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拉过犁流过汗鸡鸭牛羊猪四处跑的地方，

那个有着大大影子的地方。

……

我的心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鼻子一酸，我把头扭到一旁，不敢看母亲的眼睛。

妻子说：妈想回老家住，你应该支持她。

我不解：我不想让人家说我不孝。

“其实对妈来讲，你这样更是不孝”

“为啥？”

“至少她不自由”

“怎么会不自由？”我有些恼怒。

“你认真地想想，真的觉得她在北京生活是自由的吗？”

我哑然……

怔怔地看着妻子，我确实从来没有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

“那个地方才是她的家，她的根。那里有她熟悉的人，熟悉的乡里乡亲。她想去串门就去，她可以自由的支配自己，用她熟悉的乡音和熟悉的方式唠家常，说说话……这里不行，没有朋友，外面也不熟悉，哪里也去不了，她讲话很多时侯别人甚至都听不懂……”

在我的记忆里，村子里身在大城市里有出息有成就的人，一旦立住脚，都会把父母接到身边生活。不管父母愿不愿意。但是在我们看来，那是又有能力、又孝顺的最好证明。村子里的父老乡亲们也会聚在一起讨论着，有滋有味，满脸的羡慕和向往。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我也要成为那样的人。

母亲在北京居住的时候，拒绝了我跟哥哥想让她跟我们一起住的念头。她觉得婆媳住在一起时间久了，会滋生一些潜在的矛盾。儿女们要是有时间了就回来看看，挺好。我们有任何需要她的地方，她也会第一时间出现在我们面前，尽自己的全力来帮忙。

我跟哥哥都觉得母亲想多了，但是也拗不过她的坚持。就顺着她了。

母亲在北京自己居住在我单位分给我的房子里。单位的房子在一个大院子里，母亲觉着安全又舒适。唯一不便的就是：单位的老房子，在八楼，无电梯。母亲年岁大了，每次上楼中间都会休息上两次。

母亲从来不麻烦我跟哥哥，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扛。

她有任何不方便，从不会跟我们讲。每次问她有什么需要，有没有不舒服，她总是非常干脆地回答：什么也不需要，好得很。

在她的认知里，觉得要是跟我们讲了，会给我们徒增很多没必要的麻烦，会耽误我们的工作和生活。她甚至也会把病痛攒在一起，啥时回到老家时，再一起打包找医生看望。这都是我无意中听我的发小告诉我的，听得我极度内疚、自责。

说实话，自从母亲回老家居住的这几年，母亲的整体精神状态好太多了。看着母亲的精神状态这么好，我内心里由衷地感激妻子。

母亲的很多衣服都是妻子买的。母亲满心欢喜，不仅仅是衣服本身带来的快乐，更因为是儿媳妇买的。

母亲满眼欣慰地看着妻子：一个老太太没必要穿那么好的衣服，花这么贵的钱不值当。

妻子看到母亲喜欢自然高兴：妈，您喜欢，穿着舒适，是最重要的。

说来也怪，母亲每次回老家，都会把媳妇衣服收拾起来，把以前自己的旧衣服穿起来，我每次都不理解：你为啥每次回老家都穿这些旧衣服，不穿儿媳妇给买的那些好看的衣服？让村子里的人看见了，都觉得你儿子儿媳不孝顺，新衣服都舍不得给你买一件……

母亲满脸满足的看着我：儿媳儿子是俺的福气，是最孝顺的。别人说啥那是他们的事，俺心里清楚着呢……

以前父母还住在村子里的时候，我每次回老家，都会睡在我自己的那个小房间里。那是俺大大在锅屋旁边专门为我搭起的一个小房间，里面只够放得下一张床，一张书桌。虽然很小，但我喜欢。

每次都是春节才回老家，也是村里最冷的日子，夜里睡觉脑袋冻得生疼，有时也会冻醒。有时候就算早上很早醒来，也会继续赖在床上，等着父母一遍一遍地叫我起床吃饭。

其实并不是自己真的懒惰，也不是因为怕冷，而是真的想多享受一下父母每天早晨叫自己起床的感觉，再感受儿时被宠被溺的滋味，想再使劲地品品。

有时也会被父母在院子里忙碌的声音早早吵醒。我就那么躺着，听着他们各种忙碌，从声音里我就能辨别出来她们此时此刻是在做什么，大概是怎么做的……那种感觉很甜、很蜜。感觉瞬间回到了儿时。

猪圈里的猪叫声、满院子的鸡觅食唧唧咕咕和打鸣声、以及从锅屋漫进来柴火炊烟的味道……也都会让我感觉内心无比安逸踏实。

我从没有拆想过幸福的定义，但好像这些微不足道的生活气息，不经意地填满了浑身的每一个细胞，滋润着我所有漂泊得疲倦和不堪，还有什么比这更让自己恬静安宁和满足的……

也可能是父母猜到了我的心思，也可能是他们同样也在享受我们一年回来一次的短暂相聚时光，也总是会配合着我，父母轮流上阵叫我起床吃饭，不厌其烦地叫上一遍又一遍，最终会坚持到他们假装生气要掀被窝的时候，我才会边夸张地打着寒颤边囔囔着：太冷了，太冷了……悻悻起床。

冷，是真的。

寒颤，也是真的。

但我喜欢，我愿意。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在心里种下了一个念想，等我有钱了，一定要在县城里给父母买一套楼房。能够让他们夏天吹上空调，冬天用上暖气。

……

大大去世太早，我的念想都还没来得及实现。这也成了我一生的遗憾。每每想起这件事，心就会被纠的疼。

后来在县城里给母亲买了房子，带暖气和电梯的那种，也在第一时间装了空调。搬进新房的那天，我看到母亲怀里抱着大大的照片，看到母亲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我把自己藏了起来，哭了很久……

尽管大大去世这么多年，每次回村里，碰到也都已经老去的父老乡亲们，还是会喊着我的乳名拉着我的手：你大大太没有福气了。

是的，俺大大太没有福气了……

我相信在我们祈愿中，大大在那个世界里应该也是欣慰幸福的。

他们语气中的惋惜，让我深深地感觉到，尽管俺家里清贫，但大大在村里是个让人尊重的人。

被尊重，跟金钱无关。

……

那个地方，每每想起，都会让我无比动容。

那个地方，无论何时何地，我不管走到哪里，永远都忘不了的地方。

一一山东省临沂市莒南县大坊前村。

【来源：演员郭晓东】返回搜狐，查看更多