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岁岁年年,我与他再无交集 |
您所在的位置:网站首页 › 闹鬼的屋子钢琴曲几级 › 此后岁岁年年,我与他再无交集 |
0
分享至
用微信扫码二维码 分享至好友和朋友圈 1 廖澜有一双很真诚的眼睛,瞳孔漆黑,眼仁白净,看向你时安静又耐心,让你觉得备受重视。 那双眼十年如一日,如今他已年过四十,脸上避无可免地留下些时光走过的痕迹,眼睛却依然澄清。 他让我明白,人的眼睛是会骗人的。 譬如此刻,他跪在大庭广众下,死死地拽住我的裙摆,眼睛里蓄满泪水,眉头紧紧蹙着,看着真是深情又可怜。 围观群众小声地指责我蛇蝎心肠、赛雪欺霜。 “晚星。”廖澜声泪俱下,“我是真的爱你,比你想象中还要深很多很多。” 他一只手捂住胸口,眼神无助又难过:“我这颗心,从来就不属于我自己,而属于你。” “不离婚好吗。”他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你不要离开我……” 十月末,风里全是冬季的讯息,树叶被风刮得簌簌作响,金黄的银杏叶掉落地面,车辆疾驰而过,掀起一道黄金海浪。 烤红薯和糖炒板栗的味道也随风而至,带着丝丝暖意,飘至鼻尖,勾得人馋虫直冒。 我下车的目的就是为了买烤红薯,谁料刚下车,廖澜就冲过来,抱着我的腿,演了这一出肝肠寸断、一往情深的戏码。 到现在,我已经被他困在人民广场整整四十二分钟,长裙和高跟鞋抵御不了寒冷,小腿被冻得红一块青一块,颤意阵阵。 围观者跟风骂我不近人情,说我竟然忍心看着廖澜跪这么久。骂着骂着,也察觉冷意,一个接一个地跑去后面买烤红薯,捧在手里,一边啃,一边继续议论纷纷。 眼看着烤红薯就要被洗劫一空,我再也忍不了,一脚甩开廖澜的手,踩着高跟鞋就往烤红薯摊前凑。 如愿买到最后一个烤红薯,我心满意足地回到车上,换上平底鞋,驱车离去。 车子驶过人群,我看见围观群众露出遗憾的神色,确定我不会回头,故事没有未完待续后,便失望地摇摇头,相继离去。 廖澜已经从地上起来,衣服在地上蹭了些灰,和几根草屑,脸颊上泪痕未干,样子有些落魄。他站在原地,没有伸手去整理枯草,也没拭去灰尘,只是定定地望着我的方向出神。 衣服被风吹得张牙舞爪,人却站得很直。 满天枯黄的落叶里,他的身影显得如此孤寂。 2 等廖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后视镜里,我高高扬起的嘴角骤然缩回,笑意荡然无存。 手里的烤红薯没了滋味,被我随手丢在置物盒内,直到放凉也没动一口。 车子开至十字路口,绿灯进入最后一秒,紧接着黄灯亮起。 我踩停刹车,双手交叠放在方向盘上,淡淡地望着前方。 正是下班高峰期,人行道挤满了人,绿灯一亮,便如开闸洪水一般,整齐地流向对岸。 现在的小年轻们似乎很喜欢塞一只耳机在耳朵里,让音乐声建起隔绝世界的屏障,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 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对小情侣。 女孩儿穿着舞蹈鞋,脚踝处有淤青,应当是练舞时受了伤,男生将其背在背上,稳健地走过马路。 大家都沉迷自己的小世界,无人看女孩,她便也不害羞,直直的昂起头,四处张望,在看到我时,忽然惊喜地拍拍男生的肩膀:“阿迪!快看!那个女的跟徐晚星好像啊!” “什么?”男生不明所以。 “哎呀,舞蹈界很有名的舞蹈家啊!”女孩儿情绪激动,“我就是看了她的舞蹈才喜欢上跳舞的,太美了,跳起舞来真的像九重天的仙子!” 隔着厚厚的挡风玻璃,女孩儿没有认出我,只当我是与徐晚星相像的路人。 激动过后,又垂头丧气:“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她一样。” 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她一样。 某段尘封已久的记忆随着这句话被打开。 那年我参加舞蹈比赛,不小心摔跤,被廖澜背去医院时,在他背上,我看见知名舞蹈家的海报,也曾发出过这样的感叹。 我记得那时,廖澜轻轻摩挲我脚踝处的淤青,认真而温柔地鼓励我:“你一定会成为比她还厉害的人的。” 那年我24岁,舞蹈事业陷入瓶颈,怎么也突破不了,一度陷入迷茫。整日颓废时,是他将我从废墟里捡起来。 时至今日,我终于实现我的理想,成为圈内受人敬重的舞蹈家,也成为许许多多舞者跳舞生涯的导向标。 却丢失了那个在风中鼓励我的人。 时间的洪流下,总有人会迷失在凶猛的波涛中,迷失在岸边纤细的柳枝下,迷失在玫瑰的芬芳里。 廖澜未能免俗。 绿灯亮起,身后的车子鸣笛,催促我快些通过。 我回过神来,启动车子。 道路两旁的大树飞速后退,只留下一抹绿色的残影。开到一半,我一打方向盘,鬼使神差地开到了长垚巷尾的体育馆。 很久没来过这里,十年前,市中心建了一栋规模极大的体育馆,各类歌舞演出和重要比赛都在那里举行,这里便一夜荒废。如今地上已经杂草丛生,一片荒芜,或许不久便会被拆除。 白砖红瓦上长满了翠绿的青苔,院子里累积厚厚一层枯叶,最下层的已经开始腐烂、发黑。 我踩着上层干爽的枯叶往里走,发现体育馆围墙下的那片月季,经年几许,竟愈发枝繁叶茂,寒秋里争相绽放。 风捎来月季香气,断壁残垣被夕阳照得发黄。 朦胧的黄色光线里,我似乎看到了年轻时的我和廖澜。 我在舞台上翩翩起舞,他在一旁弹奏钢琴协奏曲,无数个日夜,我们都这样度过,仿佛天生就该是一对。 3 我和廖澜的故事始于2005年的夏季。 那年,廖澜因工作原因来到A市,搬进我家对面的空房里。 他搬来时我正好与朋友在外面挑选舞蹈服,因此并不知道对面的空房子已经有人住进去了。 下午回来后,我照例在院子里练舞,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时光一瞬而过,游荡的云朵被夕阳染出红晕,微风和煦,已经没了白日的燥热。 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起初母亲教我跳舞,我并不乐意,总是趁她不注意时偷懒耍滑。 直到八岁那年,母亲带我观看了一场著名舞蹈家的演出,我才真正爱上舞蹈。 那场演出一票难求,观众席人满为患,母亲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买到一个极好的位置,拉着我早早入座。 彼时我对演出并不感兴趣,比起来这里,我更想和小伙伴去南巷看广场电影。舞蹈迟迟未开始,我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胸前的钥匙链,弄得叮当响,偶尔又回头去看不断涌进来的人流。 然而,聚光灯亮起的那一刻,我却怔住了。视线仿佛被钉在那人身上,怎样都挪不开。 舞蹈家身穿墨绿渐变汉服,眼神灵动,舞步翩翩,真如白居易笔下的“珠缨炫转星宿摇,花鬘斗薮龙蛇动”一般。 飘逸的汉服在她的肢体带动下,也仿若会言语,裙摆飘带旋转跃起又落下,一扭一跳间,竟把故事演绎的动人心魄。 我忘了那场演出后我是怎么回的家,只记得一路上都没什么意识,满脑子都回放着刚才观看的舞蹈,头皮发麻,身上也泛起层层鸡皮疙瘩,久久未消。 那之后,我再练起舞便异常认真,我把那位舞蹈家的演出瞬间打印成照片贴在床头,日日观摩,当作榜样,朝着她靠近。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名舞蹈家与母亲师出同门,两人一直不分上下,直到后来,母亲意外怀孕,生下我后身体受损,肢体再也回不到从前的状态,前途陨落,回到长垚巷做一名普普通通的舞蹈老师。 我不知道母亲日日看着我以那位“曾经与她不分伯仲的舞蹈家”做偶像是什么心情,也无从得知。 母亲在我二十岁那年便逝世,也是那一年,我看到那名舞蹈家出席母亲的葬礼,哭声悲恸,才得知那段往事。 想起母亲,我跳舞动作愈发用力,各种高难度动作接二连三。 她生前最大的梦想就是看我成为赫赫有名的舞蹈家,明年此时,国家最具影响力的舞蹈比赛“长鹤杯”将会举办第四十二届。 我要夺得那场比赛的冠军。 我跳得浑然忘我,漫天夕阳在我眼中化作舞台的聚光灯,风绕着我转,衣裙飘扬,浑然不觉中途有一道钢琴旋律闯入。 直到快结束时,才后知后觉似乎是对面那栋无人居住的房子里传来的旋律。 愣怔片刻,我依靠惯性做出最后一个动作,而后暴跳如雷,风似地蹿进屋里:“爸——对面那栋房子闹鬼啦!” 父亲正在厨房切菜,闻言向我解释是廖澜搬来对面住,我在门口急刹车,扶着又圆又粗的柱子回头,看到坐在对面二楼窗户边的廖澜。 白色的遮光帘挡住了一半的钢琴,窗户正打开通风,开得很大,朝两边的墙壁靠拢。阵阵晚风将白色纱帘吹得四处飘扬,偶尔将男人也完全遮住。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身段优秀,一身黑色燕尾服简直像从童话世界里跑出来的王子。 4 今晚体育馆有一场重要的文艺汇演,吃过晚饭,我换好衣服,便匆匆去到长垚体育馆。 傍晚八点,炎热的气温已经彻底降下来,晚风温温吞吞,舒服得让人眼睛都眯起来。 我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身后有人尾随,走到拐角一回头,发现是廖澜。 他还穿着下午那身燕尾服,浮夸但是好看。正好站在路灯下,我终于看清他的脸,不算很帅,中等偏上的水平,但那双眼睛很清澈纯粹,看起来敦厚老实,真诚善良。 那年我风华正茂,身姿卓越,无数人被我的美貌折服,不停地撺掇父母与我相亲。 我身边许多同龄的小姐妹都已经结婚,母亲去世后,父亲对我的婚事愈发上心,生怕自己某天也突发意外,看不到我出嫁。 于是,只要有媒人来说媒,他便都应下,给我安排相亲。 最高的时候,我一天相了八个,早上三个,下午三个,晚上两个,到最后一个时,我实在是再吃不下喝不下任何一点东西,啥吃的也没碰,对方以为我对他不满意,哭着跑了。 长期处于这种环境下的我,一看到廖澜跟在身后,便笃定他被我的美貌吸引,对我一见钟情,想要伺机与我搭讪。 尤其是下午的钢琴曲,他一定是不小心看见我动人的舞蹈,怦然心动,忍不住坐在钢琴前为我伴奏。 一定是这样的。 “你好。”见我回头,他笑着冲我打招呼,“我是搬来你家对面的人,我叫廖澜。” “徐晚星。”我挑挑眉,转身继续往前。 他很快追上来,与我并肩而行,找些不痛不痒的话题聊着。 夜色如水,这样边走边聊天,倒也悠闲惬意。 但他竟然一路跟着我走到了体育馆后台。我回头看他,忍不住提醒道:“那个,这里不允许无关人员进来。” “嗯。”他点点头,却仍然没有要走的迹象。 我无可奈何,主动把电话号码给他:“一会儿我要表演节目,你要是想约我吃饭看电影或者喝咖啡的话,等我结束。”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催促道:“赶紧的呀,你拿手机记一下。” 他依言拿出手机记下。 “好了,现在可以走了吧。”我道,“这里真不允许无关人员进来。” 他话音刚落,负责这场演出的刘主任就从楼上下来,看到廖澜,笑得跟啥似的:“哎,小廖,你来了!来得正好,你来试试钢琴的音准不准,看看要不要调。” 我这才明白他不是跟我进来,而是恰好顺道也来体育馆参加演出。 此时此刻,我真想掘地三尺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廖澜浅笑出声,静静地看着我半晌,忽然问刘主任:“一会儿我是跟她合作吗?” “哦对!”刘主任一拍脑袋,“忘了跟晚星说了。” 说完又看向我:“一会儿你独舞照旧,廖澜替你伴奏。” “可是我们没有彩排过。”我被这个消息震惊得尴尬都忘了,“这样临时搭档很容易出问题的。” “能有什么问题,你跳舞,小廖弹琴,有什么影响,你就当他是背景音乐呗。”刘主任不容置喙,说完便拉着廖澜去试琴。 留下我在原地气得瑟瑟发抖。 这回演出,据说前退隐的舞蹈界大师级人物也会莅临观赏,若是能引得大师的青睐,对我的舞蹈指导一二,一定受益匪浅。 今晚表演的舞蹈者水平大多在我之下,但刘主任的女儿刘青青却是与我不分伯仲。 他这举动……无疑是想借此让刘青青压过我。 愤怒几乎占据我整个大脑,我被气得直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廖澜试完琴回来,看见我状态不对,惊了一跳:“怎么了?” “没怎么。”我不想跟他说话,扭头坐在化妆镜前化妆,化着化着,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下来,弄花了妆。 我又急又气,狠狠擦掉眼泪,又用海绵蛋沾上粉底打底。 刚化上去,又是两行清泪。 “烦死了!”我终于忍不住,崩溃地把海绵蛋砸在桌子上,扭头看向廖澜:“你为什么要跟我合作,你去祸害别人不行吗。” “我其实弹琴还行。”他伸手抽起两张纸,走到我面前,“不一定会祸害你,也许会锦上添花呢。” 他说话时整个人很平静温和,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受他蛊惑,竟真的平静下来。 我的独舞在第四个,化完妆,我去舞蹈室热了一下身,很快便到我上场。 场下坐满了观众,密密麻麻,人头攒动,在最前排的特邀嘉宾席上,果然坐着已经退隐多年的舞蹈大师。 我调整好心态和表情,到舞台中央准备。 那场表演,廖澜竟一语成谶,他的钢琴为我的表演锦上添花。 我们从未排练,却配合得天衣无缝,好像生来就该这样合作。 但大师却并没有指导新人的心情,演出结束后便悄悄离去。 廖澜和我一起回家,那天月光很亮,将地面照得一清二楚,宛若没有太阳的白日。 风渐渐大起来,世界安静,只剩下虫鸣,声声入耳,明明有些吵闹,却又在极度安静的夜晚里显得平和。 我倏忽记起廖澜刚才在舞台的样子,修长白净的手指时急时缓地在黑白琴键上落下,禁欲又撩人。 鬼使神差地,我问出那个问题——“你介意未来的妻子不生小孩吗?” 5 “你介意未来的妻子不生小孩吗?” 第二日,我又被父亲拽去相亲桌上,出于礼貌,我还是第一个就向对方抛出这个问题。 母亲为了我放弃自己的舞蹈梦,我却不打算像她一样。 对方听到问题,愣了好一会儿:“你说什么?” “我说。”我抠了抠杯沿,重复道,“你介意未来的妻子不生小孩吗?简单来说就是,我将来不打算生小孩,所以如果你想跟我结婚的话,首先得考虑一下没有后代这个问题。” 男人瞬间面如菜色,握着咖啡杯的手也不自觉地捏紧。 “徐晚星。”他蹙眉看着我,“你不是开玩笑吧?” 他初中与我念的同一所学校,当时追我追得轰轰烈烈,说一辈子爱我,至死不渝。后来他妈另嫁,拉着他去了B市做有钱人家的少爷,他对我的爱就此夭折。 听说前不久她妈年老色衰,被富豪抛弃,于是母子二人又带着从富豪那儿捞来的钱在长垚巷买了栋别墅,过得风生水起。 回到长垚巷,小伙的爱春风吹又生,又要与我相亲。 可惜,人类的本性就是自私,许多人不能战胜天性。当我再次肯定地说出不生小孩的要求时,他扬起咖啡泼在我脸上:“徐晚星,你拿我当猴耍呢!不生孩子那我他妈娶你干嘛?” 咖啡仍有余温,炎热的天气里泼到脸上,还有些许烫。 他在咖啡里至少加了四袋糖两袋奶,液体从我脸上滑到脖子里,黏腻一片,十分难受。 但身体的难受远不及心理的屈辱。 我紧紧咬住后牙槽,忍住一椅子砸破他的头的想法,咬牙切齿道:“道歉。” “道你妈的歉呢?”男人不屑地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女人不生孩子还有什么用?你不生孩子还来跟我相亲,不是耍我玩?该道歉的是你吧!啊——” 他话音未落,忽然被人一下拉住手腕,反手往后掰,压在背上。 几乎是同一时刻,我也忍无可忍,一巴掌朝他脸上甩去。 男人疼得要死。 廖澜面色铁青,让人望而生畏,寒声道:“道歉。” 眼见寡不敌众,男人忙不迭与我道歉。 廖澜放开他,他转身就跑,比兔子还快。 世界总算安静下来,我用纸吸了吸身上的咖啡,起身叫来服务员结账。 廖澜替我付下,与我并排出门。 “你业务挺繁忙。”走出门,他摁开车子的锁,“昨晚上不还问我来着,今天又来问别人?” “这不是……”我心虚地摸摸鼻尖,“昨晚你不是没回答我。” 他笑起来:“你问完就跑,我怎么回答你?” “那,”我期盼地看着他,“你能接受吗?” 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抬抬下巴,示意我坐上去,而后将门关上。 我视线跟着他绕车一圈回到驾驶位,他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故意勾着我,好半天,将车子启动,开到长垚巷才慢悠悠回答我:“不接受。” 我好一阵无语,看着前方,不再与他说话。 廖澜笑着揉了揉我的脑袋,车子停至院中,慢悠悠地将后半句补充完整:“但如果对象是你的话,我考虑考虑。” 6 廖澜这一考虑就是一年。 这一年里,我追着他问了无数遍,他都笑而不答,只说慢慢来,人生大事急不得。 我都快怀疑他是故意逗我玩,但也没时间追究,毕竟当务之急是十二月的舞蹈比赛。 我每日琢磨编舞,在院中练习舞蹈技巧。 光阴似箭,一天总是很快过去。每到日落时分,廖澜工作结束都会来我家院中小坐一会儿,而后留下一小袋香软的蛋糕或者糖,又回到自己家中。 通常他回去后会去二楼弹琴,琴音化作一双纤长柔软的手,在空中与我的动作交融缠绵。 直至父亲敲敲锅铲,喊我们吃饭。 哦,忘了说,廖澜工作很忙,下班回来之后又要陪我练舞,等结束后再去做饭,吃上饭时已经是晚上八九点。 父亲说那样对身体不好,于是常常多做一个人的饭,把他叫来我家一起吃。 后来廖澜就索性不做饭了,直接每月给父亲一笔伙食费,天天来我家。 临近十二月末时,我拉上廖澜一起去城西的庙里烧香拜佛。 我烧了好大一堆纸和香,虔诚地跪在佛像前祈祷:“阿弥陀佛观音大士赤脚大仙玉皇大帝……总之各路神仙,求求了,一定保佑我拿下这次比赛的冠军。” 廖澜也被我逼着跪下,无奈地轻阖双眼:“请替我保佑徐晚星,拿下这次比赛的冠军。” 我终于满意,雾气缭绕里,偏过头猝不及防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而后嬉笑跑远:“谢啦!这一吻是谢礼!” 然而,即便是双份的祈祷,也没能让我在比赛上夺冠。 十二月九日,我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去比赛现场。 父亲叮嘱我注意安全,不时就要问我一遍:“带厚衣服没?” “袜子呢?” “哦对,还有鞋子,你天一冷就容易脚寒,很难热乎起来,你带双加绒的鞋子。” “带了带了带了,都带了。”我疲惫地回答道,“老徐同志,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你就别操心了。” 父亲捏着一双手套出来,塞进我兜里:“可这是你第一次出远门啊。” “只是去市里。”我十分无奈,“两百多公里的路程而已。” “那也挺远的。”父亲想了想,“要不我陪你去吧?” “不用。”为了避免父亲想一出是一出,我赶紧抓起行李箱就朝门外飞奔而去,“爸爸再见!” 一出门,寒风里,廖澜倚在车边:“这两天正好不忙,我陪你去吧。” 我利索地将行李丢给他,坐上副驾。 比赛第二天才开始,但晚上必须好好休息,于是为了避免孤男寡女就近相处干柴烈火的情况,我特意挑了间隔三层的房间。 一夜好眠,第二天,我以最好的精神面貌迎接比赛。 但当我站在后台,看着一个个舞者扭动腰肢时,我便知道冠军与我无缘。 他们带给我的震撼与八岁那年我初识舞蹈动人时相差无几,我终于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么多年,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不断摸索,练习,却都是蒙着眼行动。从不知在外面的世界里,大家比我更刻苦,更用心,他们拜访前辈,拜访名师,不断修改填补自身的不足,养成自己的风格。 我后知后觉地明白那年文艺汇演上,为什么大师没有点拨我的心思。只怕在她眼里,我的舞蹈宛如幼儿园小朋友的舞蹈。 我未上阵心便已投降,即便表演时极力平复心情,将自己的状态调至最好,也还是看见评委们失望的眼神。 那眼神为我判处死刑,我方寸大乱,崴了脚。 底下后台又是一阵唏嘘。 我听见有人说:“就这水平,怎么过初赛的?” “就是,怕不是找了关系走后门的吧?” “还没我上学那会儿跳的好呢。” 嘲讽的声音此起彼伏,我难过不已,忽然,一双手捂住我的耳朵。 我抬头,目光在空中与廖澜相对。 “不用听这些。”他目光柔和,“你已经很棒了。” 而后他蹲下身子,将我背离舞台。 出体育馆时,我看见门口硕大的招牌,上面是上一届冠军的照片。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树叶上覆了薄薄一层白色,茫茫一片白色里,我的心也一瞬间坠落。 那些讽刺与质疑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化作利剑,刺伤我的腿。 “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她一样。”我喃喃低语,说完后趴在他背上,默默流泪。 那时候的我觉得,我这辈子也到达不了那一步了。 我甚至觉得自己的舞蹈生涯就此结束。 什么不生小孩,什么永远为舞蹈狂热……仿佛是笑话。 “会好的。”廖澜轻声鼓励,“没有人的成功是一蹴而就的,你总会成长,总有能与他们并肩的一天。” 大雪落到廖澜的肩上、头上、闪动的睫毛上。 他的话总是温柔而有力量,无论我处于怎样崩溃压抑的情绪,都能让我渐渐回暖。 我贪恋这份温暖,想让这团火永远为我燃烧,竟大胆道:“廖澜,你娶我吧。” 7 这一次,廖澜没有拒绝。 满天的大雪里,他背着我,在地面踩下一长串脚印,沉默许久后问我:“徐晚星,你爱我吗?” 我张口就想回答爱,字到嘴边却发现自己不懂爱。 我的世界很小,舞蹈占据了很大的空间,剩下一条窄窄的道,无数人来了又走,匆匆忙忙,都是过客。 我没有为任何人准备一把椅子,供他们坐下。 我从未爱过一个人,不懂怎样算爱。 在我沉默的间隙,廖澜又问:“你有爱的人吗?” 我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话便出口:“我爸。” 他眼睛又笑起来,眼尾有两条细细的皱纹。笑了好一会儿,他将我放到车上,帮我系安全带:“徐晚星,择日不如撞日,明天领证吧。” 于是我们就这么稀里糊涂结了婚,连恋爱都没谈。 婚后的日子其实和从前并无太大的差别,他和我家就一条窄窄的过道之隔,我偶尔回自己家睡,偶尔跟他一起睡。 他白天同父亲一起出门工作,我在家钻研舞蹈,晚上他下班回来,便替我伴奏。 婚后第二年,我终于在一场比赛中获得冠军,被一位舞蹈家收为徒弟,也从此要久居c市。 廖澜为了照顾我,又在c市开了一家分公司。 这一待便是十年之久,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 二十八岁,我参加“长鹤杯”,初次崭露头角,获得优秀奖; 三十一岁,大放异彩,获得银奖; 三十六岁,披荆斩棘,夺得冠军。 同年,我告别恩师,和廖澜回到长垚巷。 父亲来接我,鬓角的发丝竟然泛白,身子也不似从前那般硬朗。他送给我一大束捧花,眼角泪光闪烁,但眨眼便消失。 我后知后觉这十年里竟鲜少回来探望父亲,一时间愧疚不已,将他深深搂入怀中:“爸。” “嗯。”他轻轻回应,拍拍我的肩膀,“去看看你妈吧。” 我们一家三口去到母亲坟前。 母亲去世时四十六岁,但风韵犹存,脸上保养得好,看起来才三十多岁,她穿着深色长裙,笑得很开心。 我们坐到太阳落山才回去,父亲这些年与母亲的话似乎变得多起来,站在墓碑前,一说起话来就滔滔不绝。 仔细一思忖,大约是因为我许久没回来,他一人太过孤独,便时常来与母亲说话,久而久之,养成习惯。 我心中愧疚愈发浓郁,晚上回家,非嚷着亲自下厨做饭抚慰一下老父亲的心。 父亲在一旁瑟瑟发抖:“晚星啊,真的不用,我不是担心你累着,实在是我老了,身体得好好养着,不能乱吃东西……你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就没下过厨房,做出来的饭真的不能吃啊。” 我举着锅铲回头看廖澜。 后者视死如归:“我身体好。” “……”我无言半晌,把锅铲丢回锅中,“算了,爸做吧。” 父亲劫后余生般吐出一口气:“晚星啊,这样挺好的,下次别再突然孝心大发了,爸老了,不经吓。” 我:“……” 8 我原以为我们一家人会一直这样闹腾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最颠沛流离的十年已经过去,如今功成名就,荣归故里,我终于有时间好好陪伴这两个无条件支持我的男人。 廖澜和父亲的事业也蒸蒸日上,家中的资产不知不觉竟越来越多。我们闲来无事便去做些慈善,生活也算得上逍遥自在。 却不想,大风大浪时我们坚不可摧,风和日丽时却被太阳雨淋湿感冒。 已经是四年后的事情了。2021年晚秋,我在廖澜的手机里发现一段他还没来得及删掉的对话。 “澜哥,你什么时候来c市?我和孩子都很想你。” 廖澜回:“周三吧,我来那边出差。” “看,澜哥,这是我今天做的饼干,怎么样,好看吧,想不想吃?” 廖澜回:“嗯。” “那你来了我给你做。” 廖澜回:“嗯。” “澜哥,今天小宝不乖,拉肚子了,我在医院,好害怕,你能不能现在来一趟?” 廖澜回:“好,但我这边还有点事,你等一会儿。” 最后一条信息显示在半个小时前,彼时廖澜刚从菜市场回来,两只手都拎着满满的菜,忽然兜里手机震动,他用一只膝盖顶起其中一摞菜,艰难地回着消息。 看时间,应该就是这最后一条。 发完信息,他便回来给我做饭,现在仍在厨房忙碌,动作认真且细致,丝毫不像急着去什么地方的样子。 又过了半个小时,饭菜上桌,他去对门喊父亲吃饭。 整个用餐过程,他都慢里斯条,夹菜给我,又与我讲今天公司遇到的新鲜事。 但用餐后,他叫保姆把碗洗了,对我说:“晚星,我去趟c市,那边公司有点事要处理。” 我笑着看向他:“好。” 我一路尾随他去了c市,他下飞机后径直打车去了医院。我紧随其后,然后看到了震惊无比的一幕。 病房里,两岁左右的小男孩扯着廖澜的衣服喊爸爸。 我被震惊得什么反应都没有。我以为他只是出轨,没想到他跟小三连孩子都两岁了。 廖澜露出宠溺地笑容,轻轻捏捏小孩的鼻子:“嗯,小宝赶紧好起来,等病好了爸爸就带你去玩,好吗?” 小孩拖着调子,奶声奶气地回:“好~哒~” 而后小孩忽然看到门外的我,手舞足蹈地冲我笑。 廖澜随着他的视线回头,也看到了我。 我推门而入,面色平静地冲他笑:“你好,廖先生。” “晚星。”他丢下小孩,伸手来拉我,“你听我解释。” 小孩被他丢下,哇哇大哭,爬起来又去扯他的胳膊:“爸爸……爸爸……” 他却不看,只是焦急地喊我:“晚星。” “我们离婚吧。”我伸手去拉小孩的手,“小孩很可爱,不要让他没有爸爸的陪伴。” “晚星……” “明天有空吗?”我抬头看他,“有空的话我们去趟民政局。” “晚星。”他表情痛苦,“你为什么不听我解释?” 我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行啊,你解释吧。” 他能解释出什么呢? 出轨是事实,跟小三有了孩子也是事实。 廖澜解释说,孩子只是意外,孩子的母亲也是意外。 他说姚茜,也就是小三,是他在c市的公司的实习生,小姑娘初入社会,活力无限,总是缠着他问东问西,他虽是总裁,但并没有什么架子,遇到她问问题也就耐心解答,却不料小姑娘竟因此爱上他,而后疯狂表白。 他说我对他太冷淡,他感觉不到我的爱意。反倒是姚茜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炙热滚烫。 于是他便一时迷失在姚茜铺天盖地的爱意中,某次酒后,意识不清醒,与她发生了关系。 不曾想竟一次中招。 姚茜想借这个孩子赢得廖澜的重视,于是偷偷生下小孩。 廖澜知道孩子的存在时,事情已成定局。 他总不能把已经出生的孩子扼杀,于是也只能让姚茜养着。 “但我是爱你的。”廖澜说。 “明天民政局见吧。”我起身,看了看小孩,“你已经是一个失败的丈夫了,不要再做一个失败的父亲。” 言罢,我回了A市。 没曾想廖澜竟一路跟回来,上演了开头的一幕。 9 体育馆的大门已经坏掉,无法进入,我收回思绪,从荒草里退了出来,一回头,看到廖澜站在月季旁。 生机勃勃的月季映衬下,他显得愈发落魄。 他表情苦涩,连名带姓地喊我:“徐晚星,这么多年,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爱过吗? 爱过的。 不知从何时起,但今时今日是爱的。 虽然得知他出轨后我表现得极其淡定,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心脏的地方痛得要死,像被人用冰锥狠狠地扎破,血流成河,痛到麻木。 比那年“长鹤杯”失利还要难受千倍万倍。 这么多年,我终于明白什么叫爱,可那个曾经死心塌地爱着我的人却面目全非。 我强忍泪意,风轻云淡地走过他身边:“你现在追究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你下意识走来体育馆。”廖澜在我路过的一瞬间拉住我,“难道不是怀念那时我为你伴奏的日子吗?我陪伴你那么久的时光,你却只怀念我为你伴奏。” “徐晚星。”他说,“在你的生命里,舞蹈排第一,爸排第二,我永远在最后。” 晚风皱起,吹得我裙摆飞扬。我裹紧外套,埋头越过他。 一直到分开,我都没有告诉廖澜——虽然他在我的世界里只排第三,可我的世界很小,只能装下这三样,再装不下其他。 换个表达方式,他是我三分之一的生命。 可是,他现在知道也没什么意义了。 姚茜和孩子横在我们中间,我们注定回不到过去。 让他误以为我不爱他,算是我对他最后的爱意吧。 此后岁岁年年,我与他再无交集。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 /阅读下一篇/ 返回网易首页 下载网易新闻客户端 |
CopyRight 2018-2019 办公设备维修网 版权所有 豫ICP备15022753号-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