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鹏程谈经学与文学:六经皆文,语气加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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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鹏程谈经学与文学:六经皆文,语气加强

2024-07-16 16:03|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但治经学且志在经世资治的冯梦龙,毕竟又是一位文人,文人治经,自有其文学性的追求。因此冯氏之《春秋》学,其实又充满著文学观点,既重词气文章,要从词气文例书法文势上看出《春秋》的大义、圣人的用心;也要让读《春秋》的人由此揣摩出作文之法,以便应试。在这种情况下,文学性的追求、文学式解经法,遂与其经世资治结合为一体。

在晚明,如冯梦龙这样的例子并不罕见,我这篇文章就准备讨论这种现象与解经法。这是迄今谈春秋学者尚无人问津的领域,且由我来试一试。

二、文学春秋学的发展

孟子曾说:孔子作《春秋》,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其义则丘窃取之。厥后传《春秋》者,左氏偏于事,公榖偏于义,《春秋》之文,所谓“属辞比事”之学,其实并无发展。因为属辞比事也者,歧为二路,一是由比事说,辑比相关事纇以见义趣,各种“事类”“比事”“类编"属之。二是由属辞讲辞例书法,朱鹤龄《左氏春秋集说》序谓:“属辞比事而不乱,深于春秋者也。……自左氏之例,公榖二氏又有例,啖赵以下亦皆有例"。汉魏南北朝隋唐《春秋》学确多凡例条例之说。这些凡例,是由辞例书法以观褒贬,它与比事以见义趣者,宗旨都在事义而不在文。分析辞例事纇以及书法上的特征,固然发展了不少语法、词汇的知识,影响到文学上的凡例格法之学,但比事以考史、辞例以说经,重点均不在《春秋》的辞章之美。

重视《春秋》“其文则史"的,乃是史家而非经学家。经史分家,发生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待唐代,遂有刘知几标举《左传》作为史文的典范,〈申左〉一篇,明谓:“所可祖述者,唯《左氏》与《汉书》二家。”这种态度,与南北朝一些“宗经”的文学思潮(如《文心雕龙》)相结合,再加上唐代古文运动的发展,乃有啖助《春秋集传》自序所云:“今《公羊》《榖梁》二传殆絶,习《左传》者,皆遗经存传,谈其事迹,玩其文彩,如览史籍,不复知有《春秋》微旨。”

经学家重视义例,史家则玩其文采,文学家更是“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宗经学古以为文资。这样的发展,是魏晋时期经、史、文集分化的形势所造成的。

但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宋代以后,这几条路又有逐渐趋合的现象。

在文学方面,古文家讲文以载道,要用文章表达圣人之道,五经自须钻研;而古文不同于六朝骈俪,又系因它是以五经为典范的,因此无论义理或辞章,均与五经相关。到了科举试士以后,考的是文章,但却是一种阐发经义的文章。经与文之合,乃成大势所趋。

经学方面,也开始有论文之篇。题宋欧阳修编的《左传节文》十五卷。《四库提要》说其书“取《左传》之文,略为删削,每篇之首,分标叙事、议论、词令诸目,又标神品、能品、妙品诸名及章法句法字法诸字”。

真德秀《文章正宗》,又收了《左传》的文章。后世许多选本如《古文观止》《古文析义》收录《左传》以为文范,渊源正本于此。

这均可见以文学观点释《春秋》,在宋代确已出现,就连为科举经义而作的书,如明代冯梦龙所作的那样,在宋代亦已有了。王庭珪序王彦休《春秋解》云:“崇宁中……朝廷方以经术训士,薄海内外悉用三舍法。独《春秋》不置博士,故鼓箧升堂,无问《春秋》者。唯王彦休以宿学老儒,时能诵说,而学者终不暇习。彼年复诏天下立学,以经天子之事首尊用之。于是彦休之学久湮没而近乃出焉。……以是发策决科编次其书"(同上)。王彦休之书,就是这样的东西。

此等风气、入元愈鬯。朱右《春秋传类编》纯由文学立说,即是真德秀、洪兴祖、吕祖谦之后劲。

黄祖复《春秋经疑问对》二卷,则是为科举而作。元仁宗皇庆三年复科举,汉人南人第一场明经、经疑二问,在《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内出题;经义一道,各治一经。因此须要有考经义的参考用书,黄氏书即其中之一。

四库另收杨维桢《春秋合题着说》三卷,性质亦类似。宋崇宁间开始试经义,《春秋》的题目即由三传解经处出。靖康元年改为只由本经出题。绍兴五年礼部又认为《春秋》本经辞语简约,比其他各经字少,出题容易重复,所以仍可于三传解经处相兼出题。元朝合题之法即本此。杨氏此书,便是针对这种出题方式而作。

明朝情形大抵如旧,以文学角度欣赏其属辞比事者,有王鏊《春秋词命》、《锺评左传》、《春秋左传评注测义》等。

为制义而作者,《四库提要》说:“自有制义以来,坊本五经讲章,如此者(指清金瓯《春秋正业经传删本》十二卷)不一而足。时文家利于剽窃,较先儒传注转易于风行",可见是极多的。

这些著作,略分二类,一是文学性的,二是教人以作文科举之法。不同处,在于前者未必着意于制义之需。相同的,则是两者都推考词气行文之法,整体上都应属于文学性解经读经法。冯梦龙《春秋》相关著作,概为后一类。

我说过,这些作品都是在宋代以后经义与文学相结合趋势下的产物。此一趋势,到冯梦龙那个时代蔚为风尚。乾嘉以后,朴学兴起,才努力尊经,想把经学跟这种文学经学不分的状况分开;四库馆臣在编《四库全书》时所体现的,就是这个新观点。但由整个环境来看,恐怕文学经解仍占大宗。为举业而作的金瓯《春秋正业经传删本》、王源《或庵评春秋三传》、田嘉谷《春秋说》、冯李骅陆浩《左绣》、姜炳璋《读左辅义》、李文渊《左传评》等,也依然被选入《四库》。

据《提要》说,这里面还颇有些与桐城派有关:“《春秋左传》本以释经,自真德秀选入《文章正宗》,亦遂相沿而论文。近时宁都魏禧、桐城方苞,于文法推阐尤详。(李)文渊以二家所论尚有未尽,乃自以己意评点之”。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非常简单:科举依旧,试经义也依旧,教举子作文章、试经义的书当然就依旧大行其道。桐城古文义法又与时文关系密切,他们与应试者一样关注《春秋》的文采,也是理所当然的。有他们联手推波助澜,文学经解之风焉得不盛?

冯梦龙的经解,即生于此一脉络中。

过去我们讲经学史,沿用清代朴学家的观点,尊经抑文,将文人说经者屏诸视域之外;讲文学史,又把文人形容成离经叛道者,不但不娴经术,无意资治,更以反礼教反道学为事。这都是文经分途的办法,宋元明清的人可不是如此。

我在〈乾隆年间的文人经说〉一文中曾说:“元朝以来,科举功令,考的是经义,评价之准绳则是文学。故世人写文章论经义,乃是普天之下大家都在从事的工作。那些八股墨卷、塾课坊选,其实都是文人的经说。何况,古文运动以来,为文者皆以宗经明道为职志,寝馈经籍以求深植为文之本者,实不乏人。作古文和作八股时文的,别的地方不一样,在研析经义这方面却是一致的。流风所及,亦出现一大批以文学角度去评点阐析《诗经》《尚书》《春秋》的著作”。冯梦龙的经解出现于此一状况中,当然丝毫不会令人觉得奇怪。反倒是我们若仍沿用那种经学文学分途的观点去看,便会对冯梦龙这样一位文人(特别是搞小说戏曲的文人)而竟戮力治经,大感诧怪不置了。

三、冯梦龙春秋学述要

冯梦龙论春秋,颇多格法之说,有歌诀:

作文新格歌

一破二承三起讲,八事及意断制当。七陈八收异九结,此是作文新格样。

作文旧套歌

一破二承三原题,发问起语入事依。反意断制并咏叹,十收束兮及结之。

经题四诀

合宜开发,比要相形,单须抉要,傅莫离根。

题有四贵

传题贵圆,合题贵方,拟题贵简,看题贵精。

五略

一铺张,二判断,三遣调,四咏叹,五鍊词。

又说要有起伏、错综、咏叹,不可合掌等等:“《春秋》本史笔,非他经比。故经义尚断制者,实断其是非,不为虚词驰逞。或设为辨难,或引故事以形之,若法司断狱,不可出入,方是高手。”

《春秋》文字,最重波澜,若无起伏,便觉沓冗。与四书一般,不见笔力。故遣调最宜留心。

如发一股,或四股对,便当收来缴断。今其文势断联,然后发去。或错综遣调,已经数联,然后对入,是为起伏。如一味发挥,如大海汪洋,无此波涛汹涌,便不好看。不知收拾如光面素绫,却无花分,不甚起观。此谓平铺之病。时文往往蹈此,最宜患之。

如前二股长,则后二股宜短。前二股短,则后二股宜长。长短参差,是谓错综。

如发二股,词意须要不同。若分二股,意思只是一样,是谓合掌,不免为观者所厌。

经文既断之后。正意已完,若非咏叹以取之,便觉寂寥,不见意趣。如美女不搽脂粉,不甚精采,故必咏叹,然后意趣悠扬,起人眼目,全在于此。

又说要鍊词“众善咸备而不鍊词,是为美而不文,非至善也,故亦不可缺。”还要浑化“《春秋》虽尚老健,却有一等词句,虽近于弱,其实俊雅,盖由所养既纯渣滓尽化,出词吐气,自然不凡,绝无一些粗气。此乃上等文字,要非浅浅可能。”老成“词须苍古,莫犯于稚”等等。

四、玩辞、辨义、经世

看冯梦龙上述谈《春秋》的言论,很容易把他理解为一位重视格法的人,其实不然。

因为除了细致的说明如何写春秋的考卷外,冯氏论说最大的特点是贬抑《左传》。

众所周知:唐代以后《公》《谷》几成绝学,《左传》一家独盛,虽胡《传》着于功令,但在经学专业领域,《左传》仍是最主要的,故饶秉鉴《春秋会传》自序云:“我太宗文皇帝命集儒臣纂修《春秋大全》,必以胡氏为主,而引用诸儒传注,必以《左氏》为先"。至清,朱鹤龄《读左日抄》序更说:“今《左氏》之书家传户习”了。大环境如此,冯梦龙抑左之说,自然特殊。

冯氏自道其书体例是:“《左氏》叙事见本末,《公羊》《谷梁》辞辨而义精。学经以传为按,则当阅《左氏》。玩辞以义为主,则当习《公》《谷》。……今所传,事按《左氏》,义采《公羊》《谷梁》之精者,大纲本孟子,而微词多以程氏(伊川)之说为证"。看起来沿续着胡氏,却正是他“玩辞以义为主”的路数说明。

玩辞以义为主,所以《麟经指月》中经常注明某说某义用《公》《谷》,有些地方也会说旧解是受《左氏》影响以致立论错误(如前文所举隐公上之例,或《麟经指月》卷五:“旧主忠孝,用《左传》通贡,却奸二事,甚杜撰”等)。

而亦由于他玩辞以义为主,故亦与那些由研究《左传》文采出身的论者不同。那些人多重叙事之法。亦即所重者仍在辞。冯氏不然,所以他说:“通一经中彼离此合,合而离,离而复合,多少事迹,各有个好歹,只看所以会盟者何如耳”“观予夺会盟之迹,识自治之道矣。体传『会盟』四句意发,不重事迹。四比皆自离而合,但所以合者有得失,故夷因之盛衰耳"(春秋定旨参新.卷四.桓公上)。

重辞者,重事,尤其是叙事之法;他则不重事,重在推求事的义理,故是不重“迹”而重“所以迹”。同一件事,例如同是离而合,但因所以合不同,意义也就会不一样。

他曾说:“观《春秋》所致意者正名与善之心见矣。主『以义正名』二句,此因事见得《春秋》大法如此,勿黏定事迹",卷二:“王臣因夷横而失节,罪在怠义者也。戎以徒众劫凡伯,故书伐。只解事实,无贬戎语”……等,宗旨皆同。有些褒贬予夺,是由事迹上未必能看得出的,必须玩辞见义。玩辞见义,乃冯氏主要方法。所以发展出了“玩辞”之法,仔细体会经传的遣词、用字、语气、句式。

但玩辞旨在论义,故与纯论文法修辞者又有所不同,谈文章的格例时,也以义为断,因此《麟经指月》卷一有云:“须发圣人所以述作之义,不当以立文之例泛论”,《春秋定旨参新》卷四也说:“上自衰之盛,下自盛之衰,如此搭配,似亦可出,但于本传离合之义有碍耳。总之,细碎分贴,便属支离”。

也就是说,冯氏这种文学解经法,也并不纯是文学的。并不是把经传当文学作品看,去分析其遣词、用字、叙事之工,再以此为作文之法,教人如何为文而已。经传仍然是经传,是圣人制作,故其中有微言大义。观者须玩义以见辞,也要以义断辞,才不至于支离。在此,经义与文采,乃是二而一的。

这才能达成他“文章经世”的愿望。

冯梦龙于五经仅重《春秋》,本就是因“春秋经世,先王之志",故其论《春秋》亦以经世为念,着意阐发圣人经世之意。《春秋定旨参新》:“志内弱外强之事,经世之虑也”“圣人有感于内外,示治御之道焉。自圣人经世意发。上三国自谓知惧,而圣人已预为之伤。……下中国尚谓无事,而圣人已早为之虑"讲的即是这回事。

《春秋定旨参新》卷十一又说:“观《春秋》所致意者,正名与善之心见矣。主『以义正名』二句。此因事见得《春秋》大法如此,勿黏定事迹”。读经,要因事见义,事只不过是个例子,重点在义不在事。义是什么呢?一在见圣人之善心,二在见圣人之大法。

前者,如“性命之文,在圣人修经,因事褒贬无容心上说。……圣人虽因羊以书,却有精义存焉,非通彻性命,晓畅治理者不能解",即是指应见圣人之善心。什么善心?“仕者世禄,帝王不以私爱害公选。耕者九一,君子不以天下奉一人”“人君之心极重,乃体天地立君养民之心。『民力足』四句有次第,此正人君所以重民力之意”“既曰人君之用,又曰体元,非体、用对说,体即是用,言当体此而用之也。『用』字固重,『职』字亦重,必到朝廷百官远近,莫不一于正,方是尽职。而其所先在正心,则是元也,安可不体备于我而用之哉!『深明其用』句要玩,只为当时人君但求正人而不求正己之心,把君职都废了,故《春秋》深明之。元者,天地生物之心,人君体此为心,便是正心,无缺经纶,总不外此”……都是。

见圣人之大法,则随文阐发之。如正名,“上杜朋党,下惩淫慝,正其本,存其防”及御夷狄等都是。杜朋党及御夷狄均极重要。

因冯梦龙论夷夏之辨很特殊,不是就夷夏之防说,或由尊华贱夷说,而是就中国本身的作为说。如《春秋定旨参新》卷四:“《传》中予夺抑扬,皆就中国说。能自治御夷,则进而予之、扬之。不能自治、惧夷,则退而抑之、夺之”。如此论夷夏以及强调要杜绝朋党,显然都与其时世之感有关。

五、文学经学史新版图

以上介绍并分析了冯梦龙几部“春秋学”著作。明人之春秋学,在经学史上夙少研究者,是个冷门的学问。冯氏著作,自己虽很耗精神,编写态度逈异于他那些小说戏曲作品,在友朋间也很受推崇。但萧条异代,未获赏音,根本乏人重视,更是明代经学中的冷门。故我略为勾勒其要,以供知人论世。

但本文并不只想如此。除了发冯氏之潜徳幽光外,我更想藉此对经学史、文学史乃至思想史之研究,提供一条批判反省之路。

本文第一节即曾指出:晚明思潮的研究目前存在着范式(Paradigm)错误的危机。我们常把晚明形容成一个变动的时代,经济发展了、生产力改变了、生产关系调整了,资本主义萌芽了、市民阶级出现了,因此思想与文学随之有了变化,既好货又好色,晚明王学亦刺激着颠覆着程朱理学;性灵思潮、小品文人、小说戏曲作者,打破了复古的正统的文坛势力;发抒性灵、重视情欲生活,提倡情教,反击了礼教道学的传统等等。李卓吾、袁中郎、冯梦龙、汤显祖等人,都是在这个框架与脉络中被纳入思想史文学史中讨论的。

这样的典范,形成于民国初年,如今早已充斥于各种教科书及论著中;许多人也靠它升等、拿学位、评职称。但它其实是个失去效力的典范,存在着太多的破绽。

别的不说,晚明王学,流布四方,浙中、江右人才鼎盛,而上项论述偏偏仅就泰州一脉说,岂足以论大势?朝廷科举,士人研治,均仍以宋学程朱为主,其势,又非王学所能劫也,看冯梦龙的例子就可以知道。连阳明,都还要编《朱子晚年定论》,拉朱夫子为自己背书,说阳明学能夺程朱之席,宁非笑话?

真正的史实,是越到晚明,批判王学或王学末流的力道就越大;公安派、李卓吾、王心斋等,不但声势小、时间短,而且基本上都成为负面的人物。晚明的东林、复社,更都是讲理学、复古道、作七子之诗、写汉魏文章的。

至于李卓吾与公安那些人,也不像现在文学史思想史所描述的。他们“克己复礼”、用心于性命之学,俱详我《晚明思潮》一书。在那本书里,我仔细分析了罗近溪、焦竑、李卓吾、公安三袁等等之思想与文学,由技术上的崩溃(technical breakdown)说明那个老典范已经完全不适用了。

本文就是沿续此一批判的补论。以冯梦龙为例,来说明过去那个视域有多么空洞无力。它不仅完全无法处理冯氏论《春秋》大义、编经义教材、寓经世资治理想的现象,更会把人对冯氏的认识误导到另一个方向,使得意存俳谐的冯梦龙跟谈论学经世的冯梦龙格格不入。就此而言,本文乃是藉冯氏以彰旧恶,说明以往的诠释模型大成问题。

其次,科举与宋代理学的势力太大且太久,当然会有反对者。但除了阳明学做弱势的反抗外,较强的反抗力量其实就是汉唐经学。我在《晚明思潮》中曾举何良俊、钱牧斋等为例,说明嘉靖以后,复倡经学、讲汉唐章句训诂的企图。这个企图或趋势,是与冯梦龙相关的。

晚明世事之乱、国势之衰,被他们解释为是由于学术人心太坏。欲正人心,即须变学风。欲变学风,就要提倡汉唐经学。这样把经学跟心术关联起来,且欲以治经来对应夷狄寇盗之祸,不是与冯梦龙很相似吗?

据胡万川〈冯梦龙与复社人物〉所考,冯与张德仲为社友,又与文震孟、姚希孟、钱牧斋同社,钱称冯为同社长兄。冯氏友人梅之焕、陈仁锡、祁彪佳皆与复社关系密切,张明弼,沈几、耿克励、王挺等则为复社人物。钱氏此种治经复古之说,与冯梦龙实际参加过的治经之社,恰好可以看成是桴鼓相应的举动。

只不过,何良俊以迄钱牧斋、冯梦龙,治经之途非一。一种是“革”,提倡汉唐经学以矫宋元明说经之陋,以药理学空疏之弊的,牧斋所言,即属于此;一种则是“因",就当时之说经者而改造之,冯氏之说属此。

当时人非不治经,但治经以取功令而已;非无经学,但读朱注、胡传,读《大全集》而已。冯氏之法,非敎人幡然改途,而是仍读胡《传》,可是不能废经,故其书多录经文,以矫“信传遗经”之病。

次则他亦知胡安国的《春秋》非尼父之《春秋》,但自己仿朱子《四书集注》那样真正想探索《春秋》精义的书无缘面世,就只能藉胡《传》来讲话。参附《左》《公》《谷》及诸子百家,就是变相地开拓学子之视野,让读书人勿只知有胡氏而不知其他。

再进一步,则发挥胡氏尊王攘夷之思想,以寓经世之意,把读经跟正人心、御夷狄关联起来。这就是因物付物,因其势而思有以转化之。在说解时,力破当日流俗坊刻之谬,亦属于此一工作。

无论牧斋式的说法,抑或冯梦龙式,整体上共同促进了经学在晚明的发展。过去,讲经学史或思想史,都没注意到这个现象。所以一种看法是把经学之兴起与明代灭亡关联之,认为明代灭亡后,士人痛定思痛,推源祸始,以为乃学术之坏使然,故反对宋明理学,或如顾亭林之提倡“经学即理学”,或如颜习斋之提倡经世实学。另一种看法,则强调清代经学考证之风不能只由反宋学这个角度去理解,而是由宋明理学发展来的。因为宋明理学内部除了“尊德行”之外,也有“道问学”的传统,而宋明理学家之论争也越来越需要求证于经典,故由理学乃逐渐发展出经学考证。

这两种解释,前者未注意晚明经学,把经学看成是清代的新兴状况,后者又只从理学这条脉络去想事情,其实均不达事理,是应重新来谈的。

重新解释时,还要把文学考虑进去。一如我在本文第二节所描述的,古文运动以后,文人作文,以昌明圣道为职志,文章本来就要宗经征圣;科举考试,又要考经义、试文章,两者是宋元明整个社会上士人主要势力及精力所萃,而恰好集精义与文学为一体,只不过,在发挥经义与道理时,又深受宋代理学之影响。在这种情形下,大趋势、大环境流行着的就是带有理学气味的文人经说。细分,则说经者有文学性的解经人,也有敎人以科举作精义文的人。这些人及著作,既是文学,也是经学的。

因此,我们说晚明经学渐盛并不意味着前此经学就不盛了,而是晚明有发展着上述脉络的(如冯梦龙就是),也有反对的(如钱牧斋)。入清以后,同样是如此。直到乾嘉,扩大发展了反对的那一路,既反宋学,又反科举经说,也反对文学式解经(如锺惺之评点),于是辞章义理与考证正式分途。

虽然如此,但我们只要脱离乾嘉朴学的观点,就可以发现科举说经之风仍如明代之旧;带有理学气味的文人经说,以及带有时文气味、文以载道的古文也仍旧在桐城派等人身上可以看到。

这个新的文学史脉络,才能真正解释宋元明清诸朝经学、道学、文学之间的关系。它们的关系,基本上又是文学的。道学奠定地位,维持声势,靠的是科举试经义与四书文;经学被钻研,如梅之焕说其乡之所以成为麟经渊薮,也是靠科举试经义;而经义与四书文即是文章。要把这种文章作好,经学与道学便须讲求,既须探其义,亦须玩其辞。后来清初经世文风或再晚一点的桐城派“义法”说,皆自此流衍而下。桐城派文章学唐宋,立身则自许在程朱之间,渊源可见。经义文章之格法(如冯梦龙所述者),与古文家之义法,自亦有脉络潜通之处。

文学经解大盛于明清,也可以从这一脉络中见之。不只《春秋》,其他经典,乃至老庄墨列荀韩诸子、史汉诸书,都出现大批由文学角度去评点论议之作。那是一个由文学角度全面解读经史诸子的时代。只是这样的时代,还未被我们这个时代的研究者所注意、所理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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