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 勉

　　书法是中国文化的重要内容，渗透于社会生活和艺术领域的方方面面。曹雪芹是一位杰出的小说家，也是诗人、书画家，他在《红楼梦》写作中生动运用了丰富的书法元素。

　　贾府是“诗礼簪缨之族，钟鸣鼎食之家”，也反映在书法上。黛玉初进荣国府，在正堂看到皇帝题写的“荣禧堂”匾额和东安郡王手书的楹联。第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又通过宝琴的视角介绍了孔子后代“衍圣公”题写的“贾氏宗祠”匾额，以及先皇御笔题写的九龙金匾和对联。

　　来看看《红楼梦》里几位人物和书法的关系。

　　【当家人贾政的重视】

　　贾政是荣国府的当家人，十分重视书法。《红楼梦》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中，贾政说道:“偌大景致，若干亭榭，无字标题，也觉寥落无趣，任有花柳山水也断不能生色。”文字和书法是园林的点睛之笔，使自然景观和建筑陡然增色，贾政深谙此间意趣。无论匾额还是楹联，从拟文到题写，最终都要落到书法上。

　　在检查宝玉功课的同时，贾政还必须检查写字，书法几乎是宝玉的日课。从《红楼梦》全书的细节中可以看出，元春、宝玉、探春都擅长书法，与父亲贾政的教育引导不无关系。可以推测，贾政的书法水平是不错的。

　　【贵妃元春擅诗书】

　　《红楼梦》第十八回“皇恩重元妃省父母”中，“元妃乃命传笔砚伺候，亲搦湘管，择其几处最喜者赐名”。元春题写了正殿的一匾一联，将省亲别墅命名为“大观园”，又对各处建筑赐名或改名，最后题写了一首绝句。

　　“才选凤藻宫”的元春在书中出场不多，省亲这一晚，她大量的时间花在赐名、题匾、题联、题诗以及组织大家写诗等雅事上。回皇宫之后，她又亲自编次那晚所有的题咏，命在大观园勒石立碑。元春如此醉心于诗文和书法，其爱好和品味可见一斑。

　　【宝玉赠书画】

　　宝玉虽不喜欢读正经书，其实是有才情的，字写得也好。薛蟠过生日，问宝玉送自己什么礼物，宝玉道：我可有什么可送的？若论银钱吃的穿的东西，究竟还不是我的，惟有我写一张字，画一张画，才算是我的。”

　　宝玉的诗和书法早已名声在外，一方面因为他是荣国府的贵公子，受众人追捧；另一方面，他的字本身也好。第八回“贾宝玉奇缘识金锁”中，宝玉去梨香院探望宝钗，路上遇到贾府几个管事求字：“前儿在一处看见二爷写的斗方儿，字法越发好了，多早晚儿赏我们几张贴贴……好几处都有，都称赞得了不得，还和我们寻呢！”斗方儿，就是一二尺见方的书画幅页，有一定的书写格式。

　　还是第八回，宝玉写了“绛芸轩”三字，晴雯贴在了门斗上。一时黛玉来了，宝玉笑道：“好妹妹，你别撒谎，你看这三个字哪一个好？”黛玉半夸赞半戏谑，笑道：“个个都好。怎么写的这么好了？明儿也与我写一个匾。”

　　【黛玉的书法】

　　第七十回“林黛玉重建桃花社”，父亲贾政快要从外地回家了，宝玉临阵磨枪赶功课，姐妹们都来帮忙。“探春、宝钗二人每日也临一篇楷书字与宝玉，宝玉自己每日也加工，或写二百、三百不拘。”

　　黛玉临得更多，“紫鹃走来，送了一卷东西与宝玉，拆开看时，却是一色老油竹纸上临的钟王蝇头小楷，字迹且与自己十分相似”。喜得宝玉和丫鬟紫鹃作了一个揖，又亲自去道谢。“钟王”即钟繇和王羲之。钟繇是汉末至三国时期曹魏重臣、书法家，小楷的创始人，被后世尊为“楷书鼻祖”，传世作品有《贺捷表》《宣示表》《荐季直表》《力命表》《调元表》等。东晋书圣王羲之的小楷代表作也很多，有《黄庭经》《东方朔画赞》《乐毅论》《曹娥碑》等。

　　大家都帮宝玉临字，唯独黛玉临摹的是难度最大、最费心耗神的“钟王蝇头小楷”，不仅写得好，而且还要把笔迹模仿得与宝玉十分相似。可见黛玉对宝玉关切之深，其书法水平也是不俗。

　　【“蕉下客”探春钟情颜体】

　　《红楼梦》中还有一位书法高手，就是宝玉的妹妹探春。她应该是大观园群芳中字写得最好的一位，曹雪芹对此着意进行了刻画。

　　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中写到了探春房间的陈设，不难看出她对书法的热爱：

　　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词云：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

　　探春房里的名人真迹很可能是从贾政和宝玉那里得到的。米襄阳即北宋书画家米芾，颜鲁公即唐代大书法家颜真卿，二人传世作品中是否真有《烟雨图》和这副对联则不可考，《红楼梦》毕竟是小说，就不必当真了。

　　探春自号“蕉下客”，取典于唐代大书法家怀素的事迹。据说，怀素种植芭蕉万株，以蕉叶代纸练字。探春住的院子名“秋爽斋”，也种着梧桐和芭蕉。探春的两个丫鬟，一名侍书，一名翠墨，也都和书法有关。

　　第十八回元妃省亲时，让探春用彩笺誊录众人的诗作，“出令太监传与外厢”。第二十三回又提到，“话说元春自那日幸大观园回宫去后，便命将那日所有的题咏，命探春依次抄录妥协，自己编次，叙其优劣，又命在大观园勒石，为千古风流雅事”。元春每次都指定探春抄录，可见探春精于书法，是得到大家公认的，元春也非常欣赏。

　　宝玉亦深知探春的爱好，送她的礼物里就有“真卿墨迹”。第三十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中，探春让翠墨给宝玉送去一份花笺，感谢宝玉“亲劳抚嘱，复又数遣侍儿问切，兼以鲜荔并真卿墨迹见赐”。颜体浑厚雄劲、气势开张，与探春“素喜阔朗”的性格正好相合。

　　【“薛蟠”取意于草书】

　　第四回“葫芦僧乱判葫芦案”中，护官符”对薛家的介绍是：“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红楼梦》甲戌本在旁边的批注写道：紫薇舍人薛公之后，现领内府帑银行商，共八房分。”

　　紫薇舍人即中书舍人的别称，亦写作“紫微舍人”。中书舍人之官职始于魏晋南北朝时期，掌传宣诏命、起草诏令之职。唐玄宗开元年间，取紫微垣居北天中央之意，改中书省为“紫微省”，衙署内种紫薇花，故又称“紫薇省”，中书舍人又称紫微（薇）舍人或紫微（薇）郎。其后历朝历代兴废交替，中书舍人的职责基本都是负责诏令文书。

　　有研究者提出，“紫微舍人薛公”擅长书法，他的后代薛蟠、薛蝌兄弟的名字都与书法有关。“蟠”是屈曲、环绕的意思，草书落笔跌宕、运转龙蛇，薛蟠之名取意于此。

　　薛蝌之名则取意于篆书。先秦时期的古文字头粗尾细、形似蝌蚪，得名蝌蚪文，也叫蝌蚪书、蝌蚪篆。秦汉时，篆书因其庄重典雅，被广泛应用于诏书中。

　　如果这个说法成立，不学无术的薛蟠，其名字中倒也带有一些文化气质了。

　　曹雪芹以书法为载体，侧面渲染了《红楼梦》人物的文化艺术修养，烘托了人物性格，人物形象更加鲜活了。

　　（作者系文史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