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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03 00:39|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见到那个人的第一眼,路辰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为了人类语言的匮乏。在他即将开口的这个瞬间,他意识到他应当称对方为“你”,一个区别于自身的他者,然而实际上他知道,对方正是“我”,又或者即将成为“我”。——没有一个词可以用于形容这种处于过渡态的“我”,他想。在做出这一系列思考的同时,路辰也在打量着眼前的人。为了迎接这个人的到来,他特意用自己原初的相貌,也就是与对方相同的模样出现。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如果他在星海中被另一个自己俘获,他也会希望对方起码长着一张有点说服力的脸。两双相同的碧色眸子对视着。“很抱歉,他们弄坏了你的星舰。”路辰斟酌了片刻,选了一个自忖更轻松的话题开口,“堕灵的思维常常不受控制,他们不是故意的。”那个人盯着他,目光毫不掩饰地聚焦于他身后的双翼之上,“你把我带到这里,是打算与我融合。”“不,”路辰摇了摇头,在起身的同时让羽翼消失于身后——此刻他更希望他们是完全一致的,这也许有助于他们的谈话,“融合是结局,但在那之前,我想我们应该谈谈。”源自对面的目光平静地拂过路辰的面容,像他观察着对面那样,冷静而细致地观察他的眉眼、表情和着装。这样的对视带来一种奇怪的错位感,甚至让路辰感到他正站在对面、仔仔细细地端详自己、分析自己。最后,对面的人得体却冷淡地弯起嘴角,打断了这场无声对峙,“你想谈什么?”“那个女孩,”路辰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们可以谈谈那个女孩。”

路辰来到舰队的指挥台前,摘下手套。他的舰队已经在这一处世界边缘停留许久,派出大量侦查舰船四处搜索目标世界的位置却一无所获。如果不是今天在意料之外捕获了另一个自己,他们不知还要在此盘桓多久。新获得的回忆在他的大脑内一页页翻过,与之相伴的情感也在不断冲刷着他的神经。极光下的初遇、坍塌舞台下的十指交扣、异世界那刹那间的对望……直到那场欺瞒了整个世界的、公主与骑士的不完美童话。“琴宁岛……马丘比丘……星庭……地球——”路辰从记忆中发掘了那个坐标,“地球。”输入坐标的动作轻而易举,他却感受到指尖一阵轻微的颤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那个女孩的样子,尽管他们素未——不,他的一部分已经见过她了。从很早之前,他就知道宇宙间曾有一位旅者游走于他的诸多同位者身旁。他在不同的自己身上感受到相似的气息,甚至从那些同位体早已不存的世界里,偶尔也能发现一丝踪迹。他想见见她。坐标被飞快地设定好,归根结底,这是他的一部分始终熟稔于心的东西。路辰将手伸向一旁,正打算锁定这个目标,指尖触及的那一刻似乎有一根刺扎了他一下,却又轻得仿佛幻觉。舰队已经锁定目标,飞船开始缓慢地改变航向。一切并无异常。遥远处星星点点的光芒随着舰船的转向而像流星般划过他面前的全景视窗——那其中的大部分并非源自星球自身的能量,而是不同世界间纷繁的战火——视窗正中是一处暗淡微渺的光芒。路辰无意识地盯着它,缓慢地将手套戴上、开口处束紧。布料彻底贴合皮肤,些许的刺痛也就此被锁在指端,随着他这具躯壳的生物电轻微地震颤着——就像那道光芒一样,明明微弱,却无论如何不肯消散。他微微皱眉想着,信手打开数据系统查看那个光点的坐标。系统在下一秒提示他:该世界坐标与当前飞行目标重合,代号,地球。指尖的刺痛猛地一跳,像是一根顺着血管游走的刺狠狠扎向心房。

初次见面时,女孩的状态很糟。他们无法像路辰曾想象的那样,作为两个世界的领导者,以一种理性的、得体的方式进行磋商。她几乎看不见他,只能用全无焦点的视线扫过他,开口的声音很哑。“……路辰?”声音弱不禁风,像是被惊扰的蒲公英一样断断续续地落下来。路辰想,倘若他以源自地球的那个身份自居,也许能轻松说服眼前的女孩、迅速瓦解地球最后的防御力量,直到将这个世界收入囊中。可当女孩孱弱地支撑着身体一步步走近,他忽然不想那样做。那不是欺骗,学长的身份此刻的确也属于他,但不管以哪个身份,他都无法将“学妹”二字坦然地说出口。记忆里莹绿的极光划破夜空,星河如时光奔流,他张了张口,声音哽在喉头良久,才被无力地释出。“我与你所说之人,早已无分彼此。”他仍旧希望女孩随他离开,成为他的助力、朋友,甚至在未来重复从前地球上发生过的事情,成为他的爱人,然而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已确信自己无法得偿所愿——哪怕他以所谓学长的身份自居,也无法实现他的目的。女孩没有焦点的眼眸里转过痛苦、转过恐惧、转过刀刃一样锋利的爱与绝望,偏偏没有半分踟躇。她茫然的目光挪向他的身后,尝试着在他的羽翼上聚焦——正如当日一部分的自己站在面前,盯着他身后的羽翼那样。莫名地,他想打断这种注目,像是生怕那目光撕裂他的羽翼。“你可以跟随我离开。”“……不。”心中蛰伏的刺忽然猛地一窜,刻意昭显存在感那样刺得他一疼。刺痛感提醒了他,女孩一直在等待的并不是自己。不是自己,又是谁呢?他没有答案。

打败女孩不算难,收割失去女孩后的世界在路辰的计划中更是易如反掌,但当女孩失去一切力量、跌进他的怀中,路辰垂眸看她昏睡中依旧紧皱的眉心,没有再向堕灵下达任何指令。女孩轻得像一页纸,却锋利地割开了他的胸腔、他的心脏、他的灵魂。那根埋在心底的刺第一次暴露于空气之中,又被不知什么东西压着更向内扎,直到痛楚让他的双手颤抖起来。在记忆的最初,路辰相信不同世界、不同同位体之间可以和睦共处。那时的他喜欢这样的想象:在各方势力中斡旋出某种巧妙的平衡,和其他所有人像宇宙中不停盘旋的诸多世界一样保持距离,互不打扰、各安其所。现实打破了他的想象,诸世界进入一刻不停的融合与战争,于是他也学着适应宇宙的法则,在无数次的生死博弈中胜出。他经历了漫长的时光才临近终局,他所恪守的信条却在女孩面前如此轻而易举地、狼狈地铩羽而归。难道女孩看不到冥冥中悬于诸世界之上的命运吗?难道女孩不认为,掌控了所有记忆和能量的他才能更好地陪伴她吗?明明他拥有所有的记忆,只要抱着女孩就能想起她曾经蜷在自己的膝上安眠,想起她曾与自己心跳相贴、分享灼热紊乱的呼吸。哪怕那并不是他所亲历,至少如今那份记忆是——不,那正是他所亲历,“学长”是他,是他的一部分。路辰抱紧女孩,抬起头望向远处的天穹。曾几何时,这一角天幕见证过他与女孩的初遇,那一夜的天空中有瑰丽的彩光恣意流淌,像是后来他们共度的时光。记忆是他的,经历自然也是他的。

“不用客气,只是举手之劳。”路辰微微一笑,刚过肩的金发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滑下肩头,“唔,这里沾了一片叶子。”“你……”女孩因他的靠近而愣了一瞬,眼中浮起迷茫的神色,“我们……是不是见过?你叫什么名字?”路辰心中一震,尽量不显出异样地缩回手,微微一笑,“如果帮了你还留下名字,岂不像是挟恩求报?我——”“路……辰?”女孩呢喃着吐出一个名字,念到第二遍时,眸中的神采已截然不同,“路辰,我记得你叫路……是你。”“你”字的尾音落地时,女孩已经翻手燃起掌心的火焰,晃动的焰光倒映在她冷然的眸中,显得有几分凄绝。“我不想与你为敌,”路辰保持着平静,但他巨大的羽翼已经从背后张开,将他带离火焰灼烤的地面,“如果可以——”女孩没有给他说完话的时间,爆燃的火焰将他们分隔两端。隔着一道火墙,女孩眼底的恨意深刻而分明。他不意外——这已经不是女孩第一次与他兵戎相见了。当初击败女孩之后, 他留在了地球世界。表面的理由是清理残存的抵抗势力,可实际上,堕灵在他的控制下把地球人类拖入了一场毫无进展的拉锯战.融合陷入停滞,而他则在无尽流淌的时间里,一次又一次地目睹女孩苏醒、游历,又因诸多不同的理由陷入沉睡。一开始,女孩的力量还很弱,任何小小的意外都会让她耗尽能量、再次陷入昏睡。后来她力量渐长,开始有了梦想和努力方向。她想成为骑士,为此勤加练习,终于在几次她没有记忆的失败尝试后,离加入骑士队伍只差一步之遥。恰在这时,意外发生,而直到她转危为安,路辰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出现在女孩面前、保护了她,在一个她完全可以自保的场合。究竟为什么留在地球,又为什么将目光不断地凝注于女孩身上呢?当女孩小心翼翼地向他道谢时,路辰忍不住这样问自己。似乎是……因为担心失忆的女孩会吃很多苦,因为舍不得女孩一个人在冰原上跋涉前行,因为——路辰猛然截住思绪。不,那不是他的理由。他与女孩根本素昧平生,只有自己身体里来自地球的那一部分曾经真切地爱过女孩。这是那部分的自己的愿望。一部分的自己,怎么能决定这具身体的行动?一部分自己的愿望,怎么会成为他脑海中第一个想起的愿望?“不用客气,”他下意识地推辞着道谢,话说了一半却转了个连自己都心惊胆战的弯,“你好,我是路辰。”下一刻,女孩的笑容在错愕中破碎崩解。她想起了一切。在漫长的岁月之后,他们又一次交手。心底始终埋着的那根刺在女孩的火焰包围中隐隐作痛,疼痛却抹去了更多难以言说的心情。路辰疑心自己是想报复——报复那根刺,报复自己那个来自地球的同位体,可一瞬的快意之后,是大片的、空白的茫然,恍若落满大雪的旷野,是喜是悲都无迹可寻。他们明明是同一版拼图上不同的碎片,而他所做的不过是让拼图重新回归完整。是那个人成为了他,而非他取代了那个人,可为什么到头来,却是他承受这种错位的隐痛?他报复同位体、报复被融合的存在,可那本就是他自己;他不能容许自己的意志被篡改,可篡改它的本也是他的意志。他生平第一次憎恨融合。融合让他的敌人成为自己,他们之间不存在孰胜孰败,只有一损俱损、两败俱伤。他还是打败了女孩,为那些不该被想起的记忆加上更厚重的封印,然后循环从头开始,他隐于森林之中、冰川之后,注视着女孩一次又一次苏醒。也是从那之后,他无一例外地参与了女孩的每一次冒险,也每一次都诱发了女孩的记忆、让旅程中断于途。他见证女孩的笑和泪,也体验过无数次真相揭露前的亲近、揭露后的仇视,他陪着女孩并肩走过冰雪,也独自被女孩的圣焰围困。久而久之,这样的反差成为一种上瘾的毒,而他甘之如饴。注视成为习惯,又化作激赏。回忆越来越悠远,封印叠了一重又一重,女孩的能量也在无数挫折中与日俱增、陪着她走得越来越远。路辰有时觉得,若他不主动现身,如今的女孩也许终其一生都不会想起过去。可他之所以留在地球,刨去他冠冕堂皇的借口,不计他大脑中曾经昙花一现的恶意,也忽略他想看到女孩得偿所愿的隐约期许,最最真实的理由,依然是他心底的那根刺。他恨的,他拥抱的,他无法忘记的,他心心念念希望融于己身的刺。他从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在他的记忆里,以前的他遇到另一个自己,就像海洋容纳溪流,融合顺理成章、结局不分彼此。只有这一次,刺在他心底越种越深,又在每一次旅途的尽头、女孩饱含绝望厌憎的目光中,疼得一次比一次更厉害。他遇见过不少难缠的同位体,而这一次遇见的本是个没有任何能量的寻常人类,他的意识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的韧性?有时候他甚至想,从前的融合中真的没有过任何隔阂吗?疼痛发作时胸腔内巨大的伤口,究竟是来自于这唯一一次,还是早在这之前便已千疮百孔?似乎曾在什么时候,女孩对他说,实力的增长绝不可能凭空而来,融合自有其隐秘的代价。“吞噬同位体可以获得力量——可是这份力量无异于饮鸩止渴。”但,这也不过是那根刺的记忆。那份记忆是属于他的吗?他不再确定了。炽烈的火焰拉回路辰的思绪。他在火墙后轻轻叹息。又一次。

“喝水吗?”路辰一抬头,女孩就站在自己身前两步,身形遮去了半边斜落的阳光,但路辰逆着光依稀能瞧见她脸上的笑。他把水囊接过来,道了谢,“大概入夜时分我们就能回城了。”“是啊,这一趟战果可真不少。”女孩在他身旁坐下,转身从背包里取东西时,她的长发扫在他肩头。明明隔着严实的外套,他还是能感受到那一丝丝的刺痒。他知道,这种感觉其实源自心底。这一次,他陪着女孩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远到女孩已经成为独当一面的骑士,远到他再没有足够的借口解释自己的陪伴,也远到……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生根发芽。女孩一直没有想起他是谁,他也不忍心打搅这平静得近乎幸福的旅途。可是每向前走一步,他就愈发惴惴不安地思考着,女孩究竟会在什么时候记起曾经的一切。是这一秒吗?还是下一秒?当那一刻到来的时候,他该怎么做?他会怎么做?夜里他们到达了城镇,各自安顿好之后又心有灵犀地在城中的小酒馆相遇。他们一起点了酒,端到酒馆外的草地上坐着。晚风徐吹,卷起一丝淡淡的草腥气。路辰莫名想起自己曾在这样的草地上昏昏睡去,那时陪在自己身旁的也是女孩,那一日暖融的夕阳他似乎只要闭眼便触手可及。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是某一次他们相伴而行的轮回吗?他记不清了。女孩把手撑在身后,惬意地仰望天穹,片刻后忽然惊喜地抬手指向薄云中露出的一角天幕,“星星出来了。”“那是北斗七星的一部分,”路辰抬头看了看,流利地回答道,“你指的那颗是破军……”他忽然住了口。话脱口而出得太过容易,以至于他全然失了警惕。女孩在他身旁缓缓坐直,又转身看他。她杯中的酒液晃得很厉害。“学长……”她说,“是你吗?”路辰盯着她。直到她眼底那些脆弱的迷茫一点一滴被夜风抹净,他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是。”他不是她的学长——这是无数次命运周折中她反复给予他的答案,也是他如今必须相信的真相。她所期待的那个路辰是一小部分的他,仅此而已。“是啊……我想起来了。”女孩站起身,颤抖着退开一步,“你想做什么?”她仍然端着那杯酒,仿佛他们仍在愉快地对饮,但夜风带走了他们之间不分明的一切,撕裂开的伤口中只留下过于明晰的仇恨。路辰忽然找到了这一路上困扰他许久的答案。“我想把选择交给你。”他说,“不管选择什么,我都希望由你来决定。”“选择……在你和他之间做选择吗?”女孩问。是我,和我——完整的我,或是与你分享了过去的、一部分的我。路辰在心里无声地纠正女孩的说法,可还不等他真正开口,女孩已经将酒杯放下。厚厚的玻璃杯底与木桌轻轻一磕。“你不是他,怎么可能成为我的选项?”心底一直扎着的刺忽然就消失了。它变成一柄钢刀,被她狠狠地摁进了心脏。横流的鲜血中,疼痛淹没了一切的异样。是啊,他怎么可能成为她的选项?当初他们依照天真的理想创立星庭,约定了不因觊觎力量而屈服于融合,那样的他才是她的挚爱,而如今站在她面前的、这个面目全非的路辰,又有什么资格成为她的选择呢?可若不是这样面目全非的他、被她厌恶痛恨的他,又怎么可能见到她?心底忽然出现了空落落的一角,心房失重般向下坠,直到溢流的鲜血填满突兀出现的空腔。那里原本藏着什么?那个忽然沉默的声音又是什么?他找不到答案,但其余的一切,这一路的冥思苦想、这轮回里始终无法挪开的目光,都在疼痛中找到了恰到好处的解答。他爱她。他是谁?无论他是谁,他都爱她。他如何能不爱她?从很早很早之前,从那一缕与他眸色相同的极光下,他便爱她,便将她刻进灵魂的最深处,便让她成为牵引自己的、唯一的那颗炽热星辰。焰光和从前无数次一样向路辰扑来,他的翅膀先于意识一步将他庇护。他机械地抵挡着、反击着,直到女孩又一次陷入昏睡,而他怀抱着她、贴近她的身体,任由她的心跳一下下地将那柄划破心房的利刃凿得更深。他想起自己方才的应答。他似乎曾对女孩说过相似的话,告诉女孩无论她认为自己是谁,他都不是她所想的人,但那是一个谎言。他是她的学长,是她心念所系。他为了什么说谎,又究竟是什么时候、在各种场合下说的呢?他记不起来了。

女孩引发的大火在城市中烧了一整夜。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人类聚居的地方反目成仇。路辰花了加倍的心思让火灾没有牵连到太多人,最后还不得不操纵星庭颁下虚假的诏令,将这场火灾描述成一次对潜入堕灵的成功反击。诏令的末尾,路辰将它形容为通向最终胜利的一环。这话说得不错。女孩的实力正在反复的冲突与沉睡中不断积攒,她终有一天会冲破他的束缚,成为这个世界真正的庇护者。可最终的胜利究竟是什么呢?是打败堕灵吗?是抵抗外来世界的入侵吗?路辰坐在沉睡的女孩身旁想了很久,将他们之间连篇累牍的回忆逐一摊开细细检阅,才发现被自己一夜间遗忘的究竟是什么。堕灵是他的臣属,外来世界是他的势力,这是他对自己发起的战争,是他借着女孩打败自己的尝试。当时间被推回一切的原点,他是谁呢?是那个微笑着等待同位体成为自己一部分的路辰,还是那个借着对女孩的爱意锚定最后一缕灵体的路辰?他是入侵者还是保卫者?是加害者还是受害者?是胜利者,还是失败者?他什么都不是。他既无辜又罪无可恕,既清醒又迷茫失措。他是刺,却又被刺所伤。星庭的诏令带给了人类短暂的信心。猎魔者们发起了一场战争,人类与堕灵间的平衡第一次被推到岌岌可危的边缘。路辰遥遥地望着暌违已久的战场,从久落埃尘的记忆中掘出一些松动的片段。在融合开始的最初,每一场战争都是近乎势均力敌的较量。他和自己的每一个同位体一样厌恶平衡的覆灭,却被疯狂的厮杀逼迫着对彼此举刀相向。后来,厮杀成为常态、成为法则,他因战争而得存,也成了战争的宿主。——他本可以说那只是他的同位体,并以此换取聊以自慰的开脱,然而墨黑的羽翼正张于他的身后,将他庇护于半空之中。这双羽翼和这些记忆一样,哪怕原本只属于一部分的他,却是如今的他无法洗脱的罪责。转身离开时路辰想起,他——不,是被他融合的一位同位体——曾吞噬过一颗恒星。那或许是他所有同位体中最强大的一位,第一次相遇时,他指挥舰船追逐对方直到宇宙尽头,却眼睁睁看着对方从星瀑跃下、再无踪迹。第二次相遇时,他没有让对方逃过。与之融合的过程并不轻松,完成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那位同位体的记忆和灵魂都像一根锋利的钢刺——或者像那柄长刀——埋在他的身体里。刺。路辰忽然意识到,那个同位体和自己很像——不,是和后来被融合的另一个自己——那就是自己吗?还是自己体内的另一个外来者……总之,那些熔铸成此刻自身的灵魂中,有那么几个拥有让他不舒服的共通之处,正是这样一根根的刺交织排布着,才将他的心打磨成现在的模样。——又或者正是因为那些同位体的遥相呼应,他才能险而又险地在灵魂的汪洋中寻找到支援的力量?路辰想不明白,但他知道这个问题不需要答案。战场被他甩在身后,这场难得一见的冲突终将带来新的平衡,但也仅此而已。战场之外,时间在继续。他与女孩反复相遇、相识,在某一个节点上反目成仇,然后重复这个过程。他习惯了这一切,似乎他的一生原本该是这副模样——重逢与别离,恰如星辰依着各自的轨道周转离合。“我的名字是路辰。”“又见面了。”“你还是要与我为敌吗?”“再一次。”……这样的反复中,他一次比一次更笨拙,胜利也一次比一次更加艰难。有一次他在击败女孩的过程中感到了吃力,那之后吃力便成了习以为常的事情。选择权被他一遍遍地交给女孩。隔着轮回周折的岁月,隔着圣焰、仇恨与纠缠的命运,他反反复复、竭尽全力地想看进女孩的心里,想看看他的期待是否有所收获。他得到了答案又不敢置信,否决了答案又暗暗心存希冀。这个找不到答案的问题是命运予他的责罚,要他孜孜以求,也要他所愿难偿。唯有痛楚像一把锉刀,将他心里的信念磨得尖锐而深刻:他不是那个可以与女孩并肩之人,哪怕如今他与女孩相伴的岁月已经远超他们作为两个平凡地球人的时光。他不是,不再是了。

又一次的循环里,路辰计算着自己与女孩的力量对比,意识到这次若要击败女孩,他必须拼尽全力。这个念头带来的失落让他稍稍分神,再回过神时,女孩已经从神殿的穹顶上取下了一个水晶匣。那是他许久未见的东西,但当女孩捧着那团枝蔓打开它,路辰听到了胸腔里猛烈的一震。那些记忆——属于他的、被他夺得的——因钻石折射出的微芒而簌簌地抖落封尘、扑面而来。偌大的神殿里到处都是他回不去的过去的碎片,曾经的承诺、曾经的欢笑、曾经执手共度的无数个夜,统统碎如齑粉,无法拼合却填满空气。他无法呼吸。“这是……”女孩迟疑地望着手中的东西,像是端详一段属于他人的童话。那是多久之前藏在这里的呢?他早已记不清了。那时候的他还满心期待着与女孩缔结一生之约,期待着属于他们的未来;如今戒指依旧光华夺目,而他们的约定和未来早已成了一场被刻意遗忘的旧梦,就像那些被他们刻意用童话掩盖的旧时代。某一次的轮回中,他在雪原中救起险些被雪崩吞没的女孩。在他重归地球之后,那是第一次他陪着女孩走了一段路。昏冥的夜色下,女孩问起他来雪原做什么。也许是寒夜的风让他思维迟钝,他报出一个鬼使神差的答案,“来看极光。——噢,你知道极光吗?”“知道呀,”女孩笑着扶了扶肩上的背包,仰头望向云层厚重、一丝星光也不见的天幕,“传说中,那是圣女对圣骑士的赐福。”路辰不记得那一夜自己答了什么,想必是一次过于仓皇的应对,但他记得女孩的感慨——她说她也想见见极光,或许那样便能得到祝福。她明明见过的,与他一起——可他们最后又得到了怎样的祝福呢?祝福不长久,承诺也脆弱如纸,反倒是承载了它们的死物沉进时光的河底,再打捞起来的时候,它们已成为锋利无比的刃,指向问心有愧之人。女孩望着戒指的目光似幽幽一叹,而路辰也想叹息,却只在心底激起一声心绪难明的笑。星海一行是他的选择,无数次的往复轮回由他操控,命运因他而弯折成如今的面貌,未来被他先一步背叛,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诘问命运、去索取未来?女孩心里的那个他,早该在很多年前死去了。

当初离开地球是为了什么呢?路辰抱着女孩在星庭前的池水边坐下时,这个问题像一朵淡淡的云飘过他的心头。他的长发在身后垂进池水中,划破水面之下的天空。那时候的地球在实力上远逊于参与了融合的其他世界,那时候的星庭在堕灵的进攻下千疮百孔,那时候的他们也远没有如今强大。他们曾经认为,宇宙间的融合并非偶然发生,只有找到幕后推动一切的人才能终结一切。女孩想以庇护所为地球换取十年的时间,而他在倒计时开始的那一天,选择了独自离开。他们需要一个奇迹,他必须找到那个奇迹。路辰低下头,将脸颊贴近女孩微凉的额头。在遥远的过去里,他们曾有挥霍不尽的光阴可以长相厮守,而如今,也只有在女孩昏睡的片刻时光里,他才能珍而重之地与她短暂靠近。奇迹的确降临了,在付出了数不尽的时光之后,在任由自己变得面目全非之后。离开地球时,他只是一介凡人,所倚仗的不过一腔爱意酿成的勇气。那时的他还不明白,这的确是他最能凭恃的东西,正是他对女孩的爱意,以及宇宙间许许多多曾与她相遇的、他的同位体们对她共同的爱意——它们如星辰串联成迢迢玉带,如荆棘织成了带刺的网,才将不驯的命运绑缚其中。于是他打败了自己,杀死了自己。于是他成为路辰,唯一的路辰。路辰侧过头,越过肩头垂视自己落在水中的倒影,水中的人与他冷冷对视。巨大的墨色双翼包裹着他的身体,像是他的囚笼。在地球第一次重逢的时候,路辰记得自己曾对女孩说,他不是她的学长。他不想破坏女孩心中那个完美的旧日爱侣——他们重逢于再普通不过的街头,他是她再普通不过的学长。他情愿化作一个令她仇恨的、来自异界的他者,将炽热的爱恋拱手相让,将刻骨的恨意揽于一身。然而刻意划清同位体之间界线的那一刻,也正是所有同位体最相融的一刻。路辰抬起手,将女孩沾在颊边一缕被汗湿的发轻轻撩开。指尖极轻地触到女孩的肌肤。心底倏然一痛,像是有根刺扎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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