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植言：　　臣曹植说：臣闻士之生世，入则事父，出则事君；我听说士生于世上，在内就侍奉父亲，在外就侍奉君王；事父尚于荣亲，事君贵于兴国。侍奉父亲放在首要位置的是使双亲荣贵，侍奉君王最重要的是使国家兴旺。故慈父不能爱无益之子，仁君不能畜无用之臣。所以即使慈父也不会疼爱不能带来好处的儿子，即使仁君也不会养着没用的臣子。夫论德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根据品德来授予官职的，是成功的君王；量能而受爵者，毕命之臣也。估计自己的能力来接受爵位的，是尽心忠君的臣子。故君无虚授，臣无虚受。所以君王不会平白无故地授官，臣子不应该平白无故地接受官职；虚授谓之谬举，虚受谓之尸禄，《诗》之素餐所由作也。无故授官叫做谬举，无故接受官职叫尸禄，《诗》中“素餐”讲的就是这个。昔二虢不辞两国之任，其德厚也；从前虢仲、虢叔不推辞担任两国君主的重任，他们的品德深厚啊！旦、奭不让燕、鲁之封，其功大也。姬旦、姬奭不推让燕国、鲁国的分封，他们的功劳大啊！今臣蒙国重恩，三世于今矣。现在臣蒙受国家的重恩，到现在已经经历了三代君王。正值陛下升平之际，沐浴圣泽，潜润德教，可谓厚幸矣。正当陛下统治，歌舞升平的时候，沐浴着陛下广大的光泽，默默收到品德的教育，可以说皇恩浩荡了。而位窃东藩，爵在上列，身被轻暖，口厌百味，目极华靡，耳倦丝竹者，爵重禄厚之所致也。然而我位居东边的藩国，爵位处于上等，身上穿着轻软暖和的衣服，吃惯了各种美味，看尽了奢华靡靡之物，听倦了丝竹之声，是高爵位、厚俸禄造成的。退念古之受爵禄者，有异于此，皆以功勤济国，辅主惠民。思想古代受爵禄的，跟我的情况不同，他们都是建立功勋、有益国家、辅佐君主、利惠人民。今臣无德可述，无功可纪，若此终年，无益国朝，将挂风人“彼己”之讥。现在臣没有品德可以称述，没有功劳可以记录，如果像这样终年，对朝廷没有带来益处，将蒙受诗人“彼己”的讥讽。是以上惭玄冕，俯愧朱绂。所以对上愧对玄冕，对下愧对朱绂。　　方今天下一统，九州晏如。　　现在天下统一，九州和平。顾西尚有违命之蜀，东有不臣之吴，使边境未得税甲，谋士未得高枕者，诚欲混同宇内，以致太和也。看西边还有不遵命令的蜀国，东边有没有做好臣子的吴国，使得边境百姓不能脱下战甲、谋士不能高枕无忧，他们真是希望统一天下，以达到太和的境地。故启灭有扈而夏功昭，成克商、奄而周德著。所以夏启攻灭有扈而夏朝战功昭著，周成王攻灭商、奄而周朝大得显著。今陛下以圣明统世，将欲卒文、武之功，继成、康之隆，简贤授能，以方叔、召虎之臣，镇卫四境，为国爪牙者，可谓当矣。现在陛下以圣明统治天下，想要完成文王武王的功绩，继续成王康王的兴隆，选拔贤能，授官人才，用像方叔、召虎一样的猛将，镇守四方，做国家的爪牙，可以说很对啊。然而高鸟未挂于轻缴，渊鱼未悬于钩饵者，恐钓射之术，或未尽也。然而高飞之鸟没有被箭射下，深渊之鱼没有悬挂在鱼钩上，恐怕是射箭、垂钓的技术不够。昔耿弇不俟光武，亟击张步，言不以贼遗于君父也。昔日耿弇不等光武帝，迅速攻击张步，他说不把敌人留给君王。故车右伏剑于鸣毂，雍门刎首于齐境，若此二子，岂恶生而尚死哉？所以齐王所乘之车旁边的侍从因为车毂响了而自杀，雍门子狄在齐国自刎，像这两个人，难道讨厌活着，喜欢死亡吗？诚忿其慢主而陵君也。只是愤怒于怠慢君主、轻蔑君主罢了。夫君之宠臣，欲以除害兴利；君王的宠臣，想要去除灾患，带来利益；臣之事君，必以杀身静乱，以功报主也。臣子侍奉君王，在必要的时候必须牺牲生命来平定动乱，用功劳报答君王。昔贾谊弱冠，求试属国，请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从前贾谊二十岁，请求前往少数民族未臣服的国家，系着单于的脖子让他听命；终军以妙年使越，欲得长缨占其王，羁致北阙。终军在少年时候出使南越，想用长绳子抓住南越国国王，羁押他到汉朝宫殿。此二臣岂好为夸主而耀世俗哉？这两个臣子，难道喜欢在主子面前夸功、在世俗之前显摆吗？志或郁结，欲逞其才力，输能于明君也。志向也许被制约，想要发挥他的才干，把才能献给英明的君主。昔汉武为霍去病治第，辞曰：“从前汉武帝为霍去病修建府第，霍去病推辞说：“匈奴未灭，臣无以家为！”匈奴还没有灭亡，臣哪里可以安家？”固夫忧国忘家，捐躯济难，忠臣之志也。所以忧心国家以至于忘记自己的小家，牺牲生命来使国家度过灾难，是忠臣的志向。　　今臣居外，非不厚也，而寝不安席，食不遑味者，伏以二方未克为念。　　现在臣身处外地，待遇并不是不丰厚，然而睡觉睡不好，吃饭吃不香，只是因为记挂着两个国家还没有攻克。伏见先帝武臣宿兵，年耆即世者有闻矣。我看见先帝的旧将老兵，年纪已大还活着的，还有一些。虽贤不乏世，宿将旧卒，犹习战也。虽然世上不乏贤人，旧将老兵，仍在操演战阵。窃不自量，志在效命，庶立毛发之功，以报所受之恩。私下里自不量力，志向在于为国效力，希望能立下像毛发那么小的功劳，来报答所受到的恩典。若使陛下出不世之诏，效臣锥刀之用，使得西属大将军，当一校之队；如果陛下下一道不同寻常的诏书，让臣发挥一点点作用，使我在西边大将军的统帅下，率领一队的人马；若东属大司马，统偏师之任。或者在东边归属于大司马，统帅偏师军队。必乘危蹈险，骋舟奋骊，突刃触锋，为士卒先。我一定冒着危险，奋力向前，身先士卒。虽未能擒权馘亮，庶将虏其雄率，歼其丑类。虽然没能擒住敌方首领，也一定会把他的主帅抓获，歼灭这些反叛之徒。必效须臾之捷，以灭终身之愧，使名挂史笔，事列朝荣。一定要获得一时的胜仗，来减少终身的惭愧，使得名字记在史书上，事迹列于朝廷而光荣。虽身分蜀境，首悬吴阙，犹生之年也。即使身体在蜀国分成两半，首级悬挂在吴国的宫殿，我也会感到虽死犹生。如微才不试，没世无闻，徒荣其躯而丰其体，生无益于事，死无损于数，虚荷上位而忝重禄，禽息鸟视，终于白首，此徒圈牢之养物，非臣之所志也。如果我小小的才能不能试用，隐没于世无人听闻，白白荣耀我的躯体，丰腴我的身材，活着对事情没有益处，死了对国家命数没有损害，白白位列高位拿着厚禄，像鸟兽一样生活，直到头发变白，这只是圈牢养着的动物，不是我的志向。流闻东军失备，师徒小衄，辍食弃餐，奋袂攘衽，抚剑东顾，而心已驰于吴、会矣。传闻东边的军队失利，战败受挫，我吃不下饭，挽起衣襟卷起袖子，摸着宝剑望着东方，而心已经驰骋在吴地了。　　臣昔从先武皇帝，南极赤岸，东临沧海，西望玉门，北出玄塞，伏见所以行军用兵之势，可谓神妙矣。　　臣昔日跟随武皇帝，往南走到赤壁的尽头，往东走到东海，向西走到玉门关，向北走出长城以外，见到调兵遣将之道，可以说得上是神妙了。故兵者不可预言，临难而制变者也。所以用兵之道不可以预言，而是要面临危险时能够随机应变。志欲自效于明时，立功于圣世。臣志在效力于这个圣明的时代，在圣世之中建功立业。每览史籍，观古忠臣义士，出一朝之命，以殉国家之难，身虽屠裂，而功铭著于景钟，名称垂于竹帛，未尝不拊心而叹息也。每当臣阅览史籍，看到古代的忠臣和义士遵从一朝的敕命，为国牺牲，身体虽受屠裂之苦，功名却被铭刻在景钟之上，流传于史书之中，臣未尝不抚心而感叹。臣闻明主使臣，不废有罪。臣听说圣明的君主委任臣子，并不会将那些曾经犯下罪过的人们完全弃置不用。故奔北、败军之将用，秦、鲁以成其功；所以打了败仗的臣子被使用，秦国鲁国因此成就大业；绝缨、盗马之臣赦，楚、赵以济其难。绝缨盗马的臣子被赦免，楚秦两国因此度过危难。臣窃感先帝早崩，威王弃世，臣独何人，以堪长久？臣私下里感慨文帝过早驾崩，威王离开人世，臣难道是什么很特别的人，年寿可以长久吗？常恐先朝露，填沟壑，坟土未干，而身名并灭。常常担忧自己比早晨的露水走得还早，死后埋在沟壑里，坟墓上的土还没有干，形体就与功名一起湮灭了。臣闻骐骥长鸣，伯乐昭其能；臣听说千里马一声长鸣，伯乐便能识别出它的才能。卢狗悲号，韩国知其才。黑狗嚎吠，韩国就能知晓它的本事。是以效之齐、楚之路，以逞千里之任；因此让千里马尝试远路兼程，来考验它日行千里的能力。试之狡免之捷，以验搏噬之用。让黑狗尝试追逐敏捷的狡兔，来考验它搏噬的能力。今臣志狗马之微功，窃自惟度，终无伯乐、韩国之举，是以於邑而窃自痛者也。如今臣志在为国家效犬马一样微薄的功劳，暗自忖度，却始终没有受到伯乐、韩国一样的人的赏识，因此心情抑郁而暗自痛心。夫临博而企竦，闻乐而窃抃者，或有赏音而识道也。那些靠近棋局而踮起脚尖的人，和那些听到音乐就私下跟着打拍子的人，其中有一些也是懂得欣赏音乐和弈棋的。昔毛遂赵之陪隶，犹假锥囊之喻，以寤主立功；昔日的毛遂只是赵国地位低贱的奴仆，尚且借着锥囊的比喻来使平原君领悟，从而建立功劳。何况巍巍大魏多士之朝，而无慷慨死难之臣乎！何况是在人才济济的魏国，又怎么能没有慷慨赴国难的臣子呢？　　夫自衒自媒者，士女之丑行也；　　自我炫耀才能、自己给自己做媒，是士子和女子丑陋的行为；干时求进者，道家之明忌也。求合于时俗来取进，是道家明显忌讳的。而臣敢陈闻于陛下者，诚与国分形同气，忧患共之者也。然而臣之所以敢于把自己的所闻所思陈述给陛下听，实在是因为臣与国君是一体分形的骨肉之亲，气血相连，忧患与共。冀以尘露之微，补益山海；希望能以尘雾一样微小的力量，来为山海补益；萤烛末光，增辉日月。以萤火和蜡烛一样微弱的光芒，来给日月增辉。是以敢冒其丑而献其忠，必知为朝士所笑。因此斗胆冒着丑行来奉献臣的忠义，知道一定会受到朝中大臣的哂笑。圣主不以人废言，伏惟陛下少垂神听，臣则幸矣。圣明的君主不会因为对某人有成见而对他所说的话概不听取，恳请陛下稍微听一听臣的意见，臣就觉得十分有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