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

统编版教材总主编温儒敏教授说：“其实大家认真研究新教材，会发现它与老教材还是有很多接续性的，不是要颠覆以前的教材，从头来过。”他同时表示：“以前语文教学也有很多好的经验和做法，比如比较重视知识的积累和训练，应当把这些经验纳入这一场改革中。”这也就意味着新教材、新课标的出现并不是为了全盘否定我们以往的教法和教材。例如，新教材中以文言文和古诗词为主的“中华传统文化经典研习”单元，如果我们一上课就布置任务、小组讨论，那课堂可能更多是流于热闹和形式而已。因此，不论什么样的文本，不论什么样的教学方式，排除字词障碍，进而理解文本是深入学习的基础和根本。在此，对杜牧《阿房宫赋》中“直栏横槛”中的“槛”作一梳理。

杜牧的《阿房宫赋》一直以来都备受称赞，颇负盛名，甚至有人认为它是古往今来赋之第一。作者杜牧生活于日渐衰落的晚唐时期，在本文中，他力求通过探讨秦国迅速衰亡的原因来达到针砭时弊的目的。原人教版和现统编版教材都收录了这篇文章，它同时也是新课标推荐背诵的篇目，故而也成了一线教师的重点必备之课。

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说：“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作为一篇赋文，在教学过程中我们就不得不引导和启发学生去关注、感悟和赏析文中的铺陈手法。典型句段如：“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杳不知其所知也。”再如：“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对于后者中的“直栏横槛”一句，不管是原人教版教材还是现统编版教材，课本中都没有任何的注解。从读音方面说，大家知道，现代汉语中“槛”有kǎn的读音，如鲁迅《祝福》一文中在結尾写道，祥林嫂“已经在土地庙捐了门槛了”，这里的“槛”就是kǎn的读音。其实这个字还有jiàn的读音。学生对“槛”的读音相对陌生或处于不确定的状态，相当一部分学生知道的读音也是kǎn。从意思上说，通过查阅资料，发现大家对“直栏横槛”的解释有不同的说法。有的解释为“或横或直的栏杆”;有的解释为“直的栏杆，横的门槛”;有的认为“直栏横槛”表达了“栏”和“槛”的区别：“直栏”表示如果围的栏杆是竖直的就称为“栏”，如果围的栏杆是水平的或者说是横的，就称为“槛”;还有人认为“横槛”表示横置在柱子上的木板，大多是用来作画的。那么，“直栏横槛”的“槛”读音到底是什么？这句话如何理解才更合适？对此，我作了一些梳理。

从读音上说，在古代汉语中，“槛”只有一个读音jiàn，在现代汉语中“槛”才成为一个多音字，有jiàn的读音，也有kǎn的读音。也就是说kǎn这个读音现代汉语中才有，所以可以确定杜甫《阿房宫赋》中“直栏横槛”中“槛”的读音应该是jiàn而不是kǎn。

从意思上说，“槛”在古代汉语中有两个意思，一个是“围野兽的栅栏”，司马迁的《报任安书》中“猛虎处深山，百兽震恐，及其在阱槛之中，摇尾而求食”的“槛”便是这个意思。这个意思与《说文解字》中的解释有相似之处。《说文解字》中解释“槛”说：“槛也，从木监声，一曰圈。”这里的“圈”即牲畜野兽的栅栏。古汉语中的“槛”由“围野兽的栅栏”引申出“栏杆”的意思，如王勃《滕王阁诗》中的“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一句。另一个意思是“囚禁犯人的槛车或牢笼”。现代汉语中“槛”读作jiàn时意思与古代汉语中的意思相同，读作kǎn时只有“门槛、门限”的意思。

根据以上对“槛”的字音和意思的梳理，我们可以否定把“直栏横槛”解释为“直的栏杆，横的门槛”这一说法，因为“槛”在古代汉语中既没有“门槛”的意思，也没有kǎn的读音。同时，也可以否定把“横槛”解释为“横置在柱子间的木板”这一说法。其实，这两种解释都忽略了一个问题，《阿房宫赋》中的“直栏横槛”或许并不是为了表示横、直栏杆的区别，其实，如果我们把这里的“直”“横”理解为互文的修辞，也就是把“直栏横槛”理解为“或直或横的栏杆”，文章的整体解释就会更为融通，更符合我们的生活常理。为什么这么说呢？从修辞的角度看，互文的修辞在古诗词中很常见，如杜牧《泊秦淮》中的“烟笼寒水月笼沙”，再如北朝民歌《木兰辞》里的“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从文章整体的理解上说，杜牧在《上知己文章启》中说：“宝历大起宫室，广声色，故做《阿房宫赋》。”这篇文章“体物写志”的“物”就是阿房宫。故而“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这个铺陈语段中，前半部分的“负栋之柱”“架梁之椽”“钉头磷磷”“瓦缝参差”“直栏横槛”都指向的是阿房宫的建材设施、规模形制。因此，“直栏横槛”的“槛”在这里也不可能表示“囚禁犯人的槛车或牢笼”的意思。而且，仔细研读我们发现，每个句子中对比的两者在视觉形象上大多有很大的相似性。比如负栋的柱子和田地里劳作的农夫;磷磷的钉头和仓库里的粮食粒儿;参差的瓦缝和周身的帛缕。

“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中是什么在作对比呢？我们先看“城郭”，“城”和“郭”是不一样的，“城”是内城，“郭”是外城，二者连用可以泛指城邑或城市。但“城”和“郭”的本义是城墙。《说文解字》中对“城”的解释是：“城，以盛民也，从土成，成亦声。”段玉裁注：“言盛者，如黍稷之在器中也。”段玉裁先生作了一个很形象的比喻，什么叫“盛民”？就像是把“黍稷”这些粮食放在器皿里装起来，那城的作用也就像这器皿一样把百姓“装”起来，尽量免受外敌的侵扰，能繁衍生息，自然也就“盛”了。《说文解字》对“郭”的解释是：“齐之郭氏虚。”这个意思虽然现在已经废止，但《木兰辞》中有“爷娘闻女来，出郭相扶将”的说法，这里的“郭”便是外城的城墙，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体现出“爷娘”当时心情的急切，不辞辛苦到很远的地方来迎接木兰。孟浩然的《过故人庄》里也有“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这样的诗句。所以“城郭”二字还有另外一种解释：“城”是内城的墙，“郭”是外城的墙。回到《阿房宫赋》，如果把“多于九土之城郭”的“城郭”理解为泛指的“城市”或“城邑”，它和栏杆之间在视觉形象上并没有可比性。相反，如果我们把“城郭”理解为城墙，那么和前半句中或横或直的栏杆在视觉形象上就有很大的相似性，再加上“多余九土”的城墙，那么阿房宫的奢华也就不言而喻了。为了加深对“直栏横槛”的理解，我们可以再看一看其他古诗词中含有“槛”的句子，比如：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王勃《滕王阁诗》）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李白《清平调·其一》）

顺笼槛以俯仰，窥户牖以踟蹰。（祢衡《鹦鹉赋》）

移舟水溅差差绿，倚槛风摇柄柄香。（郑谷《莲叶》）

客去波平槛，蝉休露满枝。（李商隐《凉思》）

还有很多，我就不一一列举了。王勃《滕王阁诗》中“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的诗句描绘了“阁”外有“槛”、“槛”外有“长江”的画面。类似的景观我们在生活中也经常能看到，这种“槛”（栏杆）也是或横或直的栏杆在一起构成了一个竖立的护围。李白《清平调》中的“春风扶槛露华浓”，说的是春风吹拂着围栏，经过露珠的润泽，花色更艳了。花圃的围栏自然也是或横或直在一起形成一个整体。再如祢衡《鹦鹉赋》中的“顺笼槛以俯仰”说这鹦鹉顺着笼槛上下跳跃。我们大都见过鸟笼，上面的“槛”（杆）也是有横有直的。不用再过多列举，栏杆自然是有横有直的。

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确定，《阿房宫赋》中的“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应理解为“或横或直的栏杆比天下的城墙还多”。其中“槛”的读音是jiàn。

语文新课标非常重视语文核心素养的培养，倡导语文教学要有“大单元、大情境、大任务”的眼界与情怀，但这并不否定我们对单篇文本中字词的斟酌和推敲。相反，很多时候我们可以通过对字词句的研读来建构起对整个文本结构和作者流露其间的情感的把握。我们无法断定“咬文嚼字”和“不求甚解”到底谁更适合语文学习，但我想，一颗求真、求实的心是我们在任何学习中都必须具备的优秀学习品质。

◇责任编辑 晏祥辉◇

云南教育·中学教师2022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