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没有胡冬林的“炒作”，那五头被分尸密林的熊，也会被警方立案，幸运的话，还会被破案，抓到盗猎它们的人。但，它们的故事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广为人知，最多作为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件，被封存于卷宗中。

　　胡冬林的做法，让当地管理部门和警方都颇为尴尬。这位57岁的长春作家定居长白山下，已经5年了。其间，他几乎在每一个晴天都会深入密林中，或去找那些多少有些盗猎案底的人，探访野生动物的故事。他说，他至少已经记下了150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够他坐在书房里写十年不挪窝。这些故事，大多以人类的胜利告终，代价则是动物的鲜血和生命。

　　2008年，胡冬林曾配合中国青年报记者，曝光了长白山保护开发区毁林建别墅，当地熊掌黑市泛滥等黑幕。他在稿件中匿名存在，却很快被当地探知。据他讲述，一些人从此开始骚扰跟踪他。

　　对长白山来说，“保护”与“开发”，似乎是一对无法克服的矛盾。当热钱和游客络绎不绝地涌到这片古老的大地上之后，包括熊在内的野生动物的灭绝，已无法阻挡。长白山科学研究院动物专家朴成吉认为，现在所做的一切，只能延缓野生熊的灭绝。

　　以此观照，这起轰动一时的猎熊案，就像不归路上的一曲挽歌。人类与自然、法律与现实的曲折跌宕，由此可见。

　　五熊被杀

　　此案的线索，正是来自胡冬林的微博，这让他获得外界的好评，却让当地明确表示不满

　　7月2日下午3点多，在长白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白山保护站辖区某处，胡冬林蹲在一具熊尸前，点上了一根烟。此时，山雨已经开始飘落，沙沙声从远近传来。尸臭就像从地底下冒出来，阵阵扑鼻。

　　“这就是‘好媳妇’。”他对随行的三个记者说。根据警方的勘察，五具熊尸，散布于现场130米乘以30米面积的山林内。“好媳妇”处于中间的位置，它的骨骸从腐烂的皮毛中凸出，硕大的骨盆暴露了它的性别。

　　如果它真是“好媳妇”的话，那么她至少已经孕育了8头以上的熊仔。胡冬林第一次知道它，是在2005年9月13日。他接到与保护区相邻的和平营子一个朋友的电话，说他看到了黑熊。

　　这个朋友正在树上打松塔，但听到山间传来“轰隆隆”的巨响，似天上雷鸣，又如地下震动。定睛望去，9头熊从面前狂奔掠过，所到之处，草木摧折。

　　第二天，胡冬林赶到后，熊道上还弥漫着浓重的熊骚味。根据目击者描述，这是8头公熊在追逐一头母熊。而长白山野熊的性别比，公对母一般在4比1到5比1之间。这让胡冬林认为，这是一头极具魅力的母熊，它体格雄健，生育能力突出，所以深得公熊们的青睐。

　　他为它取名“好媳妇”。

　　之后，他每年都能看到它的身影或痕迹。一个间距为13厘米的后爪印，成为胡冬林识别它的主要依据。或许，他后来遇到的都不是它，而是他出自作家浪漫想象的本能，想象而出的一出生命图景。

　　但现在，这都不重要了。在那片恶臭阵阵的山林中，他能做的只是凭吊。两大三小五只熊，都被切掌、取胆、掏心、割鼻子了。“好媳妇”还被剥皮、剔肉，它的骨盆及其上的脊椎，像一堆被撕扯后的枯木，堆放在皮毛上。

　　就在这天，长白山公安局宣布6名犯罪嫌疑人皆被抓捕，此案告破。根据警方侦查，以徐某为首的6名嫌犯，于今年3月份，分三次潜入作案现场，用一种俗称“炸子”的爆炸装置，上面涂以黄油和臭鱼虾汤水，猎取了这五头熊。其中，有一头大熊下颌被炸碎后，一直挣扎，被赶到现场的徐某等人弄死。

　　警方还从嫌疑人处搜出2副8只熊掌、4个熊胆，及藏匿于森林树洞中的1支套管猎枪。长白山公安局副局长陈刚说，虽然DNA检测结果要等月余才能出来，但以目前证据即可确定案情。

　　除了被抓的6人，还有其余4人被取保候审，据悉都是山货庄的老板，在警方的普查中，店里被搜出了野生动物制品。

　　而此案的线索，正是来自胡冬林的微博，这让他获得外界的好评，却让当地对他明确表示不满。“他不够意思。”长白山保护中心缉查大队队长张从峰说，胡冬林完全可以报案，他却不，非要闹到网上，搞得满城风雨。

　　张从峰的工作，就是监督长白山保护区内9个保护站，共400多名队员是否尽职。显然，胡冬林让他颇为被动。他们已认识5年多了，彼此很熟悉。

　　可是，胡冬林不相信张从峰和他的单位可以处理好此案——如果不把事情闹大的话。

　　前所未有的重视

　　长白山公安局的辖区有1965多平方公里，却只有140多名警察，刑警更少，只有10来号人

　　胡冬林是6月24日下午发的微博。第二天上午，正在长春看胃病的张从峰接到领导电话，要他立即返回6小时车程外的长白山保护区。“出大事了。”

　　给他打电话的，是长白山保护区保护中心主任李志宏。这一天，他接到了从国家林业部到吉林省林业厅等多个单位领导的电话，查问胡冬林发帖曝光五熊被杀一事。

　　长白山公安局刑警队20人的专案组也于这一天宣布成立。第一个任务，就是找到胡冬林所述的现场。当一个警察打电话询问时，胡冬林以他不讲执法程序和礼貌为由，拒绝配合。

　　无奈，警方和保护中心组织了上百人进山，找了17个小时，方才找到那五只被分尸的熊。为了保护恶臭冲天的熊尸检材，警方新购了三台冰箱。

　　据警方透露，接下来的一周，专案组成员每天只能睡三两个小时。6月29日上午，长白山公安局局长王岩来到胡冬林家，询问如何搞好保护。

　　当回到公安局后，王岩要求下属尽快进山，取掉所有盗猎者下的套和爆炸装置。这让每一个熟悉保护区的人都很犯难。“他根本不知道保护区大到什么概念。”一位警察说，最后，还是有人劝道，现在夏天草木丰茂，看不清楚，待秋天落叶后，更适合行动，方才暂缓了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官方的重视，是一周就破案的最重要原因。胡冬林知道，倘在以往，熊死就死了。那五只熊的被分尸地，离保护区的主公路只有6公里，属于保护区白山保护站的巡护中心区。可惜，巡护队员既没有发现熊的被盗猎，甚至在被盗猎后的三个月里，连熊尸都没发现——或许发现了没上报。

　　对长白山公安局副局长陈刚来说，案发后的一周，他也极为疲累。他主管刑侦，主抓此案。在过去的数年里，他从未办过如此重大的案子，甚至未办过猎熊案。

　　按照《野生动物保护法》等规定，像熊这种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只有盗猎两只以上才够立刑事案件。虽然，陈刚也认为，日渐减少的熊20多年来一直被定为二级动物，似有不妥，但规定就是规定。

　　长白山公安局的辖区有1965多平方公里，却只有140多名警察，刑警更少，只有十来号人——他们的辖区，去年仅刑事案件，便超过600起。每一个警察都在疲于奔命，领导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一警多能”。

　　警力不足与长白山开发的矛盾也越来越尖锐。当数以百亿级的投资涌入后，这里的旅游开发做得越来越充分，客流量就越来越大，最多的一天超过两万人；上级领导也络绎不绝来度假，每一个都疏忽不得。无论是治安还是保卫，靠的都是这一个公安局。

　　“太难了。”陈刚说，指望警方第一时间发现盗猎案，不太现实。

　　南都记者 孙旭阳 发自吉林长白山

　　责任人

　　当在自己辖区找到熊尸后，王浩情绪马上失控了，开始咆哮

　　案发现场所归辖的白山保护站，共有37人的编制。减去后勤后，有三组24个人负责徒步巡护28167公顷的保护区。折算一下，平均每人负责的面积，超过1640多个世界杯的足球场。整个长白山保护中心，则有470多名职工，一线巡护人员将近300人，他们的工作面积和强度，与白山站都相差不大。

　　这些队员每年只有在冬季下雪后，才勉强可以把一年丧失的节假日补回来。他们的工资从1000多元到3000多元不等，没有加班费，每个月还有20%的工资被暂扣，作为安全保证金，一旦发生火灾、大型盗猎等事故，全站12个月的保证金全部罚扣。

　　白山站有三个小队，每队8人，案发现场归小队长王浩的那个队管。当在自己辖区找到熊尸后，王浩情绪马上失控了，开始咆哮。

　　“他说非要弄死那些盗猎的，抵命也拼了。”保护中心缉查队长张从峰说。之前，保护区从没有发生这么大的案子，或者说，从没有这么大的案子被曝光，被上级追查。这个案子，像闷棍砸向整个保护中心尤其白山站，可能被追责的人个个情绪低落，惶惶不可终日。

　　1960年，长白山保护区成立，由长白山保护局负责。2005年，在遍及全国的自然保护区改开发区的风潮中，长白山保护开发区管委会成立，保护局的牌子还在，却形同虚设，其主要工作，由保护中心接替。

　　而保护中心，只不过是管委会14个事业单位之一。除了事业单位，管委会还下辖3个经济区、17个机关、8个垂直单位，3个企业。

　　3个企业是整个管委会最具话语权的组成部分，待遇也较好，包括一个建设集团和一个旅游股份公司。

　　和张从峰一样，相当部分的巡护队员都是接父母的班，选择以保护这片山林为生，乃至成为山林的一部分。在2001年之前，保护站同时也是派出所，所长由站领导兼任，每站配手枪一支，五六式半自动步枪两支。他们曾经常与盗猎分子持枪对峙，直到1998年，国家大规模收缴民间枪支，长白山那一年也被宣布禁猎十年，届满后又成为永久禁猎。

　　永久禁猎时，长白山的野生保护动物早已岌岌可危。东白虎、金钱豹等已经灭绝，熊的数量也比20多年前减少了90%以上。

　　那些在计划经济时代被固定为巡山者的境况，也似乎有了好转，尤其在保护区管委会成立后，他们新建了宿舍、更换了车辆，用上了带G PS功能的步话机。

　　饶是如此，林区仍有20%的信号盲区。这里已不如当年繁茂，但大自然的严酷依旧。这些巡护队员每天平均要徒步15公里，防火季节则要超过30公里，还要在野外帐篷里住上几十天。数百年的腐殖质，使得帐篷下铺的那张塑料纸作用不大。巡护队员们几乎都患有胃病、风湿病、脊椎病和痔疮等不在职业病目录上的职业病。

　　“睡帐篷，你必须侧着身子睡，要不凉气一上身，你全身就疼得起不来。”白山保护站站长于长宝说，大雪封山后，在野外也尽量不要吃雪，“太阳出来，人脚印里的雪融化得最快，你可以喝里面的水。”

　　此案的主要责任人王浩，就患有严重的腰间盘突出。病发时，他只能活躺或坐，一丝一毫也不敢移动。他的顶头上司副站长张从山，是缉查队长张从峰的亲弟弟。案发后，张王二人，以及站长于长宝都被纪委喊去谈话。

　　可以预料的是，他们肯定要被处理，处理结果，要等警方搞清楚案件的所有细节，确定保护站责任之后。

　　对此案的失察，保护中心一开始解释称，案发地为巡护的“死角”和“盲点”，被胡冬林在媒体上公开质疑后，最新的解释为，案发地为熊迁移的必经之路，巡护队员在这里，曾多次野熊追逐，长期惊惧畏难，已不太敢再去巡查。

　　这个答复仍不能让爆料人胡冬林满意。因为，至少他就数次只身前去现场，防护工具只是一瓶过了保质期的辣椒水喷雾。

　　曝光者

　　这些证据，他分布多处，只给记者看，却不让拷贝，“我就靠这个保命了。”

　　几年前，胡冬林经人介绍，与张从峰认识后，两人关系还算不错。和二道白河镇上的大多数人一样，张从峰一开始也并不知道所谓“野生动物作家”，究竟是干什么的。

　　胡冬林叼着三毛五分钱一根的“长白山”香烟，背着一部老单反，经常出没在密林和各个山货庄之间。他一开始只是为了收集野生动物的故事，却不幸搜集了太多保护区的黑幕，直接涉及张从峰的单位。

　　2008年，在胡冬林匿名配合下，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记者深入当地，曝光了长白山保护开发区生态大面积破坏、管委会砍伐森林建别墅会所、当地野生动物黑市泛滥等现象。尽管这篇报道并没有阻止当地开发的步伐，却也造成不小的尴尬，这也让胡冬林成为被警惕的人。

　　他开始发现，自己好像时不时被一辆尾号为“38”的车跟踪。还有两次，街面上那个精神有点问题的环卫工，缠住他非要看他相机里拍了什么，他认为这是有人唆使。

　　还有一次，他进入保护区后，被保护站的人截头拦下。按照《吉林长白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条例》的规定，不经有关部门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去保护区，不过胡冬林认为对方是在故意阻挠，因为自己是在保护自然。

　　在保护中心的记录中，胡冬林有三次被巡护人员劝返。“他因为这个对我们有意见。”张从峰也说，胡冬林不是一个故意闹事的坏人，但作家的身份和意识，可能让他活在动物世界和被迫害幻想中无法自拔。

　　保护中心主任李志宏否认曾派人跟踪胡冬林，“他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李说，案发后，胡冬林数次拒绝他沟通的邀约，还把他的短信断章取义地提供给媒体发表，其中有一句话，“保护区内发生这样的盗猎案件令我感到很心痛，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向您检讨了。”

　　家里每来一个记者，胡冬林就展示他在6月12日的日记。来长白山5年，他写了近200万字的日记，里边有太多的素材，“可以说，中国作家写熊，没人能写过我。”

　　指点他去看熊尸的，是一个“底儿有点潮”的朋友。该朋友是在保护区内盗打松塔时发现了5头熊的分尸之地。在长白山保护区周边，胡冬林最主要的信息提供者，都生活在灰色地带，却更能提供猛料。

　　在这些人的指引下，胡冬林曾深入山货庄，拍到多头熊的标本，拍到不下数十个熊掌。即使在被中国青年报曝光的2008年之后，至今4年里，他也有大把的证据，证明在长白山保护区管委会的辖区内，还存在一个倒卖熊掌和熊标本的黑市。

　　在2010年，他拍到4个成年熊头标本，和3个小熊的全标本；2011年，他拍到一副小熊的熊掌，价值3000元，还有一副大熊的价值1.2万元。

　　这些证据，他分布多处，只给记者看，却不让拷贝，“我就靠这个保命了。”

　　野生动物作家

　　他对野生动物和自然有偏执的喜爱

　　胡冬林对保护中心工作不利的指责，至少有部分已经被证明并非虚言。据保护中心缉查大队长张从峰证实，去年保护中心员工有4人被判缓刑，有4人被开除，原因无外乎与外人勾结，默许甚至参与对保护区内生态资源的盗采。

　　最常见的，是盗打红松塔。21世纪初，长白山保护区做了一个至今让学界痛惜不已的决定，将辖区内的红松塔分38个区承包给外人采摘。数千万元的意外之财，让保护区管理部门喜出望外，但2000名采摘者深入到保护区的每一个角落，粗暴作业，在夺去红松繁殖机会和野生动物食物的同时，也给保护区带来了无法挽回的损失。

　　从2005年起，这种做法被叫停。但从此以后，人们发现保护区内的红松塔仍旧年年被打。在探访熊尸之地的6公里途中，胡冬林和记者们都发现了不下数十个打红松塔的遗留现场，密林深处，还有多处生火的痕迹和不少矿泉水瓶等。

　　“经济利益太大了，一些人难免忍不住。”胡冬林说，仅红松籽一年，最保守也可卖3000多万元，如果保护人员稍微有点私心，对盗打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收入即为工资的很多倍。

　　可以确认的是，每一年保护中心都有人员被司法追究或开除。

　　“我希望外界通过杀熊案，把目光投向长白山区的整体保护。”胡冬林认为，正是保护开发区重开发轻保护的思想，才导致穷凶极恶的杀熊案案发三个月，才被曝出。那些盗猎者甚至连熊的尸骸都懒得挖个洞掩埋，正是吃准了没人会调查。可是，“这一次他们遇到了我。”

　　胡冬林祖上曾是赫哲族，几百年前归化满族。赫哲族的传说却世代流传：这个族是一个女子与一只熊的后代，它与狐狸是拜把子兄弟。胡冬林父亲胡昭是东北著名的老诗人，母亲陶怡，曾长期在长白山里的气象站工作，也写过无数关于长白山的诗。

　　在胡冬林刚识字时，父母就给他买来苏联作家的《森林报》，培养他对自然的热爱。后来，母亲不堪右派家庭的处境，患抑郁症后自杀，他就戴着一顶右派后代的帽子，在白山黑水间野蛮成长。做过生产队长、小学教师、报社记者，最后进入一家纯文学期刊任编辑，十几年前开始，他便立誓要成为野生动物作家第一人。

　　事实上，除了这个对野生动物和自然有偏执的喜爱的作家外，其他一直呼吁长白山区保护的专家，大都是青壮年在长白山区工作过，把感情深入到专业，百折不挠地发出不同的声音，不为当地所乐见。

　　这一炮打响后，胡冬林跟长白山公安局局长王岩，以及管委会主任徐晗先后见面，直抒胸怀和意见。后两者也对他表示尊敬和支持。

　　可是，胡冬林知道，情况并不乐观，也远非几个主任和局长所可以控制。还有比盗猎更可怕的威胁。

　　谁又能拦住呢？

　　去年，长白山景区旅游人数达到142万人次，是管委会成立之初的2倍；收入3.7亿元，是那时的3倍。

　　听闻五熊被杀的消息后，朴成吉没有公开发表意见，却深深感到可惜。他是长白山科学研究院的野生动物专家。两年前，他开始使用红外相机拍摄野生动物。

　　可惜的是，他没有一次拍到过，倒是拍到不少次形迹可疑的人，深入到不允许进去的保护区内。每部价值1600元的红外相机，他一共使用了五六十部，至今已丢失了一半左右。

　　朴成吉研究长白山野熊，已经有20年的历史了。从当年的司空见惯，到现在难得见上一面，让他感到颇为悲观，“我们能做的，只是减缓灭绝。”这种判断，来自他的长期研究。

　　在《动物学杂志》上，朴成吉作为第一作者，曾发表过一篇名为《长白山自然保护区黑熊和棕熊种群数量动态分析》的论文，以1986年至2010年的调查数据为依据，发现黑熊的数量较上世纪80年代下降了93.4%，幼体占比率从17 .2%下降为0%；棕熊种群数量下降了38.8%，幼体所占比率仅为7.1%。由此说明，两种熊种均处于极度濒危状态，而他们急剧减少的主要因素，则是栖息地减少和盗猎。

　　考虑到长白山区黑熊和棕熊的比率为10：1左右，那么长白山野熊数量在20多年间减少九成，应该没有疑问。“一切都从1986年开始。”胡冬林说，那一年，国际皮毛价格大涨，打一头熊即可抵住一个国家职工一年的收入，加之当时又没禁枪，盗猎泛滥成灾。

　　之后至今，盗猎一直没断，却不断在减少，尤其在禁枪之后。现在的保护区周边，处处可见建筑工地。“去建筑队做个小工，一天也能挣150元到200元。”长白山公安局副局长陈刚说，盗猎首先从经济上已经必要不大，只有那些好吃懒做的年轻人，和愚昧不化的老猎人，才会偶尔去盗猎。

　　“被抓的几个都恶名远扬，山货庄都认识他们。”胡冬林说，主犯徐某，外号“大徐子”，至少有20年的盗猎史，另一嫌犯苏某，也差不多。“他们被抓，长白山至少可以太平个10来年。”

　　徐某家住二道白河镇的窝棚区，至今已人去屋空，邻居对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天天打麻将，并且吹嘘自己如何有钱，邻居不知道他的经济来源，直到警察临门。

　　嫌犯苏某，善于制造爆炸物，在十几年前，曾被张从峰等人抓到盗猎，却死不松口，“也算条硬汉子了，却没用在正处。”

　　他们几乎可以算是最后的盗猎者。5年来，胡冬林曾认识的“底儿有点潮”的涉嫌盗猎者，洗手不干的已经超过六七成。再经过这次杀熊案的教育，他相信这行终将绝迹。

　　然而，胡冬林，乃至朴成吉都认为，最可怕的并不是偷鸡摸狗的盗猎者，而是挡不住的开发大潮。2008年，被胡冬林协助曝光的开发区内别墅仍在营业，一栋每天收费5万元———这恰是胡冬林现在所有的积蓄。

　　更多的土木项目仍是源源不断地涌向这块原本偏僻的野地。据吉林日报报道，数年来，长白山保护开发区管委会累计实施各类项目393个，实现招商引资500亿元。旅游景点、五星级酒店、高尔夫球场、公路、停车场……都意味着更多的游客，更多的钞票，和更少的动植物。

　　朴成吉曾写过商业开发对动植物保护的影响的论文，却至今没有发表。他可以出示给记者看的，是一篇小论文，题目是《长白山自然保护区兽类道路交通致死的初步分析》，那些宽阔的水泥路，成为不少动物的丧身之地，数量之多，事发之频，足以支撑一篇学术论文。

　　去年，长白山景区旅游人数达到142万人次，是管委会成立之初的2倍；收入3.7亿元，是那时的3倍。长白山管委会的愿景是，“打造东方的阿尔卑斯”。

　　“至少有十分之一的面积被开发为商业项目了。”胡冬林说，政府部门大手笔的趋利操作，远比盗猎分子可怕。可这，谁又能拦住呢？

　　最新的一个消息是，7月8日，长白山管委会投入1500万元，与某影视集团合拍的电视剧版《非诚勿扰》在长白山开机，这部30集的连续剧，有1/3的内容将在长白山景区取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