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耶古城遗址全景

莫成 向莉君 周金标 朱家司

亘古山川，酉水蟠龙，八面擎天。看白岩映日，鸭龙戏水;柳坪沁绿，河鲤飙滩。酒肆扬旗，雕楼转角，古镇长蛇走北南。叹千载，竟默然失语，独处湘边。

谁言此地荒蛮?忽石破天惊现大观。喜城浮地表，气兼雄姽;简呈古井，神领乾元。秦楚边城，明清商埠，华夏文明血脉传。从今后，引寻秦之旅，旋踵深山。

此为湖湘文化研究首席专家、湖南师范大学教授凌宇所填《沁园春·里耶发现》之词。

好一个“石破天惊现大观”，于是“北有西安兵马俑，南有里耶秦简牍”为世人所称道。

2002年6月3日，注定是写进中国考古史的日子——在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龙山县里耶古镇，原里耶小学的一口古井中，发掘出一枚简牍后，一发而不可收，总计出土3.7万余枚秦简牍，被誉为“21世纪最重要的考古发现”。

值此里耶秦简发现20周年之际，走进里耶古镇，探访里耶秦简发现与发掘、研究与解读、保护与传承背后的故事。

古色古香的里耶老街

惊世发现，简牍文字复活秦朝历史

走进里耶古镇，秦风楚韵弥漫：一条条光滑溜亮的石板街巷，一壁壁自成一统的青砖封火墙，一栋栋散发着桐油陈香的木板房，随处可见。里耶古镇外揽山水之灵，内得人文之胜，籍着一江春水，赢得无限风光。

里耶古镇位于龙山县南部的酉水河畔，其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早在旧石器时代就有人类活动。两千年来，里耶古镇凭借水利舟楫之便，一直是湘鄂川边区政治、经济、文化、军事中心。民国时期，繁华的商埠贸易，更是让古镇有了“小南京”的美誉。

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城镇发展，里耶古镇不断有文物面世。麦茶战国古墓群、大板东汉遗址、魏家寨西汉城池等一系列重要考古发现，让里耶古镇更添神秘色彩。

2002年4月，为配合酉水河下游碗米坡水电站的修建，省州县文物部门对里耶古镇进行大规模抢救发掘。6月3日至27日，相继出土3.7万余枚秦简牍，后经研究，文字超过20万字。一时间，学界为之沸腾，世界为之瞩目。

发掘过程异常艰辛，当时正值雨季汛期，井下闷热缺氧，随时有塌方风险。加上文物脆弱，不能使用工具，只能以手作锄。20年后，主持发掘的考古工作者龙京沙记忆犹新，当时他连续工作27天，每天工作超过12小时，用手指抠出几十立方米的淤泥。

“中华第一井”

“挖到七八米的时候，都还没有东西，很多人都想放弃。但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下面一定有东西。果然，第九米往下，大量简牍、兵器、陶器‘喷涌’而出。”就这样，凭借自己的经验，龙京沙在一口井中“抠”出3.7万枚秦简，创造了我国古井发掘的一个奇迹。

参与发掘的除文物工作者之外，有不少都是当地乡民。“里耶发现秦简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镇。乡亲们都主动过来帮忙，最多的时候有100多人。”参与发掘全过程的里耶镇柳坪村村民刘贤文，当时还只是一名20岁出头的后生。在里耶秦简的影响下，他对考古产生浓厚兴趣，如今已经成为省考古所的特聘专家，参与全省的野调考古。

其他发掘也在同步进行，古城墙、古兵营、护城河遗址接连发现，大量重要文物接连面世，极大丰富了古城内涵。2002年11月22日，里耶古城遗址入选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如今，行走在里耶古城遗址公园，断壁残垣犹在，护城河里碧波荡漾。每一片断砖残瓦，都见证过秦楚交战时的金戈铁马;每一颗鹅卵石，都闪烁着王朝更替时战车碾踏溅出的火花。

伫立在“中华第一井”前，面对一个神秘的时空黑洞，千年岁月从纵横交错的木头间隙源源流出。秦时明月汉时关的悲怆，沧海桑田斗转星移的传奇，都在这里绝处逢生、悄然复活。

“经过勘探，已经确定遗址下面还有更多秦时文物。等到时机成熟，这些文物重见天日，我们对大秦帝国会有更加深入的了解。”龙京沙说。

游客参观博物馆

三片简牍，镇馆与传递历史

里耶秦简出土的同时，研究与解读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

经过清理、统计和分类整理，出土秦简共37000余枚，是此前全国出土秦简总数10倍之多。里耶秦简共计20余万字，相比之下，《史记》中关于秦朝的记叙仅有5000余字。里耶秦简就好比祖先留给后人的一封长信，抵过无尽岁月的消磨而传递至今。

秦朝作为我国第一个大一统的封建王朝，却只存在了短短15年。秦朝废分封、置郡县，书同文、车同轨，统一货币、度量衡，奠定中华民族基础的丰功伟绩，也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只留下只言片语。

里耶秦简发掘现场

里耶秦简的出土，像一道劈开沉沉阴霾的闪电、一条通往两千年前历史的时空隧道，令史学界、考古界振奋不已。拨开历史的迷雾，一个丰富、立体的大秦王朝，正缓缓走来。

里耶秦简中的“迁陵洞庭郡”简牍，直白无误地表明，秦朝三十六郡中存在“洞庭郡”，颠覆了历来关于秦朝行政区域的论断，对研究秦朝的历史、政治、地理，具有非常重大的价值。过去，《史记》《汉书》等权威史籍中都只记载秦朝分天下为三十六郡，其中并无“洞庭郡”。在里耶秦简中，洞庭郡下发给迁陵县的官方文书达15枚之多，可见洞庭郡的存在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迁陵以邮行洞庭”简，与其他秦简规格、形制都不一样，同时出土了很多枚。据专家考证，它是世界上最早的邮封实物。在纸张还未发明的时候，书写公文信函都是用竹木，然后用绳捆扎成卷，再贴上邮封以便邮寄。该简加上出土的邮政里程表、封泥等实物，为我们透露出许多秦朝邮政的历史痕迹，让人一窥秦朝设计周密的邮传系统。

“乘法九九表”简，是世界上最早的乘法口诀表实物。从“九九八十一”到“二半而一”，不仅内容与今天的乘法口诀表一致，就连书写形式也一脉相承。更令人惊叹的是，其中还出现了分数的概念，成为中国古代数学辉煌成就最直接的证明。

不一而足，里耶秦简涉及秦朝政治、经济、军事、法律等方方面面，时间从秦王嬴政二十五年到秦二世二年，其中一年不落，是迄今唯一一部大秦帝国编年史。

一个史册失载的秦王朝，在秦简的笔锋里还原了自身的面孔。里耶秦简在揭开历史谜底的同时，自身也成为了更大的谜团。

无数专家学者呕心沥血，根据出土秦简，对乘法口诀表的“前世今生”、两千年前的“秦代藠头”、秦朝的“户籍”与“身份证”等等，进行了深入研究，取得丰硕研究成果。

2021年，《里耶秦简研究论文选集》出版面世，精选论文34篇，内容涉及里耶秦简的文本与形制，简文所见秦代政治、经济、法律、社会、文化等诸多方面，集中反映了里耶秦简的发现和整理，对于秦史研究具有重要价值。

作为里耶秦简的发掘者、保护者、解读者之一，湖南省考古所研究员张春龙欣慰地说：“将近20年了，当时对里耶秦简还有不少弄不清楚的地方，现在基本上看得明白了。”

秦简博物馆，历史文化记忆的里耶

为了更好地保护和传承秦简，一个以保护、研究、传承秦简和秦文化为主题的博物馆——里耶秦简博物馆，于2010年应运而生。

博物馆内，三三两两的游人结伴而行，细细品味。博物馆内设“古城印象”“酉水人家”“迁陵县政”“廉政文化”等展厅，一枚枚秦简、一件件陶器和青铜器静静地诉说着2000多年前的历史;此外，博物馆还通过音视频、3D动画、全息投影等技术，营造了一个个逼真的秦朝社会生活场景，如同一个巨大的时空驿站，让人们重返大秦帝国。置身其中，仿佛让人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秦简——迁陵以邮行洞庭

“里耶秦简有丰富的、新鲜的历史文化信息，对了解当时信息传递、物资运输、行政操作及民众日常生活情状，有重要的价值。”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研究员胡平生说。近年来，里耶秦简博物馆已经与中央民族大学、中国人民大学、中国社科院等达成合作协议，建立产学研基地，派遣师生到博物馆研学，更加深入地挖掘、传承秦简和秦文化。

里耶秦简博物馆传承着悠悠几千年的中华文明，用自己的独特魅力吸引了世界各地游客。十年来，博物馆采取走出去、引进来的方式，通过多种展览游学、拍摄出版等方式，多形式挖掘和传播秦文化，让藏在博物馆的文物活起来，刻在简牍上的文字动起来。

里耶秦简博物馆注重文创研发，弘扬优秀传统文化，策划开展系列宣传和社教活动，2021年共接待游客25万人次。同时，精心设置研学游线路及研学内容，年均接待外地学生研学游团队6000人次，让博物馆成为周边学校春游秋游等各类活动的必到地。

秦简——迁陵洞庭郡

截至目前，博物馆共拍摄《里耶古镇》等三部专题片，出版《里耶秦简书法字典》等8本学术著作，开发出“秦简纸镇”等近200种文创产品;召开“中国古代廉政研讨会”“里耶秦简与秦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等4次国家级的学术会议和1次国际学术会议;策划具有社会影响力的临时展览5个，引进展览5个，对外交流展出6次。

秦文化是里耶独有的、排他性的资源，也是里耶最大的特色。近年来里耶镇建设了一批与秦简和秦文化高度契合的旅游景点，让游客身临其境，感受秦简、秦文化的博大精深和独有魅力，吸引省内外大批游客前来参观。

今年“五一”假期，古镇举行免费书写赠送秦简书法作品、秦情景剧表演等活动。根据里耶秦简记载的《公船丢失案》改编的情景剧，还让游客体验了一次穿越之旅，假期接待游客39465人次。

行走在里耶古街上，脚下每一步都是历史，长满青苔的石板街，青砖黛瓦的古民居，静静庇佑着世栖于此的土家人。夜幕降临，当熟悉的鼓声响起，人们不约而同聚集在摆手堂前，跳起传承千年的摆手舞。古今风情，都尘封于岁月的轮回里，静静诉说着这里曾发生的故事。

九九乘法口诀表 本版图片由里耶秦简博物馆提供

在土家语中，“里耶”是开拓这片土地的意思。里耶的土家族群众通过努力耕耘，实现了古镇的华丽蜕变。近年来，里耶先后荣获“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国家级风景名胜区”等国家级荣誉称号，并入选国家4A级景区。里耶正在从大山里的神秘文化符号，逐步转变为湖南对外开放和文化展示的重要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