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炎武的经学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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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炎武的经学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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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炎武之所以被学术界誉为清代的“开国儒宗”,主要是因为他倡导复兴经学的诸种努力。他的经学思想博大精深,对群经多有创获,并把考据与义理结合起来,归于通经致用,从而一扫理学末流空谈心性之弊,开清初思想务实之新风。

一、对经学的倡导

    有明以来,儒学发展仍沿续宋代。明代儒学的特点是“文章事功皆不及前代,独于理学,前代所不及也” [1]。就理学而言,发展到王阳明的良知之学可以说达到顶峰,王学传至王畿,尤其是泰州学派,流弊愈来愈显现出来。王阳明心学乃至整个理学的没落,客观地提出建立新学术形态的课题。因此,在明清之际日益高涨的务实思潮中,出现了反王学,由王学返归朱学,以至于对整个宋明理学批判的趋势。顾炎武顺应这一历史趋势,在批判理学中开始建构自己的经学体系。

顾炎武对理学的批判首先直指心学。

从理论上看,心学与孔孟学说不符。他说:“古之圣人所以教人之说,其行在孝弟忠信,其职在洒扫应对进退,其文在《诗》、《书》、《礼》、《易》、《春秋》,其用之身在出处去就交际,其施之天下,在政令教化刑罚。虽其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亦有体用之分,然并无用心于内之说。”而“今之所谓内学,则又不在图谶之书,而移之释氏矣。”[2]他很赞同黄震对心学的批判:“近世喜言心学,舍全章本旨,而独论人心道心,甚者单摭道心二宇,而直谓即心是道,盖陷于禅学而不自知。其去尧、舜、禹授天下之本旨远矣。”[3]他也引述唐伯元的话,重申“古有好学,不闻好心。心学二字,六经、孔、孟所不道。”[4]在他看来,孔门之说,无论从其行、职、交、用,还是体用都侧重人伦日常生活,主务实,而“未有专用心于内之说”。心学不符合孔孟要旨,非儒家经学之正统,实质上是释老方外之学。

从实践上看,心学空谈误国。他说:“刘、石乱华,本于清谈之流祸,人人知之,孰知今日之清谈,有甚于前代者。昔之清谈,谈老、庄,今之清谈,谈孔、孟,未得其精,而已遗其粗,未究其本,而先辞其未,不习六艺之文,不考百王之典,不综当代之务,举夫子论学、论政之大端一切不问,而曰一贯,曰无言,以明心见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实学,股肱惰而万事荒,瓜牙亡而四国乱,神州荡覆,宗社丘墟。”[5]他把明末心学空谈与魏晋玄学清谈相联系,追溯心学清谈的思想渊源,旨在以史明鉴,告诫世人切勿空谈误国,其用心是无可非议的。但把明朝的灭亡归咎于心学,未免有些简单化,也不符合历史。

顾炎武也对程朱理学提出质疑。在他看来,“命与仁,夫子之所罕言也;性与天道,子贡之所未闻也”,而今天的君子“聚宾客门人之学者数十百人,譬诸草木区以别矣,而一皆与之言心言性,舍多学而识,以求一贯之方,置四海之困穷不言,而终日讲危微精一之说,是必其道之高于夫子,而其门弟子之贤于子贡,祧东鲁而直接二帝之心传者也。我弗敢知也。”[6]程朱理学津津乐道于“性与天道”,而不讲出处、去就、辞受、取与之辨,也不顾天下国家之安危,同样背离儒家经学传统。

顾炎武在批判宋明理学的基础上提出“理学,经学也”的主张,倡导纳理学于经学之中。他说:“理学之传,自是君家弓治。然愚独以为理学之名,自宋人始有之。古之所谓理学,经学也,非数十年不能通也。故曰:‘君子之于《春秋》,没身而已矣,今之所谓理学,禅学也,不取之五经而但资之语录,校诸帖括之文而尤易也。又曰:‘《论语》,圣人之语录也。’舍圣人之语录,而从事于后儒,此之谓不知本矣。”[7]后来全祖望把顾炎武的“理学,经学也”概括为“古今安得有所谓理学者,经学即理学也。自有舍经学以言理学者,而邪说以起。”[8]在顾炎武看来,就严格意义说,古代并没有理学,只有经学。如果有理学,也只是宋代的事。因此,称古代儒学为经学就可以了,不必再言理学。

但鉴于宋代以后理学出现的既定事实,他也承认理学称谓,并进一步指出理学有古今之分。具体地说,在古代虽然无理学之名,但有理学之实,古代的理学,即经学,至少说为经学的一部分,舍经学便无理学。而宋代以后虽然有理学之名,但已经无理学之实(古代意义上的),因为今之理学受禅学语录,帖括之文的影响,已经成为禅化的空虚之学,不是古代意义上的理学,即经学。这种古代有理学之实(经学),而无理学之名,宋代以后有理学之名,而无理学之实(禅学)的思想,实质上是纳理学于经学中,因为经学是儒家的本源之学。他指出:“至于鄙俗学而求六经,舍春华而食秋实,则为山覆篑,当加进往之功;祭海先河,尤务本原之学。”[9]

顾炎武提倡“古之所谓理学,经学也”、“今之所谓理学,禅学也”,意在拨离宋明理学中的禅学,复兴古代的经学。就学术而言,可以说是“法古用夏”,从世风而言,可以说是“拨乱涤污”,在清代学术思想史上的意义是不可低估的。梁启超指出:“‘经学即理学’一语,则炎武所创学派之新旗帜也。……自炎武此说出,而此学阀之神圣,忽为革命军所粉粹,此实四五百年来思想之大解放也。”[10]胡适也认为,顾炎武“用经学来代替禅学,这是当日的革命旗号”, [11]实属公允之论。

二、对经学史的研究

    顾炎武对经学史上诸问题提出自己的看法。

    关于《易》,顾炎武反对图象之说。在论及荀爽、虞翻易学时,他指出:“荀爽、虞翻之徒,穿凿附会,象外生象,以同声相应为震、巽,同气相求为艮、兑,水流湿、火就燥为坎、离,云从龙则曰乾为龙,风从虎则曰坤为虎,《十翼》之中,无语不求其象,而《易》之大指荒矣。”[12]他也批判陈抟、邵雍的图书象数论,认为“希夷之图,康节之书,道家之《易》也。自二子之学兴,而空疏之人,迂怪之士,举窜迹其中以为《易》,而其《易》为方术之书,于圣人寡过反身之学去之远矣。”[13]他认为程颐的《伊川易传》、朱熹的《周易本义》为古今说《易》最好的本子,极意推崇,指出:“复程朱之书以存《易》,必有待于后之兴文教者” [14]又说:“不有程子,大义何由而明乎?” [15]这是公允的评价。他认为《易》的宏旨在于注重天道和人事,“圣人所闻所见,无非《易》也。若曰:‘扫除闻见,并心学《易》’,是《易》在闻见之外也。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皆所以告人行事。”[16]《易》可谓是以占卜的方式再现人如何与自然协调的天人之学。

    关于《书》,顾炎武详细考察《尚书》源流及其发展,提出“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17]的主张,其精神与勇气值得敬佩和推崇。这种怀疑的态度与辨伪精神虽然没有著为专书,然而也与阎若璩考证古文《尚书》之伪桴鼓相应。顾炎武研究《尚书》一方面“疑其所当疑”,另一方面“信其所当信”。他说:“五经得于秦火之余,其中固不能无错误。学者不幸而生乎二千余载之后,信古而阙疑,乃其分也。近世之说经者,莫病乎好异。以其说之异于人,而不足以取信,于是舍本经之训诂而求之诸子百家之书;犹未足也,则舍近代之文而求之远古;又不足,则舍中国之文而求之四海之外。……近代之人,其于读经,卤莽灭裂,不及昔人远甚;又无先儒为之据依,而师心妄作。刊传记未已也,进而议圣经矣;更章句未已也,进而改文字矣。此陆游所致慨于宋人,而今且弥甚。徐防有言:今不依章句,妄生穿凿,以遵师为非义,意说为得理,轻侮道术,浸以成俗。呜呼!此学者所宜深戒。”[18]他对经书采取“疑其所当疑”、“信其所当信”,并把两者给合起来,这种实事求是的态度对当时学风起到补偏救弊的作用。

关于《诗》,顾炎武在论及《诗》的年代时说:“《二南》也,《豳》也,小、大《雅》也,皆西周之诗也,至于幽王而止。其余十二《国风》,则东周之诗也,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西周之诗亡也。诗亡而列国之事迹不可得而见,于是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出焉,是之谓诗亡然后《春秋》作也。《周颂》,西周之诗也。《鲁颂》,东周之诗也。成、康之世,鲁岂无诗,而今亦已亡。故曰“诗亡,列国之诗亡也。其作于天子之邦者,以《雅》以《南》,以《豳》以《颂》,则固未尝亡也。”[19]《诗》非一时之作,它的完成表现为一个历史过程。顾炎武认为“《诗》之世次,必不可信。今《诗》亦未必皆孔子所正。”[20]他不同意今文家“王鲁”之说,也不信《诗》依年代为先后之说。《史记·孔子世家》有“《关睢》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于是有这“四始”之说,他不同意这种看法,指出:“《周南》、《召南》,南也,非风也。《豳》谓之《豳诗》,亦谓之《雅》,亦谓之《颂》,而非《风》也。《南》、《豳》、《雅》、《颂》为四诗,而列国之《风》附焉,此《诗》之本序也。”[21]顾炎武把“四诗”解释为南、豳、雅、颂为近代学者所遵循,不失为一种新说法。他也承认孔子删《诗》,但孔子删《诗》不过是“选其辞,比其音,去其烦且滥者” [22]罢了。

关于《礼》,他尤为重视礼的重要性,指出:“礼者,本于人心之节文,以为自治治人之具。”[23]又说:“今之学者,生于草野之中,当礼坏乐崩之后,于古人之遗文,一切不为之讨究,而曰:礼吾知其敬而已,丧吾知其哀而已。以空学而议朝章,以清谈而干王政,是尚不足以窥汉儒之里,而可以升孔子之堂哉!” [24]礼的重要性不在空谈,仅有敬哀之心是不够的,还必须研究名物制度。他研究三礼,强调“因文以识其义,因其义以通制作之原”, [25]一扫世俗尚空言之风气,他重名物制度的研究影响乾嘉学者治《三礼》。

    关于《春秋》,顾炎武肯定孔子作《春秋》,并认为孔子作《春秋》旨在严夷夏之防。由于他本人遭值亡国的惨痛,深以外族入主中夏为耻,所以在研究《春秋》时,便着重在民族大义上发挥经旨,其用心良苦。他研究《春秋》三传,破除今古文壁垒,兼采三家之长,说:“若鄙著《日知录》《春秋》一卷,且有一二百条。如‘君氏卒’。‘禘于太庙,用致夫人’,当从《左氏》,‘夫人子氏薨’,当从《谷梁》;‘仲婴齐卒,’当从《公羊》;而‘三国来媵’,则愚自为之说” [26]。又“若经文大义,左氏不能尽得,而公、谷得之,公、谷不能尽得,而啖、赵及宋儒得之者,则别记之于书。”[27]对于宋明以来学人贬低唐人啖助的《春秋》研究,顾炎武独加赞许,认为“啖助之于《春秋》,卓越三家,多有独得。”[28]这表明他不仅博采三家之长,而且也兼取后儒之所得。他的《春秋》研究为后人重视,“可谓扫除门户,能持是非之平” [29]。

关于《论语》和《孟子》,顾炎武反对宋明理学的诠释,认为这是“以明心见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实学”,违背了《论语》和《孟子》的宏旨。他则以修己治人之实学来取代明心见性之空言,还孔、孟原貌。 

三、对经学义理的阐释

    顾炎武不仅对经学流变进行客观详细的考察,而且也重视对经学义理的阐释与发挥。

顾炎武论气依据《周易》提出“盈天地之间者气也”的主张。他说:“张子《正蒙》有云:太虚不能无气,气不能不聚而为万物,万物不能不散而为太虚,循是出入,是皆不得已而然也。”[30]物质性的气充满宇宙,万物都由气构成,源于气又归于气,这是万物枯荣盛衰、生灭变化的必然规律。他又说:“聚而有体谓之物,散而无形为之变。唯物也,故散必于其所聚;唯变也,故聚不必于其所散。故聚以气聚,散以气散” [31]。这再次强调一切存在都是以气为表现形式的物质存在,物质的聚散而已。由此他反对迷信鬼神的存在,认为“善恶报应之说,圣人尝言之矣。……岂真有上帝司其祸福,如道家所谓天神察其善恶,释氏所谓地狱果报者哉?善与不善,一气之相感,如水之流湿,火之就燥,不其然而然,无不感也,无不应也” [32]。把上帝司其祸福,包括道家天神察其善恶、佛家地狱报应等,统统纳入气的范围之内,认为这些都是气化感应的结果,就像水流湿,火就燥一样是自然的,非有上帝、天神洞察祸福善恶。这显然是无神论主张。

顾炎武发挥《周易》道器范畴,主张“非器则道无所寓”,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非器则道无所寓。说在乎孔子之学琴于师襄也。已习其数,然后可以得其志;已习其志,然后可以得其为人,是虽孔子之天纵,未尝不求之象数也。故其自言曰:下学而上达。”[33]形而下者就是象和数,即器,形而上者就是道。在道器关系上,顾炎武所谓“非器则道无所寓”,是指道寄寓在象、数,即器之中,道通过器表现出来。“道寓于器”也可以说一般的道理寓于日常生活之中,因此说:“下学而上达”。

顾炎武也言心。他阐释《周易》艮卦之旨说:“心者,吾身之主宰,所以治事,而非治于事。”[34]心是身之主宰,能“以仁存心,以礼存心” [35],便能治事。存心,即“存此心于当用之地”,而非“摄此心于空寂之境” [36]。这表明他所言的心非抽象空虚之心,而是具有具体内容的实心。由此,他阐述心与理、心与学的关系。在心与理关系上,他认为“心不待传也,流行天地间,贯彻古今而无不同者。理者,理具于吾心,而验于事物。心者,所以综此理,而别白其是非,人之贤否,事之得失,天下之治乱,皆于此乎判。”[37]在心与学的关系上,他发挥《孟子》主张“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能求放心,然后可以学问。”[38]凡此所论均表明,顾炎武所言的,心已不是空虚之心,而是有丰富内容,能判别是非,经纬天下之心。

    顾炎武说性也引经书。他考证“性”字“始见于《商书》,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恒即相近之义,相近,近于善也,相远,远于善也。故夫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这里不仅考证“性”字的来源,同时也肯定性善。他认为性善的原因在于情和才,“孟子论性,专以其发见乎情者言之。”[39]又“能尽其才,则能尽性矣,”同时也强调性善“在乎扩而充之”, [40]做到这一点,“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而彝伦者叙矣。”顾炎武进一步论述性与命、性与道的关系。他说:“子之孝、臣之忠、夫之贞、妇之信,此天之所命,而人受之为性也。故曰:天命之谓性,求命于冥冥之表,则离而二之矣。”[41]命性两者是不可分离的。所不同的是,从天角度说是“命”,从人角度说是“性”。命性的统一不是冥冥的抽象,而是孝、忠、贞、信道德准则。他说:“谓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是疑其有隐者也。不知夫子之文章无非夫子之言性与天道。”[42]那么夫子的文章是什么,在他看来“莫大乎《春秋》。《春秋》之义,尊天王,攘戎翟,诛乱臣贼子,皆性也,皆天道也。”[43]顾氏对性与天道的诠释由宇宙论向道德、政治学意义转变,即赋予它新的含义。

    顾炎武依经书解格物致知。他反对把格物理解为鸟兽草木等自然之物,认为“以格物为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则末矣。”[44]主张“君臣父子国人之交,以至于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是之谓物。《诗》曰:天生丞民,有物有则。《孟子》曰: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昔者武王之访,箕子之陈,曾子、子游之问,孔子之答,皆是物也。故曰:万物皆备于我矣!” [45]这里的物,已经不是自然之物,而是社会人伦之物。因此,他所谓的致知也限于人伦,说:“致知者,知止也。知止者何?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是之谓止。知止然后谓之知至。”[46]致知,就是知止。其内容包括对君、臣、父、子、人与人关系所恪守的仁、敬、慈、孝、信等伦理原则。致知成了确立与调节社会上诸种伦理道德关系的一般原则。

    顾炎武重视学问与修养的关系,提出:“博学于文”和“行己有耻”的命题。他说:“愚所谓圣人之道如之何?曰‘博学于文’,曰‘行己有耻’。自一身以至于天下国家,皆学之事也;自子臣弟友以至出处、往来、辞受、取与之间,皆有耻之事也。耻之于人大矣!不耻恶衣恶食,而耻匹夫匹妇之不被其泽。故曰:‘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呜呼!士而不先言耻,则为无本之人;非好古而多闻,则为空虚之学。以无本之人,而讲空虚之学,吾见其日从事于圣人而去之弥远也。”[47]“博学于文”就是博学,“行己有耻”就是约之以礼,以礼待人首先贵在知耻,有耻。前者是做学问,后者是做人。顾炎武主张把“博学于文”和“行己有耻”统一起来,发挥儒家经学做学问和做人一致的精神。

    顾炎武研究经学重视通经致用。他说:“孔子之删述六经,即伊尹、太公救民于水火之心,而今之注虫鱼、命草木者,皆不足以语此也,故曰:‘载之空言,不如见诸行事’。夫《春秋》之作,言焉而已,而谓之行事者,天下后世用以治人之书,将欲谓之空言而不可也。愚不揣,有见于此,故凡文之不关六经之旨、当世之务者,一切不为。”[48]顾炎武“引古筹今”的目的在于“为吾儒经世之用。”[49]他著《日知录》尤为说明这一点。把“明学术,正人心,拨乱世以兴太子之事” [50]当作自己最大的奋斗目标。他的经世表现为“自身以至国家天下”之所当务。他说:“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51]所谓“亡国”是指国家主权丧失,所谓“亡天下”是指社会道德的沦亡。主权丧失国家就自然灭亡,道德沦丧社会终将崩溃。他认为保国是君臣当官的事,保天下则天下百姓人人有责。在保国与保天下的程序上,是“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保天下为先,保国继之。保天下就是不使社会人伦风俗沦丧,保国家就是巩固政权。所谓“有人伦然后有风俗,有风俗然后有政事,有政事然后有国家。”[52]这便是他经世的逻辑顺序,由此引出他的社会风俗论和理想政治观。

顾炎武研究社会风俗首先注重传统风俗的变迁,认为风俗醇美与统治者的提倡有关,也受社会士人的影响。既然社会风俗、道德是因人力而形成的,同时也是因人力而改变的。由此他重视对人精神上和物质上的培养,提出具体改造风俗的措施。从精神心理角度,他主张重视教育,奖励学术,认为“整顿风俗,则教化纲纪为不可阙矣。”[53]同时也尊崇清议,提倡廉耻,“天下风俗最坏之地,清议尚存,犹足以维持一二。至于清议亡而干戈至矣。”[54]从物质方面,他主张制民之产,“必在制民之产,使之甘其食,美其服,而后教化可行,风俗可善乎。”[55]在改造社会风俗上把物质条件与精神条件结合起来。他研究政治,“意在拨乱涤污,法古用夏,启多闻于来学,待一治于后王。”[56]在中央集权与地方分权关系上,他主张“寓封建之意于郡县之中”,强调把中央集权与地方分权结合起来。在法治与人治关系上,他主张人治,颇为赞赏杜预解《左传》的观点:“法行则人从法,法败则法从人。”[57]在“独治”与“众治”关系上,他认为:“人君之于天下,不能以独治也。独治之而刑繁矣,众治之而刑措矣。”[58]由此出发,他提出“以天下之权寄之天下之人” [59]的主张。体现民主思想的萌芽。他的经世思想一扫明季空疏学风,开启清初实学先路,成为清初务实学风的首倡者。

四、研究经学的方法

顾炎武治经有一套缜密的方法,主要有以下几方面。

第一,注重从历史角度治经。他说;“且经学自有源流,自汉而六朝而唐而宋,必一一考究,而后及于近儒之所著,然后可以知其异同离合之指。如论字者必本于《说文》,未有据隶楷而论古文者也。”[60]前面对顾炎武关于经学史的阐述可证明这一点。

第二,从音韵、文字角度治经。他就此提出“读九经自考文始,考文自知音始”的主张。顾炎武认为,《诗》三百五篇,上自《商颂》,下逮《陈灵》,一贯而下,一千多年其音不变,帝舜之歌,皋陶之赓,箕子之陈,文王、周公之系也没有什么不同,因此,三百五篇乃古人之音书。魏晋以下,离古愈远,词赋日繁,后名曰韵。至宋周颙、梁沈约所著四声之作,使秦汉以下,其音已渐戾于古,至东京益甚。休文作谱,不能上据雅南,旁摭骚子,而仅按班固、张衡以下诸人之赋、曹植、刘桢以下诸人之诗,所用之音,撰为定本,于是今音行古音亡,这是音学一变。下及唐代,以诗赋取士,其韵以陆法言《切韵》为标准。到宋理宗末年,刘渊并一百六韵为一百七,元代黄公绍作《韵会》沿用至今,于是宋韵行唐韵亡,这是音学的再变。由此造成“世日远而传日讹”的局面。顾炎武的用意在于“据唐人以正宋人之失,据古经以正沈氏唐人之失,而三代以上之音部分秩如,至赜而不可乱。”[61]他潜心三十余年,五次易稿始成《音学五书》。其中,列古今音韵流变,研究其所不同之处,为《音论》二卷。考正三代以上音,注三百五篇,为《诗本音》十卷。注《易》,为《易音》三卷。对沈氏之误以古音定之,为《唐韵正》二十卷。综古音作十部,为《古音表》二卷,由此六经可以读。他探源竟委,殚精考索古音,得到乾嘉学者的推服,王鸣盛云:“欲明三代以上之音,舍顾氏其谁与归。”[62]

顾炎武由知音进而考文,由此得知三代六经之音早已失传,六经之文存于世上大多数人也不懂,看不懂就用今世之音改文,这就是改经。他认为,古文之经,自汉以来,不绝于代。“天宝初,诏集贤学士卫包改为今文,而古文之传遂泯”,这是经之一变。汉人治经,如先后郑之释《三礼》,“或改其音而未尝变其字,《子贡问乐》一章,错简明白,而仍其本文不敢移也,注之于下而已。所以然者,述古不自专,古人之师传,固若是也。”到了朱熹治《大学》、《系辞》,“径以其所自定者为本文,而以错简之说注于其下,已大破拘挛之习。后人效之,《周礼》五官互相更易,彼此纷纭,《召南》、〈小雅》且欲移其篇第”, [63]这是经之又一变。顾炎武考文的方法与他考音注重先后流变一样,可谓同条共贯,其所指陈又为后来考据学派校勘经籍所继承发展。

    第三,重视广求证据。潘耒认为,顾炎武治经,“有一疑义,反复参考,必归于至当。有一独见,援古证今,必畅其说而后止。”[64]顾炎武引陈第的话说:“列本证旁证二条。本证者,《诗》自相证也。旁证者,采之他书也。二者具无,则宛转以审其音,参错以谐其韵。”[65]他又说:“一二先达之士知余好古,出其所蓄,以至兰台之坠文,天禄之逸字。旁搜博讨,夜以继日,遂乃抉剔史传,发挥经典。”[66]顾炎武在以古音证古文字义时采用本证旁证兼采的方法。如唐明皇读《尚书·洪范》“无偏无颇,遵王之义”一句,觉得下文都协韵,只有“颇”与“义”不协,便下敕改为“陂”字。顾氏举《易象传》“鼎耳革,失其义也;复公悚,信如何也”和《礼记·表记》“仁者,右也,道者,左也;仁者,人也;道者,义也”证明古人读“义”为“我”,“义”字正与“颇”字协韵,明皇改“颇”为“陂”不对。他治经引据广博,严实可靠,为后来考据学精神所寄。

    第四,治经贵能求通。他说:“昔者汉之五经博士,各以家法教授:《易》有施、孟、梁丘、京氏;《尚书》欧阳、大小夏侯;《诗》齐、鲁、韩、毛;《礼》大、小戴;《春秋》严、颜,不专以一家之学。晋、宋以下,乃有博学之士会粹贯通。至唐时立九经于学官,孔颖达、贾公彦为之《正义》,即今所云疏者是也。排斥众说,以申一家之论,而通经之路狭矣。及有明洪武三年、十七年之科举条格,《易》主程、朱传义,《书》主蔡氏传,《诗》主朱子集传,具兼用古注疏。《春秋》主左氏、公羊、谷梁、胡氏、张洽传,〈礼记》主古注疏,犹不限于一家。至永乐中,纂辑《大全》,并《本义》于《程传》,去《春秋》之张传及四经之古注疏,前人小注之文稍异于大注者不录,欲道术之归于一,使博士弟子无不以《大全》为业,而通经之路愈狭矣。注疏刻于万历中年,但颁行天下,藏之学官,未尝立以劝人之通习也。试问百年以来,其能通十三经注疏者几人哉?以一家之学,有限之书,人间之所共有者,而犹苦其难读也,况进而求之儒者之林,群书之府乎?然圣人之道,不以是而中绝也。”[67]他反对治经只局限于一书或一家,而主张通览群经,汇通百家,与乾嘉时期经学家治经不同。

    顾炎武倡导经学在当时产生很大影响。但追本溯源,可以说是明中叶以后,儒学内部产生种回归经典运动的继续。嘉靖、隆庆时的归有光已有决破南宋以来理学藩篱,而直穷经籍之志。他说:“汉儒谓之讲经,而今世谓之讲道,夫能明于圣人之经,斯道明矣,道亦何容讲哉!”[68]归有光明经见道的主张得到积极回应。万历年间的焦竑、陈第闻风而动,史称“明经君子”。明末,钱谦益自述学问途辙渊源于归有光,并进一步发挥他的思想,他指出:“汉儒谓之讲经,而今世谓之讲道。圣人之经,即圣人之道。”[69]顾炎武虽不与钱谦益往还,但其好友归玄恭,还有黄宗羲等,与钱谦益过从甚密。后来阎若璩并推钱谦益、黄宗羲、顾炎武为海内三大读书人,顾炎武经学显然受钱谦益的影响。另外,顾炎武主张读经应从考音,考文始,也渊源于明人杨慎,尤其是陈第。顾炎武考音、考文,为考据列本证、旁证等是对陈第学说的发展。但就顾炎武经学博大精深,对群经多有创获,并把通经与经世结合起来,开清初学术新风气而言,早已超越明人,并对后来的经学发展产生重大影响。至于后来乾嘉考据学尊顾炎武为开山,忽视他经学思想的贡献,至多只继承了他经学中的考证、训诂和校勘诸工夫而已。

 

【注释】

[1]黄宗羲:《明儒学案》卷首,《凡例》。

[2]顾炎武:《日知录》卷18,《内典》。

[3]顾炎武:《日知录》卷18,《心学》。

[4]顾炎武:《日知录》卷18,《心学》

[5]顾炎武:《日知录》卷7,《夫子之言性与天道》。

[6]顾炎武:《亭林文集》卷3,《与友人论学书》。

[7]顾炎武:《亭林文集》卷3,《与施愚山书》。

[8]全祖望:《鲒埼亭集》卷12,《亭林先生神道表》。

[9]顾炎武:《亭林文集》卷4,《与周籀书书》。

[10]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第11页。

[11]胡适:《戴东原的哲学》,《胡适学术文集•中国哲学史》下册,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1001页。

[12]顾炎武:《日知录》卷1,《卦爻外无别象》。

[13]顾炎武:《日知录》卷1,《孔子论易》。

[14]顾炎武:《日知录》卷1,《朱子周易本义》。

[15]顾炎武:《日知录》卷1,《卦爻外无别象》。

[16]顾炎武:《亭林文集》卷4,《与人书二》。

[17]顾炎武:《日知录》卷2,《古文尚书》。

[18]顾炎武:《日知录》卷2,《丰熙伪尚书》。

[19]顾炎武:《日知录》卷3,《王》。

[20]顾炎武:《日知录》卷3,《诗序》。

[21]顾炎武:《日知录》卷3,《四诗》。

[22]顾炎武:《日知录》卷3,《孔子删诗》。

[23]顾炎武:《亭林文集》卷2,《仪礼郑注句读序》。

[24]顾炎武:《日知录》卷6,《檀弓》。

[25]顾炎武:《亭林文集》卷2,《仪礼郑注句读序》。

[26]顾炎武:《亭林文集》卷3,《答俞右吉书》。

[27]顾炎武:《亭林文集》卷2,《左传杜解补正序》。

[28]顾炎武:《日知录》卷2,《丰熙伪尚书》。

[29]《四库全书总目》29,《经部•春秋类》4。

[30]顾炎武:《日知录》卷1,《游魂为变》。

[31]顾炎武:《日知录》卷1,《游魂为变》。

[32]顾炎武:《日知录》卷2,《惠迪吉从逆凶》。

[33]顾炎武:《日知录》卷1,《形而下者谓之器》。

[34]顾炎武:《日知录》卷1,《艮其限》。

[35]顾炎武:《日知录》卷1,《艮其限》。

[36]顾炎武:《日知录》卷1,《艮其限》。

[37]顾炎武:《日知录》卷18,《心学》。

[38]顾炎武:《日知录》卷7,《求其放心》。

[39]顾炎武:《日知录》卷7,《性相近也》。

[40]顾炎武:《日知录》卷7,《才》。

[41]顾炎武:《日知录》卷6,《顾諟天之明命》。

[42]顾炎武:《日知录》卷7,《夫子之言性与天道》。

[43]顾炎武:《日知录》卷7,《夫子之言性与天道》。

[44]顾炎武:《日知录》卷6,《致知》。

[45]顾炎武:《日知录》卷6,《致知》。

[46]顾炎武:《日知录》卷6,《致知》。

[47]顾炎武:《亭林文集》卷3,《与友人论学书》。

[48]顾炎武:《亭林文集》卷4,《与人书三》。

[49]顾炎武:《亭林文集》卷4,《与人书八》。

[50]顾炎武:《亭林文集》卷2,《初刻日知录自序》。

[51]顾炎武:《日知录》卷13,《正始》。

[52]顾炎武:《亭林文集》卷5,《华阴文氏宗祠记》。

[53]顾炎武:《亭林文集》卷4《与人书九》。

[54]顾炎武:《日知录》卷13,《清议》。

[55]顾炎武:《日知录》卷12,《人聚》。

[56]顾炎武:《日知录》卷首,《自序》。

[57]顾炎武:《日知录》卷8,《法制》。

[58]顾炎武:《日知录》卷6,《爱百姓故刑罚中》。

[59]顾炎武:《日知录》卷9,《守令》。

[60]顾炎武:《亭林文集》卷4,《与人书四》。

[61]顾炎武:《亭林文集》卷2,《音学五书序》。

[62]王鸣盛:《蛾术编》卷33,《说字》19《音学五书及韵补正论古音》。

[63]顾炎武:《亭林文集》卷4,《答李子德书》。

[64]潘耒:《日知录序》,《日知录》卷首。

[65]顾炎武:《音论》卷中,《古诗元叶音》。

[66]顾炎武:《亭林文集》卷2,《金石文字记序》。

[67]顾炎武:《亭林文集》卷3,《与友人论易书》。

[68]归有光:《归震川先生全集》卷9,《送何氏二子序》。

[69]钱谦益:《初学集》卷28,《新刻十三经注疏序》。

(原载《清史论丛》辽宁古籍出版社1996年。录入编辑:之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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