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越

【摘要】潮汕方言属于汉语闽方言的一个分支，在词汇方面与普通话相比有鲜明的地域特色。从差异类型看，可以分为形同实异、实同形异、用法差异及特有词汇。针对这几种差异，本文探析了产生的原因，以丰富潮汕方言词汇的研究成果。

【关键词】潮汕方言；普通话；词汇；比较

【中图分类号】H1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15-0112-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15.034

一、引言

潮汕地区在中国的东南部沿海处，具体指广东省下辖的潮州、汕头和揭阳三个地级市，是中国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始发港。潮汕方言属于汉语闽方言的闽南次方言，学术界称为“粤东闽南方言”，被誉为古汉语的活化石。潮汕方言是维系海外潮籍华人与大陆潮人乡愁情谊的纽带。作为文化的一种，潮汕方言在长期的动态发展中产生了与普通话不同的面貌。从词汇上看，潮汕方言对普通话有一定的依赖性，同时还具备鲜明的地域特色。

二、潮汕方言与普通话词汇的差异类型

本文将潮汕方言词汇与普通话词汇的差异分为形同实异、实同形异、用法差异、特有词汇四类。

（一）形同实异

潮汕方言中一些词汇的词形与普通话完全相同，而词义有所区别，具体可分为语义上没有联系、词义大于普通话、词义小于普通话三类。

1.语义上没有联系的词汇

【走】在普通话中是走路的意思，在潮汕方言中却意为“跑”，与许多古汉语著作中的解释相同。例如：走两圈（跑两圈）。【老公】在现代白话中是妻子对丈夫的称谓，在潮汕话中却用于称谓曾祖父，与之相对应的“老嫲”是对曾祖母的称谓。【得失】在普通话中一指所得和所失；二指利弊，在潮汕方言中却作为动词“得罪”解释。例如：勿得失着伊。（不要得罪他。）【头家】在普通话中较少出现，一般指的是在聚众赌博中抽头的人，也指金融证券市场中的大户投资人，在潮汕方言中却指店主、老板，这个词汇在老一辈的潮汕人和海外华人社区中广泛流传。【门第】在普通话中指整个家庭的社会地位和家庭成员的文化程度等，在潮汕方言中却与“门槛”同义，指的是门框下部挨着地面的横木。

2.词义大于普通话的潮汕方言词汇

此类词汇还可细分为比普通话义域宽的潮汕方言词汇、比普通话义项多的潮汕方言词汇两小类。前者的一个义项涵盖的意义更宽；第二后者往往有两个以上的义项，且某个义项与普通话有交叉，多出的义项也由原词义衍生而来。

【手】在普通话中指“人体上肢前端能拿东西的部分”，在潮汕方言中义域更宽，指的是上肢整体，还包含手臂与手腕。【食】与普通话同为“吃”，但普通话仅仅指的是把食物从口中咀嚼并吞咽下去的动作，而潮汕方言中还有“食烟”（抽烟）“食茶”（喝茶）等说法，放在口中皆为“食”，不一定需要经过咀嚼、吞咽，义域更宽。【头脑】在普通话中指脑筋、思维能力、思绪，在潮汕方言中还指首领、官员、干部，类似于“头儿”。“头脑”还曾被写进某些中国古代著作中。例如《红楼梦》第九回中李贵说太爷不在学里，贾瑞便是这里的头脑了，此处的“头脑”意为首领，意思是想让贾瑞做主。又如《二刻拍案惊奇》卷三十二中：“如此两位大头脑去说那些小附舟之事，你道敢不依从吗？”此处的“大头脑”指大官员。【乞食】在普通话中仅当动词使用，意为“要饭”，潮汕话却是一个兼类词，除了作动词之外还作名词，义同“乞丐”。【鼻】普通话的意思是鼻子，在潮汕话中还有两个义项，还指“鼻涕”以及“嗅”“闻”的动作，例如：流鼻（流鼻涕）、鼻一下（嗅一下）。

3.词义小于普通话的潮汕方言词汇

此类词汇还可细分为比普通话义域窄的潮汕方言词汇、比普通话义项少的潮汕方言词汇两小类。前者的一个义项涵盖的意义更窄；后者只具有普通话多个义项中的一部分，此类词汇数量不多。

【房】在普通话中指整个房子，是整体概念，在潮汕方言中却仅指单个房间，是局部概念，义域更窄。如果要指称整个房子，潮汕人会用“厝”来表达。【众生】普通话里指“一切有生命的”，是佛教用语，潮汕话中却仅指畜生，义域更窄。【面】在普通话中有“粮食磨成的粉，特指小麦磨成的粉”“粉末”“面条”三个义项，潮汕方言中却只有“面条”这个义项。

（二）实同形异

在潮汕方言中，一些词汇与普通话的词义相同，然而词形不同，这种词汇可被归纳为与普通话实同形异，根据词形的差异，可以分为语素顺序差异和语素选择差异两类。

1.語素顺序差异

与普通话相比，此类词汇的构词语素发生了倒置。例如：

人客—客人 鞋拖—拖鞋 闹热—热闹 风台—台风 牛母—母牛 被棉—棉被 骨排—排骨

2.语素选择差异

汉语中存在丰富的语素，有些是同义或近义的，有些是意义完全不同的。当描述同一事物或同一动作的行为状态时，潮汕方言与普通话的说法不同，这种差异体现在语素构成和音节数量上。

（1）构成语素方面的差异

此类词汇与普通话表达同样的意思，音节数量相同，但构成语素不同。根据语素的构成可以分为完全不同和部分不同。

①构成语素完全不同

地豆—花生 粉鸟—鸽子 墨斗—乌贼 胡溜—泥鳅 水鸡—青蛙 面布—毛巾 后生—年轻 目箍—眼眶 目汁—眼泪 糜—粥 孥囝—小孩 猛—快 宽行—慢走 相借问—打招呼 相骂—吵架 相拍—打架 落堂—下课 书册—课本 碰鳔—鞭炮 拍呃—打嗝 欢喜—高兴 知观—小心 专爱—故意 睇—看 参详—商量 细—小 着—对 夗—睡 佮—和 悬—高 力落—勤快 四直—整齐 咸涩—吝啬 譗誌—啰嗦 滂沛—丰盛 莶—辣 生菇—发霉 臭酸—发馊 烧—热 凝—寒 目金金—眼睛亮 出花园—成人礼 死绝—非常 顶爿—上面 伊—他（她） 只块—这里 做呢—怎么 乜个—什么 火食—厨房 吊肩—背心 衫裤—衣服 畚斗—簸箕 罗的—饼干 树泥—橡胶 饼药—肥皂 寒着—受凉 大顿—正餐 掠—捉 呾—说 跍—蹲

②构成语素部分不同

A.近义语素

沃花—浇花 沃雨—淋雨 鸡翁—公鸡 头毛—头发 冲茶—泡茶 洗面—洗脸 请人—请客 上堂—上课 拍球—打球 跳索—跳绳 激心—伤心 拍算—打算 活头—灵活 热天—夏天 滚水—沸水 雨遮—雨伞 浮火—上火 截菜—切菜

B.非近义语素

波鞋—球鞋 物件—物品 番薯—红薯 弓蕉—香蕉 胡蝇—苍蝇 粽球—粽子 早起—起床 格尺—尺子 风琴—风筝 约谜—猜谜 答头—点头 心适—开心 四正—端正 切要—要紧 角瓜—丝瓜 头前—前边 目眉—眉毛 月娘—月亮 脚车—单车 做生理—做生意 拍脉—号脉 裤带—腰带 茶米—茶叶

（2）音节数量方面的差异

①单音节的潮汕词汇对应双音节的普通话词汇

妗—舅妈 蚝—牡蛎 厝—房屋 箸—筷子 蚁—蚂蚁 饺—饺子 跋—摔跤 徛—站立 惜—疼爱 水—漂亮 溜—敏捷 横—蛮横 ?—愚蠢 翼—翅膀 鼎—铁锅 格—抽屉 日—太阳 乏—劳累 衫—上衣 袜—袜子 圆—汤圆 包—包子 粿—米饼 悦—喜欢 孬—不好 村—土气 恬—恬静 醪—混浊

②双音节的潮汕词汇对应单音节的普通话词汇

过身—死 目涩—困 肚困—饿 眠床—床 雷公—雷 凄疑—脏

③双音节的潮汕词汇对应多音节的普通话词汇

甲毕—行李箱 鼠曲—鼠曲草 灶布—洗碗巾 菜脯—萝卜干 月内—坐月子 累你—麻烦你 无和—划不来 膏笔—圆珠笔 纸影—皮影戏 锯弦—拉二胡 浮性—发脾气 世情—通情达理 淤渍—没素质 定着—定下来 天时—什么时候 无若—没那么 菜花—椰菜花 蕹菜—空心菜 木囝—番石榴 甘筒—马铃薯 岂是—是不是 角头—角落里

④多音节的潮汕词汇对应双音节的普通话词汇

有阿孥—怀孕 青盲囝—盲人 目刺毛—睫毛 倒手爿—左边 正手爿—右边 头壳顶—头顶 心肝头—胸脯 问医生—看病 五月节—端午 荷兰豆—豌豆 圆头卵—光头

（三）用法差异

还有一种词汇在读音、词义、词形方面都与普通话没有显著差异，但在搭配和使用频率方面与普通话不同。

量词【粒】在潮汕方言中可以与“苹果”搭配，例如：一粒苹果，而在普通话中是不合规范的。还可以与“米”搭配为“一粒米”，但并不表示普通话中的“一颗米粒”，而表示“一袋米”，属于搭配的差异。【洗浴】在潮汕方言中指“洗澡”，且常常出现在日常口语中，而在现代汉语词典中却无收录，只用于“洗浴中心”等搭配中，属于使用频率上的差异。

（四）特有词汇

特有词汇是指形容潮汕地区特有事物的词汇，或是在潮汕方言中存在的，而在普通话中没有一个确切词汇与之相对应的一类词。

【沙茶】一种酱料的名称，这个词汇属于舶来品，来自印尼文“sTAE”，是早期下南洋的先辈们往来于马来西亚、印尼与潮汕地区时引入的词汇，如今沙茶酱已成为潮汕地区家家户户吃火锅时必备的蘸酱。【侨批】因为以前的潮汕华侨只身下南洋打拼，而留在家中的眷属又散处穷乡僻壤，生活贫困潦倒，所以海外华侨通过海内外民间机构汇寄汇款和家书至国内，这些汇寄汇款和家书便称为侨批。侨批的历史至今已有百年，承载着海外万千侨胞浓浓的思乡情。【鲎粿】潮汕本地的一种小吃，用鲎汁做成，不过由于很多人不认识“鲎”，便把它写成“后粿”“豪粿”等。【工夫茶】是潮汕人饮用茶叶、器皿以及饮茶习俗、泡茶方法、品茶艺术和礼俗的总称。既是日常饮料，也是接待客人的一种日常礼节。【出花园】属于成人礼习俗，一般年满15虚岁便须举行活动仪式。大抵是寓意孩子即将走出家中的花园独立生活，面对社会。【囖】潮汕方言有一套特殊的用词系统，“囖”字用法上与“正在”差不多，放在动词前面表示进行时。例如：我囖吃。（我正在吃。）【吻吻】潮汕方言中的形容词有一定的古意，有些叠词还有点民歌化，像《诗经》里词汇，形容人抿嘴笑的样子就叫“吻吻”，这在普通话中是没有一个确切词汇的。

三、潮汕方言词汇与普通话词汇的差异原因

（一）潮汕方言存在训读现象

训读是闽南方言的特色。所谓训读，即当看到某个字时，把它读成另一个字的读音，而抛弃这个字原本的读音，这种现象是由于发音人的口语习惯导致的。《潮汕十五音》一书中，把训读字称为“借义填音之字”。如看到“小”字读“细”[soi11]，看到“对”字读成“着”[tioh5]，看到“睡”字读成“夗”[uk5]，说“一块钱”时把量词“块”说成“箍”[kou33]，说“我和你”时把量词“和”说成“佮”[kah ]。

（二）潮汕方言有一套特殊的构词理据

对于事物的独特构词理据，反映出潮汕人日常的思维方式。

1.直接命名

一些潮汕词汇的构词语素直观地体现了事物的特点。如：角瓜（丝瓜的外形有棱角）、墨斗（乌贼受到外界刺激时会喷出墨水）、膏笔（圆珠笔笔芯中的液体是膏汁）、脚车（骑单车需用脚踩）、滚水（水煮沸时会滚动）、粉鸟（鸽子的皮肤是粉白色的）、拍呃（打嗝时会发出“呃”的声音）、五月节（端午节在每年农历五月）、纸影（皮影戏的材料是用纸板做的）、雨遮（雨伞可以用来遮风挡雨）、大顿（正餐的饭量一般比较大）。

2.间接命名

一些潮汕词汇需要推理才能明白其中隐讳的含义，无法从构词语素中直接看出。如：弓蕉（香蕉的外形像一把弓）、锯弦（借“弦”的部分代“二胡”整体，“锯”则表示拉二胡的动作）、出花园（引用习俗代表成人礼）、老去（避讳说出“死”这样的不详字眼）、月娘（将月亮与嫦娥和玉兔的柔美联系起来，赋予月亮女性特征）。

（三）潮汕方言保留了諸多古汉语词汇

潮汕方言源自闽南语（莆田话），莆田话中包含了很多的古汉语成分。潮汕方言在闽南化的过程中有地理、历史两方面的原因。地理方面比较简单和明显，潮汕地区东邻文化发展较早的闽南，无险要的山河阻隔，交往便捷，因此两地的人员与经济频繁来往，使得语言之间产生契机接触。历史方面比较复杂，汉初骆余善入潮、唐初潮汕多由闽人主政、明隆庆间阉党作乱潮汕大灾难这三大突出事件是导致潮语闽南化的主要原因。

普通话以现代白话文为基础，所以很多在潮汕方言中保留下来的词语在近代普通话中遭到了淘汰。如潮汕方言中称“衣服”为“衫裤”，冯梦龙在《古今小说·李秀卿义结黄贞女》中写到张胜每天晚上都“和衣而睡，不脱衫裤”，这里的“衫裤”指的就是衣服，可见“衫裤”这个词至明代都在被使用。又如潮汕方言中称“浇花”为“沃花”，“沃”在古汉语中确实有浇水灌溉的意思。

普通话里的名词一般习惯于使用双音节词，即使非双音节，也尽量避免单音节，而文言文的造词特征倾向于简洁，因此潮汕话中存在很多单音节词，如把“老虎”称为“虎”，把“眼睛”称为“目”，把“太阳”称为“日”。

（四）潮汕方言吸收了很多外来词

1.粤语借词

粤语在广东是强势语言，也是香港澳门的主流语言。潮汕人喜欢外出打工和求学，因此会把在外学到的粤语词汇带回潮汕方言中。另外，很多潮汕人是观看着香港翡翠台的电视节目、听着粤语流行歌曲长大的，所以或多或少都会说一点粤语，因此潮汕方言也受到了粤语的影响，吸收了一些粤语词汇，如“波鞋”来源于粤语，粤语的“波鞋”指的是“球鞋”，来自对英语“ball shoes”的半音译和半意译。

2.外语借词

潮汕是中国最著名的侨乡之一，在世界100多个国家和地区有逾千万潮汕籍海外华人华侨。自唐代开始，潮汕就是中国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始发港，清代乾隆、嘉靖年间，又崛起许多驰骋远洋的海商群体，并开始侨居海外。近代以来，特别是汕头1860年开埠以来，潮汕先民或为生活所逼或为逃避战乱，远渡重洋到海外谋生的络绎不绝。他们在海外筚路蓝缕艰辛创业，不仅对当地社会的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而且心系桑梓、心系祖国，以实际行动反哺家乡。

潮汕籍侨民的频繁往来，促进了海内外文化接触和语言交流，使得潮汕侨乡的民间语言习惯中，掺杂了一些侨居国语言习惯的痕迹，形成一部分独特的方言词汇。例如，20 世纪30年代以来潮汕方言中增加了不少外语音译的借词，如“旅行箱”称为“甲毕”（来自泰语kakpik），“饼干”称为“罗的”（来自马来语roti），“马铃薯”称为“甘筒”（来自马来语kentang），“沙茶”（来自印尼文“sATE”）。除此之外，还产生出“过番”“番客”“番邦”“番薯”“侨批”等融入过番文化的词汇。

（五）潮汕方言独具民系特征

潮汕地区位于中国南方沿海地区，一些当地的风土人情在北方地区是罕见的，相对应的词汇也就属于“土特产”。如潮汕地区有丰富的海产品，名称与叫法五花八门，包括“薄壳”“巴浪”“沙尖”“胡溜”“墨斗”“蚝”“车白”“淡菜”“青脚”等。潮汕的女性长辈们擅长做“粿”，“粿”是用米饼皮包着各种馅料的一种潮汕特色小吃，种类繁多，逢年过节十分常见，有“红桃粿”“菜头粿”“鼠曲粿”“甘筒粿”“无米粿”“芋粿”“水粿”“鲎粿”“龟仔粿”等。潮汕有着8000年以上的人类生活史，饮食文化一路相随，除了独特的饮食文化，还有一些其他民俗，如“营老爷”是潮汕迄今仍然活跃的民俗礼俗活动。“老爷”即神明，都具备道德高尚、予人向善的神格。拜老爷、营老爷是大部分潮汕民俗活动的必备内容，这是潮汕住民心中的精神寄托，人们以此祈求国泰民安、消灾迎福。潮汕文化作为一个动态开放的体系，不仅流行于本土，还远播海外，流行于海外潮人社会。

四、结语

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及历史根源，潮汕方言词汇在长期的动态发展中形成了与普通话词汇不同的面貌，二者的差异可概括为形同实异、实同形异、用法差异及特有词汇。本文探析了差异产生的原因，总结为潮汕方言存在训读现象、有一套特殊的构词理据、保留了诸多古汉语词汇、吸收了很多外来词、独具民系特征，丰富了潮汕方言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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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文创2024年1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