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的这一天，毁灭的力量，断断续续地持续着；而生命的力量、尊严的力量、良知的力量……也在幸存者们的胸中涌动、成长着。

尊严的力量

“谁是共产党员，站出来挑个头！”

在各路救援大军尚未到来之前，震中高烈度灾区的人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救人，救人！

王国良，一家五口脱险后，他对两个年龄大些的孩子说：“现在好多人还都没出来，咱们爷三个成立一个临时抢救小组，听我指挥，赶紧去救人。”

父子三人冒着不断的余震，先在矿工楼里救出两名妇女，又到南厂楼救出一名医院职工。在这个过程中，王国良在余震中从矿工楼摔下来，加上救人要橇起几百斤重的水泥预制件，因出汗过多昏倒了。他醒来后，又接连救出二人。这位连续奋战了三个多小时的基层干部，全身上下多处负伤，手上的血泡比花生粒还大……

在被埋人员密集的立新旅馆，一位印染厂老工人面对惊慌失措的人群大声喊：

“谁是共产党员，站出来挑个头，我不是党员，但我坚决服从党员同志指挥！”

刚从废墟中爬出来的党员，立即站出来组成临时党小组，带领大家从凌晨一直干到下午四点，成功地救出了30多名被埋旅客。战斗中，有人被再次倒塌的房屋砸伤；有人累倒，爬起来坚持再干；能动的伤者、老人和孩子都争先恐后加入抢救他人的行列。没有一人袖手旁观。

高尚的力量

“这么多人遇难，咱绝不能坐视不管！”

睡梦中的黄师傅，被强震惊醒。老人跃身而起，一脚踢开窗户跳到屋外，恰好老伴也从屋中跑出，两人幸运地脱离险境。

喘息未定，四周即传来遇难群众的呼救声。凄厉的呼救声，使两位老人的心受到了强烈震撼。“这么多人遇难，咱绝不能坐视不管！”想到这儿，他们连自己的伤都没来得及细看，就冲向喊声的源头，抢救遇难者。

震后的唐山，一片瓦砾；幸存者手中，一无所有。可还是要救人！

没有工具，老黄就用手扒，平时根本不能搬动的水泥板和石块儿，也不知从何处迸发出力量，老黄一块块将它们搬走。他的老伴也一样，在黄师傅救人的同时，他老伴也去抢救其他人。在废墟乱石上，她不知摔了多少跟头，用惊人的力量，搬开一块块压在遇难者身上沉重的水泥板和大石头。搬不动的，就用木棍撬。老人的双手鲜血淋淋，脚肿起来，步履蹒跚。

事后，老黄夫妻俩也实在难以理解，巨大的生命力量，何以能够在他们身上产生——在强震发生后当天的9个小时内，两位老人，抢救出44个人。

这，是奇迹！

良知的力量

那道无形的警戒圈 他们没有忘记

唐山市看守所，一片废墟。

昔日，这里关押的200名灵魂扭曲者的邪念，被威严的枪口和高耸的围墙震慑着。地震发生，两道门岗的高大围墙全都倒平，大铁门躺在灰土之中，警戒岗楼碎成一堆乱石。关住魔鬼的瓶盖，突然被地震打开了……

几个被埋较浅的警卫战士，奋力冲出墟土，在黑暗中找到自己的枪支。他们头上还淌着血，紧握手中的枪，深知自己肩负责任的重大。

大约100多名犯人钻出废墟。当他们看到身边这些满脸鲜血、紧握钢枪、庄严无比的警卫战士时，似乎并没忘记自己的身份，一步也没敢挪动。

双方的沉默对视，被周围传来的呼救声打破。他们都明白过来，还有那么多人生死不明。此时，只有救人，是第一位大事！

犯人们，是一支强壮有力的救灾队伍。虽然他们的灵魂扭曲过，但当他们听到遇难者的呼号时，脸上露出了同情的神色，和焦虑的眼光。看守人员决定相信这个事实，大家都一样：是不会见死不救的。

看守人员经过简单磋商，将犯人编成三组，在向他们宣布了简单明了的纪律后，犯人们同警卫战士一起，投入了救人的战斗。看得出来，他们的心是一致的，那么多和自己一样的人，在废墟中呻吟、呼唤、流血……内心中的良知，醒了。

犯人们和所有废墟上的救灾者一样，没有经验，手忙脚乱，焦急万分。可是他们救人很卖力气，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抱出一个受伤的孩子，一会儿，又扶出一位被救的老人。他们真地豁出来了，拼尽全力在搬、在撬、在扛，满手是血，满脸是汗……他们救了看守所里的干部、家属；他们救了小街小巷里的许多群众；他们扒出遇难者的遗体，忍不住，发出轻轻的叹息声。

整整一天，这支由犯人组成的特殊救灾队伍，没有一刻停歇，他们就像是在用苦干和汗水，洗刷曾经污浊的灵魂；用救人的行动，恢复自己一度泯灭的良知。老实说，几把刺刀管不住他们，可是，他们没有一刻忘记，那道名叫“良知”的警戒圈。

后来，这里的许多犯人，因在地震中救人立功而减了刑，或被提前释放了。救赎他们的，是他们自己。

母爱的力量

在简易房里降生的小妹安然无恙

地震来时，李木马是被憋醒的。想翻身，翻不动，才知道房顶已经压到了身上。他印象中，没有哭，也没怎么害怕，只是让房顶压着有点难受，出不来，心里急。后来，不知哪来了一股子野劲，李木马把脸蹭着砖土，脚用力一蹬，再一蹬，像是在坚硬的液体里游了一小段一般，他竟然钻出了废墟！

出来一看，他傻眼了。村庄没了。家没了。去找大人，才知道其他人早已开始忙着救人，原来所有人家的房子都倒了。李木马知道哥哥还压在房里，就找人掀起房顶，将哥哥救出来。他又想到仍在东院的母亲——她早已被人遗忘，而爸爸又在百里外的盐场。

母亲被埋得很深。两个年龄加到一起才20岁的儿子，没有足够的力量救她出来。于是他们叫来二堂兄，一个大人两个小孩，花了四五十分钟，掏了一个两三米深的“洞”，才让母亲浮出土面。

清瘦的母亲满头灰土，脸色惨白，后来李木马才知道，她当时正怀着小妹。

母亲在几米深的废墟里坚持几个小时的姿势是：背朝上，手脚狠狠撑在炕上护着腹部。

几个月后，李木马那在简易房里降生的小妹，安然无恙。

责任的力量

他们既是受灾者，又是救灾者

参加抢险救灾的中国人民解放军部队已陆续开到了灾区。这些部队本身也在地震中，遭到了严重损失，他们既是受灾者，又是救灾者。

可他们先想到的，是受灾的人民群众。

他们没有被动地等待上级命令，而是主动行动，边行动，边报告，从自救中组织起来之后，立即投入抢救受灾群众和保卫重要目标等战斗中。

到处听得见呻吟，听得见呼救，可是楼群的残骸像山一般镇压着无数一息尚存的生命。

“战士们都惊呆了！”李福华回忆说，“谁见过这么惨的情景啊。满地的死尸、脑浆、血……几个小鬼呜呜地哭起来。我急了：‘哭什么！快救活人呐！’我自己喊叫的声音都在发抖，变了调子……”

战士们是人，是人就会害怕。但他们同时也是军人，保卫人民群众的生命，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他们鼓起勇气，冲在危险最前头，而即将面对的，也是另一种“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有个小伙子，仅从楼板的裂口中伸出一个脑袋。他喊着：“救救我吧，解放军。救救我吧，解放军……”战士们却无法把那楼板抬高一寸。他们含着泪，听那小伙子一遍遍机械地喊着，喊声越来越弱，越来越弱，嘶哑，消失……

战士们听见一个姑娘从旅馆地下传出的声音：“同志，我们下面还有七个人，七个……”战士们拼命往下扒，已经可以听见喘息声时，一阵摇晃，架空的楼板又坍落下去。喘息声中止了。数小时后，筋疲力尽的战士们，看到了七具并排躺着的女尸。

当7.1级强余震发生时，有六七十个战士在一座危险楼房里。一个连长喊：“有地震！快出来！”没有一个战士往外跑。那连长喊着喊着，自己也钻了进去。得抢在房子倒塌前把人救出来啊！

战士们的指甲全部剥落，双手血肉模糊……他们面对着人间惨象，紧抿着嘴唇……这群无言的年轻人，奋力地，然而几乎是一次次徒劳地，用他们的血手扒开着坚硬的废墟。

没有人停下，没有人退出，没有人放弃！

这种积极的果断行动，赢得了抢救人民群众生命财产的宝贵时间。据事后统计，驻唐山部队投入抢险救灾的兵力，仅占救灾部队总人数的20％，而他们却抢救出被埋压群众15893人，占部队抢救人数的96％。

尾声

那一天的唐山，很少听到哭声

“我家有伤亡，你家有伤亡，他家也有伤亡。此时此刻，亲朋邻里之间最需要的，是相互安慰与鼓励，不能因为自己悲悲切切引起他人痛心。”

“这个时候，谁若是过分悲伤，而不去干应该干的事情，别的人就会用坚毅的目光告诉他：不能当弱者，要坚强起来！”

这些话，正说出了每个唐山人的心。

每到抗震几十周年时，人们总会再度聚焦唐山，看这座历经磨难的城市，如今是什么样子。

震后的唐山，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了生产生活：震后不到一周，数十万群众衣食得到解决；震后不到一月，供电、供水、交通、电信等生命线工程初步恢复；震后一年多，工农业生产全面恢复。而在几年后，在毁灭性地震灾害的基础上，又重新屹立起一座百万人口的工业城市。

在古今中外历史上，没有先例。

几十平方公里的废墟，16.4万余伤员，4204名孤儿……地震后的唐山，几乎什么都没有剩下。唯一拥有的，是唐山人民在灾难面前不屈不挠的意志，和必将战胜困难的坚毅和信心。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自然灾害频仍的国家。我们的祖先早已学会，将一次次克服天灾所激发出的各种力量，融入自己的血液，铸就民族的灵魂。

从古代的大禹治水，到离我们最近的抗洪救灾，众志成城。造就了诗书礼乐的文明古国，同样也造就了我们中国人战胜一切灾难，最重要的武器：我们一次次承受苦难，却永远，不会向苦难屈服。

唐山，只是中国人精神的缩影。

苦痛是真实的，你们可以叫它“唐山之痛”，“唐山之殇”……但这份天降的磨难，同时也令唐山涅槃成凤，浴火重生。

曾经断言唐山将从地球上被“抹掉”的西方媒体，十年后，在《从废墟中兴起的城市》一文中这样评价：

“唐山，已经坚毅地从瓦砾中站立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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