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伊睿坐在高脚凳上，脚撑着台面，深蓝浅蓝浅白色块堆成的格子衬衣松垮垮地罩在身上，酒吧里灯光混暗交织，他脑袋有些晕乎，取出盒子里的吉他，吉他弦渐渐响起。

“还记得多年前跟你手牵手，你都害羞的不敢抬头，只会傻傻的看着天上的星星，你就是那么的纯静，知道你收到上榜的通知单，我的心里就变得很乱，不知为你而高兴还为自己忧愁，只好就放你走......”他边唱着边往熟悉的位置上看去，那里空无一人，他神色有些呆滞。一曲毕，他放下吉他，嗓子近乎沙哑，“一首《小镇姑娘》，送给未到场的汪怡辉小姐。”

邹伊睿飞奔回家，书包朝地上一甩，气都还没喘匀就抓起钥匙又跑下楼，跨上单车，飞驰而过，掠起一阵风，风里洋溢着桔梗花的味道。他忽然调头，骑回了刚路过的花店，猛地刹住车，从兜里掏出几张钞票，买下了一束桔梗，又调头奋力向前骑去，整个人都快站了起来。

青石板的另一头，石椅上坐着一个女孩，穿了个白裙，头发挽在后脑勺，正低头看着什么，手里握着橡皮擦仔细擦着画纸。邹伊睿在她面前刹住车，挡住了汪怡辉画画的光。汪怡辉抬起头看向他，他贱兮兮挑了挑眉，冲她扬扬头，汪怡辉挥起手中的画板作势要打他，他抬起手挡了挡，拿出桔梗花挡在了面前，两人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汪怡辉接过花小心翼翼地坐上后座，正整理着裙子邹伊睿就往前骑了出去，裙摆飞扬，她拿画板轻轻压住。汪怡辉在后座晃晃悠悠的，似乎随时就要掉下去了，她伸出手，又缩了回去，只紧紧地抓着邹伊睿的衣角。邹伊睿察觉到了汪怡辉的小动作，碾过几块石粒，手轻轻松了松，车身抖了一下，汪怡辉一下子就挨上了邹伊睿的背，“抱紧了啊，摔了我可不负责。”邹伊睿直视前方面不改色地臊皮着，汪怡辉脸涨的有些红，手却也不自觉地环了上去。她一路上都垂着头盯着花，画板还有裙子，压根儿没注意到，其实邹伊睿的耳根子早就红透了，一直红到耳朵尖。

邹伊睿收拾好吉他，背着吉他盒出了酒吧，刚出来就见着街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缩成小小一团坐在马路牙子上，见他出来了，踌躇了两步，但还是朝他走过来了，手里还捏着一个薄薄的像是信封的东西。两人同时开了口，又同时止住了，邹伊睿挑了挑眉，示意她先讲，汪怡辉结结巴巴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邹伊睿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她的眼圈有些红，鼻子也是，汪怡辉深吸一口气，把请柬递了上去，“我，我要嫁人了噢。”邹伊睿踢着道边的碎石子的脚停下了，他慢慢接过请柬，脑袋里忽然想起上次见到她父母时，叔叔阿姨催她赶在本命年把婚结了，鼻子里“哼”笑了一声，摇着脑袋撇向一边，头深深地垂了下去，又抬起来转回来，抬了抬眉毛，眉毛拧成一团，“恭喜啊。”他没再看邹伊睿，拿着请柬转身朝街对面走去，眼睛有些生涩发酸，他使劲儿睁大眼睛，眼泪还是落了下来，像断线的弦。他多想汪怡辉能追上来，告诉他这是一个恶作剧，就像他们十七岁那次，汪怡辉没有，他也不愿意她再追上来。

邹伊睿骑车没刹稳脚摔伤了这周没去成学校，朋友跟他说有个刚毕业的学长前两天提着把吉他当众给汪怡辉唱歌示爱。他嘴上跟朋友打着哈哈，心里越想越发毛，写了半天的歌词怎么看都不满意，脚下堆着好几坨废纸。放学了，眼瞅着脚也好的差不多了，他趁妈妈出门买菜的时间里，悄悄找了车钥匙，打开家门，走了出去，没走两步又退了回来，把自己的吉他也背上了。他骑上车往汪怡辉家的方向骑去，汪怡辉家就在两条街外，那栋小楼下长着一棵大泡桐树，枝繁叶茂，他总是在树下等着汪怡辉顺便躲躲阳。等了几分钟后，他抬头朝她家窗口处看去，没有油烟冒出，他正打算上楼去敲门了，汪怡辉在她身后脆生生地喊了声他的名字，她背着个书包，额头上还冒着汗珠。邹伊睿背着吉他，推着自行车和她走在河边上，河水簌簌地流着，两个人一直没说话。邹伊睿捏紧了车把手，看似随意地问道：“听说这个周，学校里有个男的跟你表白？”汪怡辉没搭理他，笑着倒退着走，他皱着眉又问了一遍，汪怡辉点了点头，他的眉毛皱的更紧了，眼神有些幽怨，嘟囔了两句，“那你怎么想的？”汪怡辉停下脚步，盯着他，带着些狡黠地笑着，“人很有趣啊，歌唱的也不错。”闻言，邹伊睿闷声“哦”了声，推着车子大步往前走去，远远地把汪怡辉甩在后面，汪怡辉小布跑上来，扯着他的衣角晃了晃，“诶，别生气嘛，恶作剧啦，哪有你唱的好听。”邹伊睿别扭地停住脚别过头不看她，汪怡辉笑出了声，转到他脸朝向那面，冲他背上的吉他扬扬头。邹伊睿把吉他取了下来，两人找了个石椅坐下，他开始拨动吉他弦，轻轻地唱着“还记得多年前跟你手牵手......”汪怡辉拿出速写本，握着笔一边听一边在本上涂涂画画，没一会儿又在书包里翻找着什么东西，却没找到，她撅着嘴脸皱成一团叹了口气。邹伊睿停了下来，看着她，她把画递给邹伊睿，“本来应该更好的，但是吉他那里画错了，橡皮擦找不着了。”她有些懊恼，邹伊睿薅了薅她的脑袋，拿起画细细看着，画上是他正在弹吉他。

邹伊睿往前走着，背后汪怡辉还待在原地，蹲在那里，大哭了起来。邹伊睿倒转回去，从包里掏出纸，给她擦着眼泪，扯着她的手想把她扶起来，她抽噎着，“你为什么就不能退一步呢？”邹伊睿手顿了顿，还是大力将她拉起来，“都要嫁人了，别闹小孩子脾气。”汪怡辉甩开他的手，眼里带着些倔强，盯着他的眼睛，他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燃后靠在路边抽了起来，烟头红光忽闪忽现，一点点变短。他闭上眼睛，耳朵里回响着她父母的话，“邹伊睿没考上大学就去搞那个什么音乐，不务正业！现在也没混出个名堂，不会有出息，就算出息了你有多少个七年能等啊？趁着今年本命年，把婚结了，喜庆!”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他把烟丢在地上碾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你爸说的对，我没能力，养活不了你，别耽误了。”身上一沉，汪怡辉抱住了他，就像他骑自行车载她时一样，他转过身，她的头抵在他的下巴下，他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两人互相拥抱着，紧紧地，两个人都在抽泣。他深呼一口气，抬手擦掉眼泪，轻轻地推开她，走向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汪怡辉上了车，摇下车窗看着他，他撑着窗子，嘴角扯着笑，“婚礼我就不去了，新婚快乐。”话音刚落，出租车就驶向远方，越来越远，邹伊睿也朝反方向走去。

汪怡辉结婚了，邹伊睿真的没来，起码她没见到。晚上时，她和丈夫清点收到的礼品之类，丈夫打开了一个粉色的方形盒子，里面有几支桔梗花，一个只有一半的橡皮擦，丈夫嘟囔着，“哟呵，还有人送橡皮擦呢？”闻言，她忙走过来，打发丈夫去卧室收拾一下衣服，她拿起橡皮擦和桔梗花，盒子最下面贴着一张字条，“新婚快乐，我的小镇姑娘。”原来他是来过的，送了礼就走了。

邹伊睿从花店里买来桔梗，又从盒子里拿出那另外半边橡皮擦，将它们放进了礼盒里。第二天他提着礼盒去了婚礼现场，婚礼仪式还没开始，他提前把礼物送到了收礼处，悄摸地走去了化妆室，门没关紧，他从门缝里看见她，正闭着眼睛化妆，穿着婚纱，很美，很美，他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邹伊睿带着汪怡辉去山上写生，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橡皮擦，递给汪怡辉，“上次你不是说橡皮擦找不到了。”汪怡辉点点头，接过橡皮擦，不解道：“怎么只有一半啊？另一半呢。”邹伊睿笑着不说话，汪怡辉把橡皮擦扔在他身上，他捡起来重新放到她手里，“好啦，另一半以后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