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在动物园》:现代社会人类的异化与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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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在动物园》:现代社会人类的异化与隔绝

2024-07-16 10:53|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编按:1958年,美国戏剧家爱德华·阿尔比仅用了三周的时间,就完成了其处女座:独幕剧《动物园故事》(The Zoo Story)。次年,该部戏剧首演于柏林艺术节。1960年1月,《动物园故事》的纽约演出之程在普罗文斯敦剧院开启。也是在同一年,它获得“奥比奖”(Obie Awards)(注:“外百老汇戏剧奖”的简称)的荣誉。

2008年,阿尔比为这部写作于50年前的独幕剧添加了“家庭生活”的一幕,将其改编成为两幕剧《在家在动物园》(At Home At the Zoo)。编剧李静认为,在早年,阿尔比的戏剧侧重对社会整体道德危机的显影,越到晚年,他越着迷于显现个体人的内在本性——这在《在家在动物园》的先后两幕中可见一斑。

今天分享的是“动物园故事”一幕的节选部分。在彼此为陌生人的彼得和杰瑞的一次偶然发生的交谈里,随处流露出现代商业社会人类的异化、隔绝与孤独状态。有了这样一段铺垫,戏剧高潮的来临也能够为人所理解。

《在家在动物园》:现代社会人类的异化与隔绝

文/爱德华·阿尔比

节选自《爱德华·阿尔比戏剧集》

(中央公园。场上有两条长椅。幕启,彼得坐在靠舞台前部的长椅上。他正在看书。他停下来,擦拭眼镜,然后继续看书。杰瑞上场。)

杰瑞:我去动物园了。(彼得没有注意到他)我说,我去动物园了。先生!我去动物园了!

彼得:嗯?……什么?……不好意思,你在跟我说话吗?

……

杰瑞:你知道我今天去动物园之前做了什么吗?我从华盛顿广场沿着第五大道一路走过来;走了一路。

彼得:噢;你住在格林威治村!(彼得好像明白了什么)

杰瑞:不,我不住那儿。我坐地铁到格林威治村,然后沿着第五大道一路走到动物园。这是一个人不得不做的事情之一;有时候一个人不得不走一段很长的路,为了在回程时不绕远路。

彼得:(差点儿要撅起嘴)噢,我以为你住在格林威治村。

杰瑞:你想干什么?想刨根问底?理出头绪?分类归档?噢,那很简单;我来告诉你。我住在上西区哥伦布大道和中央公园西大道之间的一栋褐沙石的四层出租公寓楼里。我住顶楼;最靠里的一间;朝西。房间小得可怜,有一面墙还是纤维板搭的;隔出了我的房间和另一间小得可怜的房间,我估计这两间房间原本是一间房间,一间小房间,但不到小得可怜的地步。纤维板另一侧的房间住着一个黑人基佬,总是敞开着房门;好吧,也不是总是,但在他拔眉毛的时候总是开着,他拔起眉毛来像佛教徒一样无我专注。这个黑人基佬一口烂牙,十分稀罕;他还有一件日本和服,也是相当稀罕;他在走廊里穿着和服来来去去去上厕所,相当频繁。我是说,他经常去上厕所。他从来不会打扰到我,也不带任何人到他的房间。就只有拔眉毛,穿和服,上厕所。再说我那层楼前面两间房间,我猜要大一些;但也还是很小。其中一间住着一家波多黎各人,一对夫妻几个孩子;具体有几个我不清楚。这家人经常招待客人。另外一间房间,也住了人,但我不知道是谁。我从来没见过。没有。从来没有。

彼得:(尴尬地)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住那儿?

杰瑞:(隔着一段距离)我不知道。

彼得:听上去那儿条件不是很好……你住的地方。

杰瑞:噢,不好;比不上东区七十几街的公寓。不过,话说回来,我家里没有一个妻子,两个女儿,两只猫和两只鹦鹉。我家里,有梳洗用具,几件衣服,一台我不该有的电炉,一个开罐器,可以当钥匙圈的那种;一把餐刀,两把叉子,还有两把汤勺,一把大的,一把小的;三个盘子,一个茶杯,一个茶杯碟,一个酒杯,两个相框,都是空的,八九本书,一副色情扑克,还有一台老式西联打字机,除了大写字母其它都打不出来,和一个没有锁的小保险箱,里面放着……什么呢?石头!几块石头……我小时候在沙滩上捡的天然圆石。石头下面……压着……几封信……拜托信……拜托你干那个拜托你干这个的信。还有啥时信。你啥时写信?你啥时来?啥时?这些信都是近些年的。

彼得:(闷闷不乐地盯着他的鞋子,然后开口)那两个空相框……?

杰瑞:我不明白怎么还需要解释。这还不明显吗?我没有任何人的照片可以放进去。

彼得:你的父母……或者……女朋友……

杰瑞:你真是一个可爱的人,你拥有一种着实令人羡慕的天真。但好老妈和好老爸都已经死了……知道吗?……我也感到很崩溃……我说真的。但是。就是那个歌舞杂耍团,如今正在进行巡演,所以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相框里的他们。而且,更准确地说,好老妈在我十岁半那年扔下好老爸离家出走了;开启了她在南方各州的巡回出轨之旅……旅程持续了一年……她相处时间最长的一个旅伴……相较于她其余的,其余的众多旅伴……是巴利康先生。至少,好老爸是这么告诉我的,在他南下……回来……带回她的尸体之后。你瞧,我们是在过完圣诞过新年之前得到的消息,说好老妈在阿拉巴马的哪个垃圾地方被死神带走了。要是没有死神……肯定没人欢迎她。我是说,她是什么?一具尸体……一具北方人的尸体。不管怎么样,好老爸新年后好好地过了两周,然后迎面撞上了一辆什么公共汽车,这下子我们家算是基本没人了。噢,不对;还有我妈妈的妹妹,她既不染指犯罪也不借酒消愁。我搬去和她住,我对她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她干什么事情都板着个脸:睡觉,吃饭,工作,祷告。后来她在回她公寓的楼梯上死了,当时那也是我的公寓,就在我高中毕业的那天下午。要我说,真是一个糟糕的黑色笑话。

彼得:噢,天啊;噢,天啊。

杰瑞:噢,天啊什么?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不过,也许这样你就懂了,为什么好老妈和好老爸没有被放进相框里。你叫什么?你的名字是?

彼得:我叫彼得。

杰瑞:我忘了问你。我叫杰瑞。

彼得:(稍带紧张地一笑)你好,杰瑞。

杰瑞:(点头回应)现在来谈谈;放一张姑娘的相片在相框里,尤其还是两个相框,有什么意义?我有两个相框,你记得吧。跟那些漂亮的小姑娘们,我从来只有一面之交,而且大多数时候手边都没有照相机。很是奇怪,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悲哀。

彼得:姑娘们?

杰瑞:不。我不知道我跟那些小姑娘们只有一面之交算不算悲哀。我和别人做爱从来没有,该怎么说?……和任何人结合从来没有超过一次。就一次;没有第二次……噢,等等;我十五岁的时候有一个多星期……我羞愧地耷拉着脑袋,因为青春期迟迟不来……我是同——性——恋。我是说,我很怪……(快速地)……怪,怪,怪……铃声叮铃,横幅在风中呼啦作响。在那十一天里,我和公园管理员的儿子一天至少要见两次……他是一个希腊男孩儿,和我同一天生,只不过比我大一岁。当年的我爱得很深……也许只是爱上了做爱。但那就是一家特别的酒店的魅力,不是吗?而现在;噢,我喜欢那些小姑娘;真的,我喜欢她们。喜欢大约一个小时。

彼得:噢,这事儿在我看来很简单,你只是还没有遇到……

杰瑞:(生气地)瞧!你是不是要叫我去结婚然后养两只鹦鹉?

彼得:(自己也生气地)别管鹦鹉了!你想单着就继续单着。不关我的事。本来也不是我挑起的话头……

杰瑞:好了,好了。对不起。好吗?你没生气吧?

彼得:(大笑)不,我没生气。

杰瑞:那就好。你居然问的是相框,有意思。我还以为你会问色情扑克。

彼得:(会心一笑)噢,我见过那种牌。

杰瑞:这不是重点。(大笑)我估摸着你小时候和朋友们传着玩过,或者你自己就有一副。

彼得:好吧,我猜这很普遍。

杰瑞:然后你临到结婚之前把牌给扔了。

彼得:噢,好了;听着。我长大之后就不需要那种东西了。

杰瑞:不需要了?

彼得:(尴尬地)我不想谈这些。

杰瑞:所以呢?那就别谈。再说,我也没想打探你青春期之后的性生活和低谷期;我只是想了解你小时候的色情扑克和你长大后的色情扑克在价值上有什么不同。你小时候把扑克牌作为实际体验的替代品,等你长大后你又把实际体验作为当年性幻想的替代品。不过我猜你更想听听动物园里发生的事。

彼得:(热切地)噢,是的;动物园。(随后窘迫地)那样……如果你……

杰瑞: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会去……我来告诉你一件事。我跟你说了我住的那栋出租公寓四楼的情况。我觉得楼层越低,房间就越好;一层比一层好。我猜是那样;我不知道。三楼和两楼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噢,等等!我认识一个住在三楼靠外侧房间的女士。我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她成天在哭。每次出门或者回来,每次路过她的房门,总能听到她的哭声,模糊,但是……非常决然。非常非常决然。但我要说的那个人,都是关于狗的,是房东太太。我不喜欢用太难听的话来形容一个人。我不喜欢。但房东太太是一个又胖又丑,既刻薄又愚蠢,不爱干净、不喜与人打交道的卑鄙无耻的酒鬼烂货。你可能已经发现了,我很少说脏话,所以我没法儿准确地形容她。

彼得:你形容得……很生动。

杰瑞:谢谢。总之,她养了一条狗,她和她的狗是我那栋公寓的门卫。这个女人坏到骨子里;她总是靠在进门大厅,监视我有没有带人或是东西进来,她要是喝了中午那顿一品脱柠檬味的杜松子酒,屡屡会在大厅里拦住我,抓住我的外套或手臂,用她令人作呕的身体把我逼到一个角落里跟我说话。她身上和她呼吸的气味……你根本想象不到……某一个,在她豌豆大的脑子里的某一个地方,有一个器官让她能够吃喝拉撒,还有下流污秽的性欲望。而我,彼得,就是她发泄欲望的对象。

彼得:太恶心了。太……可怕了。

杰瑞:不过我想出一个办法可以避开她。在她跟我说话的时候,在她用身体压着我,嘟囔着要我去她房间的时候,我只说:可是,亲爱的;昨天还没有满足你吗?还有前天?然后她就糊涂了,小眼睛眯成缝,有一点动摇,然后,彼得……就在那一刻,我觉得我可能在那栋折磨人的公寓里做了好事……一抹头脑简单的微笑浮现在她不可名状的脸上,她咯咯地笑着哼哼着,回忆昨天和前天的事;她信以为真地回味那根本没发生过的事。随后,她朝那只黑色怪物似的狗招招手,回到她的房间去了。然后我就安全了,直到下一次见面。

彼得:实在太……不敢相信世上真的会有这种人。

杰瑞:(稍带嘲笑)应该只存在于文字里,对吗?

彼得:(严肃地)对。

杰瑞:现实当应交由虚构主宰。你是对的,彼得。好了,我其实要跟你说的是那条狗;下面我要说了。

彼得:(紧张地)噢,对;那条狗。

杰瑞:别走。你没想着要走吧?

彼得:(紧张地)呃……没,我没要走。

杰瑞:(像对孩子说话似的)因为在我跟你说完这条狗的故事后,你猜会怎么样?然后……然后我就会告诉你动物园里发生的事。

彼得:(淡然一笑)你……你满肚子故事,对吗?

杰瑞:你不是非听不可。没人拖着你不让你走;记住这点。脑子里时刻记住这点。

彼得:(不耐烦地)我知道。

杰瑞:你知道?那就好。

(我个人认为下面这段话应该配上大量的肢体动作,以达到对彼得和观众产生催眠的效果。我提了一些具体的动作,但最好还是由导演和饰演杰瑞的演员自行揣摩。)

来了。(像在读一面巨幅广告上的字)杰瑞和狗的故事!(恢复自然)有时候一个人需要走一段很长的路,为了在回程时不绕远路,我接下来要说的就跟这个有关;也可能我只是觉得跟这个有关。但,这就是我为什么今天去动物园,为什么朝北走……应该说向北走……一直走到这儿。好了。那条狗,我刚才跟你说了,是一头黑色怪物似的野兽:硕大无比的脑袋,很小很小的耳朵,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可能是感染了;身上瘦得皮包骨头。这条狗是黑色的,全黑的;一身漆黑除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有……对……还有一道豁开的伤口,在他的……右前爪上;那里也是红色的。还有,对了;我想这可怜的怪物应该是条老狗……肯定受尽虐待……几乎总是在勃起……的样子。那里也是红色的。还有……还有什么?……噢,对;还有一种灰黄色,在他龇牙的时候。就像这样:吓——!他第一次见到我时就是这样……我搬进公寓的那一天。我第一眼见到这动物就产生了担忧。你瞧,我对动物而言,绝对不是圣方济各那种成天被鸟儿包围环绕的主儿。我的意思是:动物对我毫不在意……跟人们一样(微微一笑)……在大多数时候。但这条狗不是。他一上来我就冲我龇牙低吼,然后扑上来咬住了我的一条腿。倒不是他有狂犬病;他走起路来有点跌跌撞撞,但他也不是一条蠢狗。他跑起来跌跌撞撞但脚力不差;不过我总是能躲开。他把我的裤腿扯掉了一块,你看,就在这儿,打了个补丁;这是我住进公寓第二天被他扯掉的;所幸我把他踢开,飞快地跑上了楼,逃过一劫。(困惑)我至今不知道其他房客是怎么对付他的,不过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觉得这种情况只发生在我身上。一种默契。所以。总之,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多星期,每次我进楼都会发生;但出去的时候却从来不会。很有意思。或者说,当时很有意思。那条狗才不在乎我会不会卷铺盖睡大街。有一天我在房间里盘算,那天我又是仓皇逃上楼,于是我做出了决定。我决定:首先,我要用糖衣炮弹弄死那条狗,如果行不通……我就直接杀死他。(彼得一惊)别作反应,彼得;听着就是。于是,第二天我出门买了一袋汉堡,肉饼五分熟,不加番茄酱,不加洋葱;回去的路上我把面包全扔了,只留下肉饼。(接下来可能需要肢体动作)我回到出租公寓时那条狗正在等着我。我半推开进楼大厅的大门,它就在那儿;等着我。总是如此。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手上还拿着汉堡,记得不;我打开袋子,把肉饼放在距离那条正冲我低吼的狗十二英尺远的地方。就这样!他低声吼叫;停下不叫了;嗅着气味;慢慢地挪步;然后跑起来;然后跑起来冲向肉饼。他冲到肉饼跟前时停住了,然后看着我。我微微一笑;但很踌躇,你懂的。他的目光回到汉堡上,闻了闻,嗅了嗅,然后……啊呜啊呜,像这样……一头扎进肉饼堆里。就好像他这辈子从来没吃过垃圾以外的东西。很可能真是这样。我觉得房东太太也从来没吃过垃圾以外的东西。但是。他几乎是一口气把所有汉堡都吞下了肚,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就像个女人。然后,等他吃完了肉饼,汉堡,还想把纸袋也吃了,他坐下来露出了微笑。我觉得他笑了;我知道猫会笑。那一刻充满了满足与愉悦。然后,砰!他又低吼着朝我冲过来。这次他也没能追上我。于是,我上楼,躺在床上,又开始想那条狗。说实话,我很生气,气得发疯。那可是六个上好的汉堡,不是那种加了很多猪肉的糟粕。我很生气。但,过了一会儿,我决定再多试几天。你想,这狗对我的态度几乎达到了厌恶的程度;真的。不知道我能不能对抗这种厌恶。于是,我又试了五天,但结果都一样:低吼,嗅闻;挪步;跑动;注视;狼吞虎咽;啊呜啊呜;微笑;低吼;砰!好吧;到这个时候,哥伦布大道上已经扔得满街都是面包了,我也从生气转变为憎恶。所以我决定杀了这条狗。(彼得举手抗议)噢,别这么紧张,彼得;我没杀成。我打算杀狗的那天只买了一个汉堡以及我认为足以致命的老鼠药。我去买汉堡的时候叫店员不用给我面包,我只要肉饼。我设想他可能会有的反应,比如:我们不卖没有面包的汉堡;或是,你想干吗?用手抓着吃吗?但是没有;他亲切地微笑,用蜡纸把汉堡包好,说:给你家小猫咪吃的?我很想说:不,并不是;我打算用这个毒死我认识的一条狗。可是,“我认识的一条狗”这话听起来实在太滑稽了;于是我异常正式地,恐怕嗓门也略微高了点,说道:是的,给我家小猫咪吃的。周围人投来目光。我想要图省事的时候就会这样;周围人会投来目光。不过这无关紧要。就这样。在回出租公寓的路上,我用手把汉堡和老鼠药揉在一起,当时感觉又悲伤又恶心。我推开进楼大厅的门,那头怪物就在那儿,等着享用我的贡品之后扑上来袭击我。可怜的畜生;他始终不明白在他扑向我之前陶醉微笑的那片刻给了我足够的时间逃跑。但,他就在那儿;下体勃起,恶狠狠地等待着。我放下有毒的肉饼,一边朝楼梯走去一边观察。可怜的动物跟往常一样狼吞虎咽地把食物吞下肚,微笑,看得我直犯恶心,然后,砰。然而,我跟往常一样冲上楼,狗跟往常一样没能追上我。接下来这畜生就奄奄一息了。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没有再来追我,因为房东太太不再是醉醺醺的。就在我下毒手的当晚,她在大厅拦住我,将这个消息透露给我,说上帝给了她的狗狗致命一击。她将稀里糊涂的淫欲抛之脑后,头一回睁大了眼睛。那双眼睛看起就跟那条狗的一样。她哭着哀求我为那动物祈祷。我很想对她说:夫人,我要祈祷也得先为自己,为黑人基佬,为那家波多黎各人,为素未谋面的前室房客,为关起门来决然大哭的女人,为世上所有住在出租公寓里的人;而且,夫人,我不知道该怎么祈祷。但是……为了图省事……我告诉她我会祈祷。她抬眼看着我。她说我是骗子,说我八成希望她的狗死。我对她说,而且说的基本是实话,说我不希望她的狗死。我是不希望,并不仅仅是因为是我给他下的毒。我必须得说,我就希望那条狗活下来,这样我就能看看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出现什么新变化。(彼得的不悦越来越明显,憎恨的情绪慢慢滋长)请你理解,彼得;这类事情是很重要的。我们必须明白我们的行为的后果。(又重重叹了一口气)总之;那条狗活了过来。我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可能他是看守地狱之门的那条狗的后代之类的。我不太熟悉神话。(他误念了“神话”一词的音调)你呢?(彼得陷入思考但杰瑞又继续说道)不管怎么样,你没有抓住这个关键问题,彼得;不管怎么样,那条狗死而复生,房东太太也恢复了饥渴,并没有因为汪汪的得救而有丝毫改变。那天我去四十七街看完电影回家,那部电影我之前看过,也可能是很像我之前看过的一部或几部电影,房东太太告诉我说狗狗已经好起来了,当时我真希望那条狗在那里等我。我……应该怎么说……情不自禁?……不可自拔?……不对,好像不是……满心颤抖地渴望,没错;我满心颤抖地渴望着再一次和我的朋友面对面。(彼得做出嘲笑的反应)没错,彼得;朋友。只有这个词可以表达。我满心颤抖等等等等再一次和我的狗友面对面。我走进门,毫无畏惧地走到进楼大厅的中央。那畜生就在那儿……看着我。他看上去倒不像刚从鬼门关逃回来的样子。我停下脚步;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想……我想我们那样保持了许久……一动不动,宛如石像……只是看着对方。我盯着他脸的时候要比他盯着我的时候多。我是说,我可以长时间集中注意力盯着一条狗的脸,狗没法儿一直盯着我的,或是其他人的脸。但在我们盯着对方脸的二十秒钟亦或是两个小时里,我们彼此沟通了。我所希望发生的情况是:此刻我爱上了这条狗,我希望他也爱我。我尝试了爱,也尝试了杀,都以失败告终。我希望……我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指望那条狗理解什么,更不用说我的动机了……我希望那条狗能理解。(彼得似乎被催眠了)只是……只是……(杰瑞此刻异常紧张)……只是如果你没法儿面对人们,就只能去别处从头开始。面对动物!(此刻语速加快,像是一个阴谋家)你还不懂吗?人总是得面对什么东西!一张床,一只蟑螂,一面镜子……不,镜子太难了,应该是最后的步骤。面对一只蟑螂,面对……面对……面对一块地毯,一卷厕纸……不,厕纸也不行……那也是一面镜子;总是查看出血情况。你知道找东西有多么不容易了吗?面对一个街口……面对一缕白烟,一缕……白烟……面对……面对一副色情扑克,面对一个保险箱……没有锁的保险箱……面对爱,面对呕,面对哭,面对因为那些漂亮的小姑娘不是漂亮的小姑娘而怒,面对用你的身体赚钱,这是爱的行为,我可以证明,面对因为活着而嚎;面对上帝。面对上帝是一个爱穿和服拔眉毛的黑人基佬,是一个关起门来决然大哭的女人……面对上帝,那个别人告诉我曾几何时对这一切视而不见的人……面对……有一天要面对人们。(杰瑞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人们。面对一个想法;一个观念。还有哪里会更好,在这个充满羞辱的监狱不如的地方还有哪里会更好,还有哪里会比在进楼大厅里传递一个头脑简单的想法更好?哪里?这会是一个开始!还有哪里更适合开始……去理解以及尽可能被理解……开始达成理解,而不是面对……(此时杰瑞似乎陷入了几近怪诞的疲倦)……而不是面对一条狗。仅此而已;一条狗。(此时场上沉默或许延续片刻;然后杰瑞疲倦地讲完他的故事)一条狗。这想法感觉上非常合情合理。人类是狗最好的朋友,记得么。所以:那条狗和我注视着彼此。我比狗注视得更久。当时我看到的时至今日都没有改变。每当我和那条狗看见彼此,我们都会停下脚步。我们用混合着悲伤与怀疑的眼神凝视彼此,然后装作漠不关心。我们擦肩而过相安无事;我们达成了一种理解。很悲哀,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理解。我们几次尝试接触,但我们失败了。狗回到了以垃圾为食的日子,于我则是独来独往但进出自由的日子。对我来说不是回到。我的意思是说,我得到了独来独往的进出自由,至此失去反而可以说是得到了。我明白了善与恶相互依存,单凭任何一方都无法产生超越自身的影响;我明白了这两者结合起来,在同一时刻,便是教诲的情感。而得到的正是失去的。结果就是:我和狗达成了妥协;其实更像是交易。我们既没爱过也没伤害过因为我们不想引起彼此的注意。再说,我喂狗不是一种爱的行为吗?又或者,狗咬我不是一种爱的行为吗?如果可以这样曲解,那么,当初为什么要创造“爱”这个词?(沉默)杰瑞和狗的故事:完。(彼得沉默)怎么样,彼得?(杰瑞突然高兴起来)怎么样,彼得?你觉得这故事我能卖给《读者文摘》“我见过的最难忘的人物”专栏挣个几百块吗?嗯?(杰瑞兴致高昂,彼得却心烦意乱)噢,来吧,彼得;跟我说说你的想法。

彼得:(呆滞)我……我不明白……我觉得我不……(此时几乎要哭出来)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杰瑞:为什么不要?

彼得:我不明白!

杰瑞:(盛怒然而低声细语)这是谎话。

彼得:不。不,不是。

杰瑞:(轻轻地)我讲的时候就在尽量向你解释。我讲得很慢;最根本的原因还是……

彼得:我不想再听了。我搞不懂你,你的房东太太,她的狗……

杰瑞:她的狗!我一直以为是我的……不对。不,你是对的。那是她的狗。(热切地看着彼得,摇头)我不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你当然不会明白。(单调地,疲惫地)我不住在你的街区;我没有跟两只鹦鹉,或是你家的其它什么配置结婚。我永远是一个过客,我家在全世界最伟大的城市纽约西区那令人作呕的出租公寓楼里。阿门。而现在我在这儿,我不会走的。

注:题图及文内图片均为《动物园故事》在不同时期和剧场的演出剧照。

《爱德华·阿尔比戏剧集》[美]爱德华·阿尔比 著张悠悠 译 三辉图书/中国华侨出版社

作为当代西方戏剧界的领军人物和当之无愧的戏剧大师,阿尔比始终深刻地反思和批判现实与人类的生存状态,尤其着力于挖掘人类的困境与人性的悖谬。他的作品以主题荒诞著称,对白辛辣尖刻,发人深省,渲染出震惊、黑色幽默等戏剧效果。

本集收录阿尔比的三部代表作。《山羊或谁是西尔维亚?》以剧中男主人公马丁和一头山羊之间的性爱,惊世骇俗地表现了当代美国社会中产阶级家庭的危机。此剧获得2002年托尼最佳戏剧,提名2003年普利策戏剧奖,并曾在国内上演。《在家在动物园》是阿尔比在其轰动世界的处女作《动物园故事》基础上加以增添、改写而成。此前的《动物园故事》创作于1958年,首演轰动一时,被认为其早期代表作。剧中人与人之间无法沟通导致的孤独绝望,为了争一条凳子乃至相互残杀,令人印象深刻。《欲望花园》改编自英国著名剧作家贾尔斯•库珀的话剧《尽在花园中》,此剧因对美国金钱社会的辛辣讥讽而成为阿尔比改编剧中最重要也最具争议的一部,此剧亦在国内多次上演。

编辑 | 咬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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