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古希腊文学是西方文学的开端（包括《荷马史诗》中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赫西奥德的《工作与时日》和《神谱》，以及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和欧里庇得斯的戏剧），它开创了欧洲文学的叙事传统、抒情传统和人本主义传统，为后世西方文学提供了丰富的艺术表现手段。在思想内容上来说，希腊神话世俗化色彩极浓，塑造了许多丰满的英雄与神的形象，在这些人物的身上关于“命运”的探讨也十分突出，因此本文围绕希腊神话中部分人物的命运进行浅述。

【关键词】命运  自我意识  悲剧

一．命运是什么

命运在希腊神话中由命运三女神克洛托、拉刻西斯、阿特洛波斯决定，她们作出的决定连宙斯都不能干预。最小的克洛托掌管未来和纺织生命之线，二姐拉切西斯负责决定生命之线的长短，最年长的阿特洛波斯掌管死亡，负责切断生命之线。

因此在希腊神话中命运是可以主宰人与神的力量，这种力量不可抗拒、冥冥之中会决定人物的人生走向。面对这种神秘力量无数的英雄与之奋斗、试图改变命运，谱写出了无数悲壮的故事。这种人与命运斗争的故事反映了古希腊人对自身能力的认识上升到了一个较高的层次，他们已经能认识到人在自然中的力量，也能认识到人的力量仍然是有限的，超过人的能力范畴的事情被称之为“命运”，体现了他们既宣扬反抗命运，但是最终又会落入命运陷阱的宿命论。

二．阿喀琉斯和赫克托尔的命运

这两个人物作为《伊利亚特》中登场的人物，两人属于敌对阵营，阿喀琉斯属于希腊联军，而赫克托尔则是特洛伊一方的，但是这两人却同样受到命运的影响。

阿喀琉斯作为神与人之子，他生下来，他的母亲海洋女神忒提斯将阿喀琉斯浸在冥河水中，以此来去掉身上的“人的成分”，可以刀枪不入，但是脚踝处因为是母亲的手抓的部位，所以没沾到冥河水，脚踝也成为了阿喀琉斯的致命弱点，最后阿喀琉斯的结局就是被阿波罗暗算死于脚踝伤。这是个广为人知的故事， “阿喀琉斯之踵”也成为后世弱点的代名词。

我在小时候读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就在想“为什么忒提斯不把阿喀琉斯换个方向继续浸泡冥河水呢？”现在想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就是“命运”。命运女神已经给出了神谕，阿喀琉斯注定会死于特洛伊战争，谁也不能去阻挠这件事的发生，即使忒提斯是神也不行。退一步说，哪怕忒提斯将阿喀琉斯全身都沾满了冥河水，阿喀琉斯也会死于其他症状。

但是阿喀琉斯对抗自己命运的旅途仍然没有停止，他的父亲珀琉斯特洛伊爆发战争之前，就听过一个关于他儿子的预言：他将名垂青史，但注定活不到老，年纪轻轻就会死在战场上。所以将儿子送到斯库罗斯岛的国王吕科墨得斯处躲藏起来。由于阿喀琉斯从小就与宫廷中的女孩生活在一起，俊美的面庞与女孩无异，连希腊联军的来人都没法辨别出他。这时俄底修斯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将一矛一盾放在宫廷之间，并吹响敌人入侵的号角，女子们都四蹿而逃，只有阿喀琉斯上前拿起来武器，这使得他被认出，最后只能同意出战。从这个部分可以看出，尽管阿喀琉斯的父母为了避免儿子最后死于战场的命运再三努力，但是阿喀琉斯本人却仍然在冥冥之中踏上了特洛伊战争的征程。这是他性格因素所决定的，他直爽、粗犷、锋芒外露，面对敌人嫉恶如仇，作为一个个人主义英雄，在听到号角声的时候起来战斗是他的本能，死于战场是他的宿命。

赫克托尔在我看来可以算是阿喀琉斯的一体两面，如果说阿喀琉斯的命运是由他的性格决定的，是事先注定的，那么赫克托尔也是如此。与阿喀琉斯被半强迫性质参战不同 ，赫克托尔作为诱拐海伦的主人公帕里斯的哥哥，他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参与保家卫国的这场战争。尽管他对自己的弟弟帕里斯有意见，恨他的懒散与不争气，但是他在战争面前还是冷静地先选择战斗，而不是与弟弟分出现分歧（这里就和阿喀琉斯有一个对比，阿喀琉斯因为和阿伽门农置气，间接害死了朋友帕克洛克罗斯）；在众人都在埋怨海伦是红颜祸水时，只有赫克托耳为她出面；尽管预感自己会死、尽管深爱自己的妻儿，但是为了为了个人荣誉和集体利益，他还是毅然决然的站了出来，自愿走向死亡。他出征的时候，连用命运之秤决定他死的宙斯都感叹他即将见不到自己的妻儿。

赫克托尔是集体英雄主义的典型，我本人非常喜欢他，但是我喜欢他的理由并不仅限于他的集体荣誉感。赫克托尔是一个好儿子、好丈夫、好哥哥、好父亲，与阿喀琉斯天真残忍兼而有之不同，赫克托尔是个很温柔的人，他的这份温柔贯穿了他在特洛伊战争中的一切所作所为：领导特洛伊人进行战斗、接受神谕后虔诚地进行祷告、出征前弄儿为乐等等。同时也为他最终命运写下注脚，他不能抛弃身边的人，自愿落入命运的陷阱。

阿喀琉斯和赫克托尔的形象都渗透着一种强烈的自我意识，他们都尝试着与命运对抗，表现出古希腊人已经认识到个人力量在命运中起到的作用，与此同时，个人的能力是有限度的，最终出于对未知力量的畏惧，两位英雄的奋斗并不能改变悲剧性命运。

另外比较有趣的一点是在《伊利亚特》中，作为引出一切故事的人物帕里斯也同样难逃宿命。在他降生之前，其母做梦梦到孩子变成一束火燃烧掉了整个王宫，预言家就说这预示这个孩子将会给这个王国带来灾祸和不幸。就和阿喀琉斯的故事类似，尽管帕里斯的父母一再避免预言发生，但是最终的结果是特洛伊方的惨败。这也和他本人的性格密切相关，与自己的哥哥截然相反，他是个不负责任、懦弱的人，先是背叛了妻子俄诺涅，后面又因为屈服于自己的欲望而诱拐海伦，没有担负起王子的责任。最终他的结局正如神谕所言，他没有得到前妻俄诺涅的救助而死亡。

《伊利亚特》中的三个人物的命运，在我看来，既有宿命论的必然，也有自己性格的因素，是个人奋斗与外部影响的结合最终构成了命运。

三．俄瑞斯忒斯家族的命运

《俄瑞斯忒斯》三部曲是古希腊作家埃斯库罗斯的悲剧作品。讲述了古希腊的统帅阿伽门农在率领大军进攻特洛伊时，因得罪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而使得女神生气报复，为平息女神的愤怒，准备将女儿伊菲革涅亚杀死，献祭给女神阿尔忒弥斯，但被女神以鹿易人救下。阿伽门农的妻子克吕泰涅斯特拉为了给女儿复仇，与埃奎斯托斯通奸，并在十年后阿伽门农凯旋时，在家里暗杀了阿伽门农。阿伽门农的幼子俄瑞斯忒斯逃亡他乡，多年后俄瑞斯忒斯回到家乡，和姐姐厄勒克特拉一起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和埃奎斯托斯。报了仇但又陷入弑母重罪的俄瑞斯忒斯发了疯，被复仇女神反复纠缠，不得安宁。最后在阿波罗和雅典娜的帮助下被判无罪，最后回到迈锡尼的故事。

俄瑞斯忒斯的故事在时间线上紧接着特洛伊战争，但是阿伽门农的家族命运悲剧一直上溯到他们的祖先坦塔罗斯因杀死儿子佩洛普斯宴请诸神，从而遭到诸神的诅咒，在地狱中看到水和食物却永远也享受不了（后世也把能够看到目标却永远达不到目标的痛苦称作“坦塔罗斯的苦难”）。自此这个家族蒙上了血亲互相残杀的恶习。坦塔罗斯的儿子佩洛普斯复活后通过赛车的方式娶到新娘后，却施计将车夫密耳提罗斯骗到海边推下汹涌的大海，在坠落过程中，密耳提罗斯诅咒诅咒佩洛普斯的后代永远受到惩罚。

到了阿伽门农的父亲阿特柔斯与其弟希埃斯狄斯（埃奎斯托斯的父亲）时，兄弟俩相互残杀、弟弟与嫂子通奸、伯伯杀死侄子、父亲与女儿生下私生子（即埃奎斯托斯）。整个家族可谓受到诅咒，充斥着血腥暴力与乱伦。这种家族诅咒很“顺理成章”地传到了俄瑞斯忒斯身上。

在埃斯库罗斯看来，他认为“命运”不可抗拒、凌驾于万物，连神也不能逃脱。在这种家族诅咒的阴影下俄瑞斯忒斯也不能逃脱，俄瑞斯忒斯受神的指示来进行报仇，但是受神的指示本身也是他悲剧命运中的一环，俄瑞斯忒斯只能默默承受这一切。从个人角度出发，俄瑞斯忒斯为父报仇杀掉母亲的做法也可看作是一种以父权制为核心的新秩序的建立。两种因素纠结在一起孕育出了这位悲剧英雄。也体现了古希腊人初期较为保守的命运观。

四．俄狄浦斯的命运

《俄狄浦斯王》是古希腊作家索福克勒斯创作的剧本，描写了俄狄浦斯杀父娶母的故事，展示了富有典型意义的希腊悲剧冲突——人跟命运的冲突。

传说俄狄浦斯出生后，其生父忒拜王拉伊奥斯从阿波罗神谕中得知他长大后将会杀父娶母，因而用铁丝穿其脚踵，令一个仆人把婴儿抛到荒郊野外。仆人怜惜这个无辜的孩子，把他送给科林斯的一个牧羊人。科林斯国王因为没有儿子，于是就收养了他。成年后，当俄狄浦斯从神那里得知自己命中注定要杀父娶母时，他为了躲避神示的厄运降临，就逃离了科林斯，因为他以为科林斯国王和王后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可是俄狄浦斯万万没想到正是这种刻意的躲避加速了他人生悲剧的步伐。他在朝朝忒拜城走去的路上俄狄浦斯失手杀死年迈的忒拜国国王拉伊奥斯。

不久之后，俄狄浦斯以其非凡的聪明才智除掉了危害忒拜民众的人面狮身女妖斯芬克斯，被忒拜人民拥戴为王，并且娶了前国王的王后——他的生母为妻，还和她生育了两个孩子。 俄狄浦斯就这样成为了杀父娶母的罪人，可他自己对此却毫不知情。为了平息忒拜国内流行的瘟疫，按照神的指示，俄狄浦斯寻找杀害前王拉伊奥斯的凶手，结果发现要找的凶手就是自己，而杀父娶母的命运还是降临到了他的身上。俄狄浦斯的母亲伊俄卡斯特在悲痛中自尽来洗净自己的罪孽。俄狄浦斯在百感交集中刺瞎了自己的双眼，然后自我放逐，与他的两个女儿远离了忒拜城，到处流浪，来惩罚自己的弥天大罪。以求忏悔。

俄狄浦斯的故事无疑是骇人听闻的，但是俄狄浦斯本人却是无辜的，他的命运从出生前就被安排好，他和他的父母为了反抗这种命运不停地与之斗争，最终结果虽然是悲剧，但是中间奋斗的过程令人动容。更令人伤感的是，由于索福克勒斯在创作上采用了倒叙的手法，因此，这一切的真相都是由俄狄浦斯自己发掘的，俄狄浦斯智慧、勇敢、有责任感，他用自己的理性思维来查找案子的真相，却在冥冥之中不断地接近悲剧的真相。他为了城民着想，却将自己引入命运的泥潭。他年轻时想躲避神谕，却没想到是离自己的悲剧命运更进一步。这种种都加重了俄狄浦斯身上的悲剧性，仿佛是命运给予俄狄浦斯的嘲笑，如果俄狄浦斯不智慧、不勇敢、没有责任感，他也不会走到这条绝路上来，正是因此他是个如此优秀的英雄，所以才会应劫。

俄狄浦斯的悲剧本质上是一出伦理惨剧，他反映了人类文明发展过程中所出现的伦理道德观念上的矛盾冲突，以及新秩序在逐步确立过程中所产生的一系列问题。从俄狄浦斯个人的角度出发，他一直在试图摆脱这种命运，也一度以为自己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但是无情的事实却告诉他他已犯下严重罪行。人的力量与认知水平都是有限的，在面对杀父娶母的命运时，俄狄浦斯的能力都显得苍白无力，就像其他悲剧英雄一样，他也没办法反抗命运。

但是在面对这种命运的时候，俄狄浦斯的行为却堪称高贵，他不断地和命运进行着搏斗，对自己的命运也提出了一定的质疑，不再像埃斯库罗斯笔下的俄瑞斯忒斯一样只能借助神的力量来对抗命运，他的对抗是个人行为。哪怕最终得知真相时，他也没有软弱地自杀，而是自愿惩罚自己，这都体现了俄狄浦斯身上自我探知的精神与人本主义的思想。他是一个真正的勇者，尽管最后还是不能对抗命运，但是索福克勒斯却赋予了他作为人的尊严，不畏命运，一往直前。这也体现了古希腊人在这个阶段对命运的看法由完全不可抗拒转变成虽然不可抗拒但是可以质疑、对抗。

五．美狄亚的命运

《美狄亚》出自古希腊作家欧里庇得斯之手。

在故事中，美狄亚为了帮助伊阿宋取得金羊毛，和伊阿宋私奔时为拖延时间，将她的弟弟撕裂成碎片，抛在山上各处，让父亲和追赶的差役忙于收尸，以此拖延时间。后来伊阿宋移情别恋，美狄亚由爱生恨，将自己亲生的两名稚子杀害，同时也用下了毒的衣服杀死了伊阿宋的新欢，逃离伊阿宋的身边，伊阿宋也抑郁而亡。

与《伊利亚特》中阿喀琉斯与赫克托尔、俄瑞斯忒斯、俄狄浦斯不同，美狄亚的种种行为没有受到任何神谕的指示，完全是她自己的个人行为，正如看见她离开家随伊阿宋私奔时，满月女神塞勒涅的感叹一样：“这也是为爱情而痛苦的人，你也遭受着对于伊阿宋的痛苦，别以为以你的聪明想逃脱这些。”

可见美狄亚的命运完全是她自己主导的，她极度聪慧，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伊阿宋的爱情）她就会去尽力争取。她的所有行为都是深思熟虑后的所作所为，她为了爱情抛弃了来自父亲的保护（父权），为了报复变心的丈夫，杀死了自己的孩子，背离了夫权，作为一个妇女，她的行为与俄狄浦斯杀父娶母的行为同样令人惊骇。但是两者却有着一个本质的区别，那就是俄狄浦斯的行为是来自外部的神秘力量所决定的，俄狄浦斯本质上是被动者，而美狄亚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在做选择，在主宰自己的命运，她是一个自主意识完全觉醒的人。超越了具有初步自主意识的阿喀琉斯和赫尔托尔，超越了被命运牢牢束缚的俄瑞斯忒斯，超越了试图反抗命运却失败的俄狄浦斯，美狄亚是命运的主人。

《美狄亚》是一出社会剧，她的悲剧外因源自于社会上男尊女卑的思想，内因源自于她自身偏激病态的性格，她的“宿命”在欧里庇得斯的笔下已经完全摆脱了命运束缚论，体现了古希腊人在这一阶段对人自我意识觉醒的重大突破。

六．总结

本文从《伊利亚特》开始，从古希腊三大悲剧家的作品中选出能体现戏剧家思想的人物形象进行分析，围绕着“命运”这一主题，从中可以窥见古希腊文学人本主义思想的不断发展。

【参考文献】

【1】陈洪文编；古希腊三大悲剧家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郭云莹；从美狄亚看欧里庇得斯对古希腊命运观之颠覆（A）；贵州电视广播大学；2007年10月第10期

【3】埃斯库罗斯等著；古希腊戏剧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