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经济全球化和区域经济一体化的不断深化，全球贸易格局正在发生深刻变化。规模宏大的各项区域自贸谈判将改变世界贸易格局。这些谈判包括：亚太地区12个国家之间（跨太平洋伙伴关系，简称TPP）、亚洲16个国家之间（区域性全面经济伙伴关系，简称RCEP）、亚太自由贸易区（FTAAP）以及欧盟和美国之间（跨大西洋贸易和投资伙伴关系，简称TTIP），占全球GDP 70%以上的经济体正在参与上述区域自贸协定中的一项或多项。目前这些区域自贸协定的内容得到极大的拓展与增加，不仅包括关税削减，而且还涉及环境标准、投资、竞争政策、市场准入等非关税领域的内容，并且缔结自贸协定已经不再受传统的地域、文化等因素制约,经济水平相差很大的国家间正共同参加自贸协定谈判,而且发展中国家参与区域自贸协定的积极性更强，在全球贸易格局中的地位也越来越重要。这些区域自贸协定对参与国家、其他国家乃至全球经济都将带来重大影响。

那么，如何分析这些区域自由贸易协定对全球、区域经济和我国经济的影响，在定性分析的同时，更需要对不同区域自贸协定的收益进行定量分析，通过测算参与各国的利益分配及对全球经济、区域经济和我国的影响，为国家制定应对策略提供决策支持。

一、RCEP、TPP和FTAAP的对比

当前，亚太地区贸易自由化和经济一体化清晰地呈现出两条不同的发展路径，即东盟主导、中国积极推进的RCEP和美国主导、不包括中国和印度两个大国在内的TPP，同时将亚太地区进行整合的FTAAP也在推进当中。三者对比有以下不同：

1、地区利益不同

如图1所示，TPP谈判成员总数目前达到12个，还有4个潜在国家。而RCEP的成员包括东盟10国和6个与东盟签定了自贸协议的伙伴国。两者部分成员国是重叠的，如澳大利亚、新西兰、新加坡、马来西亚、越南、文莱、日本7个国家同时参加了TPP和RCEP。FTAAP整合了TPP和RCEP中的国家，同时将俄罗斯、中国台北考虑在内，只有印度未纳入FTAAP。

美国重点推进TPP的战略意图包括巩固和提升美国在亚太的主导权，利用高标准和严规则重构亚太贸易版图。东盟国家对RCEP和TPP的态度存在差异，新加坡、马来西亚和越南同时参与了两个协定，希望能获得更多利益。印尼不是TPP成员，希望加快推动RCEP促进其外贸出口。短期看，RCEP和TPP存在一定的竞争性，给亚太地区国家参与经贸合作提供的是不同的路径选择。长远看，RCEP和TPP都将不断拓展，未来将有更多国家同时参与两个协定。这些协定将极大地推动亚太地区的经贸整合，也有助于推动实现建立亚太自由贸易区（FTAAP）。

图 1 三大区域自由贸易协定的覆盖范围

2、建设进程和目标不同

TPP和RCEP在开放范围和一体化水平上差异明显。TPP以高标准、宽覆盖为标志，具有较高的约束力，议题的广度和深度都要超过RCEP，涉及知识产权、劳工标准、环境标准、市场准入等敏感领域，而且TPP进展较快，2015年10月已达成基本协议。RCEP虽然起步较晚，由于不触及国有企业改革、监管等敏感问题，主要由东盟、中国、印度等发展中国家构成，更能体现发展中国家的利益诉求，更适合于其他发展中国家参与，但也面临东盟与其他6国自贸协定参差不齐的问题。FTAAP目前还处于初始准备阶段，需要在TPP和RCEP的基础上推动。

3、TPP与RCEP是中美贸易深入合作的契机

TPP不包括中国，而RCEP不包括美国，中美分别是两大区域自贸协定中经济规模最大的。对于美国而言，由于TPP缺少中国的加入，美国将会失去中国自由贸易协定所带来的红利。对于中国而言，RCEP有了美国的加入也将为自贸区内国家带来巨大收益。总体上看，通过中国参与TPP或者美国参与RCEP能够加快中美两个世界最大经济体之间的自由贸易，对全球经济将带来巨大收益。

二、运用模型及模拟假设

1、运用模型和数据

本文分析结论来源于动态全球贸易分析模型(GTAP-Dyn模型)，模型测算采用基于2007年各国的社会核算矩阵建立起来的第八版数据库，共包含129个国家和57种商品。我们把TPP、RCEP和FTAAP 23个国家以外的国家作为其他地区，组成24个国家和地区（见表1）。

表1：加总的区域及参与的自贸区

序号

国家和地区

成员

序号

国家和地区

成员

1

中国

RCEP，FTAAP

13

马来西亚

TPP，FTAAP，RCEP

2

美国

TPP，FTAAP

14

新西兰

TPP，FTAAP，RCEP

3

日本

TPP，FTAAP，RCEP

15

新加坡

TPP，FTAAP，RCEP

4

澳大利亚

TPP，FTAAP，RCEP

16

越南

TPP，FTAAP，RCEP

5

俄罗斯

FTAAP

17

印度尼西亚

TPP，FTAAP，RCEP

6

加拿大

TPP，FTAAP

18

韩国

TPP，FTAAP，RCEP

7

墨西哥

TPP，FTAAP

19

菲律宾

TPP，FTAAP，RCEP

8

印度

RCEP

20

泰国

TPP，FTAAP，RCEP

9

欧盟

无

21

智利

TPP，FTAAP

10

中国香港

无

22

秘鲁

TPP，FTAAP

11

柬埔寨

RCEP，FTAAP

23

中国台湾

FTAAP

12

老挝

RCEP，FTAAP

24

其他地区

无

资料来源：GTAP_8数据库及作者分类。

2、模拟假设

定量测算区域自贸协定的经济影响需要对最后可能达成的协议进行假设，即自由贸易区内在关税和非关税上的削减水平，以及关税和非关税削减带来的主要效应是什么。

在政策模拟上，我们尽可能将自由贸易区的效应考虑在模型冲击中，如图2所示，具体包括替代效应和溢出效应，溢出效应包括直接溢出效应和间接溢出效应。

（1）替代效应

自贸区的替代效应主要由于关税和非关税削减使自贸区国家之间贸易增加从而替代与区外国家的贸易。本测算假设：TPP、RCEP和FTAAP在2020年前正式实施，到2025年TPP、RCEP和FTAAP下传统关税分别被削减95%、80%和70%[1]，非关税壁垒削减方面取得实质性进展，非关税壁垒分别削减40%、30%和30%[2]。

（2）溢出效应

除了替代效应，模型还考虑了溢出效应，包括直接溢出效应和间接溢出效应。从直接溢出效应看，自贸区国家之间的非关税削减措施也会降低区外国家对它们的出口成本。从间接溢出效应看，当前的自贸区涉及国家多、范围大，贸易谈判的协定和标准会被其他国家遵守和效仿，从而促进全球整体非关税水平的降低。我们假设直接溢出效应是替代效应下非关税削减的20%，间接溢出效应是替代效应下非关税削减的10%。

图 2 模型政策冲击考虑的自贸区效应

三、分析模拟结果

1、三大区域自贸协定会刺激全球贸易量的增加和经济复苏

TPP、RCEP和FTAAP内经济体经济总量之和占全球GDP的比重在70%以上，三大区域自由贸易协定通过关税、非关税的削减以及溢出效应将会使全球的贸易壁垒整体上有较大下降，从而提升全球贸易自由化程度。根据模型模拟结果，如表2所示，受益于TPP、RCEP和FTAAP对全球贸易自由化和便利化的提升，会使全球实际GDP总量分别上升0.13%、0.12%和0.52%，贸易量分别上升0.88%、1.95%和3%，全球福利分别上升1196亿美元、876亿美元和4514亿美元。

TPP和RCEP对GDP的影响差别不大。由于RCEP中发展中国家较多，进出口潜力大，因此，RCEP对全球贸易量的贡献要大于TPP。而由于TPP削减非关税壁垒幅度较大，因此，TPP对全球福利的贡献要大于RCEP。FTAAP充分整合了TPP和RCEP国家，尤其是在中美两国之间实现贸易自由化，溢出效应加大，使得FTAAP的收益要大于TPP和RCEP之和，大部分国家在FTAAP下的收益要大于TPP或者RCEP的收益，这充分证明包含中美两个大国的亚太自由贸易区对中美两国和全球经济都有巨大的促进作用。

表2：TPP、RCEP、FTAAP对全球经济、贸易和福利的影响

TPP

RCEP

FTAAP

实际GDP(%)

0.13

0.12

0.52

贸易量（%）

0.88

1.95

3.0

福利[3]（亿美元）

1196

876

4514

数据来源：动态GTAP模型模拟结果

2、不同区域自由贸易协定下各国利益取向有差异

参与TPP的国家都将显著受益，其中东南亚国家受益较大，韩国也将获得较大收益，但由于贸易转移效应，东南亚非TPP国家将受损。RCEP与TPP影响机制类似，参与RCEP的东南亚国家受益最大，其次是印度和日本，中国受益在其后。总之，在TPP和RCEP的贸易转移效应下，参与国将受益，非参与国将受损。

FTAAP近似于TPP和RCEP的整合，FTAAP将会消除TPP或者RCEP所造成的贸易转移，与TPP和RCEP相比，受益者主要有两类，一类是中国台湾和俄罗斯，因为它们在TPP和RCEP范围之外，加入FTAAP无疑对它们有利。第二类受益者是只参与RCEP的国家如柬埔寨、老挝、缅甸和只参与TPP的国家如加拿大、智利、墨西哥、秘鲁，它们由于FTAAP将会提高贸易联系。然而，对于已参与一个或多个规模较小的协定的国家如澳大利亚、新西兰、印度尼西亚、新加坡，参加FTAAP对其正面影响不大，有的甚至是负面的。由于FTAAP中新进入者将只获得增量收益，TPP和RCEP 这两项协定一旦实施，其成员寻求加入FTAAP的激励因素将是有限的。

3、TPP对中国的影响有限

在TPP产生的贸易转移效应作用下，中国对美国出口中低端制造品面临越南、马来西亚、墨西哥的竞争替代性增强；中国对东南亚出口高端制造品面临日本、美国的压力，因此，TPP将削弱中国对美、日和其他亚太经济体的出口，单从贸易的转移效应来看，TPP将对中国的对外贸易产生较大的负面影响。但是，有两个方面的原因将会降低TPP直接的贸易转移。一方面，TPP的16国中有12个国家与中国有不同形式的自贸区协定，这说明中国与TPP许多成员国的贸易壁垒已经比较低，这将减弱TPP区域内自贸协定对中国贸易的替代影响。另一方面，本模型除了考虑TPP的直接替代效应外，还考虑了对亚太地区整体贸易便利化有利的溢出效应，溢出效应也会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中国与TPP成员国的贸易壁垒。总体上看，TPP通过贸易渠道对中国经济的影响有限，TPP对中国的负面影响渠道主要是通过降低中国的投资回报率，使得中国投资相对于基准情景下降，从而拉低中国的GDP，但负面影响幅度不大，会使得中国2025年的GDP累计相对于基准情景下降0.3%。

4、RCEP将有效抵消TPP在经济上给中国造成的负面影响

模拟结果显示，TPP导致中国对美日及亚洲部分国家的出口被替代，同时使中国的投资有所下降。2025年中国GDP将比基准情景损失0.3%。RCEP将简化和统一亚太地区相关贸易规则，提高贸易便利化程度，并优化亚洲的产业分工，从而加强亚洲的贸易联系，中国将从RCEP中获得较大收益，2025年中国GDP将比基准情景提高达到0.5%，这说明RCEP可完全抵消TPP对我国带来的损失。

表3：TPP 、RCEP、FTAAP下各国GDP变化（%，2025）

加入情况

TPP

RCEP

FTAAP

澳大利亚

TPP，RCEP，FTAAP

0.1

0.4

-0.1

柬埔寨

RCEP，FTAAP

-0.8

4.2

7.6

加拿大

TPP，FTAAP

0.6

-0.2

1.3

智利

TPP，FTAAP

0.2

-0.2

0.4

中国

RCEP，FTAAP

-0.3

0.5

2.5

中国香港

无

-0.1

-0.3

-0.5

印度

RCEP

-0.2

1.9

-0.7

印度尼西亚

TPP，FTAAP，RCEP

0.2

0.2

0.0

日本

TPP，FTAAP，RCEP

0.3

0.7

0.7

韩国

TPP，FTAAP，RCEP

3.0

2.8

4.3

老挝

RCEP，FTAAP

-0.2

0.5

0.5

中国台湾

FTAAP

-0.2

-0.7

2.4

马来西亚

TPP，FTAAP，RCEP

1.5

1.4

2.5

墨西哥

TPP，FTAAP

0.8

-0.1

1.7

新西兰

TPP，FTAAP，RCEP

0.4

0.1

-0.1

秘鲁

TPP，FTAAP

0.2

-0.1

0.2

菲律宾

TPP，FTAAP，RCEP

1.4

1.0

1.8

俄罗斯

FTAAP

0.0

-0.1

0.1

新加坡

TPP，FTAAP，RCEP

1.8

1.5

0.0

泰国

TPP，FTAAP，RCEP

3.7

2.6

4.6

美国

TPP，FTAAP

0.4

-0.2

1.0

越南

TPP，FTAAP，RCEP

5.9

5.1

8.4

欧盟

无

-0.2

-0.2

-0.5

其他国家

无

-0.2

-0.3

-0.6

数据来源：动态GTAP模型模拟结果

四、对策建议

根据以上的测算结果和相关结论，一方面，通过推动与TPP平行的RCEP，促进亚太自贸区建设。TPP和RCEP都会对区域外的国家产生负面影响，亚太自贸区将对亚太地区大部分国家带来收益，而且亚太自贸区有助于推动全球经济再平衡。同时，亚太自贸区有利于整合TPP和RCEP两大“对立”的区域自由贸易进程，减少竞争带来的不利。此外，除了模型能给出的定量影响以外，亚太自贸区下的中美合作还可能产生更深远的影响，例如全球投资者和消费者信心增强以及政治和安全关系的改善。因此，建议通过推动与TPP平行的RCEP促进亚太地区的自由贸易建设，对中国而言，重点要做的不是寻求如何参与到美国主导的TPP计划中，而是应着力推进辐射亚洲16国的RCEP，争取发挥在RCEP对话机制中的主导作用，择机扩大RCEP成员范围，如吸引印度和欧洲发达国家加入，并同时加强与如亚太经合组织等地区机制的合作，以就整合TPP与RCEP展开协商，逐步实现RCEP与TPP的融合。另一方面，趋利避害，多管齐下，妥善应对TPP带来的挑战。为了应对TPP对我国贸易环境带来的潜在不利影响，一是要密切跟踪TPP协议基本达成之后的最新进展，与成员国加强交流，随时掌握谈判的动向；二是在推进中美投资保护协定谈判的同时，加强与美国就TPP问题进行沟通与对话；三是积极推进中国与TPP成员国的自由贸易战略，同时，努力推动中欧自贸区、中日韩自贸区和中印自贸区等建设，最大限度减少TPP造成的贸易转移效应。

[1] RCEP目前削减关税比例方面的共识为80%。TPP采用负面清单方法，绝大部分比例关税会被削减。

[2] 根据Ecorys (2009) 的调查成果和研究成果，非关税壁垒削减的最大幅度一般为50%。

[3] 模型中福利的变化是消费者福利，主要指的是消费者效用相对于基准情景下的增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