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很喜欢，尤其喜欢戴安，被她强大的个人魅力吸引，但我也没忘了她是一个Hillary supporter. 精英（非褒义）味纯正，生活在她的富人中产美丽泡泡里，喜欢的作家是托尔斯泰这种“古典”的抗争者，理想主义。

戴安很棒，但对这世界上的不公，普通人的苦，她确实有很大的盲区。就是很简单地believe the system. 深刻的种族问题、阶级问题、corporate America对劳工的欺压，这些她全都不甚了解，或是只停留在表层。一心只相信民主党建制派。直到遭遇大失败，整个国家的基石几乎被撼动，才慢慢看清为什么。

Millennial这年轻一代，最晚在2015年也认清建制派的虚伪真面目了，掀起了声势浩大的 草根运动。而大律师Lockhart却还是希拉里的忠实支持者。这就是privileged阶层的幼稚啊。善良，但幼稚。

第二季，戴安在疯狂的世界中勉强支撑，竭力维护自己的理智小角落。

第三季，小角落也被外面的疯狂侵蚀进来，连“躲进小楼成一统”都做不到了，戴安的应对思路一度进入“以暴制暴”的死胡同，到这里就已经背离托尔斯泰的“勿以暴力抗恶”了。民间的“侠士”组织迅速失控，不仅手段残忍，闹出人命来，还走上了选举舞弊的道路。动摇选举制度，那就是在动摇整个民主制度的根本。如果胜利要靠操控选票获得，那和独裁者又有什么区别呢。最后，戴安家一场特警突袭证明了这种模式是死路一条。社会达尔文主义混战没有赢家。

第四季，在梦境中，戴安终于开始质疑了：换成是希拉里当选，世界也根本不会好。她之前相信的那一套，都是建制派的谎言。隐疾早就在了，是我们没有去处理，才导致民怨沸腾，被川普钻了空子。被压迫群体有很多，MeToo运动所代表的女性声音是其中的一个，女性运动是戴安本人最关心最了解的，所以她在梦里是通过这一面看到真相：压迫并非不存在，只是人们一直沉默而已。女性如此，那其他弱势群体呢？少数族裔呢？Trans呢？疾病人群呢？现在被压迫者有反抗的萌动了，而建制派只想粉饰太平。

有点开始觉醒了的戴安开始对现有体制提出质疑和挑战。一个总统，就算他同情新纳粹和侮辱女性，一任也就是四年，而且他只不过是更深问题的一个小小表象。戴安已经不会被这种表面问题搅乱阵脚，她现在关注的问题是整个体系。Memo 618 代表着特权阶层凌驾于普通民众之上，它的存在就是对美国民主制度的嘲笑。 这一季还探讨了种族问题更深更细的层次：一直都公认黑人自己用N-word是可以的，何况还是引用40年代州长演讲；但申诉者也有她的理由——我作为一名黑人，我不想在工作场合听到这个侮辱性的词汇，我是否也应该有反对的权利。 还有涉及到更加progressive的议题，比如游泳运动员那集，直接就是在挑战顺直人霸权视角。在这个顺直人制定规则的世界中，跨性别运动员几乎要没有活路：你变性，就有人要逼你放弃梦想；你游泳，就有人否定你的性别，你想游泳可以啊，但别变性，只能作为男的参赛。不论怎么选，都是被剥夺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一部分。

第四季，戴安本人、他们的律所、朋友们，在大事上基本是彻底失败。因为巨蟒根本不是他们几个小兵小虾可以挑战得动的。好几个大事的过程和结局都充满了荒谬感。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爱泼斯坦的那个富豪阶层，做了那么多该下地狱的事，却连死了都还享有特权，大费周章就是在海岛宫殿地下室里保存了个屌。民脂民膏就是养了这样一群傻屌。而爱泼斯坦为什么死呢，因为就连他也只是食物链下游，随时可以被大人物们放弃。这连起来看的荒谬，让人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Julius纠结得死去活来，出于内心的正义感，还要靠宗教信仰给的力量，终于鼓起勇气举报腐败，他得到的是什么呢？是被系统不费吹灰之力地碾碎。他问戴安，what do I do? 戴安坚定回答: YOU FIGHT! 场面确实很燃，但实际上，他们的决心、他们的努力，在“上面”看来，没有一丝意义，蚍蜉撼大树而已。信任系统、通过系统走程序去做正确的事，不是被发配去做网约车司机，就是被判坐牢7年。戴安愤怒上诉，几乎弱小得可笑。而这件事的结局也是异常荒谬：“好人”是得不到公义的，你只能去坐牢。除非腐败的总统发颠，赦免一堆罪犯，顺便把你也带上了。人品那么卑劣的人，动动小指头，就能把你的命捏在手里，能决定你的生死。而他甚至都不知道你这种小角色的存在。 这就是微不足道的个人在面对强大机器时的无力感。只要成了上面人眼里的“麻烦”，不管你是腰缠万贯的巨富，还是尊贵体面的联邦法官，组织上打个响指就能让你消失。 在得知Julius蹭到了腐败特赦的消息时，几个合伙人和两个调查员在空空的办公室里仰天大笑，笑的是世界残忍又荒谬。

第四季触碰的很多议题，都在指向一个方向：系统性的不公。不只是一个总统的问题，不是四年小意外的问题，而是美国的现有制度，整个系统存在问题。在庞大的系统面前，个人有什么力量呢？铁拳之下，都是蚂蚁。 Julius的命运是如此，律所的命运也是如此。他们只有被收购、被充当装饰物，想购回也失败了。倾家荡产卖房子都购不起。只能乖乖继续给白人财团打工。精英中产在资本主义车轮面前都是如此不堪一击，工人爷爷就更是了。资本家哪会管我们死活。

演到这，这个剧的层次早就已经比小资好老婆时期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现在，又是更加大胆、更加进步的第五季。

主创越来越接近progressive立场了。第五季私校案直接就把“社会主义”这个词摆了出来。挑战资本主义的根基，越来越勇敢。Jay的想象里，明明白白把耶稣写成凡人，“我就是个历史人物”。还带了马克思和Malcolm X出场，黑豹党的纲领也是和社会主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同时，历史上毁誉参半的Malcolm X也呼应了前面戴安实施过的以暴制暴的思路，编剧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得到答案。真实世界就是这样的，反抗者也没有标准答案，有太多事情都还在探索）

这一季，编剧算是正式摒弃民主党建制派了。他们腐败又虚伪，和川普半斤八两，都不是好东西。观众跟着Adrian一起，把虚伪的废纸扔了建制派一脸：闭嘴吧你们！听听人民的声音吧！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 网上还在把这部剧称为"one of the best anti-trump shows", 那实在是小瞧了它，创作团队的志向早已经不止于此了。系统性不公就是房间里的大象，天天都在害死人，但特权阶级还在粉饰太平。踩在人民脖子上的脚不拿开，我们个个都是无法呼吸的乔治•弗洛伊德。

山寨小法庭的存在，就是更直白的对建制派的挑战。版权体系能够work, 还不就是因为参与者都认同它、都同意遵循它。作为整个国家基石的法律，能够work, 也是因为全社会所有公民都同意遵循它。但你这个体系，已经变得日渐臃肿不堪、复杂繁冗，只为上等人服务，而草根阶层事实上已经被排除在这个号称公平的体系之外。这个打印店小法庭，其实代表着一场发自草根的深刻革命：推翻你这个天罗地网，我们自己重建。 这里最大的逻辑是：一切权力来自人民。政府手握公权力，但公权力也是由社会契约赋予的。什么叫“有法律效力”呢？正规的司法系统僵化，我们草根自己组织起来的新契约，也未必就是胡闹，探索更高效的、真正服务于人民的体系，谁说一定不可以。

（然后，这么新潮大胆、这么progressive、这么革命性的运动，发起者和领导者是一个看上去古板传统、其实思想前卫自由可可爱爱的老白直男；他的拥护者和跟随者Marissa又在剧中代表着millennial世代，哈哈哈这个结构对标的是现实中的谁呀lol）

写Adrian去亚特兰大，目测是在致敬Stacy Abrams的草根动员行动。依然相信民主制度，但不相信现有的两党高层。拒绝进入体系内部，从一个腐化的体系里面是改变不了它的，而是真正和人民在一起，从草根着手，挨家挨户去做科普做动员，提供资源，帮人们行使本就该属于他们的权利。靠在基层真正的政治赋能，对抗和修补两党建制派对民主制度造成的破坏。在剧中对应Adrian也是离开了芝加哥有钱的律师行业，离开资本家客户们，到南方去，到乔治亚去。加入草根运动。

在第五季，我作为观众，心情随着戴安走，都跟着她感到了很明显的慌乱和不适。新世界正在酝酿，旧体系充满着不公，而戴安，她同时拥有两个身份：她也是有一点觉醒了的被压迫与被损害者，做了很多努力去挑战她看到的不公；同时，不可否认的，戴安的整个出身和职业经历，都决定了她其实也是那个系统的一部分。

之前的几季也稍微有过提及了，比如广泛存在的警察暴力，几十起栽赃案，最后就是恶警与政府和解，把整件事埋了下去，无人问津了。这其中每个环节的人都有在认真完成自己的职责，律师为自己的当事人辩护，有什么错呢？公诉人也是按流程办事，也谈不上有错。但结果就是几十桩冤案不能平反、恶警栽赃的现象以后也肯定不会消失、至少几十个人的人生就被毁了。这就是典型的systematic failure. 然后由于Colin小小的众议员选举，轻飘飘地就又给这些人平反昭雪了。这其实已经是对制度的讽刺，小人物在这社会里完全是砧板上的鱼肉。通过现有制度是找不到正义的，政治人物的随手博弈却会改变你的人生。真是乱世人命如同草芥。

还有Lucca弟弟的网站，也是揭露了美国监狱系统的痼疾，美国好多监狱是私营企业，签的政府大单，警察就是随便找借口多抓人进去好多挣钱。这样的体系，公理何在呢。服刑人员也得不到基本的法律服务，这个时候，金光闪闪的大律师们又在哪呢？那些针对律师和针对记者的恐怖仇杀事件，也反映了一角，他们也是这个体系的一部分，而体系已经失灵很久、民怨沸腾了。而Lucca弟弟网站的结局也很黑色幽默：当然还是资本赢了。他需要钱，大公司把它买下之后立刻销毁，这么一个为草根谋福利的网站又消失了。就像那个第三波女权主义者的网站一样，都一一被资本碾碎了。这个体系就是在做这样的事。而戴安本是其中一个螺丝钉。但她又有觉醒和反抗。所以第五季的戴安，又有点被挑战，又有点被启发，又想要维护学院派“正统”，又能敏锐察觉到新事物的革命性。就总是站不稳的样子。但这种撼动是好的，人总是需要进步。

Marissa就夹在两个思潮之间，她一心被颠覆性的草根运动所吸引，但又做不到放下一切去搞新世界。每个革新每个尝试都带来疑问，没有人知道答案。她想要两者兼顾，一边读着主流认可的法学院、继续走在成为“真正的律师”的路上，另一边，也用心投入进去，帮助可爱老头着手建设新体系。这就是很多millennials进步派年轻人的现状嘛。

现在是看到第三集，拜登上任了，又给了建制派继续粉饰太平的借口。不知道反抗者戴安会不会因此又被拐回去些。或者由于举报暴乱者事件，Kurt被卷进去，可以继续暴露这个系统的深度腐败，让戴安也无法骗自己？国会山暴乱挑战民主制度当然是错，但当权者所维护的现有腐败制度，难道就对了？那个FBI探员自己都用deep state自嘲，呵呵。总之，新一季的势头我是很欣赏的，编剧没有沉浸在拜登哈里斯的假自由派表演，而是具备更高的视角，关注更深入的问题，关心底层人民。没有让人失望。未来可期。接下来加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