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内学界，通行的外国文学史教材及寥寥可数的相关研究论文几乎无一例外地把骑士文学的样式定为两类：骑士抒情诗与骑士叙事诗（或者骑士传奇）。如：

朱维之先生主编的《外国文学史》里说：“骑士文学的主要体裁有抒情诗和叙事诗。”

郑克鲁先生主编的《外国文学史》则说：骑士文学的“主要体裁是骑士抒情诗和骑士传奇……骑士传奇是一种叙事诗”。

译林版《欧洲中世纪文学史》中云：“中世纪的法国是骑士制度的中心，在骑士抒情诗盛行的同时，法国北方出现了骑士叙事诗，或称为骑士传奇。”

中华书局版《欧洲中世纪文学论稿》亦云：“骑士文学分两种：骑士抒情诗和骑士叙事诗。”

人民文学版《法国文学史》（修订本）中称：“十二世纪中叶，在普罗旺斯抒情诗的影响下，法兰西的北方抒情诗也迅速兴起；同时，北方还产生了一种长篇故事诗——骑士传奇。”

上海外教版《法国文学史》亦称：“骑士文学虽分抒情诗和故事诗，但主题毫无例外都是歌颂骑士之爱”……

上述观点是否正确呢？

首先，骑士传奇就是骑士叙事诗吗？或者说，骑士传奇一定是用诗体写成的吗？

M．H．艾布拉姆斯的《文学术语词典》中指出：“骑士传奇最初采用诗体，到后来亦采用散文体”。L．凯札曼在《法国文学史》中则说道：“骑士传奇的繁荣几乎和‘武功歌’一样早，它的诗体形式发展于12世纪后半期，它的散文形式则发展于13世纪。”道格拉斯·凯利在《中世纪法国传奇》中则说：“传奇在14、15世纪继续繁荣，尤其是散文体传奇，不仅被文士们所抄写，而且被扩展和改编……”由此可见，骑士传奇既可用诗体，亦可用散文体。因此，将骑士传奇等同于骑士叙事诗显然是不当的。

其次，骑士文学的主要样式仅仅是骑士抒情诗与骑士叙事诗两种吗？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必须回到骑士文学发展的实际。

骑士文学的起源和中心之地是法国，它产生于11世纪末12世纪初，最初的形式是抒情诗，史称“普罗旺斯抒情诗”；大约到了12世纪中叶，在法国北部开始出现骑士叙事诗（即诗体骑士传奇）。从13世纪初开始，在法国，散文体骑士传奇竞相出现。著名的亚瑟王传奇“通行系列”（The Vulgate Cycle）就产生于这一时期。这是一组由5部散文作品组成的规模巨大而内容丰富的亚瑟王传奇。它们试图把以亚瑟王朝为中心和以骑士的个人历险为主的系列传奇与圣杯传奇整合在一起。“通行系列”对后来的亚瑟王传奇产生了很大影响，后世的亚瑟王传奇很多或直接或间接地从中寻找素材或灵感。散文体骑士传奇发展迅速，“到14世纪几乎完全取代了骑士故事诗”。在其影响下，欧洲其他国家也相继进入骑士文学的繁盛期。在英国，众所周知，骑士传奇集大成之作马洛礼的《亚瑟王之死》是散文体，并非骑士叙事诗。A．桑德斯在《牛津简明英国文学史》中指出：“马罗礼的《亚瑟王之死》对从斯宾塞时代到丁尼生时代的英国作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A．福勒则说：“马罗礼的文体是英语文学中第一个伟大的散文文体”。可见其在英国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在西班牙，散文体骑士传奇即我们所熟悉的骑士小说更是风靡一时，蔚为大观。据统计，仅从1508年至1550年间，就出版了60余部，印了300版。这一时期，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几乎无人不读骑士小说。虽然后来遭到了塞万提斯的大力抨击，但骑士小说其实并未因此而“销声匿迹”。而且产生了数部重要作品，如《高卢的阿马迪斯》、《白骑士蒂朗》，等等。其中《高卢的阿马迪斯》是骑士小说的典范之作，有些研究者认为，该书所具有的浓郁的魔幻色彩，甚至对20世纪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由上述可见，在骑士文学的发展史上，散文体骑士传奇也产生了很大影响，取得了较高成就。因此其有理由成为骑士文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如同西班牙的骑士小说实即散文体骑士传奇，这里我们或许也可称其他欧洲国家的散文体骑士传奇为骑士小说。事实上有的学者已经这样做了。如柳鸣九、郑克鲁、张英伦先生主编的《法国文学史》就说：“从十三世纪初开始，散文骑士小说竞相出现”。罗国祥先生在《勇武、德行与潇洒之美》一文中则称：“中世纪的法国小说主要分为骑士小说和市民小说两类。”阿尼克斯特的《英国文学史纲》甚至称：“《亚瑟王之死》是英国文学中第一部散文小说”……有鉴于此，笔者认为，将散文体骑士传奇称为骑士小说是可行的。

综上，笔者认为，骑士文学实应含三种主要样式：骑士抒情诗、骑士叙事诗与骑士小说。其中骑士小说即散文骑士传奇。当然，两分法也并非完全不可行，即骑士文学的主要样式是骑士抒情诗与骑士传奇；不过同时须明确：骑士传奇既可是诗体，亦可是散文体；它包括西班牙的骑士小说。

这里还有一个问题，即西方学界对骑士文学的主要体裁有何看法。事实或许出人意料：严格说来，在西方学界，没有“骑士文学”这个术语。无论是艾布拉姆斯的《文学术语汇编》、C．鲍蒂科的《简明牛津文学术语词典》、J．喀盾的《文学术语词典》，还是著名的朗松的《法国文学史》、布吕奈尔的《法国文学史》及A．桑得司的《简明牛津英国文学史》、A．富乐的《英国文学史》……均未有“骑士文学”这一术语。以朗松那部权威的《法国文学史》为例，该著把这一时期的文学分为：“第一章武功歌”、“第二章不列颠传奇”、“第三章记事散文”、“第四章抒情诗”……并无“骑士文学”概念。

另一方面，与骑士文学相关，法国学界有“littérature courtois”，德国学界有“höfische literatur”，英国学界有“medieval romance”……但需要指出的是，它们与我国学界的“骑士文学”并不等同。法国学界的“littérature courtois”含括“chansons de geste”（武功歌）、“roman courtois”（宫廷传奇）与“lyrisme courtois”（宫廷抒情诗）。此处的“chansons de geste”，在国内学术界一般称为“英雄史诗”，最重要者如《罗兰之歌》等——众所周知，其显然不属于骑士文学之列。德国学界的“höfische literatur”，与法国学界的“littérature courtois”相似，可以翻译为“宫廷文学”（不过此处之“宫廷”不仅指皇宫，而且泛指所有大贵族的府邸），则不仅涵盖“höfische epos”（宫廷史诗）与“Minnesang”（宫廷抒情诗），而且还包括“Heldenepos”（即英雄史诗），著名者如《尼伯龙人之歌》等。这显然亦有别于我国学界的“骑士文学”。在英国学术界，相对说来，“骑士文学”不怎么受重视，这主要是因为英国的“骑士文学”不够发达，特别是“骑士抒情诗”没有重大的成就。因此学术界一般称““romance”或者medieval romance”。对于“romance”，我们知道，其显然不同于我国学界的“骑士文学”。

综上可见，在西方学界，并没有通行的“骑士文学”这一术语。因此，有关于骑士文学的主要体裁问题，我们只能从骑士文学发展的实际出发，做出自己的判断，得出符合文本实际的结论。本文即笔者的一点粗浅之见，意在引起学界同仁对此问题的关注与探讨，以共同努力，把我国的骑士文学研究推向深入和全面。

 本文来源：http://www.zzqklm.com/w/zw/1534.html《芒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