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张爱玲形容葛薇龙初见梁太，当即就注意到梁太的口红，是新一季巴黎新拟的「桑子红」，一个女学生能迅速辨识最新一季的美妆产品，再度隐喻葛薇龙潜意识中对物欲的神往。

张爱玲通过密闭空间传递欲望

论张爱玲的叙事技巧，向来喜欢透过「密闭空间」的展演来传递欲望。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男主角振保搬进好友公寓、见到女主角娇蕊所产生的欲念，便是在狭小的「浴室」中进行，浴室内水气蒸腾，他望着娇蕊掉落浴室地上的头发，「到处都是她，牵牵绊绊的」，浴室的密闭性，让振保的情欲无处可逃。

《第一炉香》，张爱玲同样借由密闭意象的「衣柜」，一窥葛薇龙的欲望。葛薇龙打开衣柜，见到姑妈准备的各式华服美袍，她喜孜孜试穿一件又一件：「毛织品，毛茸茸的像富有挑拨性的爵士乐；厚沉沉的丝绒，像忧郁的古典化的歌剧主题歌；柔滑的软缎，像〈蓝色的多瑙河〉凉阴阴地匝着人，流遍了全身。」衣柜的描写有一大段，读者已然晓得葛薇龙的本性，若说振保是情欲，她便是物欲。

葛薇龙到底爱不爱乔琪乔呢？

故事中段，葛薇龙成为香港社交圈的后起之秀。她的初衷逐渐偏离，原本立志读书毕业找个好工作，在意识做交际花能让自己「轻松」一点，找一个体面有为青年嫁了、过上富太太生活，她先挑上大学生卢兆麟，眼见卢兆麟被姑妈抢走，她遇上乔琪乔。

葛薇龙到底爱不爱乔琪乔呢？让我们看看张爱玲的描写。「她从来没有这么的清醒过，她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固执地爱着乔琪、这样自卑地爱着他，最初当然是因为他的吸引力，但是后来，完全是为了『他不爱她』的缘故。」一个女人深爱一个男人的唯一理由，竟然是源于「他不爱她」，哪怕乔琪乔摆明说出他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人，葛薇龙仍旧用尽气力将其留在身边，就是要嫁给他。

葛薇龙对乔琪的感情，爱是有的，应该吧。但是这份爱，于张爱玲看来，存在很大的杂质。葛薇龙对乔琪，是具有征服心理的，她想要赢过其他女人，毕竟风度翩翩又帅气多金的乔琪乔爱上自己，她既可以保住优渥生活、他人艳羨的目光，还可以拥有爱情。一次争执，聪明的梁太道破葛薇龙的动机，指出葛薇龙为争夺乔琪乔和女仆置气，传出去的结果就是「嫁不到上等阶级的人」，结果葛薇龙听完触耳凉心，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依此可见，比起爱乔琪乔，葛薇龙更爱的始终是富贵生活。一个年轻帅气，有点钱的纨绔二代，对她来说已经很好了，直到随着年华老去，当她慢慢意识到自己的傻气，却也来不及了。

仰赖与取悦男人到底算不算自主呢？

葛薇龙走向自甘堕落的罪魁祸首，从来就不是乔琪乔，而是她的填补不完的物欲，及试图想在爱情里「争个输赢」的不甘心，实际上，连葛薇龙本人都看明白这点，才在小说最后比喻自己是自愿下海的妓女。可悲的是，心高气傲的葛薇龙哪能对外承认呢？

「为爱情牺牲奉献」的言论，被她拿来当作自我说服的借口，安慰自己不断为乔琪弄钱，就是源于这种万般高尚的「爱」，但真相是，她仅想维持早已习惯的优渥生活，成为物欲底下的傀儡，以爱之名，行使虚荣之实，倒是侮辱了爱的本质。葛薇龙的心态，放到现代社会依然不陌生。张爱玲犀利点出某些女孩的盲点，想找一个有钱人，又希望对方能爱自己，且自己还要爱对方；她们懒得透过自己谋生、建立财富版图，要求丈夫的经济条件要优越，却又坚持得到举世无双的真爱。

想要的太多，却都是仰赖外界，还口口声声说是「自主」，张爱玲冷眼点出这个怪现象，坦白说「仰赖与取悦男人到底算不算自主」的议题到现在还是吵个不停，装瞎的人，总归是叫不醒。答案，只能用自己经历的时间去证明值不值得了，我也不知道。

电影《第一炉香》和文本有差异，导演许鞍华拍出了张爱玲都不敢写明白的一幕，当葛薇龙的下场用图像展现在眼前，心里仍是看得一阵发抖。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