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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可以穿裤子吗？这似乎是一个看起来很傻的问题。但这个问题即使放到一百多年前的西方世界，仍然是一个争议话题。

在很长的历史时期里，西方女性都穿着裙装，长裤是一种禁忌。

自行车的流行则是一个女性着装自由的契机。作为一项全新的运动，它诞生起就没有被单纯视为男性活动，而且它具有公开性，因为它需要户外环境和公共道路。于是，上流社会女性开始去公园骑自行车，但她们当时的服装根本没法骑车。即使是穿灯笼裤，也要配裙子，否则就会被嘲笑和蔑视。

当时英国女性有一种特殊的裙子，骑车时可以在腿上把裙子扣成裤子的形状。《时尚及其社会议题：服装中的阶级、性别与认同》一书中写道：

“在城市公园和乡村以外，人们对这种装束相当抵触，尤其是在工人阶级中……女性骑行者无论到哪里都会遇到嘲弄的人群，有时还会遭受暴力（尤其在城市地区）……越是贫穷的地方人们对此越是愤怒”。

在法国，1892年，也就是广泛普及、性能安全的自行车发明仅仅四年之后，内政部就颁布了禁止女性穿裤装的法令，唯一豁免时间是骑自行车时。

在法国服装史研究者看来，自行车彻底改变了人们对女性运动服的态度。“事实上，这种名噪一时的自行车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它决定了能够唤起人们对于着装、女式短裤、女性解放和身体自由的现代观念的时刻……”虽然直到1911年，法国人仍然很难接受女性在大街上穿着裤装。

英国的情况则宽松一些。“16世纪，在煤矿工作的英国女性开始穿及膝马裤。17世纪，在海边采集贝壳的女性会把她们的裙子“系成马裤”来效仿裤装。19世纪，这一做法得以延续，因为其他人会‘在短裙下穿及膝短裤，再配上水手夹克以及系过下巴的头巾’。在同一时期，工人阶级女性在煤矿、钢铁厂和砖厂都穿着及膝马裤、长裤和工装连衣裤。”但这些情况多半基于底层工作，并没有带动社会风潮。而且，女矿工的着装还一度引发质疑，被视为不雅。

19世纪80年代，中产阶级的服装改革者开始为煤矿女工的着装辩护。到了一战时期，工人阶级女性在许多场合不必遵循有关着装行为的惯例。英国女性在军队服役时身穿男士制服（包括夹克、领带、帽子和长裙）。在退役后的平民生活中，她们接管了男性的各种工作，因此通常身着与工作相关的制服。在军火厂工作的大批女性也身穿工作服：帆布裤和罩衫。英国的农场女性则穿着工装连衣裤、长裤，或裙子，里面穿紧身马裤。德马利评论道：“官员们并不希望女性穿长裤，所以就帽子和夹克而言，铁路上的女巡视员看起来很男性化，但她们通常会在下面穿裙子。”

可以说：

“裤子在19世纪女装中的作用体现了中产阶级和工人阶级女性对着装的不同态度。维多利亚时代的文化将裤子与男性权威联系在一起。服装改革者试图说服上流社会的女性穿长裤，但总的来说并未奏效，可能是因为人们认为穿长裤的女性企图篡夺男性权威。19世纪，即使在‘僻静’的公共场所，上流社会的女性也只有在裙子盖得住的情况下才会穿裤子。而工人阶级女性则更容易接受裤装。”

直到20世纪，女性不能穿裤装的禁忌才被克服。20世纪的法国设计师香奈儿试图在中产阶级和上流社会的女性中普及裤装，但并未成功。法国女性并没有朝着将男装纳入女装的方向发展，而是更倾向于将女性身体“男性化”：压抑胸线和腰围，并剪短头发。女性会去男士理发店剪非常短的、带有男性气概的发型。鉴于其他类型的变化发生得非常缓慢，短发因此成了法国女性在性别和个体认同上激烈争论的焦点。

直至二战，裤装在英法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普及，并在战后融入城市生活，并被中产阶层接纳，成为时装的一大元素。

再之后，各种裤装搭配简约和休闲服饰的装扮成为女权主义者的主张，也成为权利的象征。

“她们穿着宽松的牛仔裤和肥大的工装连衣裤，搭配男士T恤或工作衬衫以及男士工作靴或运动鞋，拒绝化妆品、珠宝和传统发型。这类服饰不那么极端的搭配方式是合身的牛仔裤和相应的配饰，并以此形成了更为‘得体’的造型。”

如今，每天早上，当你拉开衣柜选择衣服时，是否意识到这是一种自由？

即使因为工作性质，你需要相应得体的着装，但对于现代人而言，着装自由早已是一项生活中的基本自由。

这种自由来之不易，因为在漫长的历史中，人类不但没有着装自由，甚至还经常因为穿错衣服而遭遇非难甚至不幸。

戴安娜·克兰在《时尚及其社会议题：服装中的阶级、性别与认同》中写道，19世纪，人类世界才真正进入服装民主化的时期，所有社会阶层都接纳了相似类型的着装。但这个说法其实仅限于最先步入近现代化进程的欧美社会，在当时世界的大多数地方，着装依然是一种重要的社会约束，必须在权力的许可范围内完成。比如清朝人不能随意穿长衫，长衫象征着某种社会地位。而且即使是进展最快的欧美社会，部分群体的服装自由仍然需要奋力争取。

书名：《时尚及其社会议题：服装中的阶级、性别与认同》

作者：[美]戴安娜·克兰

译者：熊亦冉

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2年2月

此外：

“19世纪的欧洲和美国要求女性在街头以及在别人家中都要按照主流时尚着装，但在某些公共场所，女性还是能够通过另类服饰来模糊符号边界。在19世纪的最后三十年里，越来越多的场所（比如学校和度假胜地）可供女性逃避主流的着装规范，以衣着获取另类身份。当街头的美国服装改革者在裤子外面穿裙子并提议将其作为普通服饰时，他们遭到了严重的批评，但用于学校、大学和疗养院的运动制服与之非常相似，人们能够接受后者显然是因为它并不会出现在城市街头。公共场所着装行为的规则因地点、阶级和性别的不同而呈现出细微的差异。例如，女性在海里游泳时可以穿裤装，但在海滩上散步时则不能这么穿。19世纪下半叶，新运动（尤其是自行车运动）的引入重新定义了在公共空间中表达符号边界的方式。从某种意义上说，在公共场所穿另类服饰是存在于更隐蔽空间中的更激进变革的一种表现。”

看，是不是很复杂？

即使到了上世纪，着装自由仍然存在许多限制。比如比基尼的普及，就经历了一次次观念之战。又如几十年前的中国，年轻人以喇叭裤彰显个性，告别旧日的蓝黑灰，但也有“当街被剪裤腿”的危险。

对服装的时尚性追求，同样自古有之。齐美尔认为，时尚是社会底层模仿社会精英的过程。当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种模仿是不被允许或是被严重限制的。同时，齐美尔的这个理论，也在上世纪60年代发生改变，时尚开启了相反的自下而上模式。

人们对服装态度的改变，除了政治上的宽松之外，主导的主要还是经济因素。工业革命使得服装得以批量机械化生产，这一变革改变了人们对服装的态度。在工业革命之前，服装是人们最昂贵的财产之一，甚至可以作为货币的代替品。许多人只有一两套衣服，必须无比珍惜。但工业革命让服装变得越来越便宜，即使工人阶级也能拥有一套以上的西装。正是服装的廉价，让它失去了地位象征的意义，转而成为个性化的体现。

这一点在成熟的发达国家体现十分明显，虽然上流社会仍然会注重衣着，但它更多是一种社交领域的需要。而在发展中国家，许多人仍然停留在通过名牌显示身份的层面，但它绝不会是以后的常态。

《时尚及其社会议题：服装中的阶级、性别与认同》是我近期读过的最喜欢的书之一，它以英国、法国、美国三个观察对象为主体，结合19世纪和20世纪这两大时间线，阐述时尚在历史中的变迁。

服装在时尚层面的崛起，女性是最关键的力量，反过来说，也正是时尚，让女性拥有了极大程度上的话语权。在工业革命前，女性不但处于弱势，女装也处于弱势，在市场上属于少数，这一点在工业革命后得到扭转，女性逐渐成为时装消费主体。当然，这个过程一点也不平坦。

《蒂凡尼的早餐》电影剧照▲

书中对女性争取服装自由权利的叙述非常精彩。戴安娜·克兰写道：

“虽然时尚风格起源于法国，但英国对另类风格的影响是毋庸置疑的（特别是在运动装和定制西装夹克的设计上），这表明了英国文化对另类女性形象的接受度。这可能受到了英国女性统治者传统的影响，并在19世纪的维多利亚女王身上得到体现。1837年（她在位的第一年），维多利亚头戴男性军帽，身穿蓝色军装，在温莎检阅了她的军队。”

男士领带也是当时常常用于女装的另类服饰之一，在维多利亚社会，“每个人的领带都宣告了自己当下的社会地位……和抱负。”

它有许多演变，比如颈带：

“从19世纪70年代开始，许多年轻女性都会穿戴黑色天鹅绒颈带。颈带的宽度从0.25英寸到0.5英寸不等，与这一时期男性所戴的黑色领带（1英寸宽）非常相似。19世纪末，所有社会阶层的成员（包括上流社会女性）都佩戴缎带领带，尽管法国时尚史几乎从未提及缎带领带的存在。中产阶级女性将其与商务服、校服和护士制服进行搭配；工人阶级女性则将其与仆人和保姆的制服，以及工厂的工作服一起穿戴。”

在金斯伯格看来，领带甚至是19世纪90年代“女权制服”的核心，他还这样描述过一位年轻女性的穿着：“高耸、硬挺、系扣的领子以及用小珍珠别针系着的普通领带，是对男女平等的坚定主张，标志着对男性特权的抨击”，西装外套则被视为“19世纪女性解放的象征”。

当然，还有开头所说的女性争取裤装权利的经历。

在19世纪和20世纪，通过衣着来表达非言语符号是挑战压抑的性别意识形态的一种手段。19世纪未婚且受雇的中产阶级“过剩”女性依赖于一种符号倒置的形式。融入了女性风格的男性化着装赢得了新的意义。这也意味着女性的独立，其结果是对女性性别角色的非言语评论。

正如书中所说：

“时装被用于表达社会阶级和社会身份，但其主要用途是表达女性和男性如何看待自己的性别角色，或者应该如何认知这一性别角色。”

图源 | 网络

作者| 叶克飞

编辑|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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