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镇。】

【言其乃百年小邑，辗转几百载，未闻有名士高才，亦无盛事扬名。】

【自有载籍迄今，斯土岁岁丰亨，黎民安居乐业。名不出峻墙之外，祸不抵庙堂之高。】

【独一小镇耳。】

小镇刘氏，商贾之家，平日好修墙铺路，施粥布善。

年五十始有一子，大喜过望。

决定大摆酒席，宴请四方，因其平日名声不错，十里八乡来贺者多。

原本清净的黑水镇也因此事外来者逐渐多了起来，虽然来往的散客大都是遵纪守法之辈，也不免扰人心忧。

在小镇西街摆摊的少年便是其中之一。

其实他对外来者有什么意见，实在这些人行事古怪异常。

衣着浮夸，袒胸露背者多不说，言辞无礼举止怪异。常于街上闲逛，不见劳作营生，三两成群窃窃私语。

少年摆摊时常听见其说些古怪之语似什么“爱地”“攻掠”不知所云。

比起来访的客人，却似泼皮多些。

少年名叫林霁，名字是镇上庙祝取的，选自古诗“林表明霁色，城中曾暮寒”。

父母早亡，亲戚朋友也多年不曾来往，林霁自小与妹妹相依为命。

邻里乡亲知道兄妹二人困难，平日也会帮扶，米面菜叶多会给些，不说衣食无忧，至少足够活下去。

等二人年纪大些，便试着自谋生路。妹妹生来体弱多病，没法做重体力活。

家境至此，少年自小便比同龄人懂事。

为了相依为命的妹妹，林霁倒是不怕吃苦，奈何自己年纪太小，虽是自小便做些重体力活，但与其他成年人相比气力上仍是差不少。

卖力气的活，没几个是他能去的。

有危险的活。他年纪小，也更容易出事，也没什么人愿意收。

远些的地方倒是能找到些钱多的活干，林霁却是不放心身子孱弱的妹妹一人在家，也不敢离得太远。

几经折腾也只能弄个摊位在街边卖些杂货，除了上山挖的野菜、草药外，还有一些手工小玩意儿，这些都是妹妹在家做的。

在邻里乡亲的帮扶下找了个好的位置，摊位生意还算可以，至少兄妹二人养活自己已然没什么问题。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半年前妹妹不幸染了风寒，药是吃了一副又一副仍是咳嗽不止，每日大多时间只得卧床。

略见起色的生活又回到拮据的状态。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妹妹的病情这些天已经有了好转的迹象，好歹是能下床，脸上也多了些红润。

卖药的郎中说像他妹妹这样的身体状况平日该吃得清淡些，不过隔些时日得沾些油荤像牛肉、鸡肉、猪肉之类的，补气。

林霁不懂补气益精是啥意思，只觉得妹妹虚弱的样子，确实该吃些好的。

要不等会儿提前收摊去趟泥水沟的菜市场？

临近落市，卖得也便宜些。

妹妹的药也差不多用完了，买半只老母鸡，余下的钱除去自己能在山上采到的外应该是够买其余药的……

林霁坐在矮凳上，看着逐渐落到山里的红日，幻想着明早能采到老野山参、百年何首乌啥的。

“少年，在想些什么呢？”

高大的身影遮住视野的半边天空，灰蓝色的破旧衣摆好似沉闷的乌云。

林霁抬头，一穿着道袍的中年男人隔着摊位俯身看着他，笑容满面。

蜡黄色皮肤堆起的褶子好似路边闲散的黄皮狗。浓重的双眉宛如松毛虫，看着邋遢颓废，双眸却如此刻天空清明澄澈。

“道爷，有什么事吗？我可没钱，不算卦。”

身穿道袍的中年男人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眼神中多了丝不易察觉的异样，笑着露出满口黄牙，看得林霁心里直发毛。

看着纠缠不愿意离去的道人，林霁苦笑站起身，露出衣服上扎眼的补丁。

这是妹妹缝的，缝补的布料和衣服差色很大，线头埋得也不是很好，很是难看，不过至少还能穿。

“道爷，你看我这样像是有闲钱算卦的人吗？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林霁自家左巷口福老头年轻时候在外讨生活，靠的就是替人算卦卜吉凶。

平日里酒后闲话时会跟他这个后辈说起自己年轻时的“壮举”，所以很小时候林霁就知道算卦靠的不是算，是“看”，算的不是命，是人心。

说白了，算卦的十个有九个半都是骗子，信不得。

不过林霁倒是没什么值得骗的，只是怕这道人碍着自己生意。

“我也没说我是算卦的啊？”道人用蹩脚的口音辩解道，却见少年指了指他手里的平津帆，上面正写着“问卜算卦”四个大字。

“我确实不是来找你算卦的。”中年男人表情尴尬地说道，连忙将平津帆折起藏在身后，像极了偷鸡被人发现的黄皮子。

“那……买东西？”林霁疑惑地看着这道人，对方穿的邋遢不像是有什么钱的样子——有钱人家也不会干这行，不过林霁卖的也不是啥值钱的玩意儿。

“可买，也可不买……”道人摸着像是几天没修的胡渣子，故作高深地说道。

“沿着这条街往西走，路过一座桥，桥头那边路旁有棵老柳树，再往那个方向走，能看到一家大院。

“门口立着两只大石狮子，那就是刘老爷的宅邸。”

未等道人说完，林霁便开口说道，随后自顾自坐下。

“我也没说我要去刘家……”

林霁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眼前的道人，生面孔，看起来也不像是本地人。

最近来此地的陌生人基本都是来给刘老爷贺喜的，这些天已经有十几个来找他问路的外地人了。

“那您是要做什么？”

“不久前，我掐指一算，算得你我颇有些缘分……”道人做着掐指算卦的模样。

林霁闻言立刻没了兴趣，俯身坐下，整理着摊上的货物。

“你先听我说完，真不是算卦。”道人说着连忙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你我有缘，所以打算跟你做个交易，你可愿意？”

“交易？”林霁思索着小心翼翼接过，仔细打量着手中玉佩，通体温润，色泽晶莹剔透，没有是什么复杂的造型纹路，简洁质朴，其上仅刻着一字。

“绝？”林霁小声念道，疑惑地看着道人。

后者正蹲摊子前，一堆寒酸的物件中挑出一个小物件。

“你我交换，此为信物，你可愿意？”道人举起自己刚挑好的物件，又指了指少年手中的玉佩。

“你要把这玉佩给我？就为了这个？”林霁看着道人手中妹妹制作的小物件，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玉佩，犹豫地问道。

他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想来这邋遢道人拿出的也不会是什么真货，只是光看这面相，哪怕是假货，也比道人手里妹妹制作的小玩意儿值钱许多。

他有些不理解这道人为什么要做这亏本买卖。

“是的，你可愿意？”道人点点头。

林霁犹豫半天，将那玉佩递回去。

“你还是给我钱吧。”

“为何？”

“来路不明，万一是你偷来的，我不敢收。”少年直白地说道。

道人闻言，也不怒反笑道：“入世未深，倒是谨慎。放心，此物可算家传，来路清明，不会有事。”

“家传？你就为了换这个？”林霁指着道人手里物件，一脸不信任地说。

“不是换，只是做交易，此为凭证。”道人摆手解释道。

“做什么交易？”林霁愈发不解，自己家里可没什么东西值得交换的。

“放心，我们的交易不涉及外物，只在你我之间。”像是看穿少年心中所想，道人开口说道。

林霁沉默半晌。

“这玉佩值多少钱？”

道人闻言先是一愣，盯着林霁的脸看了一会儿，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点头说道：“大概……无价。”

“那就是不值钱喽？”

道人苦笑。

”换个角度……也可以这么说吧。“

林霁点点头，无价什么的，他当然不信，不过这玉佩看着也挺好看的，妹妹应该会喜欢。

“你说的交易是指什么？”

“现在与你说明，你大致是不懂的，今后你自会知晓……”道人说着，看着少年板着脸将玉佩递回来又忙开口。

“放心，这交易并非必要，你若不愿，到时将这信物还我也可。”

少年挑眉，‘这道人怕不是饿昏了头，净说些不着调的话’。思索再三正想着要不还是算了，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点头。

“好……”

在他点头瞬间，只觉一股异样感涌上心间，又立刻散去，隐隐约约间，好似有什么不可察觉的东西改变了。

“甚好。”中年道人将那地摊间拾起的小物件小心翼翼放入怀中，好似藏起什么珍宝一般。

“事了，贫道先行一步，少年来日再会。”

“喂，你叫什么名字……”听见离去的脚步声，林霁开口，想问那道人暂住何处，寻思着改日随便找个由头将玉佩还给对方。

倏地抬头，却见那道人并未离去。

道人正抬头望着澄澈的天空，清明的双眸中闪着异样的光。

“要下雨了，早点回去吧。”

“要下雨了……”林霁眼神迷离喃喃低语，迷茫地抬起头。

确实要下雨了，该回家了。

“老板，买东西。”

穿着奇装异服的三人走到摊边，其中身材最为壮硕的男人开口，衣着破旧的少年却是自顾自收拾好东西，转身离开。

“卧槽！什么情况？”看着离去的少年，搭话的男人目瞪口呆。

“卡了吧，估计。算了，换地儿买吧。”

深夜，万籁俱寂，圆月高悬夜空

黑水镇的夜晚如小镇前那镌刻在灰色石碑上的历史一样平淡无奇。

零星的烛火前半夜就熄灭，小镇陷入沉闷且寂静的长夜。偶有几声犬吠便是少有的生气。

到后半夜时，最躁动的狗也没了动静。

乱石路旁的联排砖瓦房上方，银白的月光均匀铺在杂草间的乱石上，远看去好似一面面镜子。

数道影子从那一面面镜子间闪过。

一身着灰袍，体态佝偻的人踏着屋顶的青灰色瓦片在夜色中奔袭。

其身后，三位白发的女子紧跟身后。细细看去，三人外貌竟然完全相同，所穿服饰也相似，仅细微处有些许差别。

脆弱不堪的瓦片在连番踩踏下竟无半点碎裂的痕迹。

几人在这似没了生气的死寂小镇间辗转腾挪，如夜间出没的鬼魅一般。

倏地闪过白光。

一白发女子腾空跃起，拂动衣袖，三只纯白色的箭矢凭空出现，挥手间白色箭矢悄然射出。

逃跑的灰袍人速度极快，且轨迹飘忽不定，那箭矢速度却慢得异常，似乎轻松便能避开。

但那箭矢轨迹好似经过精心计算，在飞达终点时，那灰袍人却是“恰好”闪身至那处。

一切刚刚好。

白色箭矢没入灰袍，却不见一丝血迹。

似是那箭矢发挥了什么作用，只见那灰袍人身形一顿，翻过一道土石墙，在一处碎石路铺成的三岔路口停下，落到青石板路上。

见人停下，三位追击的白发女子没有急于进攻，三人分立三面高出的围墙、房檐上，隐隐形成包夹之势，于高处俯视着下方的身形。

“你们还真是挺烦人的。”

深处包围中心的灰袍人说着，声音浑厚有力，似是个颇有故事的中年人的声线。那人抬起头，兜帽下露出的却是个满脸褶皱的迟暮老人。

“确实一模一样啊。”灰袍下的老人眯着眼扫视一眼位于高处的三位白发女子，丝毫没有被包围的紧迫感，慢悠悠地开口。

“活了这么久，也没见过这架势，有机会一定找你们那位大人细细聊聊。”

上方，三人眼神交流着。

“现在就有机会。”位于房檐最高处的白发女子开口道。

“现在？算了吧。”

老人看着几人，眉毛上挑，轻笑一声，用那不太符合外貌的声线说道：“这可不太符合我的习惯，等下次吧，下次有机会肯定会亲自去拜访的……”

老人说的那些话并没有谁在意。

在老人还未说完话前，位于房檐那白发女子便抬起双手，仰头，双眸自红色转变成金色的十字闪耀，无形领域扩张，将几人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