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冬天夏天，家里总要比外面冷些。

我的职责，就是在家属领他们出去之前，保证他们的数量和质量，时不时检查一下，看有没有乱动的。

如果有，那可能是比较严重的医疗事故。

01

“人之死则万事休，可享太平”，外面的人习惯将这里叫太平间。

我的上一任，也是本家三叔，坚持把遗体叫喜神，把太平间叫“家里”。

我不信什么鬼怪迷信，所以对“喜神”这种从湘西传过来的叫法并不认同，但希望他们在生命的中转站别那么冰冷，也就跟着叫“家里”了。

算一算，我来到这里，从三叔手里接手这份工作，已经3年之久。

在这之前我干了挺多活儿，也跑过挺多地方。

在包头的建筑工地扛过钢管，在银川跑过货车，路上有油耗子，跑一趟还不够赔油钱。

又到上海送快递、在北京送外卖，但在这花销太大，始终挣不着什么钱。25岁，按老家说法虚岁26，一个人外面漂着也不行。

这些年三叔的关节炎越来越严重，每次从太平间出来，膝盖钻心地疼。

别人嫌晦气不想接手，三叔就向院长推荐了我。三叔说工作其实不怎么忙，只要胆子大些，也能存些钱。

院长说：“你只要不害怕，就过来试试”。

平常工作确实不怎么忙，除了偶尔在ICU将已经没有气息的病人拉出来登记安置，大部分时间，我也会像同龄人一样刷刷手机、玩玩游戏，偶尔和朋友一起聚一下

当然，在外面我说我是在医院工作，一般不说具体干嘛。

上次有个挺好看姑娘，大家一起吃饭聊得挺好，已经准备本垒打了，在速8姑娘问我在医院哪一科，知道真相的她夺门而出，从此避之不及。

从此我就花更多的时间陪“睡觉”的人，少带点晦气给外面的人。等以后存点钱再换份工作。

“以后有了孩子，总不能让人说他爸爸是在太平间工作的”。

但干着干着，换行也不知道换什么，一直到现在。

前两天加班，靠着刷手机，倒是看到有这个一个帖子：

由于工作的特殊性，在这个小县城，工资不算低。

至于吓不吓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早已习惯了他们的存在。

02

三叔说，这个工作不怕恐惧，最怕的是寂寞。

第一次到太平间，是三叔领我下来。

从楼梯下来推开浅白色的门，三叔轻轻一跺脚，走廊的灯亮起来，灯光只能照到们这一侧。

另一侧是冰冷的墙壁，下水道管在墙壁一侧直立，像即将从阴影中走出来的人。

打开太平间的门，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气味和尸体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我出于本能胃一下抽紧，几乎干呕出声。

但三叔见怪不怪，只是随手一按，打开里面的灯。

灯光下粉刷过的纯白色墙壁时间久了有些发暗，地上淡黄色的瓷砖，花纹已经有点磨损。

在这个房间里，唯一立在地上的陈设，是门对面的一个大柜子，上面有整齐的一人宽的抽屉，抽屉上有各自的编号，里面，就是安眠的遗体。

三叔拿着登记册，核对着遗体。

“这个男人是出门拉货，车开出公路，摔断的肋骨戳进了肺里，没能抢救过来”

“这位老人算老死的，人老了，一个感冒就撑不住了”

“他是得了癌症去世的，等会儿他家人就要来认领遗体”

......

他们有的面无表情，有的脸上还带着生前的一丝痛苦，但共同特征是身体都已经僵硬，嘴唇也都成为暗紫色。

三叔说：“挺有意思的，他们生前做的事都不一样，有的有钱、有的没钱，有的享福、有的受罪，但是在这儿，他们好像都一样......”

三叔读过书，只是勉强认字，但凭着几十年的人生阅历，他在说这话时，说话时竟然像我之前见过的学问人。

我们对死亡的恐惧，是出于生物的本能，接近这些离世的人，仿佛就接近了死亡，我想这就是我们普通人为什么会恐惧太平间。

之后我也从医生手中接过遗体，又将遗体完整地交还给家属，但打交道最多的还是太平间安睡的人。

他们或许曾忍受非人的痛苦，或许安静地离世，但在这里，他们平等且安静。

生理上的不适，当我在接触第5具遗体时，已经能平静地将他们从住院部转移到太平间。

03

当然，安睡在太平间的他们，可能会突然动弹、或者消失。

先说突然动弹。

按照规定，病人确认死亡后即可送往太平间，但在今天，“循环和呼吸的不可逆性停”算死亡早已经无法适应时代发展的需求。

在网上有很多“死”而复生的事件，其实并非他们复活，而是处于假死状态。

比如有些人（尤其是老人），可能因为低血糖而深度昏迷，他们手脚冰冷，呼吸和脉搏都很弱。

如果医生没有通过专业的设备，只是凭经验判断已经死亡，将病人送进太平间，无疑是重大的医疗事故。

要知道，假死的人，只要不隔绝呼吸，是有可能缓过来的。

最保险的做法，当然是做一个心电图。在中国，判定一个人死亡为心脏停止跳动。

再说遗体消失。

早在2009年，就有类似的事发生。

这完全是医院工作者的疏忽，本就刚刚失去亲人很悲伤，死者遗体突然消失，更是让人难以接受。

有些甚至是因为利益驱使，人为偷盗逝者器官。

角膜死后几个小时，气温条件好的话十多个小时都可以用，如果死后就立即推进太平间的更久。稍微严谨点，取出后眼睛处理下，合上眼睑，可能就不会被发现了……

人死了自然闭眼，过十几小时就尸僵了，家属一般也不会去翻开尸体的眼皮查看，很难发现的！

逝者已矣，即使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出于责任，还是想保住他们死后的尊严。

所以我也一直记着三叔说的，要多在里面转一趟，更要将遗体完整交到家属手里。这是对死者，也是对生者的尊重。

04

太平间该是一个中转站，大多遗体，“中转期”不过两到三天，最快的当天就被拉去火花。

但有的遗体，却永远留了下来。

三叔在工作交接时，给我留下了厚厚一塌工作纪录，每一页工作纪录都有5栏，上面写患者姓名、患者所属病区、死亡日期、被取走的日期以及备注。

他又给我一本单独的工作纪录，这一本上，是8个无人认领的遗体。

2014年病故的一位王姓老人，其家属在提供死亡证明和委托书之后，再也联系不到人，遗体被安置在1号房间03号；

一个7岁的孩子，名字一栏写的是“无名氏”，他是由福利院送到医院，病故之后，福利院没能为孩子办理死亡证明，医院只能搁置在太平间，除了这本工作纪录，这个世界再没有他的痕迹。

......

在我接受之后，这份工作记录上又添了另一个无名氏，还是个孩子放置在3号房间09号。

三叔，我，都希望这些这些被遗忘的遗体能够入土为安。

写在最后：

这一份特殊的职业，注定会远离人群，在一些人眼里我是积德，在一些人眼里又是晦气，但他们都不会靠近。

而我呢，我已经存了一点钱，在找到下一个继承者之后，就去做点小生意。别骂我，我也只是个普通人。

鬼？我不信鬼怪，但我信灵魂，就是患者去世后一段时间，他们还能听见、看见周围的人。如果真的有鬼，我希望是聊斋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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