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歌落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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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歌落的喜欢

2023-03-13 17:16|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那个视生命如草芥的男人,他也曾是孩子。】

郎东哲站在屋顶上。

他站了有好久了,但是具体多久他也不知道。

脚底下的宴会可能是已经开始了,但他不想去,一点儿也不想。

下面的小孩子太幼稚了,都才三四岁,实在太幼稚了,他下个月就八岁了,是大人了,不可以和小孩子玩儿了。

唐家的宅子不够高,郎东哲不大喜欢,他喜欢齐家那个,他就见过一次,但是特别特别高,高得能摸到小鸟。

从那边跳下来可以飞起来吗?郎东哲想。

故事书里说老鹰教孩子的时候就是把孩子扔下悬崖,然后就会飞了。

那他如果从齐家上面跳下去,也可以飞吗?

郎东哲托着下巴。

晚上的芝加哥,从唐家到城中心都是黑黢黢的,像昨天啃不动的黑面包。

后来那个黑面包拿去干什么了?

郎东哲不记得了,好像是扔给外面的流浪汉了。

很远的地方有个楼特别高,比齐家那个还高一些,还很亮,郎东哲是记得那个楼的名字的,管家嬷嬷说过一次给他。

叫威什么。

威化饼干大厦。

郎东哲吞了口口水。

这么高,跳下来一定可以飞。

背后忽然咔哒一声。

吓得郎东哲差点两步从屋顶上跳下去,嘴巴比头转得还快。

“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偷懒!我是上来通电线的!我这就下去干活,我马上……”

回过头是个小娃娃。

一个腿一个手挂在房檐上,看着像个小青蛙一样,身上穿着小小的衬衫马甲,脸上却已经粘上灰了,鼻子底下还挂着一串清鼻涕。

郎东哲眨了眨眼睛。

穿得好,没见过。

“你是……”郎东哲想了想又换了个称呼,“您是,齐家的少爷吗?”

小奶娃娃给了他一个斗鸡眼。

没有在看他,看的是已经快留到嘴巴上的清鼻涕。

事实上他也看不见,因为被鼻子挡住了。

但是他好努力地看,像个眼睛卡在机关里的洋娃娃。

小小一张嘴巴一动一动地,把鼻涕往上拱,但是做不到。

郎东哲有那么一点想笑。

鼻涕快要流进嘴里了,娃娃终于忍不住了,松开了抓着房檐的手,作势要往脸上抹,这边没了那只手,只剩下一个旺仔小馒头一样的脚勾在房檐上,郎东哲反应过来的时候头已经看不到了。

“小心!”

郎东哲吓得心率瞬间不齐了,一个滑铲过去随手揪了一团肉就往上提。

拎上来才发现他手里抓着娃娃的二两脸颊肉,已经揪红了。

眼睛也红了。

郎东哲暗叫不好。

“哇!”

娃娃一声嚎得像厨房里的锅炉一样,眼泪瞬间把郎东哲的手浸湿了,刚才吸回去的鼻涕现在一并流了下来。

郎东哲吓得也要哭了,手忙脚乱地拿袖子管擦眼泪,想想自己的粗布衣服别蹭破了白嫩的脸蛋,又换手擦,擦得手上眼泪鼻涕混架,那边却跟开了闸一样,眼里不停不停地落珠子,嚎起来地动山摇。

郎东哲急坏了,搂了娃娃的脑袋就往衣服里塞。

这惹哭了齐家的少爷,要是让管家知道了,他和管他的小工,一个都活不了。

郎东哲心里已经大概有活不了的概念了,小工和他说了,就是再也吃不到每天干活好的奖励,酥软软的白面包了。

那太可怕了。

跟捂个宝贝一样在怀里揣了好久,小奶娃终于止住了哭声,黏在郎东哲衣服上的鼻涕一下下抽着。

郎东哲看了看周围,松了一口气,慢慢把娃娃从怀里放出来。

嘴角一扁眼角一弯。

不好。

郎东哲唰又给塞回去了。

第二轮哭声被闷在外套里,小了很多。

“你叫什么?”第二轮哭完之后,郎东哲终于有空问个问题。

娃娃两个小胖手胡乱在脸上擦,声音闷闷的,“王…王春彧。”

不姓齐,感谢上帝。

郎东哲松了好大的一口气。

郎东哲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连一胸冖口的鼻涕都美丽起来了。

伸手揉娃娃的脸,郎东哲真诚道歉,“对不起。”

好软。心里是这么想的。

脸像个面团子,刚才红红一块现在搓两下也就消,像豆沙馅儿搓进面糊糊里了一样。

“干嘛爬上来?”郎东哲问。

“看,嗝,看见,嗝哥哥在上面……”王春彧还在打哭嗝的,张嘴就喊哥哥。

倒是不认生。

“哥哥在看什么?”王春彧瞪着眼睛。

“那个。”郎东哲回身指着远处的威利斯大厦,“看见了吗?很高的那个。”

王春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郎东哲放下了手。

跟一个三四岁的小屁孩没什么好说的,他是大人了。

郎东哲去牵王春彧的手,“走了。”

王春彧被郎东哲拎了起来。

物理意义上的拎起来。

郎东哲看着手上提溜着的小孩,两条小腿还盘着,手攥在自己手掌心里,就这么拎在半空中,像极了案桌上的小和尚摆件。

啪嗒。

郎东哲又把他放下了。

小屁冖股在地上弹了一下,噗噗两声。

“有什么好玩儿的吗?”小孩问。

郎东哲蹲下生,“哥哥陪你下棋吗?”

王春彧仰着小脸对着郎东哲眨巴眼睛。

眨巴、眨巴。

“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是下棋?”

眨巴、眨巴。

郎东哲看着王春彧抱着马啃。

“好吃吗?”郎东哲问。

“不好吃。”王春彧把马扔回棋盘上,手指头一竖,“我要坐你那边。”

“为什么?”

“你是黑色的!”王春彧喊,“巧克力!巧克力好吃!”

郎东哲小拳头都攥紧了。

他好麻烦,烦死了。

“不要!”

嘴角一扁眼角一弯。

这个表情郎东哲不要太熟悉。

唰地站起来,郎东哲吼得特别大声,“你过来!”

一屁冖股坐在白方面前,郎东哲拿两根手指提起被王春彧舔得黏糊糊的马,放回自己的棋盘上。

那边王春彧一把抓起黑色的马又开始啃了。

“不要吃!”郎东哲一把抓住王春彧的手,这次是他快哭了,“这是我唯一的玩具了,你不要咬坏了。”

“咬不坏的。”王春彧无辜地看着他,手指头颤巍巍地从郎东哲脸颊上擦过去,“不要哭。”

郎东哲还真就喉咙一动把一包眼泪吞回去了。

王春彧根本不会下棋的,玩得郎东哲又急又气,还不如跟小工玩儿有趣。但又说不得也闹不得的,娃娃要哭,现在在屋里,他哭起来引了大人来,郎东哲是要挨打的。今天是大日子,不可以哭的。那边又跟个小水包一样,戳一戳就出水,郎东哲小拳头都捏红了,只能原地蹦蹦解气。

象刚往前走一步,娃娃伸两个手指头出来。

“biu~”嘴一噘,手指头把象弹倒在棋盘中央。

王春彧乐了,白白的牙咧得老开,“我赢咯!”

郎东哲插着手,“不玩儿了,你耍赖皮。”

这次王春彧哭了他也不会哄的,真的。

“哥哥。”王春彧叫他。

哼。没用。

“哥哥。”王春彧又叫了一声,这回整个人都趴在桌子上了。

郎东哲撇着头,用余光瞥了一眼。

两个小胖手上来就抓他,“玩儿嘛。”

“不玩儿!”

王春彧连摇带晃的,“玩儿!”

“那你要道歉!”郎东哲眼眶子红红的。

小手又糊上来了,“不要哭。”

不要哭三个字跟什么封印一样,郎东哲瞬间又没脾气了。

“坐回去。”他说。

奶娃娃端端正正地坐好。

郎东哲真的好生气,好想走,但是他好可爱,可爱得郎东哲动都动不了。

讨厌死了。

“将军!”郎东哲得意洋洋地把白色的皇后放在黑色的国王旁边,“你输了。”

王春彧反应特别快,一只手还放在嘴里,另一手嗖地一下就把白色的皇后抢走了。

“你干什么?”郎东哲急得鼻涕泡泡都冒出来了,“还给我!”

“不给。”王春彧摇头,跟抱个金元宝一样攥着小小的白皇后。

“给我!”郎东哲站起来。

“不嘛!”王春彧哇一声又要哭。

这次他没能哭出来,面前高自己好多好多的男孩子眼睛一抖,忽然扑过来捂住了他的嘴,揽着他躲在了桌子底下。

“唔唔!”王春彧嘴给捂得太严实了,连咬他一口的机会都没有。

刚攥进桌子里,旁边房间的门就开了。

这是个下人的屋子,没有墙的,就堪堪拿个薄纱屏风挡着,算是隔开了下人的空间。进来人的就是薄纱的隔壁,纱都旧了,隔着看得清清楚楚。

是一男一女。

女的郎东哲见过的,是唐家家母,那个周岁宴孩子的妈妈。

男的从来没见过。

两人一进门,男人便把女人抱起来放在了桌子上,那厢咯咯笑着,跟哼了个曲儿一样,动听但混乱。两人嘴碰在一起,隔着纱也能看清女人的礼服已经褪下大半,碎钻都有些可怜地挂在手臂上。

郎东哲又腾了一只手捂住了王春彧的眼睛。

脸是小,八岁孩子的两只手给上上下下捂得严严实实。

啪嗒一声,像是撕扯间掉了扣子,滚了两圈兀自越过了屏风,滚进了这边的屋子,正撞在桌腿上,在地上晃荡了一圈停了。

小东西停转了,郎东哲才看清那不是扣子。

是一枚胸针,金红色的底,一柄利剑上缠绕着蟒蛇,獠牙收着,怒目圆睁。

郎东哲认得,这是齐家的家徽。

怀里的王春彧已经安静了,郎东哲把捂在他嘴上的手拿开,轻轻在他耳边低语,“我们玩个游戏,你不要睁眼,我送你个礼物。”

听见礼物王春彧就开心,小脸通红。

郎东哲松开手的时候,底下的眼睛紧闭,睫毛颤抖。

郎东哲抬头看了一眼隔间正酣畅的两人,轻手轻脚地爬过去,伸长手用指尖挑起了胸针,那厢在指头上一弹落进了掌心。郎东哲快速爬了回来。

“可以睁开眼睛了。”郎东哲在王春彧面前摊开手。

“哇…”

“嘘!”

王春彧啪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是哥哥送你的礼物,是我们的小秘密,不可以跟任何人说,也不可以让别人看到。”

郎东哲像叠个礼物盒子一样把王春彧的手指一根根掰紧,直到那条蟒蛇的信子消失在了白嫩的掌心。

“谢谢。”

懂礼貌的娃娃睁着大眼睛看着哥哥,口型带笑。

四岁的蒲熠星就知道什么叫欲哭无泪了。

齐家来的这个少爷根本是个混世魔王,比动画片里三个眼睛六个耳朵八只手背上满是刺的怪兽还坏。

刚才齐家的叔叔领着穿着小西装的少爷走进他的房间时,那个和自己一边儿大的男孩子还很可爱来着,看着也乖,一看就是阿嬷嘴里的好孩子,齐叔叔把孩子的手放进蒲熠星手里,说,少爷,这是文韬,你们一样大的,一起玩呀。

蒲熠星天真无比地说好呀。

然后齐叔叔就出去了,房间门咔哒一声关上。

半分钟之后,蒲熠星所有的玩具都裂成碎片瘫在了地上。

“这个不好玩儿!”文韬把陶瓷玩偶扔在地上,咔嚓一声。

蒲熠星的心跟着碎了。

“这个为什么会有眼睛!”文韬一把拽出了玩具熊的眼睛,刺啦一声,“我最讨厌有眼睛的玩偶了!”

蒲熠星穿着小西装,乖乖地坐在屋子中间,看着根本不认识的男孩把他的屋子搞成了一个玩偶的坟场。

不哭也不闹。

“你为什么不生气?”文韬把没了眼睛的玩具熊扔进蒲熠星怀里。

蒲熠星眼睛大大的,往上看他,“为什么要生气?”

“我把你玩具都弄坏了啊。”任性的少爷插着腰,“我上次把我的弟弟房间砸了之后,他哭了好几天,我好几天没吃饭。”

“我不喜欢玩具。”

“真的?”

“真的。”

“那你为什么看上去快哭了。”

蒲熠星吸了一下鼻涕,“我没有。”

文韬咕噜一下坐在他对面,“你是不是很喜欢说谎?”

蒲熠星摇头,“没有。”

“那真的不喜欢玩具?”文韬往前挪了挪,“那你喜欢什么?”

“不知道。”

“你怎么这样啊!”文韬皱着眉头大喊,“你不好玩儿!”

“那你要把我摔坏吗?”蒲熠星看着他,“也要把我的眼睛挖出来吗?”

四岁的小孩愣住了,他也听不出面前的男孩说这话有多认真,认真得多诡异,他只觉得这人的想法好奇怪,为什么又不会笑又不会哭,又不好玩儿,又有点让人害怕。

文韬后退了一步。

他有点不想跟这个男孩呆在一个屋子里了。

“你好奇怪啊。”蒲熠星说。

文韬有点生气,“你还说我呢!你也很奇怪啊!”

蒲熠星呆呆地点了点头。

文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呆滞又无趣的小孩,一直说自己听不懂的话,比女佣那个聋哑儿子还没意思。

齐叔叔在这时候进来了,叫着他最心爱的儿子,“文韬!”

“哎呀!”进门的大人也叫了一声,“怎么把别人的房间弄成这样!你是不是又欺负人家了!回家有你……”

“叔叔。”蒲熠星站起来,“没关系的。”

文韬低着头站在父亲脚边,用上目线看了蒲熠星一眼。

“真的没关系。”四岁的孩子露出了与年龄不符的微笑,“我们玩得很开心。”

齐思钧绞着手站在小角落。

又是一个稀松平常的宴会,爸爸拉着哥哥的手到处介绍,给他找玩伴,让那些大人们捏他的脸,然后哥哥会给一个特别狡猾又可爱的微笑,他们都爱死他了。

齐思钧的小皮鞋擦得亮亮的,左边踩一下右边,右边踩一下左边,一下子就招灰了。

但是好玩儿,齐思钧继续踩。

旁边的女人喷了好多好多的香水,不同的味道混在一起像肉松陷的小面包塞进草莓味的牛奶里,又香又臭。

一般这种情况下齐思钧就不吃了,他会叫仆人拿新的小面包和牛奶。

草莓牛奶最好喝了。

头顶上的妇人嚼舌根,“哎你看见那个孩子了吗?”

“哪个哪个?”

“蒲…蒲熠星?”

齐思钧还在踩皮鞋,小小的灰块从鞋背上掉下来。

“那个小孩子好奇怪啊,他那个眼神你看到了吗?”

“对对,我就觉得他看人的眼神特别奇怪,像……”

“像看个死人。”

“对对对!”

妇人手里的扇子拍得啪啪响。

什么是死人?齐思钧想。

“你没听说过吗?他……”女人凑近了同伴的耳朵,声音拢进扇子的噼啪声里。

同伴惊呼,“哇,这么可怜啊!”

齐思钧看着小皮鞋,刚才一不小心把搭扣踩坏了,又要麻烦嬷嬷补了,嬷嬷的眼睛不太好,下次要让爸爸给她配一副眼镜。

“还好年纪小,记不住事儿的,过两年就忘了。”

“嗯嗯,万幸还小,要是大些看见那样的场面,怕是要有些心理扭曲了。”

妇人一晃裙摆,一股子香精从裙下窜出来,不由分说往齐思钧鼻头里钻。

呼吸起伏了几下,小西装下摆都给揪紧了,最后还是没能忍住。

“啊啾!”

头顶上叽喳的对话忽然就停了。

“哎呀小少爷你在这里啊。”妇人蹲下身,香水味更近了。

做了法式美甲的手拍齐思钧的背,“这里人太多了,少爷去那里玩儿好不好?”长得恐怖的指尖随便指了一个方向,“找小朋友一起玩儿啊。”

齐思钧懵懵懂懂地顺着手指的方向往前走。

什么是小朋友?齐思钧想。

大厅里人很多,对齐思钧的高度来说像个丛林一样,见到他的倒是都会低头来和他说话,说来说起也就是少爷好啊少爷又长高了少爷要不要吃点什么。

有草莓牛奶吗?齐思钧问。

头顶上大人呼噜呼噜他的脑袋说少爷真可爱。

还是没有给他草莓牛奶。

齐思钧气鼓鼓。

前面走廊角落里似乎有个黑黑的小洞,小男孩最喜欢这种漆黑又狭窄的小通道了,钻进去就能看见包着时钟的折耳兔和面前摆着几百个茶杯的疯帽子。

齐思钧蹲下身。

正对上里面一张黑黢黢的脸。

那边一双眼睛亮得像两盏灯一样。

“你是小朋友吗?”齐思钧问。

他们让我跟小朋友一起玩儿,说的是你吗?

那边一片煤黑里眼睛眨了眨,闭上的时候就是一片黑暗,睁开就亮了灯。

“什么是小朋友?”那边说话的时候吹出来的气都是黑色的。

“不知道。”齐思钧摇头。

那边没有说话,在一片完全意义上的漆黑里面盯着齐思钧,像连环画里丛林里未知的眼睛。

“你在干什么?”齐思钧蹲累了,干脆盘腿坐下。

“煤。”男孩子手里攥了个小方块在齐思钧面前晃了晃,“今天晚上要用。”

“那是什么?”齐思钧伸手要抓。

“很脏的。”男孩子伸手挡了一下。

齐思钧也觉得很脏,但是他好想摸一摸。

“可以吃吗?”齐思钧托着腮帮子,“你有草莓牛奶吗?”

“草莓牛奶?”

“你不会没有喝过草莓牛奶吧!”齐思钧很认真地直起身,“特别好喝的!”

“我从来没有喝过牛奶。”男孩子想了想,“但是我送过牛奶。”

“你叫什么?”齐思钧凑着小脸过去。

里面一股子工业味儿,闻得齐思钧鼻子痒痒的。

“周峻纬。”

齐思钧眨了眨眼睛。

周峻纬。

一听就是他不会写也记不住的名字。

“你可以出来吗?”齐思钧问。

“不可以。”周峻纬摇头,“太脏了,师傅说不能进屋子的。”

“那我可以跟你玩吗?”

周峻纬瞪着大眼睛,“我不能进来,要被罚的。”

“没事的!”少爷头一仰,“你进来,我在,没有人会罚你的。”

周峻纬低头看了看身边的煤块儿,又抬头看齐思钧。

那边仰着头梗着脖,不像是假的。

“你把那些黑面包留在那边。”齐思钧跟命令一样拿小手点着,“然后你跟我出来。”

齐思钧没给周峻纬拒绝的时间,伸手抓住了撑在口子边上的小手。

“啊!”两个人同时叫了一声。

齐思钧看着一瞬间变得黑黢黢的手,“怎么这么脏啊。”

那边灯泡里的灯丝灭了一样暗着眼睛,“我还是不出来了,身上也很脏。”

齐思钧小眼珠子转了一圈,“我给你换件衣服吧。”

周峻纬眨巴眨巴眼睛。

“我爸爸给我们带了很多衣服来的,你去换一件就好了。”

手心都黑了,齐思钧也不在乎了,伸手去抓周峻纬的手。

“来啊,出来啊。”

镜子里面的是谁,周峻纬是不太认识。

齐思钧在背后张开五指拍着手,两个小腿在凳子上噼里啪啦弹着,“好看好看!”

嬷嬷把已经洗得乌黑的水盆端了出去。

周峻纬身上是齐思钧的西装,稍微大了一些些,肩膀垮垮的,但穿着是端正,小小的蓝黑条纹,配小小年纪就很挺拔的背脊,是相衬。

周峻纬眨了眨眼睛。

“真好看啊。”齐思钧捧着脸在背后看着。

这是哥哥的衣服。

但他比哥哥好看太多了。

齐思钧想着都好解气。

“你是齐……”周峻纬说话支支吾吾的。

“齐思钧!”小娃娃举着手抢答。

“师傅说,”周峻纬绞着手,“不能惹姓齐和姓……糖的人。”

想了想又接下去,“糖,那个,”周峻纬吧唧吧唧嘴,“这个糖。”

齐思钧眨了眨眼,“好好吃啊。”

“嗯。”周峻纬点头。

“但是不如草莓牛奶。”

“嗯。”周峻纬依然点头。

“走。”齐思钧从椅子上跳下来,拉周峻纬的手,“去玩儿。”

“这衣服……”

“送你了!”齐思钧咯咯笑着。

唐家的家徽在桌子的头里,一个人这么大。

铁黑色的羽毛都像尖刀,双头鹫的喙和眸子是精心抛光的景色,左爪匕首右爪十字,象征恩威并施黑白兼容。鹫的眼睛懒得看众生,但这富丽堂皇的欢宴桌却都在它眼下,翅膀里,每一寸呼吸里,展翅就能将这里扫个精光,留下一堆白骨,让发现他们的人看看骨里的腐朽。

主在右宾在左,唐家和齐家分两边落座。

蒲熠星就正坐在文韬对面。

孩子家家离主位太远,在他们眼里唐家家主和他怀里那个一周岁的孩子都只是个小黑点。

三四岁的孩子视野总是窄些,看不出屋子的富丽堂皇,这面墙上挂了多少稀世珍画,那面墙上又是什么古董宝器,那个盛着葡萄的金色小盘子值这里多少条命,旁边的大人聊的数字都代表着什么。他们眼里倒是只有对面的人,因为那边有对面的碗里有他们喜欢的小饼干,苹果汁也好喝,小小的银杯子装得满满当当。

文韬眼巴巴地盯着瓷盘子里的蛋糕。

本来是很大一块儿的,但是一人一块已经分完了,就剩下最后一小块,孤零零的,上面镶着一个樱桃。

小孩子吃的少,就分到了一口。

他好想吃。

蛋糕这种东西不会嫌多的。

旁边的夫人注意到了文韬的眼神。

在座的哪位不知道这是齐家最受宠的大少爷,夫人摩拳擦掌地就端过了蛋糕,“少爷是想吃蛋糕吗?”

文韬很没有骨气地用力点头。

对面的孩子叉子戳在空空的盘子里,一双有点空洞的眼睛就盯着他。

夫人小心翼翼地把蛋糕放进文韬盘子里,眼里还注意地瞥着齐家家主有没有看见她这个做作的举动,远处的男人没抬头,她便一个劲儿地放慢动作,文韬眼睁睁看着蛋糕就在自己面前了,从个蛋糕刀上滑下来用了好久好久。

对面忽然咻一下伸过来一只手,银叉子啪嗒一声,蛋糕稳稳落进文韬盘子里。

文韬抬头的时候,刚才整个都爬上桌的蒲熠星已经端端正正地坐了回去,“吃吧。”

夫人挫败地放下了蛋糕刀,对面是唐家的少爷,她也凶不得的。

文韬哪里客气,三下就吃成了花猫,白色的奶油顺着下巴一路粘到了额角。

对面的小孩就这么看着他。

文韬都不好意思了,咽下一口蛋糕,有点不情愿地把盘子往前推了推,“吃吗?”

“不吃。”蒲熠星说。

“那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那不看了。”蒲熠星低下头。

文韬想了想,果断地放下了叉子。

咔哒一声,把旁边的夫人都吓了一跳,还以为少爷不高兴了。

蒲熠星再抬头的时候面前的人已经没了。

然后下一秒裤脚被人拽了拽。

吓得蒲熠星差点叫出声。

拖得老长的桌布忽然开始像个滚轴一样动,一下两下三下,里面拉得特别吃力,终于最后底下探出了一个小脑袋,搁在蒲熠星腿上。

“下来!”文韬轻声喊。

蒲熠星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兴奋。

爬桌布真的太好玩儿了。

都不用文韬拉第二次裤脚,蒲熠星像个软糖一样滑了下去。

桌布一垂下去就是另一个魔法世界了,红色桌布把一个个人的影子搁在外面,拉开一块布就像个惊喜盒子一样,不知道会看到什么。

是男人裤袋里藏得深深的手枪,还是两双不应该握在一起的手,是桌底下偷偷递过去的支票,还是桌面上点燃的烟落在地上的灰。下面两个孩子都看不懂的,只是爬着,钻着,看见谁的裤腿卷了边,皮鞋破了底,就抱在一起咯咯笑着。

这一张桌子从头到尾像个连环画,没有拼音的故事孩子还是看不懂的,但色彩鲜亮的画面就足够有趣了。

文韬蹲在地上揉着有点麻了的腿,正听到那边管家宣布马上有烟花表演,桌上的人都鼓了掌。

“烟花表演哎。”文韬回过头,眼睛亮亮的。

跟在后面的男孩子嘴一撇,“没兴趣。”

“你怎么这样。”文韬翻了个白眼,“没意思。”

桌前的人似乎都站起来了,文韬也要掀桌布,被蒲熠星一把抓住了后颈。

“我知道有个地方看烟花漂亮。”蒲熠星说。

“你不是不要看吗?”

“你不是要看吗?”

文韬眨了眨眼睛。

“等他们走了,我带你去。”蒲熠星看着文韬。

“好。”四岁不到的小孩子郑重其事地点头。

“那现在干什么?”文韬问。

蒲熠星的眼神在桌子底下晃了两圈。

唐家的东西精致到每个角落,桌子的背面都有家徽,小是小些,但每隔一米就有个双头鹫,像无数双眼睛,盯着桌下玩闹的小孩。

蒲熠星伸手攥住了右爪的十字架。

“你干嘛?”文韬看着蒲熠星用劲拽着那个小玩意儿。

那边小脸都憋红了,一个手不够上了两个手,抓着往下拽,小嘴抿得紧紧的。

蒲熠星眼睛本来就大,脸蛋子皱在一块儿看着更大了,瞪得圆圆的,像个被踩到尾巴的奶猫一样,两个爪子搭着小石块试图把尾巴抽出来,吃冖奶的劲儿都使上了。

文韬看着想笑。

啪嗒一声。

蒲熠星一个屁冖股蹲儿坐在地上,十字架还紧紧攥在怀里。

“给你。”小孩气喘吁吁地把巴掌大的十字架递过去。

“给我吗?”文韬指着自己,眼睛瞪得大大的。

“嗯。”蒲熠星认真地点点头,“拿着。”

桌布外面吵吵闹闹的,露台很近,男男女女大人小孩挤在上面,说什么的声音都有,文韬打赌里面还有在找他和蒲熠星的声音。

文韬伸出了手。

小小的指尖攥住十字架的时候,属于周岁宴的第一束烟花窜上了天空。

“嗖——嘭!”

掌声和烟花落下的噼啪火花声混在一处。

“哎呀。”文韬笑着,“错过了。”

周峻纬从唐家出来的时候,宴会几乎接近了尾声,他手里拿着今天一天的报酬——厨房剩下的一袋面包。

是上好的发酵粉做的,够吃好久。

出门没两步就停住了。

大厅外的草坪上多了个孩子,也就一两岁的样子,看着和里面那个过生日的少爷差不多大。

周峻纬看了看戒备森严的大门和围墙,又看了看咬着手指头的娃娃。

“你是怎么进来的?”周峻纬自言自语。

小娃娃身上衣服都破着,头发一边竖着一边塌下去,小手小脸上都是泥,两个手扒在宴会厅的窗上,不够高的,两个脚尖垫着,站也站不稳的,更挂不住,上下都歪着。

周峻纬走过去。

娃娃手上一松,啪嗒一声摔进草地里。

周峻纬蹲下来。

娃娃瘦得都快脱相了,本来就很大的眼睛在瘦骨嶙峋的脸上看着更是大得吓人。

周峻纬想了想,打开了手里的袋子,拿出一个面包递过去,“吃吗?”

娃娃很快地接了过去,手指头猛地划过周峻纬的手掌心,居然还有些痛。

拿过去了也不吃,还眼巴巴地盯着周峻纬。

周峻纬立马收紧袋子,“不能贪心的!”

娃娃还是盯着他。

“你叫什么?”周峻纬问。

那边没有回声。

“没有名字吗?”周峻纬问得恨不确定。

两岁的孩子该是会说话了,但面前的娃娃一句话都不说的,只盯着周峻纬,眼睛一半拢在窗口的灯火通明里,一边又掉进黑暗里。

不知道为什么,这张瘦削的脸蛋让周峻纬有些害怕。

娃娃粘着泥的手握着白色的面包,像捧着珍珠一样,手心的光和眼里的光全然是两个故事。

周峻纬站起身,后退了几步,转身就跑了。

娃娃看着给了他吃食的哥哥忽然有些害怕的跑走,却也没空想,嘴里叼上面包,又把自己挂回了窗台上。

里面的世界是他看不清也看不懂的。隔着玻璃一切都有些雾蒙蒙的,华丽的灯光拉长了线,走了一路都看不到尽头。他看得见那个众心捧月的孩子,抱在最尊贵的男人怀里,笑得灿烂到让周围人都发自内心地开心,男人递给他一个黑色的东西,孩子想也没有想便攥在手里,周围爆发的掌声轰鸣到窗外的他都听得清楚。那孩子面前有鱼也有肉,还有很多他叫不出名字的食物,都是他见都没见过的。

两岁的孩子心里哪来羡慕或嫉妒的感觉,他只觉得漂亮,背后那两头叫不出名字的动物漂亮,那些人的衣服漂亮,天花板上挂着的装饰都漂亮。那孩子面前是个光华的世界,头顶上吊下了供他玩耍的小玩意儿,几个月亮几个太阳,垂在孩子面前,穿着精制服装的孩子伸手拉拽发光的玩具,笑得开怀。

窗外的孩子不知道自己趴着的这面墙意味着什么,隔开了什么又关住了什么,他看见了那些大人笑着瞪着说着别人不能听的话,英文字母隔着窗子也能攥进耳朵,可惜他听不懂。背后的烟花炸开的时候他都没有回头,只看见那挂在半空中的太阳和月亮。

好漂亮。

这些人在干什么呢?他好像也想过这个问题。

后来应该是没想明白,最后就从窗框上掉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几年,唐人街的洗衣房嬷嬷教了他识字念书,他给自己取了个名字。

叫邵明明。

嬷嬷皱眉说为什么要叫这个。

他说不出为什么,太小的事情忘记了,他只记得看见过一些太阳和一些月亮,挂得很高很亮。

很漂亮。

周峻纬跑了几步也就停了,路都走不利索的娃娃也追不上来的。

但唐家宅子大,这几步也够他在花园里迷路了。

为了宴会精心设计过的花树都很高,对周峻纬来说更是高得离谱,连外头的光都看不见了。

周峻纬抱紧了怀里的小面包。

不害怕的,他咬着嘴唇,不害怕的。

男子汉不能害怕的。

啪一下,脚底下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看是个麻袋,口扎得很紧。

周峻纬皱了皱眉头。

大概在看看和不看之间纠结了一秒多,小孩就被好奇心战胜了。

小面包放一边,周峻纬兴致勃勃地打开了麻袋的口子。

用劲解开了四五道结,啪嗒一声,麻袋口松开了。

“啊!!!!!”

周峻纬的语言不允许他描述他所见到的东西,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看见的是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之时只剩下切身的感受。

好可怕。

麻袋里是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一个孩子,眼睛瞪得很大,眼白上的红血丝想要把眼珠子推出来一般。面色铁青,脖子上一道像给铁丝勒过的痕迹,血里夹着铁屑,细细的脖子几乎被整个切成了两段。

周峻纬只看了一眼,没能看清那长相也没能看清身上的衣裳,抓起面包袋子转身便跑。

他跌撞在花丛中的时候,那晚最后一朵烟花升上了天空

嗖——嘭。

整个芝加哥都知道,那个孩子满了一周岁,手里握住了唐家的荣誉和信仰。

最后的火花落下,象征着这场旷世的欢宴落下了帷幕。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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