钩沉按语

文|空藏Kongzang

傅广超

2021年是中国第一部动画电影长片《铁扇公主》上映80周年，当年年初，我们开始颇具仪式感地集中力量收集与该片相关的民国时期文献数据。在空藏动漫资料馆团队同仁及志愿者朋友的努力下，相关文献数字版、复印件收集工作目前告一段落，文献原件的收集工作仍在持续进行。未来我们计划将这些文献内容进行严谨的整理、校注、编订，以文献汇编的形式与大家见面。

创刊于1940年3月20日的《中国影讯》是刊载《铁扇公主》相关资讯的重要阵地之一。该刊对《铁扇公主》的筹备、制作、公映进行了近两年的追踪报道，其中极具纪念意义的一篇报道（标题超长）是刊载于第一卷第五期（1940年4月19日出版）的《电影界空前盛举 万籁鸣昆仲受聘国联绘摄“铁扇公主” 中国第一部大规模卡通长片 已兴建画室可容画师三百人》（后文简称“《盛举》”）。该文不过五百余字，但全面、清晰地介绍了《铁扇公主》的筹备进展、主创班底、投资规模、周期规划、人员招募等关键信息，是标志着《铁扇公主》绘制工作正式全面启动的重要文献。

《中国影讯》的美编水准和印刷质量在同时期的国内电影资讯类周刊中是比较领先的，但目前网络文献数据库中尚未见高质量的全彩印刷电子版。今年6月9日，我馆入藏了《中国影讯》第一卷第五期的纸本原件，欣喜之余，我们第一时间对杂志进行了高清电子拷贝，并将刊登于卷首的《盛举》全文内容进行了整理、编订，现通过各自媒体平台与大家分享。为方便读者阅读，我们对原文中的繁体字、异体字做了必要的识别和转写，又根据语意对通篇不分段的原文进行了分段，其余部分均忠实于原文。此外，我们还在文中穿插了注释，以便于读者了解相关的背景信息。

空藏Kongzang

2022年6月9日

记于北京卡星时代

傅广超

2022年6月22日

补记

万籁鸣昆仲受聘国联

绘摄“铁扇公主”

中国第一部大规模卡通长片

已兴建画室可容画师三百人

中国电影界之卡通技术专家，有史以来只有万氏四兄弟。目下万超尘不在上海，万涤寰则主持万氏摄影室，实际上尚剩万籁鸣、万古蟾昆仲，还在孜孜不倦，彻底研究。

注：“中国电影界之卡通技术专家，有史以来只有万氏四兄弟”一说，明显不是事实。因为杨左匋、黄文农、秦立凡、梅雪俦等人同样是中国动画的开拓者，这一点万氏兄弟也是清楚的。此前我们与大家分享过万古蟾写的《谈谈国内研究动画电影的情形》，该文中就提到了杨左匋、秦立凡等人。然而，从1920年代至1940年代始终坚持在国内动画创作一线的只有万氏兄弟，所以大部分人也就只知万氏兄弟，于是，“有史以来只有万氏四兄弟”渐渐成为了各方默认的宣传口径。我们且不去苛责前人，但在面对史料时，还是要抱着实事求是的态度来对其进行甄别。

据目前美国出品之卡通影片，其工程实较摄制一部影片为巨。万氏昆仲有志于此，在最近曾几次与人合作，或受聘于人，终以资本不够，或主持缺乏勇气而作罢。

据知中国联合影业公司张善琨独具慧眼，爱慕二氏之才智，计划以十五万元至二十万元之巨额投资，设立卡通部，由万籁鸣、万古蟾主持其事。现已一切妥洽，丁香花园之摄影场中，已开建广占三亩地之巨大卡通室，可容纳男女画师三百名。

注：丁香花园，位于今上海市徐汇区华山路，据传原为李鸿章私宅，后几经转手，1940年代初时正归于张善琨之手。

空藏动漫资料馆 藏品

按三百名画师之日夜工作，在一个月中只能完成卡通片一千尺，所以一部卡通长片之完成，至少须八个月至十个月。

目前，万氏昆仲已正式受中国联合影业公司之聘，所以计划摄制卡通长片之工作，将自本月二十五日正式开始，男女画师暂定二百五十名，已在招聘之中。

一切艰巨琐细之制作情形，完全与美国狄斯耐所采用者相同。预定明年春天出片，此二百五十人即须日夜不绝，苦干十个月，片名定《铁扇公主》。含义甚深，对孙悟空、唐僧、猪八戒之描写，有无穷笑料。

剧本经过八位名家审定，拟用全体中国联合影业公司大明星担任模型工作。

注：“大明星担任模型工作”，即由著名电影演员出演动画角色并摄成样片，以供动画绘制人员参考、转描。

如此巨大资本，浩繁之工程，在中国电影界真可以立是空前盛举了！

录入、审校｜空藏Kongzang

审校、注释｜傅广超

校注手记

文|傅广超

2021年11月19日，也就是《铁扇公主》上映80周年纪念日当天，我们与大家分享了万籁鸣、万古蟾撰写的《我们绘制的经过》（刊载于《国联影讯》第一卷第九期，后文简称“《经过》”）。这篇发表于1941年11月21日（也就是影片上映2天后）的文章，对影片摄制经过做了较为全面的总结，其中同样涉及大量与影片摄制相关的数据。将此文与《盛举》对照着看，会有发现很多要紧的信息。

《盛举》称中国联合影业（“新华”“华成”“华新”三家影业公司于1940年合并而成，万氏兄弟回忆录中多沿用“新华影业”这一旧称）原计划以“十五万元至二十万元之巨额投资”，将制作周期预设为“八个月至十个月”。很显然，他们低估了动画长片的制作难度。之后的一系列影讯报道及万氏兄弟晚年的回忆录都曾提到，《铁扇公主》制作过程中面临着因资金紧张、技术条件限制、制作人员能力不足而导致的各种问题，摄制周期一再延长，公映档期一再延后，影片一度面临着夭折的危险，幸亏盛丕华介入投资才挽狂澜于既倒。《经过》中显示的《铁扇公主》实际投资总额为“二百万元”，如果该文所言不虚的话，这个最终的投资金额是原计划投资金额的十倍左右，也难怪后来的投资商和电影公司不敢再轻易投资动画长片。

《盛举》称《铁扇公主》的绘制工作从“本月二十五日正式开始”，也就是1940年4月25日。但《经过》将影片创作起始的时间算在“廿八年六月”，也就是1939年（民国二十八年）6月。据万古蟾回忆录《我的自述》记载，他与万籁鸣是1939年5月间从重庆返回上海的，之后开始着手动画长片《大闹天宫》的前期创作。数月后，投资商毁约，《大闹天宫》夭折，国联才伸来橄榄枝洽谈《铁扇公主》的投拍事宜。如果《经过》文中所述的“廿八年”并非笔误或排印错误的话，那么万氏很可能是将《大闹天宫》视作了《铁扇公主》的先声，认为前者的筹备为后者的创作打下了基础，所以将前者的筹备时间也算在了后者的工作周期内。

*另有1940年的数篇报道将万氏昆仲返沪时间记为1939年秋或1940年春。由于万古蟾回忆录所述时间节点及相关情由始末更为详细、合理，暂以万古蟾本人记述为准。

由于沪上媒体对《铁扇公主》绘制工作启动所做的报道基本都集中在1940年4月，所以《盛举》所载的绘制工作启动时间应该大抵是准确的。当月的报道中已经刊发了完善的人物造型及背景设计图，由此推测，那时该片的前期筹备已经进行了数月。《经过》记载的《铁扇公主》后期制作全部完成的时间是1941年11月14日（也就是影片上映前5天），倒退来算，该片的总体筹备、制作周期应在两年左右，实际绘画、摄制周期应为一年零七个月左右。

国联原计划为《铁扇公主》招聘男女画师250名，但最终参与影片制作的人员数量有多种记载，莫衷一是。影片片头字幕中出现的摄制人员姓名（包括前、中、后期各工种）不到100个，各类报道中又有“一百余人”“近二百人”“二百多人”等说法，而万氏兄弟《经过》一文中则表示“从事绘制之青年工作人员二百人，男性一百四十六人，女性五十四人”。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实际参与影片绘制及摄制的人员数量是远大于片头摄制人员名单显示的人员数量的。

从上述两篇文章能够看出，中国联合影业投拍《铁扇公主》是下了很大决心、投注了大量资源的。虽然其整体技术条件、制作人员素质远远无法与迪士尼相比肩，但其动画部门梯队已经初具工业化规模。而万氏兄弟能够带领一支临时拼凑的非专业队伍完成中国乃至亚洲第一部动画长片，不仅堪称“盛举”，简直可以说是“壮举”了。

最后，还有一事不吐不快。

时至今日，百度百科、个别视频门户网站乃至很多动画专业文章、书籍，仍然把《铁扇公主》的导演写为万籁鸣、万古蟾、万超尘、万涤寰四兄弟。事实上，《铁扇公主》的导演只有万籁鸣、万古蟾两人。《铁扇公主》摄制初期，万超尘尚在重庆的中国电影制片厂任职（1941年8月返沪，之后未参与《铁》片制作），而万涤寰自1937年后就专门负责打理万氏照相馆，不再参与动画制作。这些信息不光在《盛举》一文中有交代，万籁鸣、万古蟾、万超尘晚年的回忆录也清楚地介绍了当时的情况，《铁扇公主》片头的“主绘”署名更是一目了然。今后我们会尽力开展一系列纠正网络百科错误信息的工作，也希望有志于此的同仁一起行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