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们我们要区分两组重要的二元概念：分别是语言与言语和共识性与历时性的二分。为了解释清楚这两组概念，这一集我们会先理清索绪尔符号体系中符号的不变性 (Immutability) 与可变性 (Mutability)。

同第三集讲过得能指与所指的二分和上一集句段关系和联想关系的二分相似，不变性与可变性这组概念虽然看似矛盾，但二者同为符号的根本特性。只有认识了符号为什么同时具有不变性与可变性，我们才能更好地理解索绪尔如何区别出语言与言语和共识性与历时性。

虽然我们在第四集强调了符号的任意性原则，及能指（概念）与所指（声音模式）的联系是任意的，但事实是一个所指所对应的能指并无法随意更换，语言某种程度上是强制性的，人作为语言的使用者，并没有直接调整和更改语言的渠道。

不同于一种契约关系，语言不需要征询其使用者同意，某种程度上，语言更像一种基本法，它是人作为社会中的人必需要服从的规范，而不是人可以自由选择是否认同的东西。但与一般法律不同，语言没有一个权利机构担保其有效性并强制其执行，它基于人的一般共识。语言更像是人可以作为人而存在的基本法则。

关于这种不可变性，索绪尔强调到无论我们追溯到多么久远的古代，语言似乎都被把握成上一个时期的遗产，并且我们也无法记录一个概念与一段语音模式产生联系并形成符号的具体过程，符号被记入符号系统的过程无法被定性地把握。事实上，没有一种语言我们可以真正把握它的开端，对我们来说唯一可以把握到的语言学对象就是现存语言的一般形态，及经由历史的力量推动和塑形后的样子。这其实也解释了为什么语言会拒斥个体对其任意的篡改。

虽然不变性与可变性同为符号的基本特性，但是在索绪尔看来，不变性可以看作是语言的底色，不变性保证并维持了语言的共识性和可传播性。只有在这个不变的基础之上，改变和更新才可能发生。

索绪尔还指出，虽然不同的年龄层和社会环境会产生出不同的语言使用习惯，但当语言从一个时代过渡到另一个时代时，这些差异的过渡无法一一对应的传递给下一个时代，因为这种交替往往会互相混杂，互相渗透。在这个过程中，很多的差异就无法真正刻入符号系统中。

比如现在很多的网络用语，可能就只能存活几年，甚至几个月，像之前的 鸭梨山大、蒜你狠这种在一个年龄层很火的词语，现在很多人也许还有印象，但已经不会在日常生活中见到了。

另外索绪尔强调到，虽然符号的任意性指出了语言变化的可能，但同时，能指与所指的非物质性和二者关联的这种任意性也是我们对语言本身的讨论变得十分困难。我们可以辩论民主制度是否比集权制度要更加合理，并提出选择这种或那种形式的理由，但是对于语言，这样一种任意的符号系统来说我们却缺少讨论它的基础，因为很多时候我们根本无法识别其原由。比如你没有办法论证为什么“你”就要比“汝”要更合理。除了上述提到的几个原因，符号系统本身的复杂性和集体惰性对于语言创新的抗拒也都是语言符号具有不变性的原因。

关于导致语言不变性的原因，索绪尔概括了社会与时间两个方面。一方面，语言深深地扎根在这个庞大与复杂社会的每一处，另一方面，语言始终是前一个时代的产物，我们对语言的认识和学习无法同先前人们的共识割裂开来。

时间一方面保证了语言的连贯性，但时间也使得语言无法保持静止。正是因为必须在时间之中把握符号，我们才可以同时认识其不变性与可变性。正是因为在连续性中，符号才可以在时间中延续自身，但这种延续也使其暴露给可能的变化。不变性与可变性是具有连带关系的。

关于可变性，索绪尔强调这种变化无论是单独作用在能指或所指一方还是二者结合的变化，结果都会导致“所指和能指关系地转移”。

让我试着举几个中文的例子：

古诗：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的“斜”，在诗中应该读作/xiá/而非/xié/，考虑到诗词的韵律，我们可以知道这个字在当时的语言环境中是/xiá/而非/xié/，这里斜所指的概念没有变化，只是声音模式发生了转移。

行走的“走”这个字，其古义为跑， 在《木兰诗》中：“两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就是在说两只兔子贴着地面跑，而非现在意义上的走。这里虽然声音模式没有变，但所指的概念发生了转移。

另一个在当下我们就可以观察到的语言转移例子是英式英语和美式英语的区别，在几百年的时间里，英式英语和美式英语就已经产生了明显的翻译和词语使用习惯上的区别，这种变化是由于地理、历史、文化等多种因素所导致，我们可以试着将这种变化归咎于一些原因，但没有一个原因可以具体的向我们呈现一个概念与一段语音模式产生联系并形成符号的过程。就比如你没办法确定在具体的哪个时间点，因为什么样的事件，导致美国人更倾向于用Fall，而英国人则倾向于使用Autumn。

关于不变性与可变性，索绪尔总结到：

符号正因为是连续的，所以总是处在变化的状态中。在整个变化中，总是先前的材料保持优势，而对过去的越轨只是相对的，所以变化原则是建立在连续性原则的基础之上。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符号的任意性原则在理论上保障了概念与语音模式之间建立任何联系的自由。这导致了社会与时间这两个因素一同维系着符号的同时，语言也在其他诸多的影响之下发生演化。这种变化是不可阻挡的，在一段时间之后，总有一些语言的转移可以被我们所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