字化体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