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俄乌冲突发生以来，由于各种原因，全球多地业已存在的粮食安全挑战在欧洲、北非和亚洲等地区一些国家显得更为严峻。目前，各地区粮食危机到底发展到何种地步？会不会导致更多其他问题？各国和国际社会又该如何应对？面对当前局面，我国粮食和农业政策与对外粮食外交是否应进行适当调整？围绕上述问题，复旦大学中欧关系研究中心组织召开了一场圆桌讨论，具体内容如下。

主持人：

简军波：复旦大学中欧关系研究中心副主任、副研究员

受邀嘉宾（排名不分先后）：

白伊维（Ivica Bakotav）：首都师范大学区域文明研究中心研究员

贺嘉洁：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青年副研究员

马斌：复旦大学俄罗斯中亚研究中心副研究员

谢超：复旦大学南亚研究中心副研究员

于宏源：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比较政治与公共政策研究所所长、研究员

于敏：农业农村部对外经济合作中心研究所副处长、副研究员

张亚宁：雅克·德洛尔研究所客座研究员

周玉渊：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西亚非洲研究中心研究员

邹志强：复旦大学中东研究中心青年研究员

各有各的苦：俄乌冲突加剧世界各地粮食问题

简军波：全球范围内粮食安全问题在俄乌冲突前已见端倪，比如能源短缺导致生产成本大幅度上升等，俄乌冲突加剧了这一问题的严重程度。围绕俄乌冲突引发的所谓粮食危机，俄罗斯和乌克兰相互指责对方应负有责任，到底谁是责任方，俄罗斯还是乌克兰？

白伊维：在乌俄冲突造成能源、粮食等领域供应链各种异常情况下，只追究一方的责任可能过于专注媒体舆论的一些观点。无论哪一方，乌俄冲突本身对世界粮食市场造成了深刻破坏，迫使世界所有农业大国重新重视在改善世界粮食短缺和饥饿问题上发挥自己的作用。据不少专家预测，世界面临一场新的粮食短缺“海啸”，全球粮食供应链会出现巨大缺口。

马斌：俄乌冲突是导致粮食安全问题进一步凸显的催化剂。乌克兰、俄罗斯是当今世界谷物、菜籽油等农产品的主要出口国。俄乌冲突及相关制裁对粮食和食品生产、运输、加工、销售等环节产生了系统性影响，导致本就受新冠疫情、经济下行等压力的全球粮食和食品市场进一步承压，问题更加突出。

在生产环节，乌克兰春耕面积减少约30%；在运输环节，俄罗斯粮食出口运力因欧美官方制裁和企业抵制而大打折扣，乌克兰粮食出口运力因黑海运输受阻而大幅下降；在粮食和食品加工、销售环节，能源价格上涨进一步推高生产成本。

以上种种进一步导致粮食安全问题凸显。此外，俄罗斯、白俄罗斯化肥生产及出口也因制裁而无法满足部分国家需要，这扩大了俄乌冲突对粮食安全的损害程度。

于宏源：粮食安全关乎国计民生，一直被各界所重视。由于粮食和农业资源地缘分布不均，且伴随全球城市化进程和中产阶级增长，粮食资源的竞争性逐渐突出，并导致粮食危机周期性爆发。2020年以来，蝗虫灾害、气候变化和新冠疫情的影响，使得粮食供应量出现连锁危机，粮食安全议题再次引起关注。

据联合国粮农组织（FAO）、国际农业发展基金（IFAD）、联合国儿童基金会（UNICEF）、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WFP）、世界卫生组织（WHO）共同发布的《2020年世界粮食安全和营养状况》显示，全球有近6.9亿人处于粮食短缺状态，占世界总人口8.9%，阿富汗、埃塞俄比亚、也门等西亚地区和部分非洲地区处于严重的粮食安全风险中。因此，俄乌冲突前，粮食危机就已经显现出来。当然，冲突在加剧危机。

简军波：目前欧洲国家及其他各地区，尤其是北非、中东和亚洲一些国家可能在当前粮食危机中受冲击最为严重。对欧洲而言，可能不存在粮食安全问题或危机，主要面临粮食生产所需能源和原料及粮食等价格上涨的影响，最终会冲击部分低收入家庭。对中东和北非等地区国家而言，则会受粮食短缺的极大困扰，随着俄乌军事冲突旷日持久，这些地区某些国家可能会面临普遍饥馑。这些受影响的国家在粮食问题上具体情况到底如何？

白伊维：首先，不少欧洲国家依赖来自乌克兰和俄罗斯的小麦和玉米进口。在冲突爆发一个月内，欧洲市场已缺乏葵花籽油和葵花饼（动物饲料的必需品）贸易。第二，欧洲除了直接进口俄罗斯化肥外，也依赖俄罗斯天然气制造化肥。第三，小麦在欧洲不仅变得稀缺，而且价格昂贵。

张亚宁：欧盟主要粮食作物除食用油外基本可以实现自给自足，所以欧盟成员现阶段并没有粮食短缺方面的危机。但受全球能源与农业生产资料价格走高影响，欧盟农产品价格也不断承压上涨。最终，多重价格上涨因素传导至消费端，造成居民生活成本上升。同样，欧元区主要经济体的通货膨胀指数在过去两个月中也屡创新高。

贺嘉洁：俄乌冲突对东南亚粮食安全来说直接冲击不大，但有间接影响。东南亚民众主食为大米，这一地区的粮食安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大米安全。不像小麦等其他粮食作物那样在俄乌冲突等因素影响下价格飙升，由于产量和存量都很充裕，今年以来大米市场价格持续低迷。同时，由于化肥价格上涨导致稻米生产成本增加，因此该地区稻农面临产量增长而收入不增的局面。

就小麦来说，印尼是世界上最大小麦进口国，也是乌克兰小麦主要进口国之一。去年，印尼从乌克兰进口小麦占其小麦进口量25%。俄乌冲突导致小麦价格上涨，也推高了印尼国内小麦产品（特别是方便面）价格，但小麦在当地民众食品结构中不占主导地位（可替代性强），小麦加工企业目前仍有一定库存，加之除乌克兰外，印尼还从澳大利亚、加拿大、阿根廷、美国和印度等国进口小麦，因此从整体来看，俄乌冲突导致的小麦短缺对印尼影响不是很大。估计今年印尼会增加从澳大利亚的小麦进口。

谢超：在俄乌冲突加剧全球粮食生产和进出口困境之际，印度政府2022年5月早些时候突然宣布限制小麦出口。印度这样做有其客观因素考虑，一是4月份印度西北部和中部极端高温天气灾害，处于灌浆期的小麦受到明显影响，产量恐无法达到预期。二是国际市场小麦价格持续上涨。对印度这样的发展中国家来说，就面临平抑国内粮食价格、抑制国内通胀的巨大压力。印度粮食产量高，但是国内有14亿人口需要供养，且其中相当部分是贫困人口，在此情况下，印度对基本生活物资价格上涨非常敏感。

国际粮食价格上涨，包括供应链的破坏，对印度经济带来负面影响，当前印度国内粮食和燃油价格飙升，叠加印度卢比大幅贬值，可能导致印度农民增产不增收，这对印度来说其实也是一秉双刃剑，考验莫迪政府战略决策能力。如何化危为机，扩大印度国际影响力同时又能控制粮食价格上涨，保护国内弱势群体免受冲击和冲抵通胀压力（当前印度通胀率高企，达到7.9%），是印度政府的当务之急。

周玉渊：对非洲而言，饥荒一直是撒哈拉以南非洲的难题，当前俄乌冲突进一步加剧了非洲本已存在且近年来有所加剧的粮食安全问题。特别受疫情、气候变化、蝗灾以及国内冲突等因素影响，埃塞俄比亚、南苏丹、苏丹及尼日利亚等人口大国已存在不同程度的粮食短缺甚至人道主义灾难。

俄乌冲突对非洲粮食安全问题影响具体表现在：一是打乱了原来的粮食供应链，自俄乌进口粮食受阻，加剧粮食短缺问题；其二，粮油以及化肥价格上涨一方面加重了非洲民众的民生负担，也导致民生投入成本更高，对其有限的财政能力提出挑战。另一方面则对农业生产投入带来影响，进而影响到来年甚至更长期的粮食产出；其三，一个更长远的影响，是冲击非洲国家农业发展体系和贸易体系，一方面非洲国家不得不重新考虑其粮食贸易伙伴，探索粮食进口多元化；另一方面，非洲国家将坚定本土化和区域化农业发展的决心。

另外，一个值得注意的历史经验是，国际上大规模的粮食援助或由大国推动的粮食合作，可能冲击甚至破坏当地粮食生产和市场，从而带来结构性影响。

邹志强：中东地区具有粮食进口依赖度高、粮食问题社会敏感度大、粮食安全脆弱国家多等特点。中东地区生态环境脆弱，粮食生产与自给能力低下，对粮食特别是小麦进口依赖度高，埃及、伊朗、土耳其、沙特、阿尔及利亚、摩洛哥等6个国家位列全球主要粮食及小麦进口国前20名。全球粮食价格上升会直接推高中东国家的食品价格和通胀水平，很多国家粮食进口支付能力不足，又长期对基本食品实行高比例补贴政策。因此各国政府面临日益增大的粮食进口支付压力与价格稳定压力。而也门、叙利亚、黎巴嫩、索马里等处于政局动荡与战乱的中东国家，面对粮食危机时更加脆弱。

从俄乌冲突对中东国家粮食安全影响来看，首先，中东国家对俄罗斯与乌克兰的粮食进口依赖度较高，粮食安全受到直接冲击，形成一种“俄乌打仗、中东挨饿”的结果。其次，俄乌冲突带来的粮价高涨加大了中东国家本就沉重的粮食进口支付压力，国内通胀率也不断攀升，经济民生受到显著冲击。最后，也门、叙利亚、黎巴嫩、苏丹等战乱或动荡国家，粮食安全问题更为严峻，甚至面临严重的饥荒风险。

冲击、调整、涨价：俄乌冲突对中国粮油的影响

于敏：俄乌冲突对国内粮食价格、供给渠道和生产成本都有影响。首先，乌克兰粮油输华中断，我国玉米、大麦、葵花籽粕、葵花籽油进口受重大冲击。俄乌冲突已重创乌克兰农业生产，随着冲突持续加剧，冲突地区逐渐蔓延至乌东、乌南、乌北12个地区，涵盖乌克兰四大粮油作物主产区，将严重冲击乌克兰农业生产。我国对乌进口依赖程度高的玉米、大麦、葵花籽粕、葵花籽油供给安全保障面临巨大挑战。

其次，全球粮油贸易格局深度重构，我国粮油进口市场出现重大调整。俄乌在黑海北部地区的战事，给俄乌及整个黑海物流运输造成极大威胁，贸易通道几乎中断。我国玉米和葵花油等产品进口市场预计出现结构性重大调整，俄乌冲突将给我国粮油进口渠道带来系统性挑战。

再次，国际粮油价格大幅上涨并持续高位运行，我国粮油价格预期上涨。有三大因素推动我国粮油价格预期上涨：第一，我国玉米、大麦、葵花籽粕、葵花籽油供应形势严峻，在需求旺盛条件下，价格预期走高，还会拉动相关替代农产品需求，从而进一步带动整个基础粮油价格攀升；第二，因国际粮油价格高位运行，我国进口依存度高的粮油产品将面临输入性价格上涨；第三，因我国石油、天然气、钾肥等农业产业链上游产品进口依存度高，我国农业投入品也将面临输入性涨价，推动国内农业生产成本和农产品价格上行。因此，2022年我国粮油价格预期整体走高，而且容易引发宏观经济领域的通货膨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