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丰川

中国画，以墨为主，辅以色，调水蘸墨为之，书法题款，加盖金石。材料为宣纸、毛笔、墨。题材为山水、花鸟、人物。

中国手指画：以墨为主，辅以色，调水蘸墨为之，书法题款，篆印落款。材料为宣纸、手指、墨。题材为山水、花鸟、人物。

手指画也是国画，但它是不一样的国画。不一样在什么地方呢？

从材料上比较国画和手指画最大的区别，只有一个区别：笔换成了手指。其余一概相同。那为什么称手指画为不一样的国画呢？

中国手指画艺术之所以独具魅力，是因为手指画艺术作品更具有力透纸背阳刚之气，残缺古拙金石之味，直抒胸臆率真之美，从而表现作者所追求的深沉力量感，而其所特有的表现手法，也是其它绘画形式所无法替代的。手指书画利用十指连心的情感传递创造出了许多形神兼备的指墨极境，也是在笔墨艺术基础上更高层次的艺术，具有很高的审美意趣和收藏价值。它一方面继承了水墨的传统，具有文人艺术的高雅气质，充分保留了传统绘画对造型、线条的种种要求，保留并加强中国画所特有的某些特色。另一方面又不拘一格，在作画方式、技法上创新突破，别有奇趣，又具有民间艺术的特点。

作者从以下四个方面的阐述，让喜爱国画艺术的爱好者来了解、欣赏中国手指画的历史、绘画技法，及手指画作品赏析。

01

中国手指画历史

画之俑者，以指弄朱色，涂鸦岩壁。唐张璪作画，偶有手辅之，白居易撰《画记》有录。有史料清晰记载：广东人吴韦为先，后有高其佩，因其孙高秉撰《指头画说》，世尊佩为指画创始人。后有苏六朋、张玉堂、罗清、居廉、高剑父、虞一风、万一鹏、后辈王和平、虞小风等。（此为广东地区手指书画传承谱系）史文另有专述，不赘言。

02

手指画的绘画技法

近代画坛，于手指画颇有造诣者之一，非国画大师潘天寿先生为首选。潘先生论指画技法主要在三个方面：线、墨、特殊肌理中的意境。我们从这三个方面来欣赏手指画与传统国画的相同与不同之处。

1

线

潘天寿的指画主要是以点和线为主要表现手法。在他认为，因为指头不能蓄水，所以长线全部是用短线连接而成的。他的画中，线条断断续续，似段非段，似续非续，似曲非曲，似直非直，凝重古厚，非毛笔所为。不是他不想用指头把长线条一气呵成，实则是指不蓄墨，难以成长线。所以，潘天寿在《听天阁画谈随笔》指画论中说“以指参笔，以笔参指”，在长线条和大面积的晕染上，指头画终没有突破禁锢，达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别样境界。潘天寿的指画以大粗线为主，大写意是他指画的艺术特征。他说：“指头画，易于大写，易于画简古之题材。”所以，他的画取材大多近景特写，简古无皴。在他的作品《凝视》中，石头边线的勾勒，就是用手指调淡墨，随石形转折而成。其线条斧劈刀斩，犹如金石，抱残守缺，这是笔毫很难表现出来的肌理之美。说潘天寿先生的艺术特色：大、重、奇、工，是很贴切的。他的大、重、奇、工，如果没有手指画相辅，就很难达到这种效果。

当代画家中，我看过一些手指画家的作品，在师承和发展上，我首推王和平先生。他的手指画较之前辈，又有所发展。艺术，就是在这样的传承发展中展现出它的无限魅力。

在线的方面，我看王和平的画，他对长线的实践，已经补短了潘先生的遗憾。王和平在他的《寒乐斋画谈》里讲道“我画画不用指甲，用指甲等于是用硬笔画画，那不如直接拿硬笔去画，这种感觉是不一样的”，他又说“我从不蓄指甲，更不用什么甲尖去勾线，是用指头的顶部，最敏感的地方去画细线”。

在王和平的鹰系列《觅》条幅中，有一白雏鹰于幅底仰头向上，画顶部用重墨画出松干，松干上一蜘蛛吊丝而下，诺大的空间，画家用指头顶部勾线，一气喝成，一米多长的丝线既有笔毫的不绝如缕，又有指线的灵动微风，把平静画面中的撕杀吞噬表现得于无声处有惊雷。在长线条的突破上，王和平在行云流水上，又做到了骨力追风。

在欣赏这幅画时，我问他怎么做到能用手指画这么长的线条？他说是自己长期的实践才有了些微的突破。至于心得方面，真的无法用数学般精准的语言言说，这就是艺术的魅力吧。而我则认为，这种功力得益于他指书的功底。在潘先生的作品中，好像没提到潘先生写指书。而王和平一直在实践指书，且功力不在指画之下。书法是线条的艺术，唯笔生奇美。王和平能用手指写出毛笔行云流水的效果，用手指画出画面上的长线条，不足为奇？

毛笔勾线，粗细、轻重、浓淡、刚柔、虚实、顿挫、转折等变化，很好的表现出了所画对象的本质。在真实地表现出对象的写实上，毛笔是最具有表现力的。

手指画的线，在毛笔所能表现的情绪上，它都能够表现出来。但手指画因为其特殊肌理所表现出来的东西，则是毛笔无法做到的。手指的线所表现出来的效果有如屋漏痕，续而不断，滴而不止，意断未断；又如锥画沙，使其藏锋，画乃沉着；再如折钗股者，欲其屈折，圆而有力。有金石之韵，刀劈斧斩，抱残守缺的风化之美。

潘天寿先生在他的《听天阁画谈随笔》中说：“然要使墨如使指，使指如使意，则意趣磅礴、元气淋漓矣。”他又说：“毛笔画，笔到易，意到难。指头画，意到易，指到难。”俗话说：十指连心。意发乎于心，心连于手。这就是潘先生理解的指头画，意到易，指到难的心得。指到难，就是一个技巧到不到的问题。我想，潘先生在指头长线上的遗憾，可能与他无意于指书有关系吧。

松鹰（潘天寿）

（赏析：潘天寿先生的这幅指画《松鹰》，很好的表现出了“指墨以凝重生辣见长，为笔墨所难到。”的肌理效果。石头边缘以短而粗的线条勾勒，顺凹凸不平的石面蜿蜒下注，形成极为顿挫有力的痕迹，这就是中国书画中典型的“屋漏痕”效果，用手指画线表现犹佳。画松鹰的墨虚实交叉，深墨简捷凝重，淡墨淡而不飘，很好的表现出了松鹰坚强有力的翅膀。整幅画三个内容：松、石、鹰，体现出了潘先生对指画的几个理念：指头画，易概括，不易复杂；宜写意，不宜细整。）

觅（王和平）

（赏析：同样一副以鹰为主题的作品。两代人，相差近六十年。同样的追求与传承，我们来看艺术的发展之趣是很有味道的。在这幅作品中，从意境上欣赏，白雏鹰卧于幅底，仰头向上。幅顶的松干简洁苍劲。一蜘蛛吊丝而下，诺大的空间，画家用指头顶部尖勾线，一气喝成，既有笔毫的不绝如缕，又有指线的灵动微风，平静中隐藏着吞噬。从技法上欣赏，王和平打破了潘天寿先生指头画易粗不易细，宜短不宜长之说，如此纤细的线条，一指而下，势如破竹，有如锥画沙，藏锋于指。此画的留白虽大，但不觉空，因为题材的缘故，整副画的故事似乎都在那空白之中隐藏着。）

指书（局部）王和平

（赏析：王和平临贴数家，集各门精华，另辟径途，以指代笔，其作品在字形上美轮美奂，在线条上刚劲舒展，如锥画沙，锋藏芒露，沉骨扬风。更难得的是其线条一气呵成，难怪在其指画中，能轻松的用长线画大画，这与他苦练指书是有关系的。）

2

墨

在中国画中，如果说线是骨，墨则是魂。毛笔因其笔软、笔头大、蓄水足等因素，在大面积渲染时，则笔毫能达到较为理想的效果。故潘天寿说：“指头画用指，主要为食指，次为小指与大指，以配合作粗线细线之应用。中指与无名指，只适合于大泼墨时之涂抹而已。”他又说：“其缺点在运用指头时，欲粗欲细，欲浓欲淡，大不如运用毛笔为方便。”所以，潘天寿画中的渲染，还是靠泼墨和毛笔。指头只是参合于笔，做一些辅助性的修改。他晚年的手指大画，为避指画的局限，题材多取近景角落，少大面积的远山苍云。我认真看过高其佩的一些作品，远景的晕染基本上没有指墨的肌理，还是借用了毛笔的辅助。

故此，潘先生给指画定性了几点：1：指画以点成线，以短线成长线；2：指头不宜渲染，只适合于大泼墨时涂抹辅助。

潘先生当然是泰山北斗的大家，但技巧是没有定性的，如果假以时日，潘先生也许会修改自已的画语录。奈何天寿有长短,年岁有春秋，艺术在传承中发展，在发展中完美。我在王和平先生的指画里，看到了另一种风景。

在墨的渲染上，王和平大胆尝试，作渲染时，他辅以掌背，经营墨色，勾水兑层，其技法不离传统的窠臼，“积墨法”、“蘸墨法”、“破墨法”。潘先生在表现块面时，以点成线，以线成面，画面干净清爽，空灵通透；在墨的运用上，王和平在墨上的气质与黄宾虹墨上的气质更相近。他用传统的手法解决了手指画在大面积渲染上以毛笔辅之的遗憾。在他的画中，大面积渲染，可清晰地感觉到指、掌、背的痕迹，有一种叠层洞空，时空纠缠的穿越感，比起用毛笔的渲染，他手指画中的渲染，淡且薄，但厚实。薄而不轻、实而不板，实而不落凝涩滞沉，真正地做到了潘先生所说的“其运墨又见墨渖之淋漓”。这些表现，我们可从他的《疏林古塞》、《丹崖翠壁泉飞落》、《石岩人家》《古塞潺潺流水》等作品中欣赏到他的手指渲染技法。

丹岸翠碧泉飞落（王和平）

（赏析：这幅《丹岸翠碧泉飞落》条幅，层层叠叠，远、中、近景清楚分明，可谓积墨有章，叠而不杂。近景的树和山石，指墨凝重生辣，很好的表现出了近树及山石的质感。中景次之，山岚推远。枯干润湿，在生宣纸上，繁而不乱，复中求简，全局掌控得相当到火候。而最精彩的是远处的烟云山岚，淡墨飞云间不泛云雨的厚重，飘渺中的纠缠。用掌及小指整个侧部大面积淡墨渲染的远山如云雨轻烟，水墨层叠，深壑无形，以指掌用淡墨渲染七八遍而成。而指画渲染的烟云山岚，似有怒怒心思隐隐，层层时空重叠，全幅画里，指画痕迹颇为明显。）

疏林古塞（王和平）

十里皴擦金佛山（王和平）

古塞潺潺流水（王和平）

对于指画大面积的渲染，在于对画幅的掌控能力，与毛笔不同，毛笔可用大工具宣染，指画局限于工具，难度很大。指画越大，渲染的掌控能力越难，故渲染大画真的很难，要靠画者的功力和细心的收拾能力。潘天寿以点成线，以线成面地去画。王和平是以块成面，加上长期心指相通，故不难做出大面积的渲染，也见其功力非一日之寒。让我们再来欣赏一幅王和平的作品。

雄视图（王和平）

（赏析：此画有二个精彩点，一是树化石，画家用没骨画法，借指关的特殊肌理，大面积的用淡彩层层渲染画出树化石的效果。渲染处风华斑驳，苍老古朴，妙不可言。其二，长幅的题款，全部用手指书成，配合画中的主题，相得益彰。）

03

特殊的肌理效果之意境

中国指画，就是中国画的部分。所有的材料、技法都与国画无异，只不过以手指代笔，追求的是另一种肌理效果，风趣迴然的艺术风格。潘天寿以着盛装的西施和生活中捧心颦眉，溪水浣纱的西施作对比，来比喻指头画虽器品纯朴，但意趣高华。因为器具的局限，指头画就要具有精简、凝练的表现手法，这恰恰又是艺术的最高境界。八大的画，是具像中的抽象，简洁中的丰富；黄宾虹的墨，就是抽象中的具象，繁复中的简洁。他不在一山一树中求枝细叶晰的表现，而在于墨中出物象，黑中显精神。王和平的指画山水，从黄宾虹的精神中吸引养份，用手指画的特殊肌理，于抽象的墨法中达到具象的意识。

黄山系列（王和平）

（赏析：这幅作品中，王和平在题款中议论到“气韵”的问题。在此画中，他完全是用国画的技法，手指画的肌理，把宾虹墨的“气韵精神”表现了出来。线条依山走势，沉雄峭峻，而树丛蓬草均以点墨挂崖，鲜活跳跃，生机盎然。万墨不为黑，点点枝摇叶；片片扶级上，空白飘书声，这就是用墨的高级之处。特殊的手指肌理，又赋与了山水树木不同于笔毫的艺术精神，应证了潘天寿先生所说：“对工具材料不可太拘泥，亦不可太随便。它是附属于艺术思想、艺术风格的。”这句话真是说得太好了，它给予了指画艺术理论上的指导和认证。）

王和平创作手指画，不仅可以挥洒自如，随意控制，而且指墨画少笔墨刻划之痕，更易发挥粗放变化，常常能得墨外之墨，意外之意的效果。尤其作指画要大胆落墨，运用臂力、腕力、指力，全神贯注、畅通无阻、一气呵成，五指分工、交替使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使水墨色彩有机渗化融合，浓淡阴阳之变出于自然，加上特殊的指纹与手掌的肌理效果，浑成天然。每幅作品都体现出中国画点、线、面的合理结构关系和手指画独有的粗放浑朴、意趣高华的境界，走出了传统技法却又形成了王和平自己独特的手指书画艺术新面貌。

中国画讲究笔墨、意境；讲究自然与画天人合一，重视生命精神在画境中的体现。指书指画又是中国书画中以指代笔直抒表达画家精神生命的一种方式。运指使墨随意点染，可得天机自张，超于丹青畦畛之外，乃笔之所不能及，故我们相信：中国手指书画这朵墨坛奇葩会永远长青，不仅仅因为它是属于我们民族所独有的，其艺术性和人文精神必将为中国绘画史上再添印迹，为世界共瞩，万古不朽。

写到这里，说句题外的话。有人讥讽指画为不入流的江湖邪画。那只能说讥讽者对指画艺术的不理解。潘天寿先生说过：“而指头画，原须以笔画为基础，高氏年近七十，锋悬镜临摹古人，为增指头更深厚之基础，为求指头画之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也。”又说：“从事指头画者，必须打好毛笔之基础。否则，恐易流于率易狂怪，而无底止。”再说：“画事须有高尚之品德、宏远之抱负，超越之识见，厚重渊博之学问。”清邹一桂说：“未有不能笔而能指者。”所以凡手指画家都必善笔画，而用毛笔创作的书画家却不一定能作手指书画，归因于以指代笔的特殊要求，故而在潜心创作上，手指书画家不得不付出更多的辛劳和思索。

在这里，我还要补充一句，想画好手指画，想画好手指画中的线条，必须要有深厚的书法功底，否则，你的指画艺术始终无法进入“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境界。

04

不一样的国画

——手指画的独特性

中国画所有的理论，所有的境界，所有的技法，在手指画里都能找到。但手指画所拥有的独特性是传统笔画所不具有的。

其一，手指画放弃了笔“器”的阻碍，发乎于心的感觉直接渲染到纸上。有人说手指画是画上的钢琴，用手指在纸上弹奏心灵之曲，就是这意思。

第二，手指画不同于柔软的笔毫，它积墨层叠，却阴阳有序；渍水不趟，又濡润空明；铁线不死，惊跃有魂。比起笔毫，别有一番刚柔并济的情趣。

之三，无法仿制的防伪性。每个人的指纹都不相同。一个手指画家在画画时，画上留下了满纸的指纹，纵然防伪者有鬼斧神工之技，也无可仿制对方的画作，这为收藏者防止购入赝品提供了保障。

手指画是国画吗？当然是，它所有的材料都是国画的材料；但它又是用手指画的，没有用笔，又有笔达不到的效果。它是一种比笔更高级，技法性更强的不一样的国画——中国手指画。

艺术无止境，传承须发展，创新要包容。欣赏手指画、理解手指画，推广手指画，是每位艺术工作者，每个艺术欣赏者义不容辞的责任。

学勤手指书画展览

主题：中国手指书画绚丽岭南流动展

地点：香港中文大学（深圳）知新楼一层

时间：2018年9月20日至30日

开幕式：2018年9月20日（星期四）16:30

主办单位：深圳市文体旅游局、香港中文大学（深圳）学勤书院

敬请期待

文 | 丰川（深圳作家协会会员，自由作家，诗人，擅长美术评论）

图 | 王和平作品（经本人许可刊载）

排版 | Candy（学勤书院老师）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