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厚|传统“中国辩证法”与阴阳五行的思想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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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泽厚|传统“中国辩证法”与阴阳五行的思想观念

2024-07-02 20:26|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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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泽厚(哲学家)

李泽厚(1930年6月13日—2021年11月2日)湖南宁乡人,中国哲学家。生前主要从事中国近代思想史和哲学、美学研究。曾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巴黎国际哲学院院士、美国科罗拉多学院荣誉人文学博士,德国图宾根大学、美国密歇根大学、威斯康星大学等多所大学客座教授。著有《美的历程》《美的哲学》《走我自己的路》《我的哲学提纲》《批判哲学的批判》《中国近代思想史论》《论语今读》等。

一、中国辩证法来自兵家:行动第一

总的来说,中国人对“阴阳五行”还是比较熟悉的。到现在为止,中医还是讲阴阳五行,无论是理论也好,还是运用也好,仍然是阴阳五行这一套。更不要说看相啊、算命啊、占卜啊、看风水啊,还是要讲阴阳五行。但阴阳五行非常复杂,到底是怎么回事。

比如阴阳五行怎么样相生相克啊,这些理论也很多了。还有阴阳与五行到底是什么关系,它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联系在一起的,这也有很多不同的说法,有的说是《书经》里面就有了,有的说是在《管子》里面就有体现,但更多人说是邹衍把它们联系在一起的,这叫阴阳家。这里不想讨论这些问题,因为这是非常专门的课目。

我主要还是想从中国文化、中国哲学的特点来看看,这个东西到底对中国人的生活也好、思想也好、情感也好、价值观念也好,到底有一个什么样的影响,起了一个什么样的作用。所谓辩证法、所谓宇宙观、所谓认识论,这些词都是外来的嘛,到底有些什么特点,我准备从这个角度来看看阴阳五行是怎么回事。

李泽厚草稿五行生克图(英文)

首先看看阴阳。阴阳是怎么来的,说法就很多,有七八种吧。类别大概地分一下,我可以把它分为两类。一类是从观察外界事物中间得出来的阴阳观念,有的人说,阴阳是来自男女,男女当然很不相同,有的人说是来自昼夜,白天跟晚上,有的人说是来自天地,因为古书上说过,“天地生阴阳”,这是两个东西,还有说是来自日月,现在还把日叫太阳嘛,把月叫太阴嘛。这些说法比较普通、比较流行,是从外界观察得来的。

另外一种说法比较不大受到注意,但我很看重,就是把阴阳看成是来自人的活动中间的一些东西。有的人说农业社会要注意阳坡与阴坡,就是阳光照晒得到的向阳一面和晒不到的背阴一面。还有我记得以前有外国学者写的,阴阳来自铸造青铜器,器物上面凸出来的一面与凹进去的一面,这也是一种说法。还有一种,最近一位年轻的学者,其实也不年轻了,一位中年学者吧,李零写的一本书,强调阴阳来自占卜,占的是阴卦还是阳卦,这也是一种说法。

还有我自己比较倾向的一种说法,阴阳来自巫术活动中间的静止与运动的两种形态、状态的不同。这些说法就很多了,我们今天也不是要研究这些说法哪一种更有道理。但我为什么注重后面这种说法呢,我认为阴阳是在人的活动中间的状态所形成的。特别是占卜,占卜很明显,现在庙里都还有,卜出来是阴卦还是阳卦。“《易》以道阴阳”嘛。

我们读四书五经,五经以《易经》为首,《易经》里面就是讲阴阳,乾卦坤卦,乾三连坤六断,一个阳卦一个阴卦。但这个《易经》又是怎么回事?这又是个专门题目。到底是儒家的,还是道家的,又有不同说法。《易经》本来是儒家的,但是儒家好像没有阴阳这种观念,《论语》里就没有讲过阴阳,《孟子》也没有讲过。一些人认为这观念应该来自道家。

辩证法这个词,就是从英文的dialectics翻译过来的,中国古代没有辩证法这个词,但中医里面有辩证论治。辩证法是讲矛盾的,而所谓中国辩证法就讲阴阳,但阴阳观念在儒家经典里比较少。Hegel写哲学史的时候很看不起孔子,说孔子讲的那些只不过是些处世哲学,做人的道理,而把老子提得很高,因为老子有辩证法。

老子,大家都知道,一讲辩证法,《老子》是最多的。中文的典籍翻译成外文的,至少翻译成英文的,《老子》是最多的,几十种译本,老子的辩证法是很出名的。这又牵涉到更多的问题了,《老子》到底是本什么样的书呢,老子又是怎么回事呢。这又是个大问题了。前两年在湖北郭店挖出一批最早的竹简里面,也有一部分《老子》,这个竹简《老子》跟现在的通行本《老子》很不一样,少了很多,有些观念也很不一样。

包括跟儒家的关系就很不一样,一般都是讲老子是反儒家的,但从竹简来看,老子并不见得反儒家,跟儒家观念倒有很一致的地方。但这些我们今天也没时间谈。问题是《老子》这本书看来也是很复杂的,那些辩证观念又是怎么来的,我个人的看法,认为《老子》辩证法是来自兵家,至少是与兵家有关系。二十年前我写过一篇文章讲这个问题。

当然这不是我一个人持这种看法了,唐代就有人以军事家的眼光来读《老子》,也写过专书。宋代的苏辙,明清之际的王夫之,清末的章太炎,都讲过老子是讲兵的。毛泽东也讲过《老子》是一部兵书,“文革”时传出这句话的,但他也没讲为什么说《老子》是兵书,那时还有人就此做了些文章。我想大概是因为毛泽东是带兵打仗的人,他从《老子》里面学到些用兵的东西。《老子》里面的确有讲兵的,《老子》讲“善战者不怒”,会打仗的人不发脾气,因为打仗是不能发脾气的,打仗必须非常冷静地处理问题,打仗如果凭情绪用事,那肯定打败。而《孙子兵法》也是这种主张,现在有人认为《孙子兵法》比《老子》还早了,《孙子兵法》一开头就讲,打仗是生死存亡之事,千万不能情感用事,既不能迷信鬼神,也不能情感用事,必须非常冷静地来处理这些事情。这跟《老子》讲的就非常符合了。

《老子》还有很多讲兵的东西,有人讲《老子》不仅仅是讲兵,而且把兵提升了一层,把政治、历史经验都包括进去了。因为老子是史官,他是观生死存亡之道,概括了很多历史经验。所以有人说《老子》这本书是讲权术的,我觉得毛泽东在这方面得益不少。经常我们讲“大智若愚”,非常聪明的人装得像个傻人一样,“大巧若拙”,非常灵巧的人装得像个笨手一样,为什么呢,俗话说是装蒜。为什么要装蒜,就是为了要保存自己、打倒别人,这还是来自于兵家的基本观念。

所以我讲中国的辩证法,老子对待事物的两个方面,他不是静观,观察,而是在行动中间的,为了运用,为了实际作用而去讲这些的。所以中国的辩证法一开始就跟西方的dialectics不同,古希腊哲学是在讨论当中发生辩论的时候,发现对方的矛盾,指出对方的问题所在,比如柏拉图那些对话录里所展示的。

但是中国不是这样,不是在辩论中间发现思维上的矛盾,而是讲实践中间的矛盾,也不是黑格尔那种辩证法,把历史作为一个过程,正反合,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中国也不是这样。中国完全不是那种思辨的,不是概念的,不是那种辩证法,中国的辩证法完全是为了实用的,为了实际的,很强调人的主动能量的这样一种辩证法。这就是《老子》与兵家的辩证法。

二、阴阳五行与后现代

中国的阴阳五行,看起来没有什么道理,但却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这些影响不完全是意识的,有些是下意识的。现在就碰到问题了,现代化来了之后,这些东西怎么办,当然有很多矛盾冲突了。表层的比较好解决,就是不科学,所以除了中医以外,阴阳五行退出了其他的领域,都用自然科学来解决,不需要阴阳五行了。这些是比较容易解决的。它讲这个循环论,现在讲的是进化论,中国人对这个也比较容易解决,因为中国人是乐观的,所以讲螺旋式的上升,螺旋还是圆的嘛。

在中国只要是合理的、适用的,就容易接受,进化论在中国接受起来比在美国一些地方还容易。美国有些州还禁止讲进化论,上帝造人,怎么能是猴子变来的呢。但在中国这不成问题,很合理,中国恰恰是讲经验的合理性,没有先验的、绝对的观念。当然比较难的是“个人”,因为在这个系统里面是没有“个人”的,中国没有“个人”,因为都在这个大系统里面,没有一个独立的个体。

人就是在社会里面尽义务,人人都是家庭里的一分子,是某个团体的某个分子,这与现代的个人主义,与现代以个人为单位的观念,是非常冲突的。这个问题能不能解决,不知道。西方现在不是有社群主义嘛,认为没有原子式的个人嘛,没有自由主义讲的那种个人,的确把所有关系脱掉以后,那样的个人是什么呢,也的确不存在。但现在讲个人,的确是以自己的这一个体为基础,个体的生命、各层次需要、个性,都是不一样的。

怎么样把个人的潜能发挥充分,这是非常重要的,但是个人离开了社会关系,这样的个人是怎么样的,也不清楚。这个问题怎么样获得解决?另一方面呢,中国的这些观念倒是可以跟后现代某些观念接头,后现代反对绝对性、必然性,反对一元,也反对二分,讲究混沌,跟中国这种灵活性、强调经验的合理性、多元的适用性有接近和类似的地方,中国传统这些资源,跟现代、后现代的冲突与有否可以结合的方面,这是值得研究的。正如Hegel辩证法(逻辑学)、认识论和本体论三合一类似,我这里讲的宇宙观也正是中国人传统的认识论。今天讲的这些都是非常粗浅的想法。

上次的演讲,给大家留的时间不够,今天我就少讲一点,多给大家一些时间,大家提些问题,然后我们再交流。

三、对 话 录

提问者一:我听完李先生的讲座,很受启发,我想问一些问题。现在在西方的汉学界里面,有一些汉学家在研究中国的文学和中国文学思想的时候,喜欢跟阴阳五行联系起来讨论,比如说,以前有浦安迪研究《红楼梦》里的原型,就根据阴阳五行提出一些原则,我最新读过的一篇文章,叶维廉的,从metaphor这个词来比较中西文学,认为西方的metaphor与中国的“比”完全不一样。西方metaphor的本体和喻体,虽然有相似性,但是在不同的范畴里面,所以有很大的张力,通过这两个不同范畴的东西来作比喻,可以认识新的东西。而中国文学里的“比”,因为有阴阳五行把万事万物都分门别类,确定好了位置,中国文学的隐喻的本体和喻体就不可能是两个事物在不同的范畴,而是在已经设定好的同一个范畴之中,所以就没有创新性。他举了李白描写杨贵妃的那首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他认为诗里举的花、月,都是阴性的,用来形容杨贵妃,这些形容没有创意,都是在同一个范畴里的。他认为这体现了中西文学的不同。不知道李先生对这样的观点有什么看法?

李泽厚: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因为我没有很好地知道这个问题的整个情况,特别是你刚才讲的那篇文章我也没看。我的直觉感受是这样的,假设把阴阳套到文学上去,套到中国文学上去,我是有些怀疑的。我很难相信,李白作诗的时候,比如在描写杨贵妃的时候,心里想到阴阳观念,要用哪些阴性的词汇来描写杨贵妃。恐怕很难这么设想。无论是李白也好,还是哪位诗人,恐怕很难这样做。阴阳五行,并不是到处去套用,因为它恰恰是讲功能性的,而很难说哪个事物是阳还是阴,比如,花是阴的还是阳的呢,阴阳都是在变动当中的,不能简单套用,这恰好是西方的思维方式,某物是什么东西便一定是什么东西,而在中国这里不一定,中国并不这样看问题,中国恰恰是在生活中间、运用中间、变化中间来确定某物。所以我是不大相信这样的研究,当然这也许是我的偏见。这恰恰是套不上的,就像有些学者用Frued的学说来研究文学的什么,我认为这也是套不上的,不是那么回事。中国的阴阳就是某种功能,一进一退,一动一静,在某种情势下的此阴彼阳,变了一种情况,又成为彼阴此阳了,它是在变化当中。所以很难把哪些词汇、哪些事物限定为就是阴性,只能说它相对于别的词汇、别的事物来说是阴,而相对于别的来说它又有可能是阳。中国的这种概念恰恰是非常灵活的,而不是那么固定不变。我不知道有没有回答你的问题,这只是我的直觉的看法。

郑培凯:叶维廉讨论中国古典文学,里面受到阴阳的影响,我想他讨论不同的范畴,把它放到了一起。文学艺术的创作,诗人的创作过程,他想的事情,跟您刚才讲的整个宇宙观,那是两个不同层次的事情,而叶维廉把它们变成一个东西以后,拿来跟西方的整个对宇宙的一些看法,或者是在讨论metaphor的时候,却又把它回到只是一个范畴,这个范畴就是在讨论文学创作,怎么运用意象、比喻。我觉得他所讲的可能是混淆了一个东西。举例来说,用法文写作,法文有阴有阳,所有的东西都赋予了阴性或阳性,那么写月亮的时候,是不是写它有阳性的一面呢,没有啊,因为它是阴性的,在法文里面对阴性阳性的确定,跟metaphor是没有关系的。所以我想这里有一点,汉代思想家讨论阴阳五行的时候,归类是归得很细致的,在《白虎通》那里是什么东西都归类,可是像《白虎通》那样的归类,是不是影响了后世诗人的想象,是不是限制了他们的隐喻使用,是不是把他们的整个范畴都给限制住了,这是另外一个问题。我觉得叶维廉并没有讲得很清楚,只是很笼统地把中国整个对于阴阳的看法,还有在文字运用上,比如刚才说到的李白的诗,我猜想一位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诗人在描写一个美女的时候,我猜想一般来讲也会用这一类比较阴性的、阴柔的描写法,不会特别借用某些意象,当然也会有,中国文学也会有。比如说拿太阳的光来形容,比如罗密欧赞扬朱丽叶的光芒像初升的太阳,把月亮都吓跑了,月亮都害羞地跑掉了,这是莎士比亚的特别的想象手法,可是这并不见得是因为文化的缘故,而使莎士比亚特别有这样的想象力。我觉得这是不同范畴的讨论。我不知道李教授是不是也这样看。

李泽厚:我倒很同意这个不同范畴的讲法。在《白虎通》那里是规定得很死的,《白虎通》基本上是政治著作,到后来真正对诗人、艺术有多大影响就很难说了。但是有没有点影响呢,肯定是有一点影响的,不过我觉得不会有那么严重。刚才我们讲了,阴阳是处于变动当中的。月亮,它是太阴,阴中之阴,一般都是形容女性啊,柔顺啊,晚上出来啊,那当然是阴性的。但我们经常讲,众星捧月,大家都熟悉的,这个月当然是太阴,这没有问题,但在众星与月的关系中,月又变成了阳,星是阴。

所以这个阴阳的灵活性是非常大的,不能够规定得很死,不能把它变成固定的东西,说某物一定是阴的,某物一定是阳性,中国不这么看,中国恰恰是在行动中、活动中、变动中去确定,否则就没有意义,就不需要这样的分类,这样的分类就是不必要的。阴阳的二分法,这种二分法只有在活动当中才有意义,把它固定起来就没有意义了。中医也是这样,那是一整个系统,分阴阳也是有它的活动的意义,追求气血流通,它分阴阳是在运用中进行的,因此不是那么死板,有时候偏阴,有时候偏阳,阴中有阳,阳中有阴,是阴中之阴呢还是阴中之阳,是阳中之阴呢还是阳中之阳,它分得那么细,阴阳可以转换,阴可以变成阳,阳可以变成阴,它的灵活性就表现在随情况变化而转换,如果把它固定了,恰恰就违背了它的本性。

提问者二:刚才郑教授讲到语文的问题,德语有阴性、有阳性,还有中性。这个怎么解释了。我们中国人从阴阳论自然、人生、哲学、天人,谈得很主观,在西方人看来就会觉得我们中国人不客观,主观得不得了。猪属于土,为什么呢,很多东西我们不能进一步解释。风水在外国的应用也不行,很难说服西方人。我们中国人花很多时间在思想方面,科学方面花的少一些。我们要说给老外听,我们中国人的东西很好,但没有很好的办法说服他。我在外国住了十多年,跟他们讲到中国的东西,他们说我们很主观啊,那我们怎么样跟他们说啊?

李泽厚:这不需要说服他们。因为阴阳这种东西本来是没有必要说服他们去接受。主要是这样一种基本的精神、基本的观念,这种变动的、经验的合理性,这样一种东西。我觉得你也许可以把这些东西跟后现代一些时髦的观念联系起来,是不是就有点说服力了。你对西方人说,你们那个普遍性,那个先验的理性,那个僵硬的逻辑不一定是合适的,逻辑是机器可以做的,我这个经验的合理性是机器做不出来的。讲这些灵活的观念,阴阳不是直线而是曲线,阳中有阴、阴中有阳,讲这些东西,也许他们会觉得你说的还是有道理。但是要把整个这套格式,把所有东西划成五类,那当然人家不同意了,我们也知道那是牵强的嘛。四季里面为什么要分个长夏,那没有道理的嘛。但阴阳五行是讲整体,这些作用是互相反馈的,这样一个反馈系统本身,不是机械决定的,不是直线的逻辑关系,而是互相联系着的有机体。

提问者三:李教授,我从八十年代初就读您的书了,从中得到很多启发。我想问一个问题,我看一些外国人的文章有时候会提到阴阳,但我感觉他们用的概念可能是错的,跟中国人的阴阳观念可能不一样,他们可能也抓到一些皮毛。刚才您提到阴阳五行跟后现代有结合的可能性,您能不能在这方面再讲一点。谢谢您。

李泽厚:我也只是提出这个课题,这需要很详细的研究才能讲清楚,很抱歉,因为我对后现代也没做过什么专门研究,就是凭着感觉说话。后现代就是对理性的造反,对那种相信普遍必然性的理性,或者对那种逻辑。中国的东西恰恰不是西方理性传统,而是很强调在实际经验当中的多元性。当然它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是讲整体,而后现代恰恰不要整体,强调的是片断。我是讲,有些东西也许能够有些联系,但是不是有可能,这是另外一个很大的课题,只是提出来而已。因为中国现在面临这个问题,在思想界也好,在学术界也好,文化界也好。

中国是前现代,要进入现代,西方已经是后现代了,在意识形态或学术文化方面有新的情况,中国面临这种复杂的状况,应该怎么办。我觉得,中国目前更需要的是现代性的东西,而不是后现代。但是如果能够有中国的现代性的话,倒是可以考虑与后现代的结合,走出中国的现代性,不一定要跟西方的现代性一样。这是有可能的。我这里只是提出这样的问题,这是很大的问题,也是很值得文化界、思想学术界研究的问题。

提问者四:李老师,您刚才说到中国文化注重灵活性,注重经验的多元性,它与西方后现代的混沌理论之类的有些相似。但是我觉得西方的这些理论都是在工业化发展之后出现了一些问题,然后寻求解决办法,因此它的这些理论都有比较深的数学理论或分支学科作支撑。而我们近几年所说的西方后现代与我们相近,欢呼这种相近之处,但我觉得这有可能不是殊途同归,而是形同实异。因为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体系。前些年有老学者提出“天人合一”,也是因为西方现在出现很多环境问题、生态问题,人与自然出现了危机,觉得要向东方寻求解答。但是这个充其量只是作为补充,而不是把我们的文化当作主流来认识的。

李泽厚: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我在文章里面,或者其他的私人谈话里面,在朋友中,我是极力反对现在有些人鼓吹的,说中国需要后现代,我认为中国需要的是现代。中国需要创造自己的现代性,这个现代性假如能够不同于西方的话,是不是可以吸收后现代一些东西。但这是具有辅助地位的问题。

第二点,后现代,包括西方的后现代,它们拉进自然科学一些理论来作依据,我认为是很难成立的。我跟西方搞自然科学的一些人谈过,他们很嘲笑那些后现代论者,那个索卡尔事件就很说明问题,就是用些混沌理论啊,熵啊,量子力学啊,来作为后现代理论的依据,那根本就是笑话,是不成立的。但是后现代的一些观点,比如反对主客二分,反对价值中立,等等,这些都是近代以来的现代性所主张的东西,后现代反对这些,后现代的这些说法可以参考。

中国恰恰不主张这些,中国的系统里面恰恰没有主客二分,中国始终没有发展出现代认识论,中国的价值也不是中立的,天道人道是在一起的,这些观念与后现代某些观念可以有接头的地方,但是并不等于后现代的观念,而且这不是最主要的。我反对把中国的“天人合一”讲成比西方的天人斗争更好更高,我是不赞成这种讲法的,我很明确,不赞同这样。恰恰要警惕的是用前现代来假装后现代,以为超越了现代。

我很注意历史阶段性,我认为中国最需要的是现代性。现在最危险的倒是后现代与前现代合流,变成一个阻碍现代化进程的东西。但是问题在于,假使我们要进入自己的现代,而不完全走西方那样的道路,要走也不可能,因为时间不一样了,不可能了,因此我们能够做出什么新的东西,在这个前提之下来考虑一些后现代的东西。这是在这个前提之下,前提是什么,前提就是我们要走向现代,而现代就需要现代的理性,需要现代的科学。后现代看到现代的一些过时的东西,包括人道主义啊,包括民主啊,包括自由啊,现在看起来过时的东西,我想恰恰是需要的,中国目前最需要的。在这个基础之上,才能谈到怎么吸收中国传统资源和西方后现代一些东西。

提问者五:一般认为阴阳的概念是从对实物的观察得来的,我研究过《易经》,是不是很早就有阴阳这个概念在那里,然后再用阴阳这个概念来解释世间万物。第二个问题,关于“易”,变化的问题,除了您刚才讲的阴阳在不同场合下会发生转换以外,还有一个就是男女结合可以生出后代来,这也是变化的一种方式。想听您谈谈这两个问题。

李泽厚:第二个问题我没听明白,说男女结合可以生出后代来到底是阴还是阳,是不是说后代为男就是阳,后代为女就是阴。这个我不清楚是不是这个意思。关于“易”,当然有很多讲法,易是变易,变易又是为了不易,为什么不易,就是维持生命、生存的长久。中国人追求多子多孙,就是追求族类生命的长久生存延续。中国这个阴阳的辩证法,就是讲求使人能够生存,生存得和谐、长久。

为什么中国讲究和谐,为什么讲究阴阳要平衡,阳盛了也不行,阴盛了也不行,还有中医看病,说阴虚就要补阴,阳虚就要补阳,这都是维持机体的平衡,维持它的和谐、长久。男女也一样,要维持和谐,家庭也一样,要生出下代,维持家庭生命的延续。所以新儒家说中国文化是生命哲学,它那个生命哲学是讲道德,我讲这个生命哲学恰恰是首先要维持人的生命、生存,维持家庭、种族的繁衍。

所以中国很重视多子多孙,认为这是福气,不是负担,家族兴旺发达、人丁繁盛,这是好事。至于讲阴阳是不是实物,阴阳有很多说法,到底来源是什么东西,确实很难说。讲得最多的就是男女,这个区别非常明显,昼夜,这个也非常清楚,还有天地,因为有这个说法,最近挖出来的郭店竹简就说“天地生阴阳”,认为阴阳就是从天地来的。但是都没有定论。

我是倾向于讲阴阳的作用、功能,所以我注意后面那种讲法,从活动来讲,包括刚才引用的一些后人的讲法,动就是阳,静就是阴,从动静两种形态来讲。人活动就是两种形态嘛,特别巫师作法,要么静止,要么活动,我是认为来自活动过程。我强调阴阳是两种功能性的东西,而不是要素。中国讲气,气到底是什么东西,现在英文翻译“气”这个字很不好译,有的翻成物质元素,有的翻译成精神的力,到底是精神还是物质呢,不清楚,它既是精神也是物质,重要的是讲功能。一阴一阳之谓道,这也是气的活动,中国的道就是气的阴阳活动,既是天道也是人道,是阴阳的不断的运动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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