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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7-13 11:16|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这好几位先生都是教育家,他们的意见直接影响到中学生。其他的教育家想来颇有抱同样意见的,他们也各各直接影响到中学生。所以,这并不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在这里,颇有问一问国文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的必要。我们的回答是“整个的对于本国文字的阅读与写作的教养”。换一句话说,就是“养成阅读能力”、“养成写作能力”两项。

要养成阅读能力,非课外多看书籍不可。课本只是举出些例子,以便指示、说明而已。这里重要在方法;本月比上月更善阅读,今年比去年更能了解,就是进步。修养云云那是身体力行的事,民族精神也得在行为上表现。违反修养,毁霹民族精神的书籍文字固然不必看,但是想靠国文科提倡修养,振起民族精神,却不免招致“文字国”的讥诮。30页

要养成写作能力,第一宜着眼于生活和发表的一致;说明白点,就是发表的必须是自己的意思或情感,同时又正是这意思或情感。花言巧语能写几篇文字有什么用处呢?必须与生活相一致,写作才有意义。至于文体,语体文和文言文原没有划然的界限。然而就亲切、便利等条件着想,语体文应该普遍地被应用是无疑的。学生就性之所好,兼作文言文,当然不必禁止。一定要作了文言文,才算国文程度不低落,这成什么话!何况揣摩主张者的口气,写作和生活一致与否倒并不在乎,但求每个学生能够铿铿锵锵写出一些文言文,而且篇篇都是“合作”,他们的国文教学就成功了。他们以为中学校只是“国文专修馆”和“文豪养成所”!

我们想,做学生的如果把各科的目的问一问清楚,对于他们自己是非常有益的。

刊《中学生》杂志29号(1932-年11月明)

国文教学的现状和理想

我们将近些年来写的关于国文教学的论文和随笔编成这。本书,就题为《国文教学》。这里面以论中学的国文教学为主,学的也有几篇论及。我们都做了多年的国文教师,也编过些国文科的读物给青年们看,本书的文章就是根据这些经写成的。这些文章偏重教学的技术方面,精神方面谈到的少。因为精神方面,部订的课程标准里已经定得够详细的。说“五四”以来国文科的教学,特别在中学里,专重精神或思一面,忽略了技术的训练,使一般学生了解文字和运用文字能力没有得到适量的发展,未免失掉了平衡。而一般社会青年学生要求的却正是这两种能力,他们要求学生第一要得通,其次要读得懂。我们根据实际情形立论,偏重技术一也是自然而然。

一般社会把写看得比读重,青年们自己也如此。但是在里,在实际教学上,却是读比写重。课程里讲读的时数多文的时数,是因为讲读负担着三重的任务。讲读一方面了解的能力,一方面传播固有的和现代的文化,另一方面写作的范本。学生似乎特别注重写作的范本。从前的教偏重示范作用,没有发生读和写的比重问题。“五四”后的教本兼顾三重任务,学生感到范文的缺少,好像讲读费了很多时间,并没有什么实用,因而就不看重它。不过这个问题很复杂,范文其实还只是一个因子,另一个因子是文言。“五四”以后,一般学生愿意写白话,写白话而读文言,这是一个矛盾。再一个因子是教学。教学应该读和写并重,可是讲读的时数既多,而向来教师又没有给予作文课足够的注意,便见得读重了。其实重读也只是个幻象,一般的讲读只是逐句讲解,甚至于说些不相干的话敷衍过去,学生毫无参加和练习的机会,怎能够引起他们的趣味,领导他们努力呢?

青年们不愿意读文言,尤其不愿意读古书,是因为不容易懂,并且跟现代生活好像无甚关系似的。若能在现行的标点分段之外,加上白话往释,并附适当的题解或导言,愿意读的人也许多些。到那时青年们也许就可以看出,中国人虽然需要现代化,但是中国人的现代化,得先知道自己才成;而要知道自己还得借径于文言或古书。我们尽可以着手用白话重述古典,等到这种重述的古典成为新的古典,尽可以将文言当作死文字留给专门学者去学习,不必再放在一般课程里。但是现在还不行,还得学习文言。可是现行课程标准规定初中一年起就将文言和白话混合教学,文言的比例逐年增加,直到大学一年整个讲读文言为止,这样办效果却不好。学生不但文言没有学好,白话也连带着学得不够好。教本里选的文言花样太杂,使他们不容易摸着门路,而混合教学又使他们仿徨,弄不清文言和白话的分别。我们赞成本书附录里浦江清先生的主张,将白话和文言分别教学。我们还主张文言的教学从高中开始,初中只学白话;大学一年还该在作文课里让学生读些白话范本。作文该全写白话;文言教学的写的方面只到造句就成。

学生不看重讲读,还有一个原故。他们觉得讲读总不免咬文嚼字费功夫,而实际的阅读只消了解大意就够;他们课外阅读,只求了解大意,快当得多。他们觉得只有这种广泛的阅读才能促进写作能力的发展;讲读在一年里只寥寥三四十篇,好像简直没有益处似的。但是没有受过相当的咬文嚼字的训练或者没有下过相当的咬文嚼字的功夫,是不能了解大意的,至少了解不够正确。产生课外阅读,能了解大意,还是靠讲读教育—虽然这种讲读教育没有很大的效率—或者靠自修。阅读有时候不止于要了解大意,还要领会那话中的话,字里行间的话—也就是言外之意,不能读得太快,得仔细吟味;这就更需要咬文嚼字的功夫。尹说课外阅读可以帮助增进写作的能力,固然是事实,但是一目数行地回圈吞枣地读下去,至多只能增进一些知识和经验,并不能领会写作的技术。要在写作上得益处,非慢慢咬嚼不可。一般人的阅读大概都是只观大意,并且往往随读随忘;虽然读得很快,却是毫无用处。随读随忘,不但不能帮助写作,恐怕连增进知识和经验的效果也不会有。所以课外阅读决不能无条件的重视,而讲读还是基本。不过讲读不该逐句讲解,更不该信口开河,得切实计划,细心启发,让学生们多思考,多讨论,多练习,才能有合乎课程标准的效率。

这就要谈到师生的合作和学校的纪律了。讨论教学技术,无论如何精当,若是教师不负责任,不肯干,也是枉然。现在一般国文教师的情形,本书中有专篇讨论。我们觉得负责的教师真是太少了。教师得先肯负责,才能谈到循循善诱,师生合作。教师不负责,有的因为对教学本无兴趣,当教师只是暂局。这种人只有严加淘汰一法。有的因为任课太多,照顾不及。这种人也许减少钟点调整待遇可望改善。有的却因为一般纪律不好,难以独严。学校纪律不好,有时固然由于一般政治和社会的影响,不是某一学校的责任,但是多半还是由于学校当局不尽职或者才力不足。只要当局能够和教师通力合作,始终一贯,纪律总会严明的。话说回来,即使学校纪律不好,一个教师也还有他可负的责任。事在人为,只要诚恳公正,他在相当的限度之内也还可以严格教学的。本书里许多文章虽然根据经验写成,却也假定了一些条件,如学校纪律相当好,教师肯负责地干等;从这方面看也就不免还是些理想。不过理想是事实之母,只要不是空想,总该能够一点一滴实现的。我们在期待着。

我们将自己的文章分编为上下两辑。另有浦江清先生《论中学国文》一篇,我们觉得其中精到的意见很多。感谢他的同意,让我们附录在这本书里。

《国文教学》,叶绍钧、朱自清著,1945年4月开明书店出版

作者序由朱自清执笔,未署名,无标题

读了“抢救国文”的呼吁

阅读的材料与方法

举凡升天航海代步传情怡心养性启智迪慧,莫不借科学以克服自然繁荣奇异之各种障碍,以促进人类身心优异之发展。

罗先生评这两例为“糊涂”。陈先生说“这二段文章从‘国文’观点来看,实在文通字顺。前一个例子最后几句因作者不了解荀子论‘天’的意思,与‘天道’相混,说得有点冬烘,但文字是通的。但是今日之大学生头脑冬烘,侈谈天道,试问是谁之过?第二个例子,我和罗先生的意见正相反,觉得不但文字通顺,而且文气紧凑而充沛。”我平常想,所谓文字通顺包含两个条件:一是合于语文法,二是合于论理;语文法不是古文笔法,也不是新文学作法,只是我国人口头笔头习惯通行的说法,论理不一定要研习某家名学某种逻辑,只要不违背常情常理,说出来能使一般人理解就成。不知道罗陈两位先生是否同意我这个想头。如果我这个想头不错,那么,罗先生所说“糊涂”就是不合于我所说的第二个条件。陈先生说这两个例子通顺,其实只合于我所说的第一个条件(但前一个例子的“见坠”显然是错误的),而不合于我所说的第二个条件,还是不通顺。陈先生也说前一个例子“有点冬烘”,“冬烘”与“糊涂”与“不合论理”实是近似的说法。至于陈先生说第二个例子“不但文字通顺,而且文气紧凑而充沛”,那恐怕只是故意说说的了。

从前一个例子自易想到读物选材的问题与阅读方法的问题。罗先生“请求中学国文教员选讲适合学生程度的文章”。陈先生说:“今日之大学生头脑冬烘,侈谈天道,试问是谁之过?”这句话多少含着责备读物选材不得其当的意思。不得其当就是不适合,哪怕读物本身有很高的价值,对于学生并没有用处;非但没有用处,而且很有害处。试看前一个例子,这个一作者很读了些经子,但是说出话来一片糊徐,一派冬烘;虽然这个题目承受着八股的传统,本来也写不成什么好文章,但是_作者如果没有读过经子,没有杂七夹八记上一大串,仅凭自己的想头勉强诌一篇,也许不至于这样糊涂与冬烘。这并不是可笑的事,实在是可惨的事。作者显然受了经子的害处。单一在试卷上表现糊涂与冬烘,还不要紧;只怕习惯成自然,在日一常生活上随时表现糊涂与冬烘,那更惨不胜言了。106-107我曾经听见一个大学一年级学生说,中国如果实行孔子之道,日本小鬼不打自退(他并非说俏皮话,是一本正经说的)。这又是个受蒙害的例子。陈先生说“思想糊涂应该由各科共同负责”,见出教育家的襟怀,我绝对同感。但是国文教材有示范与供给材料的作用,对于学生的思想似应多负一点责任。料知学生将:会“天”啊“道”的乱来一阵,对于“天”啊“道”的读物就该郑重、将事,或者是消极的不选,或者是看定了学生可以理解而不至象于乱来一阵的才选。这只是举个例子。总之,就“是不是切要?”“会不会消化?”“要不要发生坏影响?”这些个问题考虑过,选下来的教材总会适合些,得当些。可是担任选材的先生沪似乎不大肯考虑这些个问题,在先前,是无意识地继承着向来读书的办法,到近来,“国学根抵”啊“固有文化’啊那一套成了流行性感冒,更有意识地想把经史子集一股脑儿往学生头脑里装。他们的想法又很简单,学生的头脑好比一个空箱子,只消装进去,箱子里就有了那些经史子集了。结果是学生因为不感切要,不能消化,长不成什么“根抵’,,领不到什么“文化”;而零零星星的一知半解,以及妄知谬解,不但表现在写作里,同时也表现在日常的思想行动里,却是显然的坏影响。在有心人看来,这正是大可忧虑的事。

学校里课程的设置,通常根据三种价值:一种是实用价值,一种是训练价值,还有一种是文化价值。古书具有文化价值,让学生读些古书,了解“固有文化”,实在不是没有道理。但是重要之点在乎真个做到“了解”,回圈吞枣与“了解”却是两回事。装进空箱子就算了事,那是把回圈吞枣认作“了解”,自然发生流弊。我常常想,就教师一方面说,古书非不可教,但是必须清彻通达的人才可以教。单把给学生介绍古书来作例子,要能像编撰《经典常谈》的朱自清先生,介绍起来才不至于引学生走入迷途。就学生一方面说,古书非不可读,但是必须是清彻通达的人才可以读。唯有这样的人读了古书,才会受到文化的涵濡而不会受到古书的坏影响。一个人要达到清彻通达的境界,当然与整个生活都有关系;可是就读书言读书,必须阅读方法到家,才可以真个了解,才可以清彻通达。如果不讲方法或者没有方法,宁可退一步想,教师还是不教古书的好,学生还是不读古书的好。—这自然是为学生的利益着想。

1943年10月8日作,原题《读罗陈两位先生的文章》。刊桂林《国文杂志》2卷5期(11月15日),署名叶圣陶。

略谈学习国文

无论学习什么学科,都该预先认清楚为什么要学习它。认清楚了,一切努力才有目标,有方向,不至于盲目地胡搞一阵。

学生为什么要学习国文呢?这个问题,读者诸君如果没有思考过,请仔细地思考一下。如果已经思考过了,请把思考的结果和后面所说的对照一下,看从中间能不能得到些补充或修正。

学习国文就是学习本国的语言文字。语言人人能说,文字在小学阶段已经学习了好几年,为什么到了中学阶段还要学习?这是因为平常说的语言往往是任意的,不免有粗疏的弊病;有这弊病,便算不得能够尽量运用语言;必须去掉粗疏的弊病,进到精粹的境界,才算能够尽量运用语言。文字和语言一样,内容有深浅的不同,形式有精粗的差别。小学阶段学‘习的只是些浅的和粗的罢了,如果即此为止,还算不得能够尽量运用文字;必须对于深的和精的也能对付,能驾御,才算能够尽量运用文字。尽量运用语言文字并不是生活上一种奢侈的要求,实在是现代公民所必须具有的一种生活的能力。如果没有这种能力,就是现代公民生活上的缺陷;吃亏的不只是介人,同时也影响到社会。因此,中学阶段必须继续着小学段,学习本国的语言文字—学习国文。93

语言文字的学习,就理解方面说,是得到一种知识;就运用方面说,是养成一种习惯。这两方面必须联成一贯;就是说,理解是必要的,但是理解之后必须能够运用;知识是必要的,但是这种知识必须成为习惯。语言文字的学习,出发点在“知”,而终极点在“行”;到能够“行”的地步,才算具有这种生活的能力。这是每一个学习国文的人应该记住的。

从国文科,咱们将得到什么知识,养成什么习惯呢?简括地说,只有两项,一项是阅读,又一项是写作。要从国文科得到阅读和写作的知识,养成阅读和写作的习惯。阅读是“吸收”的事情,从阅读,咱们可以领受人家的经验,接触人家的心情;94写作是“发表”的事情,从写作,咱们可以显示自己的经验,吐露自己的心情。在人群中间,经验的授受和心情的交通是最切要的,所以阅读和写作两项也最切要。这两项的知识和习惯,他种学科是不负授与和训练的责任的,这是国文科的专责。每一个学习国文的人应该认清楚:得到阅读和写作的知识,从而养成阅读和写作的习惯,就是学习国文的目标。

知识不能凭空得到,习惯不能凭空养成,必须有所凭借。那凭借就是国文教本。国文教本中排列着一篇篇的文章,使学生试去理解它们,理解不了的,由教师给与帮助(教师不教学生先自设法理解,而只是一篇篇讲给学生听,这并非最妥当的帮助);从这里,学生得到了阅读的知识。更使学生试去揣摩它们,意念要怎样地结构和表达,才正确而精密,揣摩不出的,由教师给与帮助;从这里,学生得到了写作的知识。如果不试去理解,试去揣摩,只是茫然地今天读一篇朱自清的《背影》,明天读一篇《史记》的《信陵君列传》,那是得不到什么阅读和写作的知识的,国文课也就白上了。94-95

这里有一点必须注意。国文教本为了要供学生试去理解,试去揣摩,分量就不能太多,篇幅也不能太长;太多太长了,不适宜于做细琢细磨的研讨工夫。但是要养成一种习惯,必须经过反复的历练。单凭一部国文教本,是够不上说反复的历练的。所以必须在国文教本以外再看其他的书,越多越好。应用研读国文教本得来的知识,去对付其他的书,这才是反复的历练。95

现在有许多学生,除了教本以外,不再接触什么书,这是不对的。为养成阅读的习惯,非多读不可;同时为充实自己的一生活,也非多读不可。虽然抗战时期,书不容易买到,买得到的价钱也很贵;但是只要你存心要读,究竟还不至于无书可读。学校图书室中不是多少有一些书吗?图书馆固然不是各地都有,可是民众教育馆不是普遍设立了吗?藏书的人(所藏当然有多有少)不是随处都可以遇见吗?各就自己所好,各就各科学习上的需要,各就解决某项问题的需要,从这些处所借书来读,这是应该而且必须做的。

写作的历练在乎多作,应用从阅读得到的写作知识,认真地作。写作,和阅读比较起来,尤其偏于技术方面。凡是技术,没有不需要反复历练的。学校里的定期作文,因为须估计汾教师批改的时间和精力,不能把次数规定得太多。每星期作文一次算是最多了;就学生历练方面说,还嫌不够。为养成写作的习惯,非多作不可;同时为适应生活的需要,也非多作不可。作日记,作读书笔记,作记叙生活经验的文章,作发抒内_部情思的文章,凡遇有需要写作的机会,决不放过,这也是应该而且必须做的。

1941年12月4日作。

刊成都《国文杂志》创刊号(次年1月1日),署名叶圣陶。

国文教学的两个基本观念

我们当国文教师,必须具有两个基本观念。我作这么想,差不多延续了二十年了。最近机缘凑合,重理旧业,又教了两年半的国文,除了同事诸君而外,还接触了许多位大中学的国文教师。觉得我们的同行具有那两个基本观念的诚然有,而认识完全异趣的也不在少数。现在想说明我的意见,就正于同行诸君。

请容我先指明那两个基本观念是什么。第一,国文是语文学科,在教学的时候,内容方面固然不容忽视,而方法方面尤其应当注重。第二,国文的涵义与文学不同,它比文学宽广得多,所以教学国文并不等于教学文学。

如果国文教学纯粹是阅读与写作的训练,不含有其他意义,那么,任何书籍与文篇,不问它是有益或者有损于青年的,都可以拿来作阅读的材料与写作的示例。它写得好,摄取它的长处,写得不好,发见它的短处,对于阅读能力与写作能力的增进都是有帮助的。可是,国文是各种学科中的一个学科,各种学科又像轮辐一样揍合于一个教育的轴心,所以国文教学除了技术的训练而外,更需含有教育的意义。说到教育的意义,就牵涉到内容问题了。国文课程标准规定了教材的标准,书籍与文篇的内容必须合于这些个标准,才配拿来作阅读的材料与写作的示例。此外,笃信固有道德的,爱把圣贤之书教学生诵读,关切我国现状的,爱把抗战文章作为补充教材,都是重视内容也就是重视教育意义的例子。这是应当的,无可非议的。不过重视内容假如超过了相当的限度,以为国文教学的目标只在灌输固有道德,激发抗战意识,等等,而竟忘了语文教学特有的任务,那就很有可议之处了。

道德必须求其能够见诸践履,意识必须求其能够化为行动。要达到这样地步,仅仅读一些书籍与文篇是不够的。必须有关各种学科都注重这方面,学科以外的一切训练也注重这方面,然后有实效可言。国文诚然是这方面的有关学科,却不是独当其任的唯一学科。所以,国文教学,选材能够不忽略教育意义,也就足够了,把精神训练的一切责任都担在自己肩膀上,实在是不必的。

国文教学自有它独当其任的任,那就是阅读与写作的训练。学生眼前要阅读,要写作,至于将来,一辈子要阅读,要写作。这种技术的训练,他科教学是不负责任的,全在国文教学的肩膀上。所谓训练,当然不只是教学生拿起书来读,提起笔来写,就算了事。第一,必须讲求方法。怎样阅读才可以明白通晓,摄其精英,怎样写作才可以清楚畅达,表其情意,都得让学生们心知其故。第二,必须使种种方法成为学生终身以之的习惯。因为阅读与写作都是习惯方面的事情,仅仅心知其故,而习惯没有养成,还是不济事的。国文教学的成功与否,就看以上两点。所以我在前面说,方法方面尤其应当注重。

现在四五十岁的人大都知道从前书塾的情形。从前书塾里的先生很有些注重方法的。他们给学生讲书,用恰当的方言解释与辨别那些难以弄明白的虚字。他们教学生阅读,让学生点读那些没有句读的书籍与报纸论文。他们为学生改文,单就原意增删,并且反复详尽地讲明为什么增删。遇到这样的先生,学生是有福的,修一年学,就得到一年应得的成绩。然而大多数书塾的先生却是不注重方法的,他们只教学生读,读,读,作,作,作,讲解仅及字面,改笔无异自作,他们等待着一个奇迹的出现—学生自己一旦豁然贯通。奇迹自然是难得出现的。所以,在书塾里坐了多年,走出来还是一窍不通,这样的人着实不少。假如先生都能够注重方法,请想一想,从前书塾不像如今学校有许多学科,教学的只是一科国文,学生花了多年的时间专习一种学科,何至于一窍不通呢?再说如今学校,学科不止一种了,学生学习国文的时间约占从前的十分之二三,如果仍旧想等待奇迹,其绝无希望是当然的。换过来说,如今学习时间既已减少,而应得的成绩又非得到不可,唯有特别注重方法,才会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多读多作固属重要,但是尤其重要的是怎样读,怎样写。对于这个“怎样’,加果不能切实解答,就算不得注重了方法。

现在一说到学生国文程度,其意等于说学生写作程度,至于与写作程度同等重要的阅读程度往往是忽视了的。因此,学生阅读程度提高了或是降低了的话也就没听人提起过。这不是没有理由的,写作程度有迹象可寻,而阅读程度比较难捉摸,有迹象可寻的被注意了,比较难捉摸的被忽视了,原是很自然的事情。然而阅读是吸收,写作是倾吐,倾吐能否合于法度,显然与吸收有密切的关系。单说写作程度如何如何是没有根的,要有根,就得追问那比较难捉摸的阅读程度。最近朱自清先生在《国文月刊》创刊号发表一篇《中学生的国文程度》,他说中学生写不通应用的文言,大概有四种情形。第一是字义不明,因此用字不确切,或犯重复的毛病。第二是成语错误。第三是句式不熟,虚字不通也算在这类里。第四是体例不当,也就是不合口气。他又说一般中学生白话的写作,比起他们的文言来,确是好得多。可是就白话论白话,他们也还脱不掉技术拙劣,思路不清的考语。朱先生这番话明明说的写作程度不够,但是也正说明了所以会有这些情形,都由于阅读程度不够。阅读程度不够的原因,阅读太少是一个,阅读不得其法尤其是重要的一个。对于“体会”“体察”“体谅’,’’体贴”“体验”似的一组意义相近的词,字典翻过了,讲解听过了,若不能辨别每一个的确切意义并且熟悉它的用法,还算不得阅读得其法。“汗牛充栋”为什么不可以说成“汗马充屋”?“举一反三”为什么不可以说成“举二反二”?仅仅了解它们的意义而不能说明为什么不可以改换,阅读方法也还没有到家。“与其”之后该来一个“宁”,“犹”或“尚”之后该接上一个“况”,仅仅记住这些,而不辨“与其”的半句是所舍义,“宁”的半句才是所取义,“犹”或“尚”的半句是旁敲侧击,“况”的半句才是正面文章,那也是阅读方法的疏漏。“良深哀痛”是致悼语,“殊堪嘉尚”是奖勉语,但是,以人子的身分,当父母之丧而说“良深哀痛”,以学生的身份,一对抗战取胜的将领而说“殊堪嘉尚”,那一定是阅读时候欠缺了揣摩体会的工夫。以上只就朱先生所举四种情形,举例来说。依这些例子看,已经可以知道阅读方法不仅是机械地解释字义,记诵文句,研究文法修辞的法则,最紧要的还在多比较,多归纳,多揣摩,多体会,一字一语都不轻轻放过,务必发现它的特性。唯有这样阅读,才能够发掘文章的蕴蓄,没有一点含胡。也唯有这样阅读,才能够养成用字造语的好习惯,下笔不至有误失。

阅读方法又因阅读材料而不同。沙分量说,单篇与整部的书应当有异,单篇宜作精细的剖析,整部的书却在得其大概。就文体说,记叙文与论说文也不一样,记叙文在看作者支配描绘的手段,论说文却在阐明作者推论的途径。同是记叙文,一篇属于文艺的小说与一篇普通的记叙文又该用不同的眼光,小说是常常需要辨认那文字以外的意味的。就文章种类说,文言与白话也不宜用同一态度对付,文言—尤其是秦汉以前的—最先应注意那些虚字,必需体会它们所表的关系与所传的神情,用今语来比较与印证,才会透彻地了解。多方面地讲求阅读方法,也就是多方面地养成写作习惯。习惯渐渐养成,技术拙劣与思路不清的毛病自然渐渐减少,一直减到没有。所以说阅读与写作是一贯的,阅读得其法,阅读程度提高了,写作程度没有不提高的。所谓得其法,并不在规律地作训话学、文法学、修辞学与文章学的研究,那是专门之业,不是中学生所该担负的。可是,那些学问的大意不可不明晓,那些学问的治学态度不可不抱持,明晓与抱持又必须使他成为终身以之的习惯才行。

以下说关于第二个基本观念的话。五四运动以前,国文教材是经史古文,显然因为经史古文是文学。在一些学校里,这种情形延续到如今,专读《古文辞类纂》或者《经史百家杂抄》便是证据。“五四”以后,通行读白话乙,教材是当时产生的一些白话的小说、戏剧、小品、诗歌之类,也就是所谓文学。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可以阅读的呢?这样想的人仿佛不少。就偏重文学这一点说,以上两派是一路的,都以为国文教学是文学教学。其实国文所包的范围很宽广,文学只是其中一个较小的范围,文学之外,同样包在国文的大范围里头的还有非文学的文章,就是普通文。这包括书信、宣言、报告书、说明书等等应用文,以及平正地写状一件东西载录一件事情的记叙文,条畅地阐明一个原理发挥一个意见的论说文。中学生要应付生活,阅读与写作的训练就不能不在文学之外,同时以这种普通文为对象。若偏重了文学,他们看报纸、杂志与各科课本、参考书,就觉得是另外一回事,要好的只得自辟途径,去发见那阅读的方法,不要好的就不免马虎过去,因而减少了吸收的分量。再就写作方面说,流弊更显而易见。主张教学生专读经史古文的,原不望学生写什么文学,他们只望学生写通普通的文言,这是事实。但是正因所读的纯是文学,质料不容易消化,技术不容易仿效,所以学生很难写通普通的文言。如今中学生文言的写作程度低落,我以为也可以从这一点来解释。如果让他们多读一些非文学的普通文言,我想文言的写作或许会好些。很有些人,在书塾里熟读了《四书》《五经》,笔下还是不通,偷空看了《三国演义》或者《饮冰室文集》,却居然通了,这可以作为左证。至于白话的写作,国文教师大概有这样的经验,只要教学生自由写作,他们交来的往往是一篇类似小、说的东西或是一首新体诗I0我曾经接到过几个学生的白话_信,景物的描绘与心情的抒写全像小说,却与写信的目的全不相干。还有,现在爱写白话的学生多数喜欢高谈文学,他们不管文章的体裁与理法,他们不知道日常应用的不是文学而是普通文。认识尤其错误的,竟以为只要写下白话就是写了文学。以上种种流弊,显然从专读白话文学而忽略了白话的普通文生出来的,如果让他们多读一些非文学的普通白话,我想用白话来状物,记事,表情,达意,该会各如其分,不至于一味不相称地袭用白话文学的格调吧。

学习图画,先要描写耳目手足的石膏像,叫做基本练习。学习阅读与写作,从普通文入手,意思正相同。普通文易于剖析、理解,也易于仿效,从此立定基本,才可以进一步弄文学。文学当然不是在普通文以外别有什么方法,但是方法的应用繁复得多,变化得多。不先作基本练习而径与接触,就不免迷离悄恍。我也知道有所谓“取法乎上,仅得其中”的说法,而且知道古今专习文学而有很深的造诣的不乏其人。可是我料想.古今专习文学而碰壁的,就是说一辈子读不通写不好的,一定更多。少数人有了很深的造诣,多数人只落得一辈子读不通写不好,这不是现代教育所许可的。从现代教育的观点说,人人要作基本练习,而且必须练习得到家。说明白点,就是对于普通文字的阅读与写作,人人要得到应得的成绩,绝不容有一个人读不通写不好。这个目标应该在中学阶段达到,到了大学阶段,学生不必再在普通文的阅读与写作上费工夫了—现在大学里有一年级国文,只是一时补救的办法,不是不可变更的原则。

至于经史古文与现代文学的专习,那是大学本国文学系的事情,旁的系就没有必要,中学当然更没有必要。我不是说中学生不必读经史古文与现代文学。我只说中学生不该专习那些。从教育意义说,要使中学生了解固有文化,就得教他们读经史古文。现代人生与固有文化同样重要,要使中学生了解现代人生,就得教他们读现代文学。但是应该选取那些切要的,浅易的,易于消化的,不宜兼收并包,泛滥无归。48-49譬如,老子的思想在我国很重要,可是,《老子》的文章至今还有人作训释考证的工夫而没有定论,若读《老子》原文,势必先听取那些训释家考证家的意见,这不是中学生所能担负的。如果有这么一篇普通文字,正确扼要地说明老子的思想,中学生读了也就可以了解老子了,正不必读《老子》原文。又如,历来文家论文之作里头,往往提到神理、气味、格律、声色的话,这些是研究我国文学批评的重要材料,但是放在中学生面前就不免徒乱人意。如果放弃这些,另外找一些明白具体的关于文章理法的普通文字给他们读,他们的解悟该会切实得多。又如,茅盾的长篇小说《子夜》,一般都认为是精密地解剖经济社会的佳作,但是它的组织繁复,范围宽广,中学生读起来,往往不如读组织较简范围较小的易于透彻领会。依以上所说,可以知道无论古文学现代文学,有许多是中学生所不必读的。不读那些不必读的,其意义并不等于忽视固有文化与现代人生,也很显然。再说文学的写作,少数中学生或许能够写来很像个样子,但是决不该期望于每一个中学生。这就是说,中学生不必写文学是原则,能够写文学却是例外。据我所知的实际情形,现在教学生专读经史古文的,并不期望学生写来也像经史古文,他们只望学生能写普通的文言,而一般以为现代文学之外别无教材的,却往往存一种奢望,最好学生落笔就是文学的创作。后老的育贝二我相早应当修正的。

在初中阶段,虽然也读文学,但是阅读与写作的训练应该偏重在基本方面,以普通文为对象。到了高中阶段,选取教材以文章体制,文学源流,学术思想为纲,对于白话,又规定“应侧重纯文艺作品”,好像是专向文学了,但是基本训练仍旧不可忽略。理由很简单,高中学生与初中学生一样,他们所要阅读的不纯是文学,他们所要写作的并非文学,并且,唯有对于基本训练锲而不舍,熟而成习,接触文学才会左右逢源,头头是道。50页

我的话到此为止。自觉说得还不够透澈,很感惭愧。

1940年8月18日作,原题《对于国文教育的两个基本观念》。

刊《中等教育季刊》创刊号(9月30日),署名叶绍钧。

中国国文学习法

认定目标

学习国文该认定两个目标:培养阅读能力,培养写作能力。培养能力的事必须继续不断地做去,又必须随时改善学习方法,提高学习效率,才会成功。所以学习国文必须多多阅读,多多写作,并且随时要求阅读得精审,写作得适当。

在课内,阅读的是国文教本。用意是让学生在阅读教本的当儿,培养阅读能力。凭了这一份能力,应该再阅读其他的书,以及报纸杂志等等。这才可以使阅读能力越来越强。并且,要阅读什么就能阅读什么,才是真正的受用。

在课内,写作的是老师命题作文。那用意是让学生在按题作文的当儿,培养写作能力。凭了这一份能力,应该随时动笔,写日记,写信,写笔记,写自己的种种想要写的。这才可以使写作能力越来越强。并且,要写作什么就能写作什么,才是真正的受用。

就一个高中毕业生说,阅读能力和写作能力应该达到如下的程度:

阅读方面—(一)能读日报和各种并非专门性质的杂志;(二)能看适于中学程度的各科参考书;(三)能读国人创作的以及翻译过来的各体文艺作品的一部分;(四)能读如教本里所选的欧阳修、苏轼、归有光等人所作散文那样的文言;(五)能适应需要,自己查看如《论语》、《孟子》、《史记》、《通鉴》一类的书;(六)能查看《国语辞典》、《辞源》、《辞海》一类的工具书。这里所说的“能”表示了解得到家,体会得透彻,至少要不发生错误。眼睛在纸面上跑一回马,心里不起什么作用,那是算不得“能”的。122

写作方面—(一)能作十分钟的演说;(二)能写合情合理合式的书信;(三)能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记下来;(四)能写类似现社会中通用的文言信那样的文言。这里所说的“能”指表达得正确明白而言,至少也得没有语法上论理上的错误。就演说和书信说,还得没有礼貌上的错误。为什么把演说也列在写作方面?因为演说和写作是同一源头的两条水流,演说是用口的写作,写作是用笔的演说。

以上虽只是个人的意见,我自以为很切实际。一个高中毕业生能够如此,国文程度也就可以了,自已也很够受用了。严于阅读不急需的古书如《尚书》·《左传》·《老子》·《庄子》,写作不切用的体裁如骄文古文旧体诗,各人有各人的自由,旁人自然不便说他不对。可是就时代观点和教育立场说,这些都是不必叫中学生操心思花工夫的。还有文艺创作,能够着手固然好,不能够也无须强求,因为这不是人人都近情的。

靠自己的力阅读

阅读要多靠自己的力,自己能办到几分务必办到几分;不可专等老师给讲解,也不可专等老师抄给字典辞典上的解释以及参考书上的文句。直到自己实在没法解决,才去请教老师或其他的人公因为阅读是自己的事,像这样专靠自己的力才能养成好习惯,培养真能力。再说,我们总有离开可以请教的人的时候,这时候阅读些什么,非专靠自己的力不可。

要靠自己的力阅读,不能不有所准备。特别划一段时期特别定一个课程来准备,不但不经济,而且很无聊。也只须随时多用些心,不肯马虎,那就是为将来作了准备。譬如查字典,如果为了作准备,专看字典,从第一页开头,一页一页顺次看下去,这决非办法。只须在需要查某一字的时候看得仔细,记得清楚,以后遇到这个字就是熟朋友了,这就是作了准备。不但查字典如此,其他都如此。

应作的准备大概有以下几项:

(一)留心听人家的话。写在书上是文字,说在口里就是话。听话也是阅读,不过读的是“声音的书”。能够随时留心听话,对于阅读能力的长进大有帮助。听清楚,不误会,固然第一要紧;根据自己的经验加以衡量,人家的话正确不正确,有没有谬误,也是必要的事。不然只是被动地听,那是很有流弊的。至于人家用词的选择,语调的特点,表现方法的优劣,也须加以考虑。他有长处,好在哪里?他有短处,坏在哪里?这些都得解答,对于阅读极有用处。

(二)留心查字典。一个字往往有几个意义,有些字还有几个读音。翻开字典一看,随便取一个读音一个意义就算解决,那实在是没有学会查字典。必须就读物里那个字的上下文通看,再把字典里那个字的释文来对勘,然后确定那个字何音何义。这是第一步。其次,字典里往往有些例句,自己也可以找一些用着那个字的例句,许多例句聚在一块儿,那个字的用法(就是通行这么用)以及限制(就是不通行那么用)可以看出来了。如果能找近似而不一样的字两相比较,辨明彼此的区别在哪里,应用上有什么不同,那自然更好了。

(三)留心查辞典。一个辞也往往有几个意义,认真查辞典,该与前一节说的一样。那个辞若是有关历史的,最好根据自己的历史知识,把那个时代的事迹想一回。那个辞若是个地名,最好把地图翻开来辨认一下。那个辞若是涉及生物理化等科的,最好把自己的生物理化的知识温习一遍,辞典里说的或许很简略,就查各科的书把它考究个明白。那个辞若是来自某书某文的典故或是有关某时某人的成语,如果方便,最好把某书某文以及记载某时某人的话的原书找来看看。那个辞若是一种制度的名称,一个专用在某种场合的术语,辞典里说的或许很简略,如果方便,最好找些相当的书来考究个详细。以上说的无非要真个弄明白,不容含胡了事。而且,这样将辞典作钥匙,随时翻检一,阅读的范围就扩大了,阅读参考书的习惯也可以养成了。

(四)留心看参考书。参考书范围很广,性质不一,未可一概而论。可是也有可以说的。一种参考书未必需要全部看完,但是既然与它接触了,它的体例总得弄清楚。目录该通体一看,书上的序文,人家批评这书的文章,也该阅读。这样,多接触二种参考书就如多结识一个朋友,以后需要的时候,还可以向他讨教,与他商量。沪有,参考书未必全由自己购备,往往要往图书馆借看。那么,图书分类法是必要的知识。某个图书馆用的什么分类法,其中卡片怎样安排,某一种书该在哪纷粉类里找,必须认清搞熟,检查起来才方便。此外如各家书店戮的特点以及它们的目录,如果认得清,取得到,对于搜求参考蒙书也有不少便利。

以上说的准备也可以换成“积蓄”两个字。积蓄得越多,阅读能力越强。阅读不仅是中学生的事,出了学校仍需要阅丫读。人生一辈子阅读,其实是一辈子在积蓄中,同时一辈子在长进中。

阅读举要

如果经常作前面说的那些准备,阅读就不是什么难事。阅读时候的心情也得自己调摄,务需起劲,愉快。认为阅读好像还债务,那一定读不好。要保持着这么一种心情,好像腹中有些饥饿的人面对着甘美膳食的时候似的,才会有好成绩。

阅读总得“读”。出声念诵固然是读,不出声默诵也是读,乃至口腔喉舌绝不运动,只用眼睛在纸面上巡行,如古人所谓“目治”,也是读。无论怎样读,起初该用论理的读法,把文句中一个个词切断,读出它们彼此之间的关系来。又按各句各节的意义,读出它们彼此之间的关系来。这样读了,就好比听作者当面说一番话,大体总能听明白。最忌的是不能分解,不问关系,胡里胡涂读下去—这样读三五遍,也许还是一片朦胧。

读过一节停一停,回转去想一下这一节说的什么,这是个好办法。读过两节三节,又把两节三节连起来回想一下。这个办法可以使自己经常清楚,并且容易记住。

回想的时候,最好自己多多设问。文中讲的若是道理,问间是怎样的道理?用什么方法论证这个道理?文中讲的若是人物,问问是怎样的人物?用怎样的笔墨表现这个人物?有些国文读本在课文后面提出这一类的问题,就是帮助读者回想的。一般的书籍报刊当然没有这一类的问题,唯有读者自己来提出。

读一遍未必够,而且大多是不够的,于是读第二遍第三遍。读过几遍之后,若还有若干地方不明白不了解,就得做翻查参考的工夫。这在前面已经说过了,关于翻查字典辞典,以及阅读参考书,这儿不再重复。

总之,阅读以了解所读的文篇书籍为起码标准。所谓了解,就是明白作者的意思情感,不误会,不缺漏,作者表达些什么,就完全领会他那什么。必须做到这一步,才可以进一步加以批评,说他说得对不对,合情理不合情理,值不值得同情或接受。

在阅读的时候,标记全篇或者全书的主要部分,有力部分,表现最好的部分,这可以帮助了解,值得采用。标记或画铅笔线,或做别种符号,都一样。随后依据这些符号,可以总结全部的要旨,可以认清全部的警句,可以辨明值得反复玩味的部分。

说理的文章大概只需论理地读,叙事叙情的文章最好还要“美读”。所谓美读,就是把作者的情感在读的时候传达出来。这无非如孟子所说的“以意逆志”,设身处地,激昂处还他个激昂,委宛处还他个委宛,诸如此类。美读的方法,所读的若是白话文,就如戏剧演员读台词那个样子。所读的若是文言,就用各地读文言的传统读法,务期尽情发挥作者当时的情感。美读得其法,不但了解作者说些什么,而且与作者的心灵相感通了,无论兴味方面或受用方面都有莫大的收获。

读要不要读熟?这看自己的兴趣和读物的种类而定。心’爱某篇文字,自然乐于读熟。对于某书中的某几段文字感觉兴趣,也不妨读熟。读熟了,不待翻书也可以随时温习,得到新的领会,这是很大的乐趣。

学习文言,必须熟读若干篇。勉强记住不算熟,要能自己成诵才行。因为文言是另一种语言,不是现代口头运用的语言,文言的法则固然可以从分析比较而理解,可是要养成熟极如流的看文言的习惯,非先熟读若干篇文言不可。

阅读当然越快越好,可以经济时间,但是得以了解为先决条件。胡里胡涂读得快,不如通体了解而读得慢。练习的步骤该是先求其无不了解,然后求其尽量地快。出声读须运动口腔喉舌,总比默读仅用“目治”来得慢些。为阅读多数书籍报刊的便利起见,该多多练习“目治”。

阅读之后该是作笔记了,如果需要记什么的话。关于作笔记,在后面谈写作的时候说。

最要紧的,阅读不是没事做闲消遣,无非要从他人的经验中取其正确无误的,于我有用的,借以扩充我的知识,加多我的经验,增强我的能力。就是读文艺作品如诗歌小说等,也不是没事做闲消遣。好的文艺作品中总含有一种人生见解和社会观察,这对于我的立身处世都有极大的关系。

大力研究语文教学 尽快改进语文教学

讨论语言学科的研究规划,我想,规划里总得有一项,研究中小学的语文教学,给语文教学提供切实有效的帮助。

我跟中小学语文教师有所接触。他们在砸碎了“四人帮”“两个估计”的精神枷锁之后,思想得到解放,急切盼望投入教育革命的行列,把自己担任的语文教学工作搞好。但是,对于怎样提高语文教学的效率,他们感到缺少办法。问我有什么办法,我很惭愧,我没有。

近来几个月里,各地方出版了一些有关语文教学的刊物,多是师范院校办的。刊物的编辑同志给我来信,问我做好语文教学工作有什么窍门,我很惭愧,我答不出。

我为什么不能满足语文教师和编辑同志的期望,就得说到我当教师的经历和感想。

我开始当教师在民国元年(一九一二年),担任的是初等小学二年级的级任教员,教国文和算术么当时的小学国文课本是文言,教国文,就是教认字,用本地方言讲课本上的文言。这个办法跟私塾一个样。

我小时候读私塾,先读《三字经》、《千字文》,然后是《四书》、《诗经》、《易经》。都要读熟一,都要在老师跟前背诵,背得出了,老师才教下去。每天还要理书,就是把先前背熟了的书轮替温理一部分,背给老师听。这样读书是怎么一回事呢?一是广泛地认字,二是学说古代的书面语言,那是跟任何地方的方言都不相同的一种语言。然后读《左传》,这才开始听老师讲。《左传》开头是“郑伯克段于郡”,什么叫“克”,什么叫“于”,老师给讲成苏州方言,我明白了。

我开始当教师,干的就是跟私塾老师同样的事。不过也有所不同,一是并不先教学生广泛地认字,二是一开头就讲,就用本地方言讲课本上的文言。

我想,这样教法大概很古了吧。汉朝的大师传经授书,讲究声音训话,后代人看来似乎很了不起,可是按实际一想,跟私塾老师教我、我教小学生相差并不多,无非是讲书。

从清朝末年废止科举,开办新式学校,直到民国初年我当小学教员的时候,小学中学教国文跟古代一脉相承,还是讲书。因为小学国文课本是文言(前面已经说过),也选些短篇古文,中学国文教材几乎全是名家古文。其他各科的课本也用文言编写。是文言,就得讲。因而各科教员都讲书,数学教。师讲数学书,理化教师讲理化书,史地教师讲史地书艺因而各种功课几乎都是国文课。

白话文(又叫语体文,就是用现代语写录的书面语言)从什么时候起用作小学教材,我记不确切了,大概在五四运动前后。白话文开始在中学课本里占地滚毛尹记得是一九二三年的事,那一年公布新学制中小学各科的课程标准(相当于现在的教学大纲)。当时小学的“国语”、中学的“国文”相当于现在的语文课。中学国文课程标准是这样规定的:初中阶段,白话文和文言文掺合着教,各年级比率不同,低年级白多文少,高年级文多白少;高中阶段完全教文言。三个年级选教材的方法不同,一年级按记叙文、说明文等文体来选,二年级按《诗经》、《楚辞》等文学史的顺序来选,三年级按《老子》、《荀子》等思想史上的流派来选。这可见那时候的教些白话文只是顺应潮流,主要目的是归结到古文,而且诗词歌赋、诸子百家都要叫中学生尝一尝,大大超过了科举时代的童生的阅读范围。

那时候我主要做编辑工作了,先后兼教几所中学的高年级,教材是文言文,当然照老办法讲。白话文没教过,可是我想,如果教,大概还是照老办法讲。白话文里很有些文言成分,可以讲。白话文大体是现在所谓普通话,普通话跟本地方言不同的部分也可以讲。但是可讲之处总不及文言文那么多。因此有些教师常常说,文言文“有讲头”,白话文“没讲头。”

从一九二三年到如今,五十五年几步选教材的办法屡次变更,可是有一点没有变,就是中学里白话文和文言文掺合着教。邀法也有所变更,从逐句讲解发展到讲主题思想,讲时代背景,讲段落大意,讲词法句法篇法,等等,大概有三十来年了。可是也可以说有一点没有变,就是离不了教师的“讲”,而且要求讲“深”,讲“透”,那才好。教师果真是只管“讲”的吗?学生果真是只管“听”的吗?一“讲”一“听”之间,语文教学就能收到效果吗?我怀疑好久了,得不到明确的答案。还有,对于白话文和文言文掺合着教,我也怀疑已久。学文言文究竟是什么目的?掺合着学会不会彼此相妨而不是彼此相成?问题还有好些,我当然也得不到答案。我说到这里,同志们就可以知道我开头说的不能满足语文教师和编辑同志的期望的所以然了。我的经历只是讲书,有什么可以贡献的呢?

前些日子《人民日报》登载吕叔湘同志的《语文教学中两个迫切问题》,引起广大读者的注意,尤其是教育工作者和担任语文课的教师。文章里说:‘十年的时间,二千七百多课时,用来学本国语文,却是大多数不过关,岂非咄咄怪事!’’文章里说:“少数语文水平较好的学生,你要间他的经验,异口同声说是得益于课外看书。”文章里问:“是不是应该研究研究如何提高语文教学的效率,用较少的时间取得较好的成绩?”就这几句话,尽够发人深省的了。

我想,从前读书人十年窗下,从师读书,不管他们后来入不入仕途,单说从老师那里真得到益处,在读书作文方面真打下基础,不至于成为似通非通的孔乙己的,不知道占多少比率。向来没有作过统计,当然没法知道占多少比率。但是我武断地想,恐怕不会很多吧。从前那些读书读通了的人,那些成为学问家著作家的人,可能是像叔湘同志所说的“得益于课外看书”(就是说,脱出塾师教读的范围),或者是碰巧遇到个高明的塾师,受到他高明的引导,因而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的吧。

假如我的猜想有点儿对头,那么咱们如今的语文教学再不能继承或者变相继承从前塾师教读的老传统了。从前读书人读不通,塾师可以不负责任,如今普通教育阶段的语文教学却非收到应有的成绩不可。语文是工具,自然科学方面的天文、地理、生物、数、理、化,社会科学方面的文、史、哲、经,学习、表达和交流都要使用这个工具。要做到个个学生善于使用这个工具(说多数学生善于使用这个工具还不够),语文教学才算对极大地提高整个中华民族的科学文化水平尽了分内的责任,才算对实现四个现代化尽了分内的责任。以往少慢差费的办法不能不放弃,怎么样转变到多快好省必须赶紧研究,总要在不太长的时期内得到切实有效的改进。

实践出真知,语文教学的实践者是教师,因此研究语文教学如何改进,语文教师责无旁贷。个人研究总不及集体研究,学校里已经恢复了教研组,集体研究就很方便。几个学校的教研组互相联系,交流研究和实践的结果,那是集思广益的好途径。

语言学科的工作者有的兼任语文教师,就是不任教师的,研究的东西往往跟语文教学有关联。因此,语言学科的工作者是语文教师最亲密的伙伴,义不容辞,要为改进语文教学尽力,提供切实有效的帮助。

我在这里恳切地呼吁,愿语文教师和语言学科的工作者通力协作研究语文教学,做到尽快地改进语文教学!

至于我,以往的经历只是讲书,跟从前的塾师一个样,够可笑的。后来不当教师了,讲主题思想讲时代背景之类我都没干过,只在不多几所中学小学里参观过语文的课堂教学,只看过些中学生小学生的作文本子。参观了,看了,不免有些感想。是感想,不能不主观,又难免片面,但是也不妨说出来请同志们指教。

我还要说教师只管“讲”这回事。我想,这里头或许有个前提在,就是认为一讲一听之间事情就完成了,像交付一件东西那么便当,我交给你了,你收到了,东西就在你手里了。语文教学乃至其他功课的教学,果真是这么一回事吗?

我想,课堂教学既然是一讲一听的关系,教师当然是主角了,学生只处在观众的地位,即使偶尔举举手答个问题,也不过是配角罢了。这在学生很轻松,听不听可以随便。但是,想到那后果,可能是很不好的。学生会不会习惯了教师都给讲,变得永远离不开教师了呢?永远不离开教师是办不到的,毕业了,干什么工作去了,决不能带一位教师在身边,看书看报的时候请教师给讲讲,动笔写什么的时候请教师给改改。那时候感到不能独自满足当前的实际需要,岂不是极大的苦恼?

我又想,口耳授受本来是人与人交际的通常渠道之一,教师教学生也是人与人交际,“讲”当然是必要的。问题可能在护口何看待“讲”和怎么“讲”。说到如何看待“讲”,我有个朦胧的想头。教师教任何功课(不限于语文),“讲”都是为了达到用不着“讲’议换个说法,“教”都是为了达到用不着“教”。怎么叫用不着“讲”用不着“教”?学生入了门了,上了路了,他们能在繁复的事事物物之间自己探索,独立实践,解决问题了,岂不是就用不着给“讲”给“教”了?这是多么好的境界啊!教师不该朝这样的好境界努力吗?再说怎么“讲”。我也曾经朦胧地想过,知识是教不尽的,工具拿在手里,必须不断地用心地使用才能练成熟练技能的、语文教材无非是例子,凭这个例子要使学生能够举一而反氢练成阅读和作文的熟练技能;因此,教师就要朝着促使学生“反三”这个标的精要地“讲”,务必启发学生的能动性,弓}导他们尽可能自己去探索。倾筐倒笆容易,画龙点睛艰难,确是事实,可是为了学生的长远利益,似乎不应该怕难而去走容易的途径。204这就需要研究。此外如布置作业,出些练习题,指定些课外阅读书,着眼在巩固学生的记忆固然有其必要,可是尤其重要的是要考虑到如何启发学生,把所学的应用到实际生活的各方面去。这就需要研究。说也说不尽,总而言之,我以为学生既然要一辈子独自看书作文,语文教学就得着眼在这一点上,为他们打下坚实的基础。如何打下这样的基础是研究的总题目。

关于中学里教不教文言文,我们少数几个朋友曾经商谈过,得到几个想法,现在简单说说。

一个想法是中学里不教文言文。什么理由呢?回答是:绝大多数中学毕业生只要把现代语文学通学好就可以了,往后他们在工作中在进修中都用不着文言文。至于少数进大学学古代史、古典文学之类的,当然要跟古代语文打交道,只要他们真的把现代语文学通学好了,只要他们有足够的常识,进了大学花一年的时间集中学习古代语文,应该就能管用。如果问:现代语文里有一些古代语文的成分,怎么办?回答是:这就在学习现代语文的时候学,不必为了那么点东西花费许多工夫去学古代语文。凡是古代书籍对现代人普遍有用的,应当组织力量把它正确地改写成现代语文,让读者直捷爽快地接触它的实质,而不是凭不容易认清楚的古代语文的外貌而去揣摩它的实质。西方有中等文化程度的人都多少知道些古典的东西,荷马的神话故事,亚里斯多德的哲学,莎士比亚的《哈姆莱特》,等等,他们都不是读这些作者的原著才知道的,他们是从改写成现代语文的书本里知道的。而咱们要学生都来学古代语文,这里头仿佛含有这么个意思:你们要接受古来的遗产吗?好,你们学习古代语文吧,学通了古代语文,然后自己想办法去了解那些古东西吧。假如果真是这么个用意,距离“现代”岂止十万八千里?

我们几个朋友再一个想法是中学的语文课本全是现代文,另外编一种文言读本,供一部分学生选修。假如学制变更,文理分科,那么这个文言读本在文科是必修。

再一个想法是语文课本里还是编入一部分文言文,但是不像现在这样“雨夹雪”似的,要相对地集中(这又可以有几种集中的办法)。

至于教文言文,我们几个朋友都相信,像我曾经干过的那样逐句逐句翻译成现代语或当地方言就算了事的办法必须坚决放弃。教文言文和教现代文当然有共通之点,也必然有教文言文的特殊之点,我想,什么是特殊之点又是需要研究的一个题目。206

关于作文教学,我想,大概先得想想学生为什么要学作文。要回答似乎并不难,当然是:人在生活中在工作中随时需要作文,所以要学作文,在从前并不是人人需要,在今天却人人需要。写封信,打个报告,写个总结,起个发言稿,写一份说明书,写一篇研究论文,诸如此类,不是各行各业的人经常要做的事吗?因此要求学生要学好作文,在中学阶段打下坚实的基础。至于作诗作小说,并不是人人所需要,学生有兴致去试作,当然绝对不宜禁止,但是这并非作文教学的目标。

从前读书人学作文,最主要的目标在考试,总要作得能使考官中意,从而取得功名。现在也有考试,期中考试,期末考试,还有升学考试。但是护免以为现在学生不宜存有为考试而学作文的想头。只要平时学得扎实,作得认真,临到考试总不会差到哪里,推广开来说,人生一辈子总在面临考试,单就作文而言,刚才说的写封信打个报告之类其实也是考试,不过通常叫作“考验”不叫作“考试”罢了。学生学作文就是要练成一种熟练技能,一辈子能禁得起这种最广泛的意义的“考试”即“考验”,而不是为了一时的学期考试和升学考试。假如我的想头有点儿对头,那么该如何给学生做思想工作,使他们有个正确的认识,也是需要研究的。

说到做思想工作,还得加说一段。粉碎“四人帮”以前的几年里,中小学也是重灾区,若干学校的课堂秩序乱了,课都上不成了,哪还顾得上什么作文?即使是勉强还能上课、还能叫学生作文的学校,有一种现象并不是个别的,就是学生作文尽找当时受“四人帮”控制的《人民日报》来乱抄,不仅中学生,小学的高年级生就如此。这个极端恶劣的影响决不可忽视,不要以为“四人帮”被粉碎了,影响就消失了。在作文教学中,首先要求学生说老实话,绝不容许口是心非,弄虚作假。譬如学生作文说他自己学雷锋,曾经搀扶一位老太太过马路,就首先要问有没有这回事,其次才看写得好不好。要是根本没有这回事,那就可见这个学生所受“四人帮”的影响还在他身上作怪,那就必须恳切地严肃地对他做思想工作,直到彻底消毒才罢休。“教学工作”也就是“教育工作”,认真负责的教师不该如此吗?说假话之外,还有说套话,说废话,说自己也莫名其妙的话,等等,都是“四人帮”的歪文风,谁沾上了,谁就不能作成适用的文,在生活中在工作中禁得起随时遇到的考验。因此,当前作文教学有一项迫切的任务,就是杜绝“四人帮”的歪文风的一切影响。请教同志们,我这么说对不对?

现在说一说命题作文。咱们平时作文,总是为了实际需要,刚才已经说过。而教师出个题目让学生作文的时候,学生并没有作文的实际需要,只因为要他们练习作文,才出个题目让他们作。就实际说,这有点儿本末倒置,可是练习又确乎必不可少。因此,命题作文只是个不得已的办法,不是合乎理想的办法。

我曾经想,我当教师的时候师生只在课堂里见面,出了课堂就难得碰头了;现在可不然,在课外师生也常在一块儿,因此,学生平时干些什么,玩些什么,想些什么,教师都多少有个数。有个数,出题目就有了考虑的范围;就叫学生把干的、玩的、想的写出来,他们决不会感到没有什么可写。再加上恰当的鼓动,引起他们非写出来不可的强烈欲望。那么,他们虽然按教师的题目作文,同时也是为了实际需要而作文了。命题作文既然是不得已的办法,总要经常顾到学生有什么可写,总要想方设法鼓动他们的积极性,使他们觉得非写出来不可。我料想,必然有好些教师已经这么做,而且有了具体而有效的方法了;那是很值得提供给大家研究观摩的。

我又曾经想,能不能从小学高年级起,就使学生养成写日记的习惯呢?或者不写日记,能不能养成写笔记的习惯呢?凡是干的、玩的、想的,觉得有意思就记。一句两句也可以,几百个字也可以,不勉强拉长,也不硬要缩短。总之实事求是,说老实话,对自己负责。这样的习惯如何养成,我说不出方法和程序来。我只觉得这样的习惯假如能够养成,命题作文的办法似乎就可以废止,教师只要随时抽看学生的日记本或笔记本,给他们一些必要的指点就可以了。不知道我这样想是不是太偏了。

最后说一说改作文。我当过教师,改过学生的作文本不计其数,得到个深切的体会:徒劳无功。我先后结识的国文教师语文教师不在少数,这些教师都改过不计其数的作文本,他们得到的体会跟我相同,都认为改作文是一种徒劳无功的工作;有的坦率地说,有的隐约地说,直到最近,还听见十几位教师对我坦率地说。徒劳无功,但是大家还在干,还要继续干下去,不是很值得想一想吗?

改作文不知道始于何朝何代,想来很古了吧。从来读书人笔下有通有不通,因教师给改而通了的究竟占百分之几,当然没有统计过。我想,自古以来肯定作文必得由教师改,大概有个作为前提的设想在,那就是教师费心费力地改,学生必然能完全理解,而且全部能转化为作文的实际能力。这样的设想,如今在四五十人的班级里实在是难以实现的。首先得算算,四五十本作文本全都给“精批细改”要花多少时间和精力,教师办得到吗?即使办得到,把作文本发还学生就完事了吗?假如学生不完全理解你的用意,岂不就是白费?那就还得给四五十个学生说明为什么这么改,这又要花多少时间和精力?教师办得到吗?即使办得到,可是学生听了教师这一回的说明,知道了该这样写不该那样写,未必就能转化为作文的实践能力,因而下一回作文又那样写了;那岂不是照旧要给他“精批细改”‘,再来个循环?再说,任何能力的锻炼总是越频繁越好,而教师的时间和精力有限;因而中小学的作文每学期不过五六次,有些学校有大作文和小作文,加起来也不过十次光景。就学生作文能力的锻炼说,实在太少了;就教师改作文的辛劳说,实在太重了。尽管费心费力,总收不到实效,于是来了“徒劳无功”的共同感慨。

我想,学生作文教师改,跟教师命题学生作一样,学生都处于被动地位。能不能把古来的传统变一变,让学生处于主动地位呢?假如着重在培养学生自己改的能力,教师只给些引导和指点,该怎么改让学生自己去考虑去决定,学生不就处于主动地位了吗?养成了自己改的能力,这是终身受用的。在生活和工作中,谁都经常有作文的需要。作文难得“一次成功”,往往要改几次才算数。作了文又能自己改,不用请别人改,这就经常处于主动地位,岂不是好?

“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改的是写在纸上的稿子,实际上是审核并修订所想的东西,使它尽可能切合当前的需要。正确不正确当然是首先要审核的了此外如有什么不必说的,有什么没有说明白的,有没有换个说法更恰当的,有没有叫人家看了会发生误会的,等等,也是需要审核之点。审核过后在需要修订的处所作修订,通常的说法就叫“改”。“改”与“作”关系密切,“改”的优先权应该属于作文的本人,所以我想,作文教学要着重在培养学生自己改的能力。教师该如何引导和指点学生,使他们养成这种能力,是很值得共同研究的项目。

动笔之前想定个简要的提纲,写在纸上也好,记在头脑里也好,这是一种好习惯。写完了,从头至尾看一遍,马上自已审核,自己修订,这也是一种好习惯。写完了,站在读者的地位把自己的文念一遍,看它是不是念起来上口,听起来顺耳,这样做是从群众观点审核自已的文,也是一种好习惯。这些好习惯养成了,一辈子受用不尽。要不要让学生养成这些好习惯?我看要。那么,如何养成这些好习惯,似乎也是个研究的项目。凡属于养成习惯的事项,光反复讲未必管用。一句老话,要能游泳必须下水。因此,教师的任务就是用切实有效的方法引导学生下水,练成游泳的本领。

我说我的感想到此为止。感谢同志们听我的发言。

1978年3月21日在北京地区语言规划座谈会上的讲话。

刊《中国语文》2期,署名叶圣陶。

答学习国文该读些什么书

常常接到读者们来信问起:学习国文该读些什么书?我们很感惭愧,对于这个问题,总不能作一番令人满意的答复。我们只能说,就最广的方面而言,凡是用中国文字书写的书籍,文篇,都可以用来学习国文、可是我们不能就最狭的方面而言,指出什么什么书特别适于学习国文。专供学习国文用的书是没有的,除了国文教科书。而来信询问的人大多已经读过教科书,显然想在教科书以外再读些专用书,可惜那是没有的。

恐怕来信询问的人对于所谓学习国文只存个含糊的观念,他们笼统地觉得自己的国文程度不怎么好,又笼统地认为只要读一些专用书就会有进境,于是写信来问我们了。现在我们要请他们想一想清楚,究竟为了什么要加紧学习国文。为了不大熟习我国语言文字的习惯法则吗?为了不很能够运用语言文字发表自己的意思情感吗?为了不很能够看懂各种各样的书籍报志吗?为了想写一些所谓文艺作品可是写来写去总不像个样儿吗?我们想除了以上几层,大概不再有加紧学习国文的需要了。

请先从看懂各种各样的书籍报志说起。没有一个人能够看懂所有的书籍报志的(单就用我国文字书写的而言)。各种各样的书籍报志的内容不同,用语和讲述的方式各异,一个人熟习了这些部分,未必能同样地熟习那些部分。譬如看杂志,对于普通杂志能够一目了然,对于专门研究经济的杂志也许就不甚了了。砰如看史书,对子人物的传记能够通体理会,对于历律的书志也许就完全不晓。而且文字有古今的分别。在古代文字这个名称之下,包含的文字体式实在说不清有多少种。一个人怎么能完全通晓古今各种体式的文字?所以就一般人说,只能悬这么一个目标:能看懂普通的书籍报志也就够了。这里所谓普通,也只是个不很明确的形容词,大概常见的习用的一些书籍报志,就叫它作普通的。一般国文教科书就根据这种见地编成的。教科书从普通的书籍报志选取样品,供学习的人阅读,其意以为你看得懂这些华篡,也就看得懂这些样品所从取材的那些书籍报志了了过教科书篇幅有限,虽说只收些普通的书籍报志的样品,到底缺漏还多。你要扩充范围,弥补缺漏,就得在教科书以外,直接阅读书籍报志。单就普通的而论,那范围也是无限制的,那缺漏也是补不完的,所以自好的人愿意经常阅读,从幼年直到老年。再就看懂两字而言,也有程度的差别,仅仅明晓字面,不能说他不懂,但是咀嚼得透,把内含的意味一一体会出来,那就懂得更多。世间不少谈读书方法的文篇与书籍,不能说全无用处,不过最重要的还在读书的人自己多读。读书是属于能力方面的事,凡能力必须继续不断地磨练,才会越来越精强。在读得不多的时候,也许只能达到明晓字面的境界,后来读得多了,熟能生巧,竟能作极深切的体会:这样的例子是常见的。综合以上两层,阅读范围的扩充,阅读能力的加强,都可以称为国文程度淆进境。这种进境并不是读了什么专用书得来的,却在乎多读那些普通的书籍报志。

其次说运用语言文字发表自己的意思情感。胸中仿佛有独东西,可是表达不出来,就认为这是国文程度不好之故:这淤想的人恐怕很多。我们以“有意思表达不出来固然也可以说他的国文程度不好,但是说他想心思的程度不好尤为确切,心思就是心中说话,想得清清楚楚就是说得清清楚楚,不应该不能用文字表达出来(文盲当然不能)。那些表达不出来的班意思大概是没有想清楚的,朦胧之中以为自己有个意思在,实韧那个意思并未具体形成,怎么表达得出来:一个人假如经常这样不清不楚地想心思,他吃的亏倒不在国文程度不好上,而在处理自己的生活不得要领上。提高想心思的程度得从改渗想心思的习惯入手。任何意思不让它朦朦胧胧而止,必须想得清清楚楚(也就是在心中说得清清楚楚)方罢休。经过一,段刻意修练的时期之后,表达不出来的苦闷即使不能全部解除;必将减轻不少。读书也有用处,书是人家所想的心思,揣摩人家怎么想心思,对于自家想心思当然多少有帮助。不过人家想心思以人家的生活做背景,自己想心思以自家的生活做背景,如果一味依傍人家,或许会丧失自我。所以就提高想心思的程度而言,读书是一种办法,可不是顶好的办法。顶好的办法还是就事想事,生活需要什么就想什么,一定要想得完密明确,不容它含胡将就。完密明确的意思必然表爵达得出,因为心中的一番话已经说清楚,把它化为纸面的文字想是一种记录的工作罢了。表达得出就是国文程度好,可是达到这个好并不全靠读书,如前面所说。

又其次说熟习我国语言文字的习惯法则,这是不成什么大问题的。我们幼年不会听话,不会说话,后来渐渐会听会说了,就因为熟习了语言的习惯法则之故。欲求熟习得更广更精,唯有多听、多读、多应用而已。除了对于语文研究有特别兴味的而外,似可不必再作旁的工夫。

末了说写文艺作品。文艺作品不是一种奇奇怪怪的特殊东西。文艺作品中装载的也是人们的意思情感,不过那本质比一般的意思情感来得精妙,表达的方式又恰如其分,刚刚把那本质传出,可以使人家心领神会:这就给它取个名称叫做文艺,以便与一般普通文字有个分别。意思情感要精妙,表达方式要适宜,是硬做不来的,执着笔杆只管写,捧着书本只管揣摩,未必全无用处,可也不见得十分有用处。原来意思情感与表达方式都从一个人的整个生活而来,必须整个生活产生得出精妙的意思情感与适宜的表达方式,才有写出像样的文艺作品的希望。

平时写信答复写不详细,这回总答复写得多些,但是仍嫌抽象,恐怕对于投书的人没有多大帮助,惭愧得很。

1948年2月17日作,入《答来问》栏。刊《中学生》总197期(3月1日),署名圣陶。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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