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小识|当我们谈论红学的时候我们在谈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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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红小识|当我们谈论红学的时候我们在谈些什么?

2023-04-28 07:00|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原创 兰藉文化 红楼梦研究

作者简介:杨贵堂,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现为中国石化下属企业员工。

作者

杨贵堂

红学可谓是当今的显学。可是,当我们谈论红学的时候,到底指称什么呢?

红学一词,随着《红楼梦》的传播而产生,在清朝嘉庆年间已经出现了书面记载,只不过是读书人的戏言,不乏自我解嘲和无厘头之意。据詹丹教授介绍(文艺评论 | “红学”起源于戏称?),红学一词较早见于两条记录,一是李放的《八旗画录》,在对提及的《红楼梦》一书加以注解时说:

嘉庆时,汉军高进士鹗酷嗜此书,续作四十卷附于后,自号为红楼外史。光绪初,京朝士大夫尤喜读之,自相矜为红学云。

另一则是均耀《慈竹居零墨》中的记录:

华亭朱子美先生昌鼎,喜读小说。自言生平所见说部有八百馀种,而尤以《红楼梦》最为笃嗜。精理名言,所谭极有心得。时风尚好讲经学,为欺饰世俗计。或问:“先生现治何经?”先生曰:“吾之经学,系少三曲者。”或不解所谓。先生曰:“无他。吾所专攻者,盖红学也。”

经,繁体写作經,少去右旁三曲(三折)即为紅,红的繁体。当时风尚,好讲经学,当然也不乏欺世盗名者。《红楼梦》中屡称时尚之学,即为应付科举而兴起的八股制艺之学。历史上也曾出现过乾嘉学派,又称“乾嘉之学”,以对中国古代社会历史各个方面的考据而著称。《红楼梦》从小圈子流向社会,流传既广,讨论也就多起来了,以至于形成了一种别样的时尚:“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枉然。”当然,小说的地位并没有因为广泛阅读和讨论而得到提高,阅读、讨论《红楼梦》,也还没有达到时与尚之学、乾嘉之学相提并论的地步。

值得注意的是,从《红楼梦》开始流传,人们就不仅仅是读和谈,而是诉诸文字,形成观点,与《红楼梦》一并传播。早期抄本系统,如甲戌本,乙卯本,庚辰本,都有评点文字,统称脂批。有一部分文字留下署名,主要是脂砚斋和畸笏叟,其余的大部分文字疑为脂砚斋和“诸公”所写,统称为脂批。其中众多脂批批语细密,见识亦高,有解释作者意图和小说意旨的,称赞其为闺阁立传,弘扬女性之美,怜黛玉,赞宝钗,对湘云、探春、凤姐、袭人、晴雯等都大力称赞;有赞颂叙事艺术和章法技巧的,如称小说:

事则实事,然亦叙得有间架、有曲折、有顺逆、有映带、有隐有见、有正有闰,以至草蛇灰线、空谷传声、一击两鸣、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云龙雾雨、两山对峙、烘云托月、背面传(傅)粉、千皴万染……

有对人物性格的认知和对人物命运的感叹,如称凤姐:

再不略让一步,正是阿凤一生短处。

凤姐初念在张华在领出二姐,转念又恐仍为外宅,转念即欲杀张华为斩草除根计,一时写来,觉满腔都是荆棘,浑身都是爪牙。安得借鸳鸯剑,手刃其首,以寒千古奸妇之胆。

也有透露诸多隐笔和所用素材的,如:

余亦受过此骗。今阅至此,赧然一笑。此时有三十年前向余作此语之人在侧,观其形,已皓首驼腰矣。仍使彼亦细听此数语,彼则潸然泣下,余亦为之败兴。

借省亲事写南巡,出脱心中多少忆惜感今。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脂批中透露的部分内容和情节,并未在八十回后出现,如“情榜”及其判词,金陵十二册正册是确定的,副册仅香菱一人,又副册仅晴雯、袭人两个,还有哪些人入选?“后曰‘薛宝钗借词含讽谏,王熙凤知命强英雄’”,这些内容并未在可见的抄本系统和流行的程本系统中出现,可见早期传抄的版本与后世流传的版本并不一致。于是,探佚就出现了,八十回后到底是什么 。到后来,引出了版本考证和成书研究,其源头正在脂批。

即使在小圈子内流转的时候,就有作者亲朋好友对《红楼梦》题咏赞颂,如明义、永忠等。富察·明义(1740?—?)有《题红楼梦》诗二十首,题记云:

曹子雪芹出所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盖其先人为江宁织府;其所谓大观园者,即今随园故址。惜其书未传,世鲜知者,余见其抄本焉。

其一明摆着是咏大观园的,二、三分别咏怡红院和潇湘馆,兼及书中具体情节。接下来的十七首,具是重述书中情节,其中有的内容与早期传抄本,与高鄂、程伟元刻印本并不一致,透露出的信息是:明义看到的版本与后世可见的版本不一致,这也再一次鼓励了探佚者。

爱新觉罗·永忠(1735—1793)有吊雪芹诗三首,题为《因墨香得观小说吊雪芹三绝句(姓曹)》,其一涉及阅读《红楼梦》的审美感受:

传神文笔足千秋,不是情人不泪流。

可恨同时不相识,几回掩卷哭曹侯。

其二涉及对宝黛爱情的深情咏叹:

颦颦宝玉两情痴,儿女闺房语笑私。

三寸柔毫能写尽,欲呼才鬼一中之。

其三涉及对《红楼梦》创作素材的认识:

都来眼底复心头,辛苦才人用意搜。

混沌一时七窍凿,争教天不赋穷愁。

接下来,又出现了众多的点评、题咏甚至专著,但基本上沿袭了脂评和题咏的路数,或对书中写法品头评足,如诸联《红楼评梦》,推崇《红楼梦》和作者曹雪芹的文采,称《红楼梦》于《金瓶梅》是“蝉蜕于秽”。二知道人著《红楼梦说梦》,对曹雪芹评价颇高,将《红楼梦》与《史记》相提并论。

或对书中人物任意褒贬,基本上拥林的必赞紫鹃,晴雯;贬薛的必骂贾母,王夫人,凤姐,袭人。更可甚者,连湘云和探春也被划到宝钗阵营里去了,被痛骂一番。其主要代表人物有护花主人王雪香称,宝钗“有德有才”,黛玉“心地褊窄”,于是被“尊林者流群起诟之”。如陈其泰,系激进的拥林贬薛者,恨到连回目都想改,比如“贤袭人娇嗔箴宝玉”,他觉得要改为“刁袭人娇嗔箴宝玉”;“慈姨妈爱语慰痴颦”,他觉得应该改为“慈姨妈诞语慰痴颦”;“薛宝钗巧合认通灵”,他觉得应该改为“薛宝钗计合认通灵”……还有太平闲人张新之,极端的黛粉钗黑派,评点约三十万字,说贾母是“总罪人”,凤姐是“禽兽”,宝钗是曹操王莽一类人物。还有大某山民姚夑,疯狂拥林贬薛,痛骂薛姨妈,凤姐,宝钗,王夫人,袭人等。涂嬴著《红楼梦问答》,首创“林家二三百万财被贾府吞了”之说,也是典型的黛粉钗黑。

也有对后四十回和续书进行贬斥的,如生于乾隆年间、死于道光年间的裕瑞,著《枣窗闲笔》。裕瑞痛批程高本《红楼梦》及其他续书,称程高本“一善俱无,诸恶具备”:

《红楼梦》一书,曹雪芹虽有志于作百二十回,书未告成即逝矣。诸家所藏抄八十回书及八十回书后之目录,率大同小异者,盖因雪芹改《风月宝鉴》数次,始成此书,抄家各于其所改前后第几次者,分得不同,故今所藏诸稿本未能划一耳。此书由来非世间完物也,而伟元臆见,谓世间必当有全本者在,无处不留心搜求,遂有闻故生心思谋利者,伪续四十回,同原八十回抄成一部,用以贻人。

伟元遂获赝鼎于鼓担,竟是百二十回全装者,不能鉴别燕石之假,谬称连城之珍,高鹗又从而刻之,致令《红楼梦》如《庄子》内外篇,真伪永难辨矣。不然即是明明伪续本,程高汇而刻之,作序声明原委,故捏造以欺人者。斯二端无处可考,但细审后四十回,断非与前一色笔墨者,其为补者无疑。作《后红楼梦》者遂出,……此四十回,全以前八十回中人名事务苟且敷衍。若草草看去,颇似一色笔墨,细考其用意不佳,多杀风景之处,故知雪芹万不出此下下也。

当然,也不乏《红楼梦》的诋毁者,怀着极大的恶意,用恶毒的语言诋毁红楼梦。如同治年间的梁恭辰,说《红楼梦》是“诲淫”之书,又编造说作者曹雪芹是个老贡生,死后无人安葬,就是写这本《红楼梦》的报应,说“此书污蔑我满人,可耻可恨”。光绪年间的毛庆臻说《红楼梦》是淫书,作者在地狱里被治的很惨,希望把这本“淫书”送到海外去,对等报复那些送鸦片的西方人。

还有,补书的,续书的,造假骗人的,不一而足。

俱往矣。

胡适

自从1921年胡适先生《红楼梦考证》出世,新红学此扬帆启航,此前的这些点评、题咏、补续,就都成了旧红学啦。

新文化运动兴起,现代中国思想文化舞台上许多第一流的人物,都程度不同地卷入红学。有的是自觉卷入,有的是被迫卷入,有的是不知不觉误入。王国维实开其先声,蔡元培、胡适之、陈独秀、顾颉刚、俞平伯、吴宓等,都写过研究《红楼梦》的专著或单篇论文。

胡适先生考证《红楼梦》,考证了作者家世,考证了版本系统,考证了后四十回与前八十回并非出自曹雪芹一人,并得出自叙传的结论。这在脂评中已见端倪,脂评中已有将《红楼梦》小说中事与历史中曹家之事相比照的倾向。在此后的一个多世纪中,考证翻出了不少的花样,发展出版本论、探佚论、成书论,衍生出曹学、脂学,流变出无隐不索的索隐、胡说八道的秦学,还有各种不可救药的戏说和造假。正如书中所言: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圣经·传道书》

旧时代曾经泛滥成灾,在今天依旧沉滓泛起。

与此同时,对小说的哲学思考、美学鉴赏、文学评论,也随西学东渐而兴盛。王国维在1904年发表了《红楼梦评论》,用西方哲学、美学理念解读《红楼梦》。“五四”前夕,吴宓、陈寅恪、汤用彤、俞大维在哈佛留学,当时中国学生会曾举行过学术聚会,吴宓讲《红楼梦》,于1919年发表《红楼梦新探》。与此同时,李辰东开始在法国研究《红楼梦》。李辰冬是第一个以平等的姿态,将中国经典文学与世界经典文学做比较研究,在世界文学范围内给中国小说进行定位的人。李辰冬写道:

我们这篇论文的用意,只是在解释它[《红楼梦》——引者注]在世界文学的地位。意大利有但丁的《神曲》,英格兰有莎士比亚的悲剧,西班牙有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德意志有歌德的《浮士德》,法兰西有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俄罗斯有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那末我们有哪部杰作可与它们并驾齐驱呢?现在试作一个解答,也可说这是试答的开始。

王国维,吴宓,李辰东等人在全球视野下观察、研究《红楼梦》,采用西方哲学、美学、文学观念和方法分析、评论《红楼梦》,开启了比较文学和中西文化研究的新视野。

王国维

新中国成立后,兴起了对《红楼梦》的阶级论研究和社会历史学批评,还助推了一场政治运动。时移世易,对《红楼梦》人物的褒贬也在持续之中。尤其是黛粉、钗粉之争,简直是不共戴天,了无新意,让人厌倦。“是非成败转头空”,不说也罢。

到20世纪80年代前后,对《红楼梦》的研究全面复苏。《红楼梦学刊》即创刊于1979年,主要发表研究《红楼梦》的思想、艺术、版本、成书、作者生平家世、脂评、评点、红学史、文物资料考证等方面的学术论文,报道国内外红学大事和新的研究成果,为国家级核心学术刊物。2020年,《红楼梦学刊》编辑部出版一部文集,《不惑之获——40年精选文集》,收录《红楼梦学刊》创刊40年来有代表性的论文,分三卷,约百万字。其中第一卷,作者家世25篇;版本成书,18篇,合计43篇。第二卷,思想艺术18篇;人物评论,15篇,合计33篇。第三卷,红学史论,30篇。总计106篇,加《凡例》《后记》,共108篇。从文选的分卷和文章的分类,大致也能推测出红学的大体方向,既对作者、版本、成书的考证,小说思想艺术和人物品评,以及红学史论。从文章分布可以看出,学者们在作者身世、版本考证方面用功甚勤,红学史的研究也受到了极大的重视。而思想艺术、人物评论加起来仅33篇,或者是因为研究者少,论文水平不高,或者是因为选择入编者少,终归是透露出一点意思:思想艺术和人物品评相对薄弱。

值得注意的是,王国维于1904年发表《红楼梦评论》,第一个提出把《红楼梦》当作现代意义上的文艺作品,坚决反对“以考证之眼读之”。而胡适正是以“考证之眼”读《红楼梦》的,且极力贬低其思想价值和艺术价值,甚至称其毫无价值。这正是新红学的吊诡之处。时至今日,旧的自传说尚未远去,新的自传说接踵而来。索隐、探佚层出不穷,影射说、秘史论层出不穷,妄言臆说泛滥成灾,说红学研究乱象丛生也不为过。

但也不乏清醒者。唐德刚称:

“新红学”之“考证派”,只是研究者之起步,为“辅助科学”(auxiliary science)而非研究学术之终极目标也。

宋淇先生也表达了担忧,称目前新红学的重点仍放在考据上,有识之士已深察其危害及危险。2000年,梅新林在《红楼梦学刊》上发表了《文献·文本·文化研究的融通和创新——世纪之交红学研究的转型与前瞻》一篇长文。梅先生提出,居于红学研究轴心地位的应是文本研究,文献研究是文本研究以及文化研究的重要基础,但文本研究一直未能从边缘进入中心,未能得到应有的重视。梅先生强调:

《红楼梦》文献、文本、文化研究的融通与创新,目的在于通过回归文本研究寻求与文献、文化研究三者的有机融合,真正消除曹学与红学的分野,打破外学与内学的樊篱,从而拓展红学研究的新路径,建构红学研究的新格局。

诚为远见卓识。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或许并不完全如此。苏东坡的话,足以推翻《圣经》上的这一论断:

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而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于我皆无尽也。

《赤壁赋》

诞生之初,红学乃戏言耳。历经二百多年,研究不绝如缕,这其中有变,也有不变。《红楼梦》研究,当然要依附于《红楼梦》文本,但这个文本并不是惟一的、确定的,而且可能永远也无法确定。这就是红学的窘迫之处,可能也因此增加了阅读的诱惑和研究的魅力。只是,当我们谈论红学的时候,还是要给自己找个定位,是说版本?是考身世?是读小说?是品人物?是论文化?是搞戏说?或者只是胡说八道、吸睛招粉……

原标题:《读红小识|当我们谈论红学的时候我们在谈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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