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迷宫里的阿本哈根·埃尔·包哈里|博尔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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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在迷宫里的阿本哈根·埃尔·包哈里|博尔赫斯

2024-07-10 15:28|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或者应该复杂化,”邓拉文回答说,“你想想整个宇宙吧。”

他们爬上沙土的山丘,来到了迷宫的前面。这座房屋,到了近处,看来好象是一道笔直的没有尽头的墙,由没有粉刷的砖砌成,仅仅一人那么高。邓拉文说,它的形状是圆的,但是它的范围扩展得那么广,以致看不出这道墙的弧形。恩维安想起了尼古拉斯·德·库莎,这个人认为一切直线都是无穷大的圆周的弧边……到了半夜,他们发现一扇破败的门,通向一间黑洞洞的危险的门厅。邓拉文说,这座房子里面有许多岔路,不过,只要总是向左转,用不了一个小时,就能达到中央的房间。恩维安点了点头。他们小心翼翼的脚步在石板地上发出回响。这条走廊与许多条更加狭仄的走廓相交叉。房子好象要使他们窒息,因为房顶特别低。由于里面复杂而且黑暗,他们只好一个跟着一个地摸索着向前走去。恩维安走在前面。这道看不清的墙,在他手的前面无尽无休地流过,他不时碰到粗糙不平的凸出的砖头。恩维安慢慢地在黑暗里走着,一边听他的朋友讲述阿本哈根被杀的故事。

“也许我最早的记忆,”邓拉文说,“是阿本哈根·埃尔包哈里来到本特里斯港的时候,他的后面跟着一个黑人,黑人牵着一头狮子。毫无疑问,这是我的眼睛第一次看到黑人,第一次看到狮子,除了《圣经》上的图画之外。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但是,太阳颜色的猛兽和黑夜颜色的黑人,给我印象之深,却还不如阿本哈根本人。我觉得他身材很高,是一个肤色惨绿,黑眼半闭,鼻子高翘,嘴唇肥厚,胡子深红,胸脯强壮,走路稳重而轻俏的人。家里的人都说:‘有一位国王乘船来了。’后来,泥瓦匠给他盖房子的时候,他的头衔扩大了,人家都叫他巴别尔国王。

“这个异国人要在本特里斯定居的消息,使大家都很高兴,但是他这座房屋的奇特形状和宽大面积,却又令人惊讶,甚至引起了骚动。一座房子,只有一间房间,却有许多里许多里路长的走廊,似乎叫人不能忍受。‘摩尔人就是住这样的房子的,但是基督徒却不行,’人们都这样说。我们的牧师阿拉比,是一个好读奇书的人;他找到了一个国王因为建造了一个迷宫而遭到上帝惩罚的故事,就在讲道的时候讲给大家听了。第二天星期一,阿本哈根来到牧师家里拜访。两个人短暂会晤的详情当时谁也不知道,不过后来他在讲道中就再也不提上帝发怒的事了,因而这个摩尔人才能雇得到泥瓦匠。过了几年,阿本哈根死后,阿拉比才向当局宣布了谈话的内容。

“当时,阿本哈根站着,对他说了这样的,或者近乎这样的一番话:谁也不能非难我干的事。人家诽谤我的罪名那么大,即使我把上帝最后的名字反复念几个世纪,也不足以缩减我的一分痛苦。人家诽谤我的罪名那么重,即使我用这双手把他们杀死,也不至于加重我在永恒的审判中受到的痛苦。在大地上,竟然还有人不知道我的名字。我是阿本哈根·埃尔·包哈里;我以铁的权杖统治着沙漠里的各个部落。许多年以来,我在我表弟扎伊德的帮助下掠夺他们,但是上帝听从了他们的呼喊,于是我遭到了他们的反抗。我的部下被打败,被杀死;我带着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财宝逃了出来。扎伊德带着我,逃到一座石头山脚下的一个圣徒墓穴里。我命令我的奴隶了望着茫茫的沙漠,而扎伊德和我则倒了下来,睡着了。这天夜间,我觉得我被一张蛇织成的网逮住。我在恐惧中醒来;我的旁边,曙光下,睡着扎伊德。原来我的身体擦上了一张蜘蛛网才使我做了这样的一个梦。我很痛心,那么胆小的扎伊德,竟然睡得这么死。我考虑到财宝并不是无限的,他可能会要求分给他一部分。我的腰带上正好有一把银柄匕首。我拔了出来,刺进他的咽喉。他在临死的苦中咕哝了一句什么话,我没法听清。我看看他,他已经死了。但是我怕他再站起来,就命令奴隶用石块把他的脸砸烂。后来,我们到了天光下。有一天,走到了海边。海上驶着非常高大的船只。我想,一个死人是不能在水上行走的,于是决定出海寻找别的土地。我们航海的第一个晚上,我做梦杀死了扎伊德。一切情景都重复了一遍,不过我听懂了他的话。他说:‘就象现在你消灭我一样,我也要消灭你,不管你逃到哪里。’我发誓要让他的这种威胁落空,所以我要藏在一个迷宫的中央,让他的幽魂找不到我。

“说完这些话,他就走了。阿拉比心里想,这个摩尔人准是疯了;他说的什么迷宫就是这人疯狂的象征和明证。后来,他考虑到,这种说明倒是跟这座荒唐的建筑,跟这个荒唐的故事很相符,但是跟阿本哈根这个人留下的强有力的印象却不一致。也许,这种故事在埃及的沙漠里是很普通的。也许,这种稀罕的事情并不属于(例如普利尼奥的龙)一个人或者一种文化……阿拉比到伦敦,翻阅了许多过期的《泰晤士报》,证实那次反叛确有其事,后来也确实推翻了包哈里及其宰相,后者以怯懦闻名。

“泥瓦匠刚刚竣工,阿本哈根就住进了迷宫中央。村镇里再也看不见他这个人。有时候,阿拉比很担心扎伊德已经来到,把他消灭。晚上,风声带来狮子的怒吼,使圈里的羊群在自古以来就有的恐惧中吓得挤成一团。

“这个小小的海湾里,经常有来自东方港口的船只,在驶向加迪夫或者布里斯托尔的途中在这里碇泊。那个奴隶常从迷宫下来(那时候,我记得,迷宫不是玫瑰色的,而是胭脂色的)跟船上的非洲人讲话,仿佛是在人群中寻找宰相的幽灵。这些船只以夹带走私货物而出名,既然船上有违禁的酒类和象牙,为什么不能也有死人呢?

“这座房子建成三年之后,有一艘名叫‘夏龙的玫瑰’的船碇泊在山脚下。这艘帆船跟一般看见的船不一样,也许这是我在描绘阿布基尔或者特拉法加的古老版画影响下产生的印象,不过我懂得这是一艘精工制造的船,似乎不是造船工人的产品,而是细木工人,甚至不是细木工人,而是乌木工人的产品。这条船(如果不是在现实中,那就是在我的梦中)乌黑,锃亮,肃穆,轻捷,船上的船员都是阿拉伯人和马来亚人。

“船下锚的时候,是10月份某一天的黎明。到了傍晚,阿本哈根便冲进阿拉比的家。他被极度的恐惧所控制,几乎没法说清楚扎伊德已经进了迷宫,奴隶和狮子已经完蛋。他严肃地问,当局能不能够保护他。阿拉比还没有答复,他已经又跑了出去,好象使他冲进这座房子里来的恐惧感,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紧紧攫住了他。阿拉比正好是独自在书房里,不禁惊讶地想,这么一个胆小鬼,竟然曾经以铁腕在苏丹镇压过那么些部落,懂得打仗是怎么回事,杀人又是怎么回事。第二天,他发现那艘帆船已经起锚(后来才知道,是驶向红海的苏亚金去了)。阿拉比想,自己的责任是去证实一下奴隶是否真的死了。他就向迷宫走去。他觉得阿本哈根慌慌张张讲的事情是荒诞不经的,可是在走廊的一个转角上躺着那头狮子,已经死了;在另一个转角上躺着那个奴隶,也已经死了;在中央的房间里,是包哈里,脸都砸烂了。死人的脚边,有一只嵌螺钿的箱子,有人已经把锁撬开,里面一个钱也没有剩下。”

最后的几段话,由于说话人的不断停顿而显得有点难懂,其实本应该是很有说服力的。恩维安发现邓拉文已经讲过许多次,同样地冷静,然而同样地无效。为了假装有兴趣,他就问:

“狮子和奴隶的死状是怎么样的呢?”

那无法改变的声音以阴沉的满意答复说:

“也是砸烂的脸。”

现在,脚步声里加上了雨声。恩维安想,他们不得不睡在迷宫里,睡在故事的“中央房间”里了。在记忆中,这次漫长的麻烦的行程将会成为一次历险。他保持着沉默。邓拉文不能忍耐,就反问他,好象不肯放弃欠他的债。

“这个故事是不能解释的吗?”

恩维安仿佛高声自言自语地回答:

“我不知道是能解释的还是不能解释的。不过我知道那是胡诌。”

邓拉文说了几句难听的话,提出牧师的长子(好象阿拉比已经去世)以及本特里斯所有的邻居都可以作证。恩维安心虚的程度并不亚于邓拉文,便立即向他道歉。在黑暗中,时间仿佛更加漫长。他们两个人害怕走错了路,因而都走得很累。由上面射下来的微光里,显出一座宽阔楼梯的开始几级。他们上了楼梯,来到一间破败的圆形房间。这个倒楣国王的恐惧还保留着两个标记:一道狭窄的窗户,面向荒漠和大海:地面上一扇活门,通向下面弯曲的楼梯。这间房间虽然宽敞,却很象一间监狱的牢房。

这两个朋友与其说是为雨所阻,不如说是为了热衷于置身在回忆和奇遇之中,就留在这座迷宫里过夜。数学家睡得很安稳,而诗人却不这样,他的脑海里萦绕着他的理智认为是极其可厌的两句诗:

热带的失去了力气的狮子没有脸;

倒下的奴隶没有脸,国王没有脸。

恩维安认为自己对包哈里之死的故事并没有兴趣,可是他醒来的时候,却确信自己已经把它解释得很明白了。那天整整一天,他心事重重,把一件件事情衡量又衡量。两夜之后,他约邓拉文到伦敦的一家啤酒店,对他说了以下,或者近乎以下这样的话:

“在康瓦尔,我说,你讲的故事是胡诌的。事情是确实的,或者可能是确实的,然而象你那样的讲法,就显得象胡诌了。而且以令人不能相信的迷宫开始,就更显得象胡诌。一个逃亡的人不会藏身在迷宫里。他也不会在海岸高处建造一座迷宫,一座胭脂色的迷宫,海上的水手老远就看得见。既然宇宙就是一个迷宫,那么他建造的恰恰就不会是迷宫。谁真的想躲藏起来,伦敦就是一个比全部走廊通向一座了望塔的建筑物更好的迷宫。现在我对你讲的这个聪明的想法,是我前天晚上想到的,那时候我们正听着雨打迷宫的声音,正在期待着入梦。我被这个念头所惊醒,所慰藉,所以我宁愿忘掉你那些荒唐的东西,思考一些明智的东西。”

“那么说,统一体的原理,仍然是四维空间了,”邓拉文说。

“不是的,”恩维安严肃地说,“我想的是克里地岛的迷宫。那个迷宫的中央,是一个人,长着牛的脑袋。”

邓拉文对警探小说很熟悉。他想,解开一个秘密,其重要性总是次于秘密本身。秘密是具有超自然的甚至神圣的性质的;而解开秘密,不过是变戏法,为了推迟这种无法避免的结局,他说:

“在奖章上和雕刻作品中,长着牛脑袋的是米瑙托。但丁把它想象成牛的身体,人的脑袋。”

“这种说法对我也适用,”恩维安表示同意,“重要的是这座可怕的房子与妖魔的住所完全相符。米瑙托有充分的理由在迷宫里生活。谁也不会把梦中见到的可怕的事说得跟梦中一模一样的。想到了米瑙托的形象(在存在着一个迷宫的情况下,这样想是不可避免的),实质上就解决了这个问题。尽管如此,我承认,我并不懂得这个古代的形象就是钥匙,因此,我必须对你讲讲你提供给我的一个最有价值的象征,那就是:蜘蛛网。”

“蜘蛛网?”邓拉文莫名其妙地跟着说。

“是的。如果说,是蜘蛛网(我们很明白,就是蜘蛛网的普遍形状,柏拉图的蜘蛛网)启发了凶手(因为确实有一个凶手)干了这桩血案,我一点也不会奇怪。你记得吗,包哈里在一座坟墓里梦见了一张蛇织成的网,醒来时,他发觉是一张蜘蛛网诱发他做这个梦的。现在我们回到阿本哈根梦见那张网的那个夜晚,当时,这个失败的国王带着宰相、带着奴隶、带着一笔财宝在沙漠里逃亡。他们躲进一座坟墓。宰相睡着了。这个人我们知道,是一个懦夫。国王没有睡着。这个人我们知道,是一个勇士。国王为了不肯跟宰相瓜分财宝,就用匕首把他刺死了。几夜之后,宰相的幽魂到梦中来威胁国王。这一切全都不能令人相信。我却知道,这些事情是以另一种方式发生的。那天晚上,国王,勇敢的人,睡着了,而扎伊德,懦夫,却醒着。睡眠使人分心,离开宇宙。而分心对于一个知道后有追兵的人来说,是难以做到的。贪心的扎伊德低头看着梦中的国王。他想把他杀死(也许手里已经拿着匕首),可是又不敢。他把奴隶叫来,把一部分财宝藏在墓里,两个人逃到苏亚金,然后逃到英国。他在海边建造了这座面向大海的红墙的迷宫,并非是要躲避包哈里,而是要诱使他来到,把他杀掉。他知道来往的船只会把一个红胡子的人,一个奴隶和一头狮子的消息带到努比亚的港口去的,因此,包哈里迟早会到这座迷宫里来找他。他在迷宫的最后一条走廊里按了一个机关。阿本哈根极端看不起他,决不会屈尊而采取任何戒备。期待着的一天来到了。阿本哈根在英国登岸,走到迷宫门前,走下黑暗的走廊,也许,他已经踏上了楼梯开头的几级,这时候,他的宰相杀死了他。我不知道是不是机关里射出的一颗子弹把他杀死的。于是奴隶杀死了狮子,另一颗子弹又杀死了奴隶。然后扎伊德用石块把三张脸都砸烂。他不得不这样干;单独一具毁了脸的尸体会引起验明身分等等的问题,但是猛兽、黑人、国王三者组成了一个系统,从开头的两个,就可以求出最后的一个。因此,并不奇怪,他跟阿拉比说话的时候满心恐惧。他刚刚完成了他的可怕的任务,就逃出英国,去收回财宝。”

恩维安说完,接着是一阵深思的或者怀疑的沉默。邓拉文在表示意见之前,又要了一杯啤酒。

“我同意,”他说,“我的阿本哈根就是扎伊德。这样的变形,你会对我说,是这一类型的古典手法,是读者要求遵守的真正协议。我还没有法子接受的是:为什么要假设一部分财宝是留在苏丹的。你要记得,扎伊德必须逃避国王和国王的敌人。还不如想象他抢走了所有的财宝,要比想象他滞留在那里把一部分财宝埋起来容易得多。迷宫里没有找到钱,也许是因为没有钱留下了。光是泥瓦匠,就花掉了一大笔。这笔财宝跟尼伯龙根的红金不一样,不是花不完的。因此,我们得这样说:阿本哈根横渡大海,是来收回一笔挥霍完了的财宝的。”

“不是挥霍完,”恩维安说,“而是在异教徒的土地上投资建造了一座砖砌的巨大圆形机关,把自己抓住,把自己消灭。要是你的假设是正确的,那么扎伊德就不是被贪欲所驱使,而是被仇恨和恐惧所驱使。他抢了财宝,后来明白过来,对于他,财宝并非是主要的,主要的是要消灭阿本哈根。他假冒阿本哈根,杀了阿本哈根,最后自己成为阿本哈根。”

“是的,”邓拉文表示同意,“他是一个逃亡者,临死的时候,在要成为一堆枯骨之前,他还会记得,有一天他曾经是一个国王,或者假冒过一个国王的。”

《阿莱夫》The Aleph,1949死于自己的迷宫的阿本哈坎-艾尔-波哈里/Abenjacán el Bojarí, Muerto en su Laberinto/Ibn-Hakam al-Bokhari, Murdered in His Labyrinth

Sur August 1951

他是一个逃亡者,临死的时候,在要成为一堆枯骨之前,他还会记得,有一天他曾经是一个国王,或者假冒过一个国王的。

——博尔赫斯|王央乐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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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译文出版社

题图:迷宫博尔赫斯

By Andre Kano behance.net/ka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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