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freestyle吗？”如果把这个问题抛给小老虎，他能够立刻开始120种不重复的表演。

31岁的小老虎是地下说唱的老江湖了，踏入这个圈子少说也有十年。较早接触说唱的歌迷，大都听说过这个有点萌又有点狠的名字，算得上是“如雷贯耳”。2006年、2007年，小老虎蝉联MC Battle 龙虎斗大赛总冠军，拥有令人胆寒的即兴说唱技能，他的脑袋里似乎装着一个灵感的水龙头，打开开关，仿佛能倾泻一整个宇宙。

从最初的爵士说唱到如今另辟蹊径走起了歪门邪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小老虎现在的风格。

“有人称赞他是个诗人，有人说他是个乡村配乐诗朗诵，有人说他是个艺术家，有人说他连韵都不会押，有人说真欣赏不来，小老虎快滚蛋吧。”小老虎把这些评价通通写进了新歌《谷歌没我懂你的寂寞》。他说，他并不在意那些赞美或者批评：“我又不是生产冰箱的，需要提供售后服务，还要给你解决问题。没有想象力的家伙，我们把它留在沙漠，没品味的舌头不要伸过来。”

和他的歌词一样，小老虎是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受访者。拿到采访提纲时，他迅速回复了一份“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回答。真正接受采访时，一张嘴便怼得记者哑口无言：“为难了，是不？”

“虽然从职业的角度来说，我应该回答那些我回答了1000次的问题，但个人还是觉得这事儿有点无聊。”

“无聊”是小老虎最无法忍耐的事。他觉得，在嘻哈大热的当下聊这件事，也挺无聊的，“现在很多赶时髦的人想知道什么是嘻哈，有一批老的玩嘻哈的人，无论是因为上节目火起来的，还是因为没有上节目而特别落寞的，他们老想站出来跟大家解释什么才是真正的嘻哈。”

“我是这些人之外的一个人。”小老虎说，他现在就想告诉大家，嘻哈这事儿跟他没什么太大关系了：“我玩这个，只是觉得里面有好几个好玩的点罢了，我爱写东西，我喜欢freestyle，喜欢即兴就随时随地，但我不以自己是一个嘻哈人自居了。”

10月4日和6日的简单生活节上，小老虎在大地舞台和微风舞台分别有两场演出，想必到时候，他的演出将和你想象中的嘻哈派对大相径庭。

说唱，跟精神连接在一起

“我对这个东西（嘻哈）感兴趣的时候，它还特小众，虽然它在美国已经很大众，我当时喜欢它的就是因为它非常独特，那种只被少数人喜欢的独特审美，如果当时它就像张学友一样，所有人都被它洗脑了，那我也不会对这东西感兴趣了，就是这么简单。”

四年前，小老虎在TED做了一次关于说唱的演讲，这是一段差不多等同于Freestyle的另类演说，最后以Freestyle作结，观众现场提供给他三个关键词“雾霾”、“交通”和“正能量”，五秒钟之后，他以此线索，完成了三分钟行云流水般的即兴，没有任何准备，没有水词，不打愣，也不乏对社会现实的思考。

那时候的他，迫切想要向人们传播说唱这件事儿：看到弱小之人以说唱为武器与对手格斗，他为之感到振奋，第一次battle，他紧张而窘迫地站在台上，肥大牛仔裤里穿着湿漉漉的秋裤：“即兴说唱是不能撒谎的，你要说出所有的真实，哪怕是潮湿的牛仔裤。”

筹划第一张专辑《Juliana》时，整个唱片业开始崩溃，他脑袋里蹦出荒诞至极的创意，用喝完啤酒瓶子装着写着谜语的字条，灌上沙子出售，解谜的人才能听到他写的歌。不曾想，竟然有了回音，他回收了一百多个载着只言片语的瓶子。有人寄来加油站的发票，失恋后抽过的烟，暴风雨夜被打湿的海沙……这些物件儿都载着人间的心事流向了小老虎。他怀念那时候纯粹而珍贵的交流，让他能够清晰感受到，他写的歌对于那些人意味着什么。

“那个年代喜欢嘻哈的人少，但是这些人是认认真真地听歌，纯粹因为歌的缘故才会喜欢上一个歌手。我的音乐和我的表达从来没有成为别人精神的顶梁柱，但起码是像一根牙签那样支撑着他心里的一张嘴。”

小老虎2007年参与的专辑《有机》至今是中国最好的爵士说唱作品之一。2012年的专辑《Juliana》在《一个诗人的晚年》里采样诗人食指的朗诵，《无人喝彩》中书写“崇拜”、“眼泪”和“全民失态”。2013年的《逍遥客》用《说唱艺术》白描京韵鼓书，混着传统曲艺，将中文说唱玩出别具一格的滋味。2014年的《一定是爆炸么》在无垠的宇宙漂流。在2015年的《色弱》里，小老虎自称“最严肃的说唱歌手”，却唱着肉体与欲望交缠的迷幻恋歌。到了今年的专辑《现在口红》，歌词隐晦又直白，讥讽一切弱智的伎俩。他的每一张专辑，甚至每一首歌都散发着与众不同的气息。新专辑上线的那一天是他的生日，他说“朋友，我们不用相互理解，相互吸引就够了。”

然而如今，并没有太多人真正关心个体创作的独特性。用小老虎的话说就是“你也嘻哈，他也嘻哈。”昨天看民谣，今天看嘻哈，大多数是这样的人。“现在微博上也有些小妞，直接过来发个桃心，说昨天梦见你，我一看，她和各种人都照相，就觉得没什么意思。”

人们标签化地定义了“嘻哈”的一切，以便理解这个复杂的世界。“你说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人家不明白就说你是说唱歌手，那你爱穿什么衣服，该怎么说话，爱喝什么饮料，穿什么样的运动鞋，然后再给你标签，我是一个爵士说唱歌手，我是一个年轻的时髦的说唱歌手，诸如此类。”小老虎说，他很厌倦这些东西。

“我今年31岁了。”他说自己过了靠荷尔蒙和简单消费来愉悦自己的年纪，他老了，不帅也不够好看。可越是这样，音乐对他的意义就更加纯粹，“我就觉得玩音乐是一个牛逼的事儿，玩说唱最重要的是它塑造你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不说它多么深奥，多么高洁，至少它和你精神的一部分是连接在一起的，它不仅仅能让你哇塞一下放松一下，觉得特别酷的一个东西，也不只是娱乐业的一部分，就这么简单。”

当你不再性感，就不送你新鞋了

你觉得什么是嘻哈精神？面对这个被问了一千次的问题，小老虎给了第一千零一种回答，不是被说烂了的“love”和“peace”，而是“当你不再性感，就不送你新鞋了”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

“我并不是在胡说。”小老虎正色道。

“最早美国NIKE他们寻找阿甘，阿甘穿着跑鞋跑完了他的路，美国人找不着新的心灵信仰了，就开始看着平民区里那黑人，打篮球的黑人，就发现哇塞这可能是下一个American dream，那就开始送鞋给他们，嘻哈文化跟这都有关系的，就被这些品牌利用。事实就是当你不再酷了，当你不再代表着最新的时髦了，那就他们就不送鞋子给你们。从娱乐业来看，就是人来来往往，就是你今天酷，今天年轻，什么都往你这儿来了，明天这些东西就溜走了。”他说。

到现在，小老虎也没有签约任何经纪公司或是唱片公司。但靠音乐养活自己，也并非难事。

他经常为一些潮牌写广告歌，对于一两个小时可以写出一首歌的小老虎来说，这并会不构成任何困扰：“玩说唱的人以前挣不到钱，现在人还愿意找你写首广告歌，你又挣到了一个比小白领高很多倍的一个价格，轻轻松松写一首歌，这有什么可思辨的。你就是产业链当中一个螺丝钉，Michael Jackson唱那么多歌，大家觉得这是流行之神，他还接过一万个广告，太正常了。”

因而，小老虎不反感嘻哈综艺节中包裹着的关于潮流文化的概念，和那些看上去有些肤浅的表演和歌词。“嘻哈天然什么都有，我从来不反对这个。他们挺真实的，他们没出名的时候也就这样，就是买衣服，泡妞，希望大家觉得自己帅，希望挣到钱，现在完成了这个目标了，在美国也是这样，就是希望有妞陪我睡觉，大家都围着我，我穿最好的衣服，我开跑车，不就是这样吗？”

他唯一反感的是那些虚假的东西，比如freestlyle并不是真的即兴，“这就有点儿傻。就跟高考作文，你知道作文题是什么，你早就写好一篇了，这不就是作弊吗？”

在即兴说唱这方面，小老虎有足够的自信，freestyle碰上他只有认输的份儿。 随时随地拾起一个物件，哪怕是垃圾，都能激发他脑内关于万事万物的灵感。他和朋友一起制作“Freestyle很危险”纪录片，每期十分钟左右，几乎一镜到底，没法前期准备，张口就来，于是镜头也就记录下了那些灵感走失的尴尬瞬间，以及那些火花四溅的高光时刻。

其中一期，小老虎来到打击乐手小黑mk家里，先是在正儿八经的打击乐器Hang的节奏中找灵感，从地板敲到桌子、杯子、花盆，走出屋子敲所有能敲响的东西，最后开始围着垃圾桶说唱，甚至把垃圾打开，敲打瓶瓶罐罐，直到引来小区保安，两个“扰民”的说唱疯子才善罢甘休：“没事儿师傅，我们就玩儿一段音乐。”

小老虎骑着车去了朋友kafe家，kafe是一个说唱歌手，也是一个小婴儿的父亲。两个一米八的大高个儿挤在伸不开腿的小小的房间里， 拿起婴儿的黑白卡片，照着卡上的图案开始freestyle，小婴儿也跟着节奏晃动着小脑袋。自由、紧张、激情、不受控制，说唱可以是没有边际的语言角力的斗兽场，也可以突然变得温情脉脉，像一首摇篮曲，安抚一个对世界好奇的小生命。

不论好坏，就一遍，这才是即兴的魅力。“它真的能形成挑战的作用，不是show一下我有多帅，而是刁难一下来玩的人，也刁难一下自己。”小老虎说，如果有一天他发现暂时想不出什么更有新意的点子了，这个节目可能就宣告终结了。

“说白了，嘻不嘻哈有什么关系。”小老虎说，把你喜欢的作家、音乐家、小丑、或者街上碰到一流氓全算上，有趣的人到底能有几个？“不是今天嘻哈火了，他是一嘻哈，我就看看。我现在早就不看这些东西，就看这人有没有劲，我和几个做Hip-hop音乐的好朋友偶尔一块待会儿，我也不是纯因为他们做Hip-hop才喜欢他们，是觉得这人挺有意思的。我还有好多当裁缝的朋友呢。”

小老虎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小时候常混迹在被他称为最嘻哈的胡同东四八条。他觉得如今北京和上海这两座稍微有点都市感的城市，街头巷尾的东西被拆得差不多了。那些有意思的沿街小铺、凌乱肮脏的角落、最富生活气息的早市，都拆得差不多了。现在的大城市，只剩下整洁的街道，饭馆都聚集去了商场。

人们说，嘻哈崛起是因为年轻人找到了自我，小老虎只知道，嘻哈是一个在城市的旮旯里长出来的东西：“你去纽约看看，去洛杉矶看看，Hip-hop都在那儿呢。现在你的城市变得这么干净，这么无趣，那可不就是不在街头，就在商场里了。更严厉的就是这审查制度，这咱们也没法讨论了，这些东西已经看到天花板在哪了，咱们就别聊了。”

小老虎：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

在接受第一财经邮件专访时，小老虎回复了一些看似“胡说八道”的话，他说：“有的人看着可能觉得这人怎么胡说八道。这就是最真实的话。看得懂的人就看吧，我也不要求每个人都看懂。”

第一财经：第一次接触嘻哈音乐的时候，被它的什么元素所吸引？

小老虎：第一次长出手的时候，被它滑溜溜的后背吓坏了。

第一财经：什么时候真正开始做嘻哈音乐？当时的中国嘻哈圈是怎样的环境？

小老虎：总的来说，我从来没有真正地开始做嘻哈音乐。我的面部肌肉特别僵硬，总是特别严肃地说话，其实我也想笑，但一直没笑出来。

第一财经：就你个人观察，嘻哈在中国的土壤和养分来自哪里？

小老虎：街头被拆除了，所以就在商场里了。

第一财经：有人评价你的唱法不太像说唱，你怎么定义你现在的创作，如何看待他人的评价？

小老虎：严格地说，我是口香糖，嚼过的那种，本身并没有味道，是各位的错觉。

第一财经：嘻哈圈有不少人排斥主流，排斥商业，你似乎走在地上和地下的边缘，也不介意和广告商的深度合作，这些会否影响到你的音乐创作？

小老虎：挣钱养活自己，还需要那么多思辨啊？这不是第一财经吗？

第一财经：你所感受到的嘻哈氛围与一年前是否已经有所不同？

小老虎：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

第一财经：无论如何，嘻哈在公众层面是被炒热了，你觉得热度会持续多久呢？

小老虎：不热了有微波炉，所以我不担心。

第一财经：嘻哈圈子里的人心态多少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就你自己而言呢？

小老虎：我变得失眠、心悸、胡子掉光了、胸部开始隆起……越来越有女人味。

第一财经：在你看来，什么才是真正的嘻哈精神？

小老虎：当你不再性感，我就不送你新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