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04月19日 09:47:08 | 来源：紫牛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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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甫足迹，来自唐宋文学编年地图。

　　近日，BBC推出单集58分钟的纪录片《杜甫：中国最伟大的诗人》，引起国人关注。片中，BBC还请来英国国宝级演员、《指环王》中甘道夫的扮演者伊恩麦克莱恩爵士用英文朗诵了《壮游》《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等15首杜甫的诗文译作。BBC最受欢迎的主持人之一、历史学家迈克尔·伍德到访中国，重走杜甫生前的足迹。

　　敦煌 维摩诘像

　　南京之行

　　杜甫的诗，即是诗歌，又是诗史。宋人林亦之有言：杜陵诗卷作图经。诗中不光记录了他所处时代的战争、社会等方面的信息，还记录下了他个人的游历足迹。

　　杜甫30岁以前的诗歌大多散佚，我们只能从他壮年乃至晚年所作诗歌中，找寻他的少年足迹。这并不是难事。对于文学家来说，追忆过去正是诗歌创作的灵感来源之一。杜甫在40岁之后有过不下于两首诗记录他的少年游。一是五言长诗《壮游》，诗中提到了苏州虎丘、吴太伯庙、长洲苑、浙江鉴湖、剡溪、天姥山等地方。一篇与南京有关，即《送许八拾遗归江宁觐省。甫昔时尝客游此县,于许生处乞瓦棺寺维摩图样志诸篇末》。

　　后一首诗作于安史之乱平息不久。他要送同事、好友许八从京城回老家南京。诗题中写明了他写这首诗是为了送别，同时也交代他昔日游历江宁，并在许八那里乞要到瓦官寺维摩图：

　　诏许辞中禁，慈颜赴北堂。

　　圣朝新孝理，祖席倍辉光。

　　内帛擎偏重，宫衣著更香。

　　淮阴清夜驿，京口渡江航。

　　春隔鸡人昼，秋期燕子凉。

　　赐书夸父老，寿酒乐城隍。

　　看画曾饥渴，追踪恨淼茫。

　　虎头金粟影，神妙独难忘。

　　“淮阴清夜驿，京口渡江航”，这是杜甫想象中的许八走的路线，也大致是他自己从洛阳到南京路线：由洛阳东行，沿运河而下，过淮阴抵扬州，再至瓜洲渡口……

　　当然，杜甫的路线要稍微不同一些，他从洛阳到漯河再到临猗，再到南京，接着是苏州、杭州、绍兴等地。

　　杜甫漫游江南的第一站是南京。在瓦官寺（今花露冈附近），杜甫看到了顾恺之所作的维摩诘画像，“虎头金粟影，神妙独难忘”，虎头，顾恺之小字；金粟，即维摩诘成佛后的佛号。这幅画像是顾恺之成名作。当年瓦官寺初建，顾恺之答应捐钱百万，并请留一面画壁。维摩诘画像画好后，只有眼睛没有点上，他告诉寺僧，第一次来看观看点睛之人，必须施舍十万，第二日五万。结果第一天便收到了百万，这也是“点睛之笔”的典故由来。

　　在南京，杜甫还结识了一位僧人旻上人，他还请许八捎去一封信。

　　因许八奉寄江宁旻上人

　　不见旻公三十年，封书寄与泪潺湲。

　　旧来好事今能否，老去新诗谁与传。

　　棋局动随寻涧竹，袈裟忆上泛湖船。

　　闻君话我为官在，头白昏昏只醉眠。

　　从诗中看，这位僧人爱写诗、爱下棋，两人还曾泛舟湖上。

　　游历南京之时，杜甫刚刚20岁，那时的他年轻气傲，颇有一番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九龄书大字，有作成一囊”。

　　735年，杜甫回老家参加考试，第二年赴洛阳参加进士考试，结果落第。因父亲任职衮州司马，杜甫在齐赵一带过了四五年的鲜衣怒马的生活。这一时期的代表作品为《望岳》：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这是一首语文课本中的必背诗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虽然距江南游历已有四年，且进士考试落第，但依然是万丈豪情。

　　饮中八仙 明·杜堇画

　　长安，长安

　　744年四月，对文学界来说，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月份。杜甫在洛阳与李白相遇。742年，唐玄宗听闻李白才名而召见他，让他做了翰林供奉,但才不过两年，就让他离开宫廷了。这对李白来说，是很大的打击。此时正是李白最落寞的时候。郭沫若认为，诗仙诗圣相遇，是文学史上的巨大事件。

　　这一年，李杜二人相约同游梁齐，还巧遇高适，他们一同求仙访道。结果仙草没有找到，仙人也没有遇见。三人只好作别。

　　但第二年，杜甫在齐鲁又与李白相见，在饮酒赋诗之外，又讨论了炼丹求仙，而且共同访问了兖州城北的隐士范野人。两人还互赠了诗篇。杜甫的诗是这样写的：

　　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

　　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诗中写到了寻仙药的事，也写到痛饮狂歌的轻狂。

　　这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从此以后，两人再没有相遇过。

　　746年，唐玄宗诏天下“通一艺者”到长安应试，杜甫也参加了考试。但宰相李林甫没有录取一人，他告诉唐玄宗，这正是“野无遗贤”之相。初到长安时，杜甫作了一首《饮中八仙歌》。在写这首诗的时候，八仙中的贺知章已经去世，他大概是依据坊间传闻所写：

　　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麴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苏晋长斋绣佛前，醉中往往爱逃禅。

　　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

　　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辩惊四筵。

　　诗中八人依次为贺知章、李琎、李适之、崔宗之、苏晋、李白、张旭和焦遂。

　　但随着科举的失败，杜甫不得不放下这种浪漫情怀，转投权贵之门，投赠干谒，奔走献赋。尚书省左丞韦济很赏识杜甫的诗；杜甫的妹妹嫁入韦氏家族，两家来往密切。杜甫曾写过两首诗给韦济，希望得到他的提拔，但都无果，于是杜甫又写了首《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表示如果实在找不到出路，就决计离开长安，放浪江湖。诗中有对世道不平的愤恨，有怀才不遇的愁苦。这是杜甫最早、最明确地自叙生平和理想的作品：

　　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

　　丈人试静听，贱子请具陈。

　　甫昔少年日，早充观国宾。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赋料扬雄敌，诗看子建亲。

　　李邕求识面，王翰愿卜邻。

　　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

　　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此意竟萧条，行歌非隐沦。

　　骑驴十三载，旅食京华春。

　　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

　　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

　　主上顷见征，欻然欲求伸。

　　青冥却垂翅，蹭蹬无纵鳞。

　　甚愧丈人厚，甚知丈人真。

　　每于百僚上，猥诵佳句新。

　　窃效贡公喜，难甘原宪贫。

　　焉能心怏怏，只是走踆踆。

　　今欲东入海，即将西去秦。

　　尚怜终南山，回首清渭滨。

　　常拟报一饭，况怀辞大臣。

　　白鸥没浩荡，万里谁能驯？

　　“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这四句诗的背后隐藏着非常多的委屈与不满；“白鸥没浩荡，万里谁能驯”，像白鸥一样出没于浩荡烟波间，飞翔万里有谁能驯服我呢？与“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相比，已被生活消磨掉了那身轻狂。

　　安史之乱

　　751年，唐玄宗祭祀太清宫、太庙和天地，杜甫献《大礼赋》得到赏识，待命集贤院。755年被授予河西尉，又改为右卫率府兵曹参军（负责看守兵甲器杖，管理门禁锁钥）。这一年十一月，杜甫往奉先省亲。

　　正当此时，安史之乱爆发。756年，太子李亨在灵武登基，杜甫将家搬到鄜州（今陕西富县），只身北上，投奔灵武，但途中不幸被俘，押至长安，同被俘的王维被严加看管，杜甫因为官小，没有被囚禁。

　　被俘后数月，杜甫难禁思家之情，写下《月夜》：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在前一年，杜甫回家省亲，刚踏入家门，小儿子就因饥饿而死。被俘的当下，对远在鄜州的儿女，他更多了几分疼惜和牵挂。

　　757年四月，郭子仪大军来到长安北方，杜甫冒险从城西金光门逃出长安，到凤翔投奔肃宗，被授为左拾遗。不料杜甫很快因营救房琯，触怒肃宗，被贬到华州。在华州，他写下了著名的“三吏”“三别”（诗太长，不引）。

　　杜甫的诗歌自此有了重大转变。题材上更为关注民间疾苦，词句间也转为沉郁顿挫的风格。

　　舟中绝笔

　　759年，华州大旱，杜甫忧时伤乱，对腐败的政局痛心疾首，放弃了官职，西去秦州，最后落脚成都，在军阀严武的帮助下，建成了一座草堂。我们熟知的《江畔独步寻花》正是这一时期作品。这是一组组诗，一共七首，下面这首应该是大家最为熟悉的：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

　　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但杜甫与严武的相处并不总是很和谐，有时闹到严武放言要杀他的地步。这让杜甫不时感到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辛酸。

　　宿府

　　清秋幕府井梧寒，独宿江城蜡炬残。

　　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天月色好谁看。

　　风尘荏苒音书绝，关塞萧条行路难。

　　已忍伶俜十年事，强移栖息一枝安。

　　“已忍伶俜十年事，强移栖息一枝安”，忍受十年的飘零生活，把家安在这里不过勉强栖身罢了。

　　765年，严武去世，杜甫离开成都去了夔州。夔州都督柏茂林对他照顾，杜甫在此为公家代管公田一百顷，自己也租了一些公田，买了四十亩果园，雇了几个雇工。杜甫的创作也到达高峰，不到两年，作诗430多首。

　　此时杜甫已步入人生晚景，李白、高适等都先后死去。杜甫回望往昔，感时忆旧，不能不有些悲伤：

　　阁夜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野哭千家闻战伐，夷歌数处起渔樵。

　　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

　　冬季白天的时间越来越短，我也到了人生的暮年。一轮冷月照彻天涯，但天快亮时它收敛了光芒，黎明前的那段时间更加寒冷了。霜雪，代指月亮。破晓时分军营中鼓角声悲壮凄凉，银河倒映三峡，在江流中摇曳不定。战乱的消息传来，哭声响彻四野，如果能够过着自由自在的隐居生活就好了。像诸葛亮和公孙述这样的人物终成黄土白骨，朋友大都逝去、人世寂寞寥落，再也无人互通书信，更别提见面了。

　　卧龙，为诸葛亮；跃马，指公孙述。西汉末年他在蜀地“跃马而称帝”。

　　鸟倦知返，狐死首丘。杜甫开始了人生的最后一个旅程。他离开夔州东下，踏上返回故乡的旅途。这一时期杜甫的诗歌大多创作于水上，《风疾舟中伏枕书怀三十六韵》是他的绝笔。当时，他从长沙乘船往岳阳，经过洞庭湖时，风疾愈加严重，半身偏枯。写完这首长诗不久，他便去世了。

　　（来源：紫牛新闻 编辑/方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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