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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中行

2006年2月，北京305医院里，97岁的张中行老人在睡梦中安静地离开人世，至此，“燕园三老”只剩下了季羡林一个人。

弥留之际，瘦到脱相的张中行缓缓张了张嘴，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呢喃着李芝銮的名字，他口中的李芝銮，是她相濡以沫六十年的老妻。

不过，他至死都不知道，李芝銮早就在三年前弃自己而去。当年为了不让张中行伤心，孩子们互相瞒着这个令人心碎的消息，只称母亲也在住院。

而这个消息，被孩子们一瞒就是三年。

中间为张中行

毫不知内情的张中行，从此陷入了漫长的等待中，他无时无刻都盼望老妻能够早点出院。就在他逝世前几个月，还对别人说自己要好好养身体，给老妻赚钱看病···

张中行是李芝銮第一任和最后一任丈夫，但李芝銮并不是张中行的第一任妻子。在他们携手相爱之前，张中行还有两位妻子。

说白了，年轻时的张中行爱过人，也负过人。

一、第一段婚姻，让他逃出家门

张中行的第一位妻子是位小脚婆，她谦恭谨慎，顺从怯懦，有着传统女子所有的品格，最重要的是，她是母亲强制许配给自己的，两人在结婚之前从没有见过面。

张中行本身对母亲的强势牵线有怨言，再加上他在结婚时，一看到结发妻子那双不足三寸的小金莲时，胃里的酸水立马往上冒，浑身似乎和起了疹子一样不舒服。

张中行

张中行读过书，上过师范，是那个年代不可多得的文化人。

文人喜欢活在精神世界里，乐意找一个灵魂契合的伴侣。要是妻子脚小也就罢了，可她偏不是自己要找的灵魂伴侣，妻子是农家女，没读过什么书，认不得几个大字，除了孝顺公婆和三从四德外，基本上家里的大小事情她什么忙也帮不上。

反正强扭的瓜不甜，两个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算勉强在一起也迟早要分开。

果不其然，在婚后没多久，张中行就回到了学校继续做自己的学问，妻子则在家里端茶倒水伺候公婆。夫妻二人之间一整天下来也说不了几句话，每次都是妻子开口，张中行勉勉强强地用“嗯，啊。”来应付两句。

图右为张中行

这个画面是不是很熟悉，当年鲁迅也遭遇到同样的事，鲁迅曾说过：“她是我母亲的妻子，不是我的妻子。”相比鲁迅，张中行显然更含蓄，他可没有鲁迅那么大胆，也不敢公开与父母叫板。

作为文人，张中行不敢来硬的，只能软抵抗。比如说当母亲想抱孙子，张中行表面应付，暗地里不碰妻子。

一个二十好几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能在有年轻妻子时还无动于衷兴趣乏味，那他不是圣人就是奇葩牛人。

很显然，张中行是第二种人。

这段名存实亡的感情让张中行很受累，就在他不知道如何收尾时，杨沫的到来则让张中行看到了方向。

杨沫是张中行的第二任妻子，如果说第一任妻子大字不识性格顺从，是个淳朴的农村妹子。第二个妻子则正如张中行所愿，她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性格刚烈不说，还是一个富家女。

图右为张中行

按理说这种十里挑一的条件，应该会极其符合张中行的胃口，可这段婚姻并不完美，两人还是没有走到最后。

二、第二段婚姻，他又负了人

杨沫比张中行小五岁，当张中行22岁时，杨沫才17岁，正值少女时代。

不过少女杨沫却在当时干了一件石破天惊的事情，她公开抗婚违背母亲，这在三十年代的北平可是一件令人惊掉下巴的事情。

当时，很多人都跑来杨沫所在的学校，争相一睹女侠杨沫的风采。

杨沫

有很长一段时间，杨沫所在的教室门口挤满了男男女女，大家推着搡着叫嚷着，都想和这位敢于反抗旧礼教的女侠交朋友。

当张中行听说了这件事以后，他暗暗对这位女孩佩服不已，毕竟自己曾经也有过一段不愉快的包办婚姻，而当自己正和小白兔一样默默妥协时，杨沫却行动起来积极反抗父母。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张中行将杨沫当做自己的人生灯塔，他做梦都想认识这位奇女子。

没过多久，缘分还真砸到了张中行的身上。

杨沫后来工作的学校，校长正好是张中行的哥哥。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一来二去便迅速熟络起来。

杨沫

杨沫长得并不漂亮，大圆脸盘似银盘，一双挑眉龙飞凤舞，细长的眼睛透露着精明和刚强。可在平平无奇的外表下，杨沫的才华熠熠生辉闪人夺目。

每当看到杨沫，张中行的一颗心怦怦直跳，跳着跳着，两颗心的距离越跳越近，终于在1932年，两个年轻人的心跳在了一起。

没错，他们结婚了，而且很快就有了爱情的结晶。

可情始终不能饮水饱，纵然恋爱有多浪漫，结婚后两人关起门要过日子。杨沫很快遇到一个糟糕的现实：以张中行的能力，尚且不能完全养家。

两个人饥一顿饱一顿，为了柴米油盐凑合着过日子。

从小养尊处优的杨沫，更是放下了大小姐的身价，每天早晨只要一睁眼，就开始了洗衣做饭的新一天，而体会到真正人生疾苦的杨沫，开始向张中行怨气冲天。然而每当杨沫抱怨时，张中行就默不作声，这种三巴掌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性格，让杨沫很是窝火。

杨沫

日常中，张中行工作繁忙，他总是将三分之二的时间留在工作中，李芝銮则耐心地替他打点好一切。

战争过后，甲方战败国张中行逃离了两人曾经温存的家，乙方战败国杨沫独自挺着孕肚去投奔祖母。

也不知道当时张中行的脑回路是怎么想的，在妻子身怀六甲，正需要有人照顾时，张中行却丢盔弃甲逃离了两人的爱巢，等他再次回来时，早已物是人非，心灰意冷的杨沫便和张中行提出了离婚，两人的这段短暂的婚缘就此画下了一个圆。

三、第三段婚姻，他终没有负人

杨沫的离去对张中行的打击很大，他在独自品尝回忆时，才真正从头到脚认真审视了自己一番。

这段婚姻让张中行真正成长起来，他后悔在杨沫最需要人陪的时候，却独自撇下她去追求所谓的清净，也痛恨自己的懦弱和没担当，可当张中行脱胎换骨改正言行时，早已物是人非，徒留一地鸡毛和遗憾。

张中行

于是，张中行给自己竖了个大旗，声称这辈子要孤独终老，可没过几年，这张大旗便“哗啦啦”倒了下去，因为他遇到了人生挚爱李芝銮。

有句话说得挺有意思：“男怜后妻，女望前夫”，男人一旦再婚，那他会千倍万倍对后妻好，这也算是对前妻的一种弥补。

遇到张中行的时候，李芝銮已经28岁，算是大龄女青年了，不过她家境优渥，性格温婉，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一股让人安心的沉稳和大方，中和了前两位老妻的所有优点，她是张中行360度无死角的完美恋人。

而这段感情歪打正着，竟然意外让张中行拥抱到最后。

李芝銮与杨沫的泼辣大胆的性格截然相反，两人在婚后过上了一板一眼的“男主外女主内”生活。

早在两人刚成婚的时候，张中行笑眯眯拉起李芝銮的手说：“从今以后，我就叫你姐！”

李芝銮脸色红到了脖子根，她没有说话，而是反手握住张中行的大手，轻轻地按了按表示同意。

张中行、李芝銮和孩子们

张中行的这声甜蜜的“姐”一叫就是68年，可实际上，李芝銮仅仅比张中行大一个月而已。在张中行的心目中，李芝銮足以担得上这声“姐”，只要有她在，家里的大小事自己都可以不用过问。

日常中，张中行工作繁忙，他总是将三分之二的时间留在工作中，李芝銮则耐心地替他打点好一切。

在李芝銮的照料下，张中行的自理能力反倒相对差了许多。

他曾对人说：“我吃饭时不知道饥饱，只要老妻不给我添饭，那便是饱了。我穿衣服时，不知道冷暖，只要老妻不给我衣服穿，那便是暖了。”这种话初听时觉得不可思议，再听时才明白，这是张中行特有的秀恩爱大法。

张中行和李芝銮

张中行秀恩爱时，还会不吝言辞主动夸赞老妻，一件小棉袄被他穿了好几年，当朋友问起时，他会故意露出棉袄，自豪地说：“我老妻缝的棉袄，暖和！”说完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微妙的笑意。那件小棉袄是李芝銮用嫁妆改制的，在没有完全通电的年代，李芝銮打着煤油灯，以爱为针情为线，借着光影一针一线缝制成贴心又保暖的小棉袄。

无数个寒冷的冬天里，只要张中行穿上这件小棉袄，他立刻浑身温暖如火，以至于在零下十多度的冬天，张中行在外面只套一件薄衫，还时不时将小棉袄露出来一个边角，生怕别人看不到里面的花纹。

老妻李芝銮心思细腻，情绪敏感，她有天出门时，碰到一位知名作家被几个凶神恶煞的人狠狠地暴揍一顿，最后凄惨死在了不远处的胡同口。

张中行

被打死的那个人其实李芝銮都认得，是一位学问很深的文人。在印象中，这位作家总是一副文质彬彬的老学究派头，可这次无缘无故惨死在自己面前，这让李芝銮的精神受到了极大刺激，她敏锐地嗅到了危险气息的临近。

接下来很长一段日子里，李芝銮总是睡不着觉，她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中总会浮现出那位作家遇害的场景。有时候她也会担心丈夫。

那些天李芝銮天天在紧张焦虑中度过，晚上做梦时，也常常梦到某个熟悉的人被一群不知道好歹的狂徒围殴，等那个人被打得头破血流抬起头时，却发现此人正是自己的丈夫。

有那么一瞬间，李芝銮于睡梦中猛地惊醒，等回过神时额角发梢已被汗水打湿。

张中行很担心老妻，知道她受刺激导致神经衰弱，便主动鼓励她辞职回家专心调养精神，自己则独自承担着巨大压力挣钱养家。

张中行

家里少了一份收入，日子变得紧巴巴起来，他为了省钱就减少不必要的开支，独自乘公交车上下班，偶尔还会步行去上班，并美其名曰“锻炼身体”。

张中行把攒下来的每一份钱全都上交给老妻支配，以前粗心到不会关心他人的张中行，这次却主动照顾起老妻来，并主动放下手头工作和老妻唠嗑聊家常。

春暖花开时，他便牵起老妻的手出门散步看花逗鸟，公园里的花红的红白的白，煞是好看，天上的太阳明亮又温暖，在美丽的大自然面前，李芝銮的心情也逐渐开朗起来。

四、一句承诺终食言，老妻先自己而去

关于和老妻的感情，张中行曾满足地说道：“我和老妻的婚姻不冷但也不热，好比春秋两个温柔的季节，爱如春秋类似于亲情，虽然平和却持久，不会像冬天那样暴冷，当然也不会像夏天那样暴热。”

在历经暴冷如冬的初婚，和暴热如夏的二婚后，张中行的三婚生活反而有种洗净铅华的淡然平和，他和李芝銮的婚姻正如他口里的春秋一样，温暖和煦刚好有力度。

张中行

随着年纪不断增大，张中行突然惧怕起了失去，有一天两人在闲谈时，张中行拉着李芝銮的手，一字一顿地说：“根据联合国统计，女人平均寿命高出男子5岁，这是为了让男人能死在心爱的女人怀里。”这种一本正经的情话，让李芝銮听后感动到眼泪差点飙出来，她轻轻捏了捏张中行的手，一如几十年前那样，脸上闪出些许娇羞。她回答：“怎么会呢？我会好好活的。”

可张中行自己也弄不明白，当时为何会对老妻强调这句话。在两人互诉衷情后，张中行还是隐隐约约有些不安。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焦虑，像是在安排后事，又像是在鼓励老妻坚持下去。

可没过多久，张中行就住上了医院。由于子女白天不在身边，李芝銮也已经九旬高龄，行动起来非常不便，但她依旧坚持每天来医院陪伴丈夫。

张中行

后来，张中行发现老妻来医院的次数越来越少，从每天来一次，到一周来两次，再到后来的没有音讯，躺在病床上的张中行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直到有一天，他的心脏怦怦跳个不停，身体也一阵神经性地发麻和紧张，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涌上心头，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自己生命中抽离出去。

张中行有点恐慌，一滴清泪莫名从眼角滑落，他张开嘴紧张地叫着“姐”，期盼能得到老妻的回应，可空旷的病房并没有任何回音，也没见老妻缓缓推门的踪影。

第二天张中行下意识询问老妻的状况，孩子们只含糊解释说母亲也住院了，正在隔离病房不能出院。

张中行忐忑的心稍微落了下来，此后整整两三年，由于病情反复，他都没怎么离开过病房，而那几年，是张中行和老妻分离最久的日子。

张中行

张中行不知道老妻得了什么病，孩子们也从不主动提起老妻的病情。晚年的他精神大不如从前，总是清醒一阵糊涂一阵，有很多事都逐渐淡忘了，但从来不会忘记相思怎么写。

在张中行临终之前，他对周围人说：“我要快点好起来，给我姐赚钱治病！”可那会儿，自己心爱的老妻李芝銮早已经离开人间有三年之久，没有一个人敢告诉他这个残忍的真相。

2006年2月，初春的北京乍暖还寒，97岁的张中行在睡梦中离开了这个世界。或许在永远闭上眼睛的一瞬间，他真正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张中行遗体告别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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