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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新沙岛停歇的大群鸻鹬

大量数据表明，山新沙岛及周边的滩涂湿地，是广西鸻鹬类水鸟最重要的栖息地之一，并对东亚-澳大利西亚迁飞区（EAAF）的候鸟迁徙具有重要的国际意义。PS.（本次研究中，长达38个月的调查期内，我们共记录到61种118,506只水鸟。其中属鸻鹬类水鸟数量最多，有33种，占81.2%（其中又有81.2%属于小型鸻鹬）；游禽有22种，以燕鸥类为主，占18.5%；大型涉禽包括6种鹭类，数量很少，只占1%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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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曾经常到访山新沙岛的鸟类

这里是8种濒危水鸟重要的迁徙地和越冬地，不仅记录到全球极危（CR）物种勺嘴鹬在此稳定越冬，还包括濒危（EN）物种3种：大杓鹬、小青脚鹬、大滨鹬，以及易危（VU）物种4种：三趾鸥、黑嘴鸥、遗鸥、黄嘴白鹭。

此外，按照湿地国际（Wetlands International）提供的1%值，有5种濒危水鸟的数量超过全球迁徙种群的1%，包括最受关注的极危鸟种勺嘴鹬，以及蒙古沙鸻、铁嘴沙鸻、环颈鸻和黑腹滨鹬。

备受关注的勺嘴鹬是山新沙岛的常客

我们最高记录到6只勺嘴鹬，达到全球迁徙种群的2%。在此期间，有其他调查组最多调查到14只勺嘴鹬，如果按照这个数值计算，那更是估计近5%。

这1%意味着什么呢？根据《湿地公约》中对国际重要湿地的认定标准：如果一块湿地规律性地支持着一个水禽物种或亚种种群的1%的个体生存，那么就应该考虑其国际重要性。

毫无疑问，山新沙岛及周边滩涂湿地完全具备入选国际重要湿地的条件，对于全球濒危迁徙水鸟种群保护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

而且在美境自然的底栖调查中数次发现，山新沙岛及周边滩涂不仅是水鸟重要的栖息地，还拥有丰富的大型底栖动物资源，并且是国家二级保护野生动物中国鲎重要的育幼场、甚至是繁殖地。

美境自然的调查人员在山新沙岛进行鲎的相关调查

由此看来，山新沙岛既是北部湾重要的沿海湿地，也是东亚-澳大利西亚候鸟迁飞路线（EAAF）重要的中转站和越冬地，山新沙岛及周边滩涂亟需得到严密且精准的保护显而易见。

而在大家关注沙岛之前，由于海浪的侵蚀，山新沙岛就已经面临被严重的岛体面积骤减的问题，1996年至2016年间，山新沙岛的岛体面积从11.2公顷萎缩的4.1公顷，到了2018年，山新沙岛的岛体面积减少的问题得到了有关部门的关注，当地主管部门计划采取措施对岛屿进行固岛修复，并进行一定程度的旅游性质的开发，然而正是这“一定程度的旅游开发”，山新沙岛再一次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2018年2月13日，本应准备庆祝春节的时候，随着防城港市港口区海洋局《关于〈防城港市山心沙岛生态岛礁项目环境影响评价〉第一次公示》的发布，这让观鸟爱好者和环保机构们来不及欢庆新春的喜悦。

这份公示，意味着包含休闲广场、景观亭、厕所、游客服务中心等建设的海岸工程即将开展。对于栖息在这里成千上万的水鸟而言，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于是，广西观鸟会、天籁自然、美境自然、北京市企业家环保基金会等众多民间机构和志愿者迅速行动起来，对修复方案提出修改建议，呼吁取消可能会对水鸟产生负面影响的建设内容。

港口区海洋局在第二天便做出了回应，积极听取各界意见，并对设计方案进行了修改。在主管部门多次努力与积极协调下，各方对完善后的修复方案基本达成共识。

最终，岛礁修复工程于2018年9月开始建设，二期工程也在2019年12月完工。

工程建设虽然暂时结束了，但保护工作远没有停止。

为了能促进当地成立保护小区并制定专项保护计划，在阿拉善SEE八桂项目中心、红树林基金会（MCF）及美境自然等民间机构的联合推动下，于2020年12月24日召开了“山心沙岛保护研讨会”， 邀请了林业局等有关部门、专家及民间机构代表，共同探讨建立保护小区的可能。然而，这个计划最终未能实施。

山心沙岛保护研讨会

时间来到2021年，一则抖音视频称山新沙岛是“防城港唯一能开车下滩的沙滩”，让山新沙岛再一次成为热门话题，大量的游客开始涌入此地游玩。但这一次，热闹只属于游客，而鸻鹬只觉得吵闹。

根据阿拉善SEE八桂项目中心、红树林基金会（MCF）及美境自然发布的人为干扰环境评估报告显示，游客活动区域与鸟类集群停歇区域在中高潮位时重合，并存在严重的汽车干扰，部分车辆会有刻意驱赶停歇鸟群的行为，这对水鸟栖息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

在一些社交软件上搜索山新沙岛，推送的大多是引导游客开车下滩涂的文案

一边是广西最重要的候鸟栖息地，一边是慕名前来的游客资源，要发展还是要保护？这成了困扰绝大多数人的难题。但有没有可能在社区发展和生态保护之间，不做选择题，实现平衡和双赢呢？

为了寻找双赢的解决方案，阿拉善SEE八桂项目中心、红树林基金会（MCF）及美境自然在2021年9月23日，再一次召开了“山心沙岛保护与发展多方研讨会”，邀请当地主管部门、社区代表和旅游公司，共同探讨山新村未来的可持续发展，以及山心沙岛周边湿地管理和生物多样性保护。

山心沙岛保护与发展多方研讨会

从岛礁工程建设到游客干扰，这就是山新沙岛正面临的问题，它的未来在何方，这个答案，可能要我们共同去探索。

为此，在北京市企业家环保基金会、阿拉善SEE八桂项目中心、广西山河海自然保护基金会和红树林基金会（MCF）的项目资助下，我们在2018年9月-2021年11月，对山新沙岛及周边滩涂湿地开展了水鸟调查，尝试了解岛礁修复工程及旅游活动，对迁徙水鸟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并以此探讨产生此类影响的原因。经过调查，我们发现目前山新沙岛面临以下问题，希望有关方面能够以问题为导向，对未来更科学有效的水鸟保护起到帮助。

1.岛礁修复工程对部分水鸟数量和候鸟栖息地面积产生不良影响

自岛礁修复工程开始后，当地水鸟在迁徙季的数量整体呈现下降趋势。整个调查期间，所有水鸟迁徙季的月平均数量下降了52.7%，其中受影响最大的是小型鸻鹬类，平均数量减少了48.6%。

最多的时候，还能看到近万只水鸟同时、漫天都是水鸟的场景，但这样的盛况只有在2018年见到，2021年最多也只能观察到4,000只了，现在可能更少了。

岛礁修复工程结束后的一段时间内，没有游客干扰的情况下，水鸟迁徙季的月均数量减少了17.2%，小型鸻鹬类数量减少了22.5%，而大型鸻鹬类和游禽类未出现显著变化。

经过对工程前后的栖息地变化对比，发现水鸟可利用的高潮位滩涂面积减少近43%，植被面积增加和水位变深是其主要原因，进而导致当地水鸟、尤其小型鸻鹬数量下降。

2017与2020年山新沙岛滩涂变化对比示意图

2.缺乏规划的红树林种植，对部分鸟类的日常活动产生不良影响

在我们常规思维里，总觉得树应该越多越好，或者越密越好，所以在裸露滩涂进行植被恢复，往往成为沿海修复类工程的必选内容，特别是红树林修复，本意是好的。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因为不同物种有着不同的生境偏好，树也并非越多越好。如果缺乏谨慎规划，可能会对其他生物类群，尤其鸻鹬类水鸟产生负面影响，导致鸻鹬类水鸟生境缩减。

对于鹭类等大型涉禽而言，它们倾向于利用大树进行休息和繁殖。增加植被覆盖的方式，的确对树栖性的鹭类有一定益处。

但对于鸻鹬类水鸟来说，它们往往更喜欢利用开阔的滩涂进行觅食和休息。这不仅因为茂密的植被限制了它们的活动，而且由于视线的阻挡，增加了潜在的捕食者的威胁。因此，鸻鹬类水鸟会避开此类植被茂密的区域。

许多地区已经针对性地开展了滩涂植被清除项目，以确认满足水鸟不同的生境需求。国内外众多案例证明，有效的植被控制和滩涂维持，能够增加栖息地多样性并吸引鸻鹬类水鸟。

沙岛的岛礁修复措施中，以红树林、木麻黄恢复为主的植被覆盖面积增加了65.8%。植被覆盖的大量增加，导致鸻鹬类可利用的裸露滩涂面积缩减19.1%，对鸻鹬本就有限的高潮位栖息地而言，更是雪上加霜。因此，鸻鹬类的数量也就越来越少。

3. 岛屿周边由于修复工程而导致的水位变化，给小型鸻鹬类水鸟带来了不良影响

虽然植物面积的增加对所有水鸟，尤其鸻鹬类水鸟产生了负面影响，但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只有小型鸻鹬受到影响。

大家都听说过小马过河的故事。讲的是小马要过河，但不知道水的深浅。牛伯伯告诉它说，河很浅，刚没过小腿。小松鼠告诉它说，河很深，要被淹死。

但小马真正过河之后发现，河既没有牛伯伯说的那么浅，也没有小松鼠说的那么深。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它们三者的体型不同，进而导致它们对水深的敏感程度也不一样。

这个道理换到水鸟这里来说也是一样的。水深在限制水鸟的栖息地选择中，会由于不同物种在形态和觅食行为上的差异，而造成不一样的影响。

不同水鸟类群在不同时期的数量变化

大型鸻鹬及大型涉禽，相比体型更小的小型鸻鹬来说，拥有更大的体型以及更长的腿，能适应和利用更大范围水位深度。

尽管燕鸥类等游禽虽然体型也很小，但它们会游泳，擅长游泳的游禽，相比没那么擅长游泳的小型鸻鹬来说，水深并没有太影响。

修复工程为了减弱西南海浪对岛体冲刷，使用石堤替代砂质底层。然而，石堤改变水动力条件，阻隔了岛屿西侧滩涂在沙量上的沉积和补充，导致水位变得深了。

在潮位为4.6m的高潮位情况下，原先裸露的岛屿西侧滩涂已基本被海水淹没。在潮位为4.1m的情形下，裸露的滩涂面积直接减少了19.3%。这些都表明水位的确越变越深，高潮位滩涂越来越少。

岛屿西侧滩涂作为水鸟高潮位停歇地，由于存在体型及习性上的差异，小型鸻鹬对水深变化最为敏感。这也就是解释了为什么小型鸻鹬的数量下降最多、受到的影响程度最大。

4.缺乏管控的旅游活动对水鸟造成强烈干扰

经过调查，当地的游客数量相比上一个时期增幅超过400%。大量的游客进入，会对迁徙水鸟具有不利影响，不仅会减少水鸟数量及多样性，还会影响它们的分布和栖息地利用。

在旅游时期，所有水鸟的月均数量减少了47.8%，各水鸟类群没有表现出明显的连续下降。但这一时期，环颈鸻的繁殖数量大幅度下降，减少了92.6%。

需特别说明的是，这一时期的水鸟数量下降，不能单纯归因于游客干扰的直接影响，也有可能是修复工程长期影响的综合结果。

但游客活动区域与当地水鸟，特别是鸻鹬类利用的滩涂高度重叠。游客的步行、驾车等过近距离的活动都会惊飞鸟群，直接干扰水鸟栖息，迫使它们转移其他条件较差的栖息地。

此外，旅游活动还对繁殖鸟类造成巨大的影响。另外，沙岛作为广西重要的沿海水鸟繁殖地之一。环颈鸻（也可以叫白脸鸻）、普通燕鸻和黑翅长脚鹬等鸻鹬种类，每年春夏季在会在山新沙岛及周围滩涂进行繁殖。

然而，在繁殖季节（夏季），由于游客活动的严重干扰，环颈鸻的巢数量从前一个阶段的29巢降至10巢左右，繁殖率大幅度下降。

游客+自驾车辆瞬间挤满山新沙岛周边滩涂

未来何处安放，希望在于合作

由于高潮位停歇地的丧失，以及游客高强度的干扰，导致沙岛及周边湿地的水鸟数量大幅度减少，并迫使这些鸻鹬类水鸟转移到远处的盐田、鹿墩岛、沙螺寮、核电站冷却堤等条件相对较差的栖息地。

正如美境自然先前提到的的文章言道：“如果抛开沙岛周边的滩涂等湿地，仅仅谈论沙岛那4公顷面积，这种保护，对这些鸟类而言是没有意义的。”

沙岛的问题，既是生态保护，更是民生问题，我们只有从更大尺度上，对此类栖息地进行统一规划和管理，才有可能实现水鸟的持续繁荣和保护。

如有必要，可以恢复和修复已消失的水鸟栖息地，满足不同生物类群的生境需求。

针对目前存在的游客干扰，如果无法实现严格保护，那么，可考虑采取分季、分区和分活动类型的管理策略，对山新沙岛及周边滩涂进行综合统一管理，以实现迁徙水鸟的保护。

从旅游管理的角度出发，夏季游客较多，建议分区域管理，鸟类繁殖区域不能进入；冬季游客相对较少，建议严格限制进入，但可以由相关从业人员在外围滩涂区域引导游客开展一些活动。

而从鸟类的角度来看，在水鸟迁徙及繁殖季节，应对水鸟利用的核心滩涂区域进行严格管控，限制游客进入。在水鸟利用不多的其他区域，可以限制一定数量的游客进入，并允许适当的娱乐活动，但对驾车驶入、驱赶鸟群等行为应严令禁止。

经济发展与生态保护之间并不冲突。相反，通过有效的生态保护策略，以及良好的市场导向，可以实现当地社区经济发展与生态保护的共赢。

鸣谢：

感谢北京市企业家环保基金会、SEE任鸟飞、阿拉善SEE 八桂项目中心、广西山河海自然保护基金会、红树林基金会（MCF）、天籁自然、美境自然、广西观鸟会等机构对本研究和调查工作的支持。

感谢唐上波、张卫、刘德生、刘东波、覃春、黄立春、梁家登、莫国巍、江敏等众多志愿者的辛勤付出与坚守。

文中所涉及的研究最终结果已在国际期刊Restoration Ecology发表，可以点击文末「阅读原文」下载PDF版本作详细了解。

• END •

文字：刘骏杰、莫国巍

图片/视频：花生、刘东波、李二、程立（湛江观鸟会）、肥皂、蛙蛙、黄飞澎、阿拉善SEE八桂项目中心

排版：莫国巍

审核：蒋爱伍、黎晓亚、江敏、张卫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