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亚人的痛苦谱系(人间失格)剧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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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亚人的痛苦谱系(人间失格)剧评

2024-07-13 02:30|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人间失格》是韩国导演许秦豪的第一部电视剧。有韩国一流的编剧和男女演员加持,但是甫一上映,在韩国当地及中国收视率都不佳。

因为这样的豪华阵容,不得不看,从第一集开始,就立即明白了这么低的收视率的原因:与其说《人间失格》是一部电视剧,不如说它是一场漫长的电影;与其说是一部影视剧,不如说它就是生活本身。因为影视与生活最为区分的是戏剧性,时间的扭曲与重置,而《人间失格》没有。说它是有关爱情,但整部剧男女主角同框的时间都少得可怜。另一个主题也许是抑郁症,但它超脱了“抑郁症”这个名称背后的西方心理学视角,既不是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也不是人本主义。“爱情用来拯救”这个主题也非常含糊。再加上它的氛围很“丧”,这部剧由几场葬礼奠定了关于死亡的基调,中间也夹杂了一场婚礼,仿佛是把尘世的爱情景观和死亡的悲怆不加隔离地融合在一起。因此,导致了一路走低的收视率。对于习惯性地想看点技巧、上点猛料、来点桥段的观众来说,《人间失格》会带来失望。

于是,每周,我会在一种期待的心情下追两集,追完之后又会告诉自己“依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进展,没有意外,没有戏剧。但只有无异于当下我们正在经历的生活里面无数的细节。它设置了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剧情”:由全度妍扮演的40岁的李富情,在事业受挫、人生“一事无成”的时候遇到了柳俊烈所扮演的27岁的职业“角色代理人”李姜宰。如果硬要说存在什么剧情的话,他们一起在旅馆吃过几个橘子,一起爬过山,看过星星,乘过公交和电梯。除此以外,真的再没什么了。这样的剧,能有很高的收视率,倒是一个奇迹。不过,这样的剧,在彼国能找到投资和团队,也颇让人羡慕。

《人间失格》说的是痛苦。而且是含带着极浓重的传统的东亚文化气息的那种痛苦。

在传统的这方面,许秦豪的作品是一以贯之的。他是韩国这一代电影导演普遍有点左的风气中的一个异类。这些年看惯了李沧东、奉俊昊的人,对韩国电影始终有先入为主的青年义气的视角,这一代人为民主作出了巨大的牺牲,如今普遍活在一个并未让其感到“得到回馈”的环境中。因而,当我有如预备喝烧酒般地进入“韩国影视”的时候,许秦豪却拿出了最普通的大麦茶。他是诗性的,是内敛和有耐心的。他对于传统文化的那种自觉,并非表现在镜头本身,而是在整个创作中,他选择的也并非是大起大落的人生图景,而通常是男女间近乎平淡的爱情纠葛,如“爱情四季”系列,导演的缓慢、清透几乎让人绝望,在《春逝》中,爱情淡淡地来,淡淡地去;在《好雨时节》中,导演渴望将对杜甫诗歌的理解放诸在一个东亚的爱情故事中。没错,是杜甫,当他在采访中说出他最爱的诗人是杜甫的时候,我仿佛明白了他一切的创作,之所以表现得如此“反创作”“反戏剧”,如此“无聊”地引人入胜,如此“平淡”而又剜心地痛,全因为此了。《人间失格》与导演一贯的传统视角相统一,不会因为它是一部电视剧而脱出许秦豪的创作序列。只是它既不是一场雨,也不是一个季节,它是横亘在东亚人生命里、俯视着压抑着的无常的痛苦。

一、东亚人的痛苦源头

在分析韩国影视的时候,“东亚”是一个最适切的地域。不仅因为它的狭隘,并且因为它指代上的模糊。而我想不到另一个框架可以放下诸如“儒家”“佛教”“民族性”“差序格局”……等等的内涵与标签。

而韩国又是“东亚”这个框架里特殊的一部分。这不仅因为历史上与中国母体文化的关系、政治上的南北分裂、受美国影响的现代化历程,还因为这些所有的战争与抗争,充满血性,充满惨烈,充满年轻人的死亡,而显得极为痛苦。这种痛苦又因为年轻而显得具有美感。这可是一个年轻人的抗争取得了成功的国家,而这与其严格信奉“入则悌”“父父子子”“尊亲”的文化背景仿佛无法调和。痛苦的断指请命、痛苦的仇恨与报复,使韩国从影视剧的角度折射出一种“自戕”文化。这和日本人的自戕最本质的区别在于,日本式的自戕,是菊与刀的忠勇表态,对象是天皇及其背后不可表述的神威,而韩国的自戕,更类似于绝望的请愿,是用左手砍掉右手,是改善社会的理想。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韩国文化和中国士子文化更为接近,它是基于一种人与他者充满矛盾的痛苦。

西方则不是这样。C·S.路易斯在《痛苦的奥秘》中指出,痛苦是因由灵魂的堕落、对神性的背叛而产生的,来自一个人的内部:“人的灵再也无法统辖人的本性,成了一位无能的君王,不只无能,还很败坏:它向人的心理和生理器官发送欲望,远远比这些器官向它反馈的欲望邪恶。通过遗传,这种状况在人类后世的一代又一代子孙身上得以延续,因为,它已经不单是生物学家所称的后天变异,它意味着一个新的人类种群的出现——这个新种群不是上帝的受造之物,而是罪恶的孽子。”基于新教所提出的“灵肉论”,西方语境对痛苦的解释完全是个人内部的一件事。因而西方处理痛苦也是一种“自我调适”的机制,譬如临床心理学中的“ABC疗法”,通过将人的意念解释和调整得合理化而加以缓解心理问题。C·S.路易斯继续说道,“在整个医学界当中,没有什么疾病比慢性忧郁症更可怕。不过,大多数精神错乱者并不觉得难过,或者意识不到自己的病情。无论是哪种情况,一旦他们康复,他们几乎不会与患病前有什么区别,这一点是很惊人的。他们往往不记得患病时的情景。痛苦给英雄主义提供了机会;抓住这机会的人是如此之多,真是令人赞叹。”他基本上认为,英雄的行为就是英勇地正视自己灵里面的软弱、然后消灭之的行为,并且一旦这种软弱被驱散,就不会再回来,因为英雄已经“一次性、永远地”战胜了。西方也因此构成了“灵魂之旅”的文学传统,无论是哈姆·雷特的自我拷问,还是《神曲》的经历炼狱,约翰·克里斯朵夫的“呕尽宿食”,救赎路径无外乎是灵魂的涤罪,是人与神、人的肉体与灵魂之间的问题。佛洛依德发明出“自我”“本我”“超我”,无非是基于这样的文化与文明背景。

东亚文明与之大相径庭。我没有统计过中国的古典文书中究竟有多少书名里是带有“镜”这个字的。但“镜”的确是东亚文化中极为重要的一个概念。西方的审美是“黄金分割”,东亚的审美则是对称、对偶,有阴有阳,万物祥和;镜,鉴也,集古典文学之大成的《红楼梦》,原名《风月宝鉴》,谓借风月之事讽世态人情,以盛写衰;鲁迅的老师,叫寿镜吾,真是一个最典型的中国旧知识分子的名字,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我们能够改善的自我,永远是因为我们首先“见”到了他者。《一代宗师》里的宫二,将功夫的最高境界名为“见苍生”;《聂隐娘》中孤独的女剑客,由“磨镜少年”照见了自己的寂寞,并倾心于他;在道教中,镜子是重要法器,据说它能帮助道士们在深山中照见妖怪的原型,使自己避免魑魅魍魉的侵扰,也可以照见自己的内心,有利于正确认识自我,帮助修行,东晋道教大学者葛洪的《抱朴子》中,就记载了《四规经》《明镜经》《日月临镜经》等一系列利用镜子修行的秘籍……总之,“镜”的哲学意涵对于东亚文化影响深远,表明了东亚人视最本质的痛苦并非来自于自我的“灵”与“肉”不能同一,而是来源于自我和他者的张力。西方虽也有拉康提出“镜像理论”,但还是为说明自我内部的欲望与道德之间的永恒矛盾。

故而,我们可以说,东亚人的痛苦大多与环境有关。所谓的“礼”是与外界发生的关系,费孝通形容“差序格局”就像从“我”出发抛向水面而荡起一圈圈涟漪的石子,十分形象了。在《人间失格》里头,我们处处可以看到,外界、环境、他者对于这种特殊秩序下产生的特殊痛苦的巨大作用。李富情由于事业的失利,在公交站向父亲哀哭的一段,大概最能体现这种作用,她不是因为来自自己身体内部的道德失衡,而是因为经由父亲镜像般映照和返还的人生图景而感到愧疚,她说:“我恐怕要让父亲失望了,因为我可能过得还不如父亲。”这在西方人看来恐怕是不可思议的。我不是要制造某种东西方的对立。可是在很多的西方电影里面,哪怕是全篇讲述婚姻和生活不幸的电影里,也很难看到一个人由于完全是自己私人生活领域的失败而需要向他人抱有歉疚,没有,并且,在那种情况下人物反复强调的始终是“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不要为我感到难受”以及“好的,我尊重你的决定”“不要在乎别人怎样想”。一个是圈圈宕开的涟漪,一个是愈来愈深的转向自我,不得不说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感选择。而原本是站立一侧的李姜宰,又经由富情的倾诉,想到他自己不也是“惶然、凄然地失败地活着”,产生了命定的共情,形成又一层镜像。我非常喜欢的年轻女孩敏贞这个角色,在剧里自称“女版李康宰”,也颇具“镜像”的意味,表现了她同样的孤寂和自赏。几场葬礼是此剧的重头戏。开头,就用正宇的死把整部剧笼罩在密不透风的死亡预演之中,这些想死的人:富情、姜宰、包括郑雅兰,都在他者的死亡中映射般地体味活着的难以承重。当剧情慢慢发展,我们可以看到富情和姜宰精准的互为镜像,在吃橘子的段落中,导演采用了工整对称的双人中景来喻示二人由此及彼的关系。富情的死点燃了姜宰的生,在缓步上山的路途中,在富情的陪伴下姜宰与年幼时不能理解和接受的父亲的死和解;他重返正宇的居所,想弄清楚正宇赴死的理由,他不仅爱上了富情,也爱上了她与自己相似的生命观,脆弱易碎而又渴望光彩熠熠。这部剧里的一切,正是讲述自我与他者互为观照的痛苦。

二、共牢而食的婚姻

李富情是一位已婚人士。在这部剧上映前,人们不禁充满了对“年下禁忌之爱”的诸种幻想,联系最多的恐怕就是《密会》了。《密会》让我第一次发觉到韩国影视所传达的价值观正趋于复杂化。你很难讲它宣传和弘扬什么,当好莱坞的模式让我们习惯于“拯救完地球回来爱你的妻子和孩子吧”的时候,《密会》这样的韩剧无疑让我们耳目一新:我们的心理是更加细腻、价值也更加多元的。这一点不仅不会妨碍艺术表达,还会有助于艺术表达。而《人间失格》相比《密会》更隐晦,后者“爱情是一种拯救”的主题在此被淡化了,爱情仿佛也很无奈,等等,爱情又是什么?你,和我,真的可以知道吗?

这是许秦豪导演的优秀,我赞赏他的创作观。他并没有像《密会》那样将女主原先的婚姻负面化地呈现。李富情的丈夫正洙,戏份很多,多到一个地步,我认为喜欢这个角色的观众和喜欢男主的观众可能一样多。当然,精湛的演技也是其中原因之一。正洙好像就是一位无功无过的普通丈夫,勤勤恳恳地谋生存,百依百顺地照顾家人。偶有和前女友的交会,也能把握分寸。他的台词不多,使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发怔。面对富情的忧郁、孤独、不能交流以及通宵未归,他发怔,一边不忘记整理富情的牛仔裤,或者在水龙头下洗一把试图自我清醒的脸。关于他和富情的这个家,影片给得最多的就是他们的餐桌。正洙和母亲喜欢以茶几当餐桌,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饭,如图富情与父亲也喜欢盘腿而坐,以地面为餐桌,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饭。剧中另一对“夫妇”,开药店的顺圭和宇南,对他们生活的最多表现,也是在一个封闭空间里的对食。当然了,还包括姜宰母亲与继父,在半地下室的房子里,以一顿顿的吃饭的镜头,给出二者的婚姻关系……这些画面非常契合一个古老的提法:共牢而食。

共牢而食,是古代婚典中主要仪式之一。《礼记·昏义》:“共牢而食,合卺而酳,所以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这里的“牢”指的并非牢狱,而是一只祭物。婚姻和祭祀、爱情与牺牲的关联,在这个词中得到了形象描述。再回到那个基本原理,作为东亚人的我们,往往不是从形而上的哲学层面、而是从形而下的行动中获得自己在世界上的价值定位,比如吃。以及和谁吃。事实上,和谁一起吃,谁就是你最心爱的人,就是你的配偶。《人间失格》里的李富情夫妇,很少是一起吃的。他们和各自的母亲、父亲一起吃得更多。这暗示了他们在人格上尚未成婚。但这不是因为他们离不开父母而造成的。无论是富情的父亲还是正洙的母亲,拍得很好、演得更好,有细小的缺点,更有令人感动和心疼之处,他们都是殷切地盼望自己的孩子能学会独立地拥有婚姻幸福的。即便正洙的母亲相对来说有些控制儿子,到头来还是因为儿子不懂得关心富情和岳父而敲打他。富情在场的时候,正洙总会接到母亲的电话,而在前女友面前,他挂掉了;富情抛下正洙来到父亲家里过夜,父亲仿佛是她最不会背叛和欺骗的一个人,甚至远在丈夫的地位之上,可是遇到姜宰之后,她竟也学会了对父亲撒谎。这是怎么回事?真的是因为他们的心智离不开父母,还是因为他们没有遇到那样一种力量,可以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离开呢?在宾馆那一段,导演似乎什么也没有讲,让富情与姜宰吃了整整一集的橘子。这样一种纯粹的共食,表明了来自于东亚文化根源的对于亲密的合一的最终体现——我们不讲爱不爱,我们只在乎吃不吃。我们说不出爱,我们一起吃饭。所谓的举案齐眉,举的是盛装吃食的托盘,而不是其他什么雅致的东西。因此,导演给出了无数的关于食物的细节,比如在天台上姜宰拿出的咖啡牛奶,比如富情从旅馆带回的过期番茄汁。除此以外还有关于食物、饮食的意象,最令人动容的是女药师回到家,看到自己心爱的茶杯被打碎,突然间失控,不仅因为那是她最珍贵的物件,更因为这打碎的茶杯让她想到了宇南的前妻是如何来到这里,和宇南一起吃饭、喝茶,以及发生争吵,这样一种属于婚姻事实内部的场景让她产生嫉妒和委屈。“一起吃饭”,对于我们是多么重要。因此我们根本不能适应西方语境下那种放置在集体中的party或者自助。那样的一种相聚,有另一个令我们更为陌生的源头,就是在圣体前的相聚,就是以遵从耶稣的旨意共同食用恩典的古老命令。这是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想象和接纳的一种“共同”、一种“集体潜意识”,我们不拥有这种共有,我们能拥有的向来不是“上头来的”,而是彼此之间。

在旅馆吃橘子的那一幕,之所以带给观众如此美好的印象,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背景音乐。这部剧整个都以背景音乐作为一种重要工具。尤其在这一幕,音乐几乎是暴力地取代了其他视听语言,比姜宰的喃喃倾诉音量更大,更占据人心。在钢琴声中,他平实而诗意的倾吐,像溪水般潺潺地流经我们的心灵,正如此刻的音乐。富情睡着了,背对着姜宰,他看见她后背的一只未扣上的纽扣,随着呼吸一开一合。这无从倾吐的人生啊,这渴望找到同类的孤独的命运啊。姜宰闭上眼睛。橘子的甜与酸顺着咽喉,在人间的胃里压得实在而又虚幻。这时候我们才发现,真是高妙,因为这里仿佛也只能是橘子,只能是吃橘子。谁说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这一幕也很符合许秦豪对于诗歌、尤其是对杜诗的欣赏态度导致的创作美学。学界一直认为,《秋兴》八首在整个杜诗的体系中尤蔚为大观,其内倾的声音、音乐的思维、心理的逻辑等各个方面,与瓦雷里的《海滨墓园》和艾略特的《四首四重奏》等极其相似:都是从孤独的内省出发,沿着隐秘的个人经验的曲线,而非遵循理性的语言秩序,展开一系列抚今追昔的冥想。这些诉诸内心的独语,以主题的不断变奏与声音的交织变化而形成几个乐章式的音乐构造,用艾略特的说法,“与其说是‘抒情诗’(lyric poetry),还不如说是‘冥想诗’(meditative verse)。”无独有偶,《人间失格》标明了“抑郁症”的主题,而“音乐疗法”又是临床心理学对于心理疾病的疗法之一。在伴随音乐的空间里,在果实被品尝的况味中,人生的痛苦则被咀嚼和接纳,被缓慢地冥想,被深情抒发,看到这一集的时候,我感到,这已经不止是一部韩剧了。这一幕,本身也疗愈着我。

三、爱情只是一种传说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许秦豪,这样一个被公认最会“拍爱情”的导演,这次对于“爱情是什么”,仿佛很犹豫。这首先体现在他没有凸显男女主人公同框的戏份。整个16集看下来,富情和姜宰勉勉强强算是“谈恋爱”的戏份,可能也是迫于观众压力强加的,且加起来超不过一个钟头。他们和各自的家人、友人在一起的戏份更多。这其实很真实。所谓的恋爱剧,其实是把“谈恋爱”的部分单独抽离出放大给你看。但《人间失格》没有,更多的时间,男女主角要处理更多更艰辛的人生,哪怕在他们快要一起去“看海、然后回家”之际,富情却接到父亲的电话,不得不赶回去。或者是他们又在首尔相聚,准备好一个对酌的夜晚,却等不及买一趟烧酒的工夫。哈,可不是,酒,这种韩国影视中、东亚人生命中须臾不离的道具,在《人间失格》里竟然还没让二位主角好好喝一回,这何止是“扫兴”的问题。

姜宰,算是爱李富情吗?我想是有的。在他的居室一角,有一各“富情角”,放满了跟李富情有关的东西。可是他始终未做过什么坚决的行动,要去占据李富情这个女人。即便在今日韩国,恐怕也和中国一样,具体地言说“爱”大概也是罕见的。爱体现在占有,体现在打破自我和他者的鸿沟。然而许秦豪是一个极优秀的导演,这体现在他对意象的直觉的选择上。他选择了一只红气球。姜宰的爱,就是那只气球。在沉闷的几场葬礼之间,有一场婚礼,来到婚礼这集,镜头的色调转为明亮。百无聊赖的姜宰只身握着这只气球,随意穿走在婚礼的走廊之间,不在乎周围的人群,就好像他行走在无意义的人间,失去了为人的资格。柳俊烈是一个很好的演员,他只是动用一种姿态和氛围,就可以达到这一一种效果:即使镜头中始终有无数个人,你也会感知到他的孤单。其实《1988》里面也是这样,甚至那还是一部喜剧呢。我真想不到现如今还是有不少观众会以貌取人,只停留在演员“不够好看的容貌”上。要我说,他所演绎的那种孤寂,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东西之一,也是我喜欢电影的原因,如果没有这一层演绎,我当然不会认为,李姜宰比柳俊烈更值得爱慕。是的,许秦豪导演真正做到让我们爱慕这一个个的角色,那其实是许导酝酿的诗意的心。气球是飘忽不定的,气球也是希望被牵住的。这就是李姜宰。在那一刻他被一个女人牵住,而有了生活的理由。你可以说这很可能是一段爱情的开端吧。但爱情要包括的可能比牵掣更深。比如情欲。许导没有回避这一点,而且表现得太过高超。除了那一粒未扣的衬衫纽扣,还有康宰视线下富情磨损的脚后跟。我最喜欢的是高山上帐篷里的那场戏。在本剧最暧昧和最小的一个封闭空间——帐篷里,康宰试图抚摩富情的耳垂。这恐怕是他试图占有一个女人、也即试图爱的开始。在被他称作“南瓜马车”的这个空间里,以假扮他者为生的康宰第一次想要抓住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这里又是一个镜像般的双人中景,情欲的张力达到了极致,有一共两处光源在黑暗中闪烁:戒指和珍珠耳环。我再也想不到比这更精准、更含蓄、更美的镜头语言了:那闪烁的光彩,仿佛是富情在说,我也有情欲,但我也有苦衷。康宰停止了抚摩。那一瞬间,被风撑满的帐篷般的我们自己的内心也趋于空明——得到与失去,都是一种充实。爱情的探讨,本质上并不重要。在很多其他表现爱情的影视中,作者仿佛是已经言明了他懂得爱情是什么,基于这个前提再给出故事;然而在《人间失格》里,爱情仿佛只是一种传说,是康宰触不到的星星。比爱情是什么更重要的是,经过我们有可能爱上的人的双眼,经过“岁月篇章的瞳孔”,我们看到了自己的镜像,并确认了自身。在上山的途中,他借由对富情的倾诉,找回了自己遗落在此处的东西,说出少年的自己内心的隐痛,这真是绝妙的隐喻——当你找到了痛苦,你才能获知欢乐。

而富情,是爱李康宰的吗?随着她的躯体在尘世恢复温度,往日遭受的一切不幸开始被表述,这一切悲哀表述以父亲的死作为至痛的终结——是终结,也是通往自由。曾经,父亲因为放不下女儿而放弃了轻生,从此他们父女的命运相系,背负着彼此的沉重佝偻前行;只有其中一人的死才能导致另一人的重生,这世界再也没有父亲了,而李富情也终于开始作为她自己而活着。与之相对的是,康宰的父亲虽死于多年以前,但始终不能放下的康宰,事实上也背负着这一份父亲的生命而苟活。这与西方的“寻父传统”是多么不同。这好像是在说,我们,只有摆脱了那阴沉、巨大地俯视着我们的存在,才能真正存在。离开了父亲的富情,可以有多大意义的自由?也许导演足够温情,给了观众一个满意的答案,尽管藏得如此隐晦——在最后一集,富情出现的时候,仿佛已经没有婚戒了。可是这仍然不重要。重要的是,富情和丈夫那一场令人难忘的对话,他说:“我可以为你付出我的心脏,但我们不喜欢彼此了”她说,“我可以为你牺牲一切,但我不再爱你了”。这是非常东亚式的表达。爱,可以为之牺牲生命,难道还不是爱吗?这恐怕是西方人最诧异之处了。因为基督教语境下的“爱”正是神的儿子在十架上献出生命。可是,对东亚人来说,还保存着一份“爱情初心”,希望爱情尽可能地与真实脱离、希望爱情从未在场,永远在别处、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爱情事实上是我们得不到的。这恐怕也是为什么我们如此热衷于侧面地书写关于爱情的或是浪漫或是奇诡上天入地至死方休的想象,却不愿意谈论“爱”本身。我们仿佛是明白,爱情只是一个传说。很奇怪地,李富情在爱上康宰以后,却在第一时间删除了他的联系方式。这与“爱就要得到”相违背。事实上,爱就是得不到。反过来说,李富情与丈夫、丈夫与前女友……等一众男女,都是被导演放置于俗世这个巨大背景中的内敛、含蓄、脆弱、伤痛、孤独的东亚人的代表,他们之间的小儿女的情感纠葛,绘成了导演关于爱情传说的似有却无的探索。在晨曦中,富情与康宰的背影有着不真实的暖意,在星河下,富情与康宰的单薄身影被星光安慰。当他们再次相遇的时候,传说是否能在这真实宇宙的讲解中得到奇迹的印证,是留白的。最后一个对视,也即最终定格的对称的镜头,除了那对偶的、生机的、人间祥瑞的美,什么也没有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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