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号玩家》是一次面向大范围观众的未来想象启蒙。斯皮尔伯格在其中塑造的未来世界是充满启发的、属于全民的；但同时，这个世界也是好莱坞式的、保守的、试探性的。

记得影片上映之初，几乎所有我关注的影评人都在欢呼雀跃：“斯皮尔伯格近年来最好的作品。在商业片口碑普遍低迷的现在，这是个奇怪的现象——确实奇怪，这也是我第一部逢人必推的院线商业片。

《头号玩家》并不是第一部VR题材的电影，VR题材在电影史上早已有先例。Virtual Reality，虚拟现实，一种以信息技术营造虚拟环境的人工智能技术。VR技术具有视觉和听觉感受的三维感和仿真性，并且身处其中的人能感知到来自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和味觉的刺激，如同真实世界一般；此外，人们还能对虚拟现实中的对象采取行动，并得到对象的反馈，与整个环境进行互动。VR技术并不是完全存在于想象中的，而是一种正处于发展中的、深刻影响着艺术未来的新技术。

在科幻小说的启发下，随着科技的发展，90年代终于出现了一批表现虚拟现实的影片：《割草者》（1992）和《桃色机密》（1994）《时空悍将》（1995）《异次元骇客》（1999）《感官游戏》（1999）等影片都对未来的VR世界展开了想象。其中大卫·柯南伯格的《感官游戏》所涉及到的社会性议题最为广泛——其他作品的核心多在于类型化的叙事和情节，VR技术往往作为一个类型元素出现。

但这一次，斯皮尔伯格向全世界的人描画了VR未来的蓝图。自定义的外表、痛快的厮杀、无关时空和肉体的纯精神交流……除了向我们展现名为“oasis”的游戏世界中的精彩生活，《头号玩家》还畅想了VR未来的整个社会状态——一个相比虚拟世界更加疯狂的现实世界。

影片构建的未来世界显然受到了赛博朋克、反乌托邦风格的影响，拥有高度发达的科技、暴君和贫瘠的环境。

不管在大街上

还是在脏兮兮的废车场

不管是衣食无忧的

混吃等死的

还是呼风唤雨的

他们都沉溺于虚拟现实。电影展现了未来社会的新技术、新生活方式，不仅如此，还有新技术催生的新型犯罪、处罚机制，甚至新的价值观念。

在《头号玩家》中，沉浸式的虚拟世界并不是属于某一位科学家的疯狂实验，也并非某个天选的英雄人物在偶然情况下才得以进入的未知桃源。换言之，斯皮尔伯格的VR世界不是属于某个人的，而是属于全民的。无论是浸泡在专业设备中游戏的垄断资本家，还是戴着破旧手套挤在盒子里的贫民窟居民，他们都存在于“oasis”的世界。《头号玩家》中的主角既非某项技术的科学家父亲，也非这名科学家选中的测试者，而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用户，与银幕前千千万万的观众一样。

在电影时空里如此，在现实世界同样。这是一部一定要去影院和他人一同观看的电影：不仅对于专业影评人、电影迷、游戏玩家、复古音乐迷来说，对于看着日本动画、特摄剧长大的普通高中生也同样，《头号玩家》都能引发他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和从头到脚、彻头彻尾的共鸣。

这是一场青年文化的胜利。影片致敬了从《月球旅行记》、《金刚》、《哥斯拉》到《回到未来》、《变蝇人》、《阿基拉》的几乎整个科幻电影史，以及《天生爱神》《鬼娃回魂》《猛鬼街》等经典Cult/B级片，观影过程犹如一场只属于“局内人”的狂欢。1980年上映的《闪灵》是片中最大的致敬对象，它和电子游戏、日本漫画、科幻片、cult片、摇滚乐、新浪潮（New Wave，一种70年代末兴起的音乐风格）一起，清晰地将受众划向15-40岁的青年群体（在中国，受众可能比西方更加年轻化）。对于正在他们人生中第四个或第五个十年的人来说，这是他们经历过了的青春，是他们长大的记忆；而对于十多岁、二十多岁的人来说，膜拜流行文化中的经典也是他们成长过程中的必经阶段。

《头号玩家》虽然对未来社会作出了一些忧虑和憧憬兼具的大胆想象，涉及了一些社会性话题，但它的内核仍然是好莱坞式的。影片的叙事核心集中于游戏世界中的好莱坞式的冒险和拯救世界，刨掉其VR未来的背景设定，整个故事仍然成立。对于VR未来涉及到的社会、哲学问题，影片给出了最安全、保守而甚至于敷衍的解答：虚拟虽然是好的，但现实永远是更好的。这一点在影片决定面向全世界观众、将未来畅想传递给尽可能多的受众时已然决定——商业大片的高投入和社会性让《头号玩家》在某种程度上先天地失去了深入、透彻探讨VR世界中个体和社会状态的能力。

但作为一次面向大范围观众的未来想象启蒙，《头号玩家》完成得非常漂亮。斯皮尔伯格在片中塞入了一个致敬斯坦利·库布里克1980年的经典惊悚/悬疑片《闪灵》的完整段落：主角一行人进入了《闪灵》的世界，宛如进入一个梦境：他们看到了那台著名的打字机，来到神秘的237号房间，遇见诡异的双胞胎女孩，经历了Red Rum的冲刷，甚至那张派对照片的主角也变成了“oasis”的创始人和他心爱的女孩。这正是对未来观影机制的一次预言。斯皮尔伯格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们：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在VR技术高度发达的未来世界，“看电影”将会变为一次沉浸式的、互动式的近乎游戏的体验。人们能够进入到电影的世界，和周围的环境、人物进行互动，获得独特的个人体验。

这一切在现在看来似乎遥远，但又并非遥不可及。而我希望一切顺利，美梦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