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耀如在“加勒廷”号上当了杂役，成为美国财政部税务局一名领工资的船员。斯特林·西格雷夫说：“从当时所拍的一张照片可以看出，他的短发加上船上穿的制服，他看上去完全不像中国人。

　　文\钟 一

　　宋耀如在“加勒廷”号船遇到埃里克·加布里埃尔森船长，开始交上好运。由此还引出所谓的“嘉树”这样一个名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1879年是宋耀如到美国的第二年，也就是在这一年，他最初的英文名字Charles sun（查尔斯·沈）开始出现了！而这最初的英文名字，居然是由他名字的海南口音Chiao－shun变化而来。Chiao－shun实即“教准”，是韩教准（宋耀如）派名的拼写；而将Chiao－shun译作“嘉树”，则完全是出于中文译者的想当然。

　　斯特林·西格雷夫在《宋家王朝》（1985年）中，在写到“加布里埃尔森不准备把这个有希望的青年送回波土顿的牢笼中去”之后接着说：“虽然他们当时的谈话没有记录下来，但结果如下：加布里埃尔森问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查理回答说叫‘嘉树’。在美国人听来，恰恰是象‘查尔斯·沈’。加布里埃尔森就这样写在船上花名册上，时间是一八七九年一月八日。他还把查理写成十六岁，因为这是当船员的最低合法年龄。事实上，查理当时只有十四岁，我们必须认为查理谎报两岁是必要的。”

　　作者指出：“这是第一个有记载的关于查理用‘沈’(Sun)做自己的姓的例子。在查理终于学会读写英语之后，他把‘沈(Sun)’拼写成‘松(Soon)’，也许是因为在他听来沈和松是一样的。后来他回中国探家，他感到不得不改变西方习惯而随中国的习惯，于是他把Soon (松)改成Soong (宋)，这是宋朝的宋的公认英语拼法之一。”

　　因为“多亏加布里埃尔森船长的帮忙，查理在‘加勒廷’号上当了杂役，成为美国财政部税务局一名领工资的船员”，所以斯特林·西格雷夫评价说：“他得到的不仅是一个新名字。他剪掉辫子，还领到美国政府官方船只上杂役穿的崭新漂亮制服。凭这个身份，查理在职后的一年半里乘‘加勒廷’号进进出出波士顿港，他在强壮的船员伙伴和税务局的大招牌的支持下，不用害怕被人发现。从当时所拍的一张照片可以看出，他的短发加上船上穿的制服，他看上去完全不象中国人。”

　　他在书中又注释说：“哈恩对于宋耀如的经历以及他如何得名的叙述一直被认为是事实，直到二战结束时，一名在海岸警卫队的记者发现了完全不同的证据。但是这名记者的发现没有得到大规模的传播。参见《美国海军学院学报》1949年2月刊的一篇文章《查理·宋与美国海岸警卫队》。根据警卫队记录，宋耀如得此大名的原因仅是在船上弄错而已，很可能与我讲述的过程差不多。”

　　参照斯特林·西格雷夫的记述与注释，宋耀如之所以姓“宋”，完全是在这次的船上弄错的结果，实际就是拼音拼错的结果。这个说法，完全颠覆了所谓的宋耀如因“过继”改姓更名的说法。

　　现在，我们准备花点功夫，来认真看看斯特林·西格雷夫所说是否有道理；若然，我们也可以顺势推翻所谓的宋耀如因“过继”改姓更名的种种说法。

　　在国内，斯特林·西格雷夫著《宋家王朝》先后出版过的中译本有新华社1985年“内部版”，澳门星光书店1985年初版“全译本”，中国文联出版社1986年、内蒙古文化出版社1998年版本。就我们看到的这些版本，新华社“内部版”是删节本，但所保留内容与澳门版的“全译本”相同；而文联版则译误太多。

　　我们上引的译文是来自“澳门版”，因为这段文字所包含的史实信息实在太重要，需要我们特别加以留意。先看“文联版”对这段文字是如何翻译的。

　　是这样：“当船长问他叫什么名字，查理回答说他的名字叫‘嘉树’。在美国人听

　　来，这发音正如‘周森’或‘查理孙’。加布里埃尔森在一八七九年一月八日船员名册上就这样写下他的姓名,并注上查理年十六岁，符合兵役应征法定年龄，查理当时仅十四岁，我们可以设想，船长认为有必要虚报查理的年龄。”

　　又这样：“这是首次使用孙(Sun)姓有记录的实例。后来他学会读、写英文，查理把孙拼作宋(Soon)，也许因为他这个姓听起来应该写成‘宋’(Soon)。后来回中国不久，他就感到必须遵照中国而不是遵照西方的习惯，于是他进一步把Soon改为Soong。这个字是为西方接受的中国宋朝的宋(Sung)字的拼法之一。”

　　对照这两个中文译本，共同之处是都出现“嘉树”这个名字；而这正是我们最想破解的谜团。

　　所不同者，文联版多出了个“周森”，而“查理孙”的译法也不同于“查尔斯·沈”，此外文联版还把Soon等同于“宋”。这是省事的做法，但割裂了Soon（松）与Soong（宋）的演变与区别，无助于理解宋耀如英文名字的变化经过与最终定型。因为由Sun (沈)而 Soon (松)，而Soong (宋)的经过，反映了宋耀如改姓宋的“曲折”经过，若Soon与Soong同译为宋，就把问题简单化了。也由此说，《宋家王朝》（1985年）澳门版将Charlie Jones Soon译作查理·琼斯·松，转之文联版译作查理·琼斯·宋为妥。

　　那么，“嘉树”、“周森”、“查理孙”等到底又是指什么呢？这些让人一头雾水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呢？破解这些问题，还需要我们回到《宋家王朝》英文原著中去，否则，跟着中文译文的讹误，毫无解决问题的余地。

　　斯特林·西格雷夫著《The Soong Dynasty》这段文字原文如此：When Gabrielson asked the boy what his name was,Charlie answered that his name was Chiao－shun.To American ears,this sounded exactly like"Chow sun"or"Charles sun". Gabrielson wrote it down that way in the ship's muster for January8,1879,along with the notation that Charlie was sixteen years old of legal age to enlist.

　　这就可以看出问题来了。宋耀如在回答加布里埃尔森船长问他叫什么名字时，他回答说他叫“Chiao－shun”。而Chiao－shun在美国人听来就像是Chow sun（周森）或者是Charles sun（查尔斯·沈或查理孙）。于是，加布里埃尔森就选择Charles sun作为宋耀如的名字，并写在船上的花名册上。时间是1879年1月8日。

　　可见，澳门版译者漏译了Chow sun。这是不该有的遗漏。从原著看，海南口音的Chiao－shun，在美国人听来可以是Chow sun，也可以是Charles sun，只是因为加布里埃尔森船长选择了后者，于是宋耀如在美国才得名Charles sun。因为澳门版的遗漏，使我们难以知道，宋耀如原来也可以取名叫Chow sun（周森）的。

　　由Chiao－shun而Chow sun或Charles sun，说明宋耀如最早的英文名字Charles sun（查尔斯·沈），原来是由Chiao－shun音变而来。

　　那么，Chiao－shun又是指什么？在《宋家王朝》（1985年）中文版中，译者将Chiao－shun译作“嘉树”。他们的根据是什么呢？尽管几个版本都在书中附注：“树”字，“海南岛音读sun”或“海南岛人读作sun”。但这都不能说明问题。本书作者倒以为：“村”字，海南人读作sun。而海南人读“树”字，音同“秋”。

　　将Chiao－shun译作“嘉树”，其实是一种误解。原因除了是对海南人的拼音习惯不熟悉外，主要还是译者的“先入为主”思想造成。因为译此书时，宋耀如又名宋嘉树已为人所熟悉。Chiao－shun嘛，就是“嘉树”的音译。讹传由此而来。

　　这种译法的不能自圆其说，在书中的别处也可以找到说明。1881年6月25日，宋耀如从美国给在文昌的父亲写信，信末署：Yours Son. Hann Cardson。《宋家王朝》（1985年）中文版将此译作：“你的儿子韩卡森（嘉树）”。韩卡森固然是Hann Cardson的音译，但用括号加注“嘉树”是什么意思？一种想当然。以为这种处理方式，可以将“韩卡森”与“嘉树”统一起来。但是，这是统一不起来的。它们不是一回事。

　　Hann Cardson可以音译为“韩卡森”，但它与“嘉树”无关，要加括号也是：“你的儿子韩卡森（教准）”。Yours Son. Hann Cardson这句话的准确表述是这样：“你的儿子韩教准”。也就是说，只要将Chiao－shun译作“教准”，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宋耀如1881年6月25日从美国给在海南岛的父亲写信，当中他署了三个名字，分别是拼音名字Hann Cardson，英文名字Charlie Jones Soon, 以及中文名字韓教凖。这里特别重要的就是，宋耀如在家信中署上他的繁体字的中文姓名“韓教凖”（非简体字的“韩教准”），由此人们才发现后世扬名的宋耀如原来既不姓宋、也不叫耀如，而是令人陌生的“韓教凖”。

　　因为是加布里埃尔森船长将Chiao－shun（教准）音拼写成Charles sun（查尔斯·沈），在宋耀如终于学会读写英语之后，把Sun （沈）拼写成Soon（松）。至于再把Soon（松），演变成Soong（宋），已是宋耀如回国后的1892年。Soong与Sun相距13年。也就是说，在1892年以前，宋耀如还没有姓宋（Soong）。由此，当可颠覆那种宋耀如因“过继”而改姓宋的说法。

　　1949年2月，《美国海军学院学报》第75卷刊登了图特洛特写的《查理·宋和美国海岸警卫队》，披露了美国海岸警卫队档案里有一个叫Cherles Sun的人，在艾伯特·加勒廷(Albert Gallatin)号上服役，船长名叫埃里克·加布里埃尔森(Eric Gabrielson)。斯特林·西格雷夫据此认为，Cherles Sun是美国人听海南话“教准”两字的发音（Chiao Sun）而误记下来的。

　　对此，他在《宋家王朝》（1985年）中断言：“原来查理的真姓名是在美国发音不清的情况下走了样，他之所以姓宋，完全是缉私船上的差错造成的。这样，宋就成了查理的美国化名。现代史上最显赫的姓氏居然是化名。如果宋查理根本就不姓宋，那么他的子女当然也不姓宋。蒋介石夫人的真名不叫宋美龄，应该叫韩美龄。”“这个发现是个极好的信号，说明在研究关于宋家的各种说法时要谨慎。这种审慎态度很快就证明是有收获的。”

　　当我们认可Chiao－shun译作“教准”而不是“嘉树”，那么就完全可以读懂斯特林·西格雷夫的判断。就是说，宋耀如之所以姓“宋”是因为他的真姓名韩教准“在美国发音不清的情况下走了样”而造成的。“走样”实即“教准”变为Chiao－shun，Chiao－shun又变成了Charles sun。

　　我们还可以找出个“旁证”。艾尔默·T·克拉克著《中国蒋家》（1943年），当中有句话说："Probably anybody who undertook to Americanize Chiao-chun would turn it out as Charles Jones."(很可能任何一个人在翻译“教准”的时候，都会翻译成“查尔斯·琼斯”)。这说的是，由于“音近”的原因，容易造成人们将“教准”翻译成“查尔斯·琼斯”。这是宋耀如英文名字为什么取Charles Jones的一种说法。由文中的Chiao-chun（教准），我们就可看出《宋家王朝》（1985年）中的Chiao－shun，绝不是什么“嘉树”了。

　　这样我们就可以看出讹误。尚明轩等著《宋庆龄传》（1990年），综合国内外的记述，在写到宋偷偷溜进“加勒廷”号缉私船上后说：“他获得同情，被允许留在船上。在花名册上登记名字时，‘嘉树’的海南岛口音，被英文拼成'Charles Sun'。再译成中文，就成了‘查理·沈’。”其实，这句话应该这样说才对：“较准”的海南岛口音，被拼音成Chiao－shun，再被英文拼成Charles Sun，再译成中文就成了“查理·沈”。

　　伊斯雷尔·爱泼斯坦是看出这个问题的。他在所著《宋庆龄──二十世纪的伟大女性》（1992年）中说道：“年轻的宋耀如同牛、温两人交谈后，一心想离开店铺去上学。他的养父不同意，他就偷偷溜进停泊在波士顿港口的缉私船‘艾伯特·加勒廷’号。”“船长埃里克·加布里埃尔森是祖籍挪威的美国人、虔诚的基督徒、南北战争中北军的老兵。他对这个抱着热切心情的孩子觉得喜欢，不但不把他送交警察，还让他在船上当一名工役，同时想使他信奉基督。他在船上当差的证据是一位研究者1949年在美国海岸警卫队档案中发现的。档案里有一个叫Charles Sun的人，作家戈登·西格雷夫猜想，这是美国人听广东话‘教准’两字发音（Chiao Sun）而误记下来的。”

　　而在当今一些文章中，我们也隐约感受到这一点。

　　黄亚平、宋时娟《宋耀如、倪珪贞生平史实若干问题辨析》（2009年）说：“斯特林·西格雷夫引用了1945年研究人员在美国海岸警卫队档案馆发现的美国海关缉私船上的服务记录及其研究成果。根据该记录的研究成果认为：美国海岸警卫队‘科尔法克斯’号船并没有一个名叫查尔斯·琼斯的船长，倒是‘艾伯特·加勒廷’(Albert Gallatin)号有一个名叫Cherles Sun的人服役，应该就是韩教准，而该船船长名叫艾理克·加布里尔逊(Eric Gabrielson)。斯特林·西格雷夫完全同意该说法，并分析解释了韩教准英文名字变成Cherles Sun的来由：即”教准“的广东文昌本地发音Chiao Sun，同Cherles Sun接近，按习惯办法取其近音而得名(这个说法应该是成立的，这种取名法，今天还在沿用)。他认为，宋耀如学会英语后即将Sun改成了Soon。后来宋耀如皈依基督教时取名Charles Jones Soon，中间名Jones的来由，是主持宋耀如受洗仪式的牧师ToPo里考德临场发挥随意取的。”

　　寒山碧在《宋氏家族与韩氏渊源及历史聚焦》（2009年）中，则直接提出是“拼音错误，制造了一个‘宋氏’家族”：韩教准之所以改姓“宋”，我赞成是由于拼音错误而造成的。“沈”“松”“卡森”都是台湾译者由英文转译回的汉字，英文原文我还没有机会见到，但看了上述几个字，我觉得与海南话“教准”的发音相近，海南话“教准”，音近似“荞荪”、“较巡”，“准”的拼应该是(Juen)或(Jun)。韩教准用海南口音说出他的名字时“准”就很易误为“沈”或“松”或“宋”。然而加布里埃船长既然已把错拼的姓名定入名册，韩教准日后又以此错拼名号入读“圣三一学院”，并以此名当牧师，他要把自己姓名改回韩教准的正确拼音，殊不容易，只好将错就错一直沿用下去。

　　作者又指出，同一个汉字在不同地区有不同的拼音，那是很常见的事，“韩”在大陆、台湾、星马皆拼为Han，但在香港却拼为Hon。星、马一带姓田的人，“田”字被拼为chan，可是在香港，Chan却是“陈”姓的英文拼音。

　　在此前，陈漱渝《宋庆龄祖籍考察纪实》（1990年）中，也对“拼错”之说，提出不同的看法：“韩教准既然姓韩，后来为什么会改姓宋呢?这个问题，长期以来一直是个谜。目前流行的一种解释是：韩教准的‘准’字，按海南岛人发音读成‘沈’(SUN)。故美国人叫他‘查尔斯·沈’。但韩教准发音不清，将‘沈’(SUN)拼写成‘松’(SOON)，成了查尔斯·松。”“后来他回中国探家，他感到不得不改变西方习惯而随中国的习惯，于是他把SOON(松)改成SONG (宋)。”“然而，这种因拼音错误而导致改姓的说法是难以令人信服的。按照中国的习俗，一个人姓什么是跟本人和亲属关系极大的事情。即使偶而发生拼写错误，也会迅速改正过来，而不能将错就错。其实，韩教准改换姓氏的原因相当简单，那就是因为他被堂舅收养，而堂舅家姓宋。”

　　此说其实是有“理”无据。要看到宋耀如在海外飘荡10年，当他以一个传教士面目回国时，已经是一个“不中不西的人”，如果还从传统世俗的角度去理解他的举动，他还会成为一个赫赫有名的王朝的奠基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